可裴氏紧接着又说起,她这回回娘家喝的喜酒是双生子的满月酒,还一个劲儿说着那对双生子如何如何可爱,如何如何机灵……明檀慢慢就听出那么点儿意思来了。
果不其然,裴氏话锋一转,就望向她的肚子,试探问道:“说来,你与王爷成婚也有些时日了,就没半点动静?”
明檀摇头,迟疑道:“夫君说我年纪小,不急,还说女子早育于身子并无益处。”
裴氏叹了口气,怜惜道:“那是王爷疼惜你,你年纪小,可王爷这年纪,许多人家的孩子都能去学堂念书了,怎能不急。”
可这是因为他成婚晚吧,她嫁过去即便是立时有喜,那孩子也念不了书呀。明檀在心里默默想着。
见明檀不出声,裴氏又絮絮念叨了好一通,无非就是些子嗣要紧、后宅立足还是得有子嗣傍身之类的老话。
明檀向来敬她,倒也不驳,听得头昏脑涨还勉强饮着茶附和。
直到用过午膳,明檀总算喘了口气,她领着绿萼回照水院歇息,顺便着人整理院里头的旧物。
“对了,你看着点,若是见着我从寒烟寺回来时戴的那串禁步,便告诉我。”
绿萼嘴上应了,可眼睛却看不过来,她家小姐东西可太多了,这些旧物一箱箱打开,仍都琳琅满目,且她根本就不记得小姐当年去寒烟寺穿戴的是哪一身了。
到底还是明檀眼尖――
“停。”
她忽地起身,走至一口檀木箱前,翻看了下那身衣裳。
没错,她去寒烟寺时,穿的便是这身衣裳,被人踩脏的痕迹还在,叠放在下面的便是她后头去厢房换的那身。
紧接着她又打开了箱子里的锦盒。
锦盒里不意外地躺着一串精致繁复、如今看来依旧别致非常的禁步。
明檀将其拎起,仔细打量着。
日光从明间屋外投射进来,将这串沉甸甸的禁步照得十分晃眼,她的目光一寸寸挪着,始终没找见应在上头的玄色长条小玉牌,末了,她的视线停在左下侧的细小缺口上――
这处空落落的,应是掉了一样配饰。
她蓦然想起江绪暗袋里的那块玉牌。
第八十五章
其实当初在庞山时,明檀脑海中也曾倏然闪过一个念头,可那念头稍纵即逝,毕竟她没想过,自个儿禁步上的小玉牌,早就已经丢了。
可如今看来――
她垂眸,边将禁步收回盒中,边细细回想当年在寒烟寺所发生的事。
厢房内的血,烧光寒烟寺的那把火,还有后来京中那些接二连三发生的不同寻常之事……
她静下心来,重新回忆梳理。
……
回到定北王府时,明檀心中已经梳理出了前后都说得通的某种可能。只是她并不知道,她所猜测的可能其实与真相相差无几。
今日军中有事,江绪遣人回府知会了声,今儿不回来用晚膳了。
明檀本打算在晚膳时问他,这下好,白备了一桌子菜。
她心里想着事,没什么胃口,喝了盅汤,余下的便让人撤了自行分食。
晚上沐浴过后,明檀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她早将江绪留在家中的暗袋翻出来看过了,东西不在,想来他是随身带着。
她也不知在想什么,边在屋中转着圈,边低头轻咬手指,似在思考什么严肃的事儿。
终于,院外传来动静。
明檀回身,急忙往外相迎。
可方走至外间,明檀的脚步又顿了一顿,她往回走,慌慌忙忙坐回内室的软榻之上,顺手拿起本书,支着脑袋,装出副正在看书的模样。
不一会儿,江绪进屋了。
“夫君,你回来了。”明檀放下书,面露微讶。
刚沐完浴,她乌发披肩,绯色襦裙将她的肌肤衬得欺霜赛雪,因在屋中,她只着了双木屐,蜷在榻上,足是裸在外头的,白皙脚趾正不安乱动。
江绪边解着袖口束带,边扫了她一眼。
她努力保持着镇定,趿上木屐,脸不红心不跳地走至江绪面前,如往常一般温柔小意道:“夫君今儿累着了吧,我这便让人备水,夫君先沐浴解乏,等沐完浴便可以用宵夜了,军营里头伙食不好,如今这时节,夜里寒气也重,我特意煨了姜丝鸡茸粥,能暖胃驱寒,夫君待会多用些。”
