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回想起刚刚在地牢中,江绪眼都不眨将倒钩刑刃刺入张吉腰腹,还一寸寸往里转旋的画面,他总觉得今晚必会噩梦连连。
不过话说回来,定北王殿下本就是出了名的狠戾无情