她边说,边不动声色帮江绪更衣。
江绪似乎未有所觉,极轻地“嗯”了声,垂眸静静望她:“王妃有心了。”
明檀闻言,莫名心虚,手上动作微滞,又硬着头皮继续给他宽衣解带。
婢女们很快便送了热水进屋,净室里袅袅升起朦胧雾气。
见到江绪下水,明檀终于放下心来,悄咪咪退出净室,顺便顺走了他衣裳里头的暗袋。
她边翻找边回内室,很快,她便从暗袋里头摸出了那块玄色小玉牌,她步子加快,忙去妆奁前拿今儿带回来的禁步。
禁步沉甸甸的,玉牌相比起来,就很没什么分量。
她的心跳得很快,手也略有些抖。
她缓缓将玄色小玉牌对准禁步的缺口处,瞳孔蓦地收缩――
对上了!
玉牌上裂开的小孔,与禁步上的缺口正好能对上。这也就是说,夫君的这块乌恒玉是她的,她没有猜错!
明檀忙回身,可还没迈出步子,她便撞上了一顶温热硬挺的胸膛。
不知何时,江绪披了件寝衣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身上水珠都未擦干。
她懵了瞬,下意识将小玉牌往身后藏,心脏险些被吓得顿停。
然江绪只淡淡扫了眼她放在桌案上的暗袋。
明檀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心下顿感懊恼,她垂头丧气地松了手,将小玉牌递还回去。
江绪正要接,可明檀忽然想起什么――
不对,她为何懊恼,为何要有做贼心虚的负罪感?这块乌恒玉明明就是她的,该是某人好好解释一下这块乌恒玉为何会被他据为己有才对吧。
想到这,明檀陡然就理直气壮起来,她手一扬,江绪伸出的手便接了个空,略滞了瞬。
紧接着,她仰起小脑袋,拿着那块小玉牌戳了戳他的胸膛,义正言辞问道:“夫君,事到如今,你是不是该好生与我解释解释这块乌恒玉的来历,这块玉明明就是我的,你早就知道了吧?”
“……”
“你鬼鬼祟祟,便是为了这事?”
“谁,谁鬼鬼祟祟了!”
“嗯,也不知道是谁,明知本王回了,还要装出一副不知的模样。”江绪极淡地扫了她一眼。
早在进屋之前,他便在外头看到明檀的身影在烛火映照下前后乱窜,瞧那身影,明明是想出门相迎,最后又莫名窜回软榻蜷着。
进了屋,看到她蜷在软榻上的模样,他还以为小王妃今夜是有事想求,又想以色相诱,本来他还打算勉为其难接受了,现下看来,倒是他想太多。
明檀被他一语揭穿,不由有些羞恼。
“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本王就是了,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我本来也想直接问夫君的,可这不是怕想差了,闹出什么乌龙……想先确认一下是不是我的玉嘛。”明檀忍不住小声嘟囔。
她在夫君面前可没少出糗,这回若是都不确认就自顾自脑补完一出大戏,回头这玉若不是她那块,可不就是个大乌龙么。
而且夫君说这玉救过他性命,上赶着乱认救命恩人,若闹了乌龙,夫君不笑她,她都得找个地缝往里头钻进去!
江绪听完,又默了默,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还给她顺了下头发。
“并非乌龙,王妃的确是本王的救命恩人。”他直接承认。
明檀倏然抬头。
他亦是不避不让地看着她,将当初寒烟寺之事、以及后来林中遇险一事娓娓道来。
……
明檀听得有些懵,末了,她总算理出了些头绪:“那这样说来,我救过夫君两次?”
“嗯。”
“那在庞山之时,夫君为何不说?”
“你没有问。”
“……”
明檀张了张口,竟不知从何而驳。
婢女送了宵夜进来,明檀落座桌边,陪着江绪一道用膳,可方才江绪所言她听来仍觉不可思议,陷在里头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她实在很难相信,在素未谋面之时,她与夫君就有过那么多的交集。
这样想来,很多她未曾细想的事情好像就有了解释。
譬如上元落水之时,夫君为何会出手相救?又为何会知晓她是靖安侯府的小姐,径直遣人将她送回了府中……
所以从始至终,夫君都是知晓此事的。
想到这,明檀的心情有些复杂。
熄灯上榻后,明檀翻来覆去睡不着。
江绪将她揽入怀中:“早些睡,明日不是还要入宫见皇后么。”
“可是我睡不着。”
“为何睡不着。”
明檀依偎在他胸口,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小声问了出来:“夫君一早便知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
其实也不是一早,是在灵渺寺见过她面容之后才想起来的。只不过江绪没有否认,若否认,想来以她的聪慧,很快便能觉出上元落水之时,他救人动机不足。
不知为何,时至今日,他已不想再追究当初到底为何娶她。
可他不想追究,明檀却很想要一个答案,她犹疑半晌,又轻声问道:“那夫君娶我,是想要报恩吗?夫君对我好,也是因为想要报恩吗?”
她不傻,以他的权势还有与圣上的关系,他若不愿娶,圣上断不会随意下旨赐婚。
江绪沉默了很久。
久到明檀以为他不会回答之时,他开口了:“不全是。”
这三个字有很多意思。
当初他娶她,的确不全是因为报恩,更多的是出于对靖安侯府的考量。他与她的婚后相处,一开始也许是因恩情,容忍居多,可如今他很清楚,不是。
明檀心里头有所准备,所以听到这答案,也不是十分失落。
她勉强让自己心平气和下来,接受这一事实,静了会儿,她又有些不甘心地小小声问道:“那夫君不全是的其他缘由里头,有没有那么几分,是因为喜欢阿檀?”
这种事情,好像很难用言语回答。江绪将她往上抱了抱,封住她的唇,往里长驱直入,以实际行动给出了回应。
明檀被亲得喘不上气,呜咽着,脸颊憋得通红,待江绪放开她,她才喘着气,抵住他的胸膛,眼睛湿漉漉地抬着,对上他沉静而笔直的视线。
“你说呢。”
他声音低哑,眼里的答案太过明显。
明檀耳根发热,一时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追着让他亲口说出来。
其实这样她就很满足了,报恩又如何,至少还有恩情牵扯。何况夫君如今对她不止报恩,也有喜欢,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她相信夫君会爱上她的!
江绪欲望被挑起,很快又倾身覆上她柔软的身子,温热气息一路往下流连,在所经之处簇簇灼烧,帐中不时传出暧昧的低喘与娇吟。
过了半晌,正是情浓之时,帐内却忽地静默了瞬。
“你来葵水了?”
明檀老实点头。
江绪眼底还泛着红,声音也压了又压:“方才为何不说?”
明檀无辜道:“夫君没有问呀。”
“……”
原来在这等着他。
第八十六章
不知不觉便至霜降,离立冬不足半月,京中官眷所捐赠的金银细软都已登记造册,并已分门别类进行了整理,珠宝簪钗共计四十余箱,衣裳细软共计两百余箱,另有其他物件若干。
明檀原本将打听运输耗用的事儿交给了白敏敏,想着有舅舅与白家表哥在,此事应是不难。
谁想章怀玉得知此事,竟不动声色寻了朋友,省略中间几多繁复,直接找上了盘踞于禹西一带的西域商人。
那些西域商人竟愿意以禹西地区的市价收下这批金银细软,直接以等值的大批御寒取暖物资进行交换。
明檀细细盘算了番,这似乎是一笔互惠互利、十分得宜的买卖。
如今时间十分着紧,最迟也应在冬至之前将东西分发至百姓手中,不然又叫哪门子御寒?
可变卖折成银钱再添物资,这事儿本也繁琐得紧。现下有人愿意直接省略中间的过程以物易物,可以说是既省事,又省力。禹西地区的市价虽不算最好,但定然比在上京城里随意当换要来得合算。
不管如何计较,明檀都觉得此法甚好,没有理由不应承下来。
可白敏敏却不是很赞成,她不情不愿地小声嘟囔道:“谁知道他找的人靠不靠谱。”
“你觉得我连这一点都没弄清楚吗?”明檀颇觉好笑。
白敏敏又不服气道:“那谁会没事儿收下这么多东西,还愿以禹西地区的市价等值交易,我看要么就是不靠谱,要么就是章怀玉私下还答应了他们什么其他条件。
“若是章怀玉私下与他们达成什么交易才促成此事,那我们做成了这件事又有何意义,不过是倚了人家的本事,沽名钓誉罢了!”
“倒也不是,你想差了。”
白敏敏疑惑。
明檀慢条斯理道:“此事我打听过了,西域商人收下我们的东西,可以将其卖往西域小国。
“在西域乌恒等国中,来自大显上京的物什素来昂贵新奇,且我们这些金银细软,本是大显宫妃与官眷所有,卖往西域小国,这其中之利远非其他地方可比,他们是有利可图,才会答应这笔买卖。”
“可――”
“可什么?”
白敏敏本想说章怀玉就是为了让她欠他人情才这么做的,可此事由皇后提议,他即便是帮忙,帮自己姐姐办事又有何不对?她若往自个儿身上揽,未免也显得太自作多情了些!
见白敏敏不吭声,明檀以为她是没意见了,又托腮出神,不由惋惜道:“明明哥哥也在禹西,我竟未能想到此法。从前甚少关注章世子,如今看来,章世子也并非泛泛之辈。”
他当然并非泛泛之辈,哪个泛泛之辈能在逞口舌之能与找人不痛快这两件事上如此出类拔萃!
白敏敏气恼地背过身,对于被迫承下章怀玉人情一事仍是颇为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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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入腊月,冬至将近。一年众多时节里,除夕之外,便数冬至最为要紧。
随着御寒物资顺利送至所捐苦寒之地的百姓手中,章皇后交代的差事,总算是圆满办成了。
御史纷纷上书,言章皇后胸怀悲悯,心系众生,贤德良善,堪为天下女子之表率,有此国母,乃大显百姓之福。
虽朝野上下赞颂不缺,然章皇后并未独自揽功,时时不忘推说是京中官眷仁善,都愿捐物筹资,能帮到边地百姓,是大家的功劳。
作为此事的实际促成者,明檀自然也少不了嘉奖,成康帝甚至专程下了道圣旨,夸赞她兰心蕙质,聪慧机敏、还特意着内侍于王府门外宣读,广而告之。
如今名声于明檀而言已不是那么重要,第一次想要竭力促成的事情圆满办成,她心中就已很是骄傲满足。
只不过年关将至,也容不得她歇,办完这桩差,她又脚不沾地操持起了府中之事。
王府大多时候虽是福叔在管,然福叔管好府务与外头铺子就已分身乏术,可没功夫再操持府中迎来送往的诸般人情。
主要是从前没有王妃时,王府肃穆冷清,府中也并无人情,如今有了王妃,王府比从前热闹许多,这里头多出的事儿,少不得要明檀亲自操心。
“李府的礼太轻了些,这是如何备的?添些有孕之人可用的补品,再添株极品老参,给李家老太君用最合适不过了。对了,再添上几张上好皮料,前些日子我与王爷虽不在府中,可我记得秋猎过后,圣上送来的赏赐中有一张白狐皮?”
婢女应是。
“将白狐皮也添上去,记得嘱上一声,是专程送予表姐御寒的,冬日怀着身子,穿得太笨重了不方便出门,白狐皮暖和轻便,最适合表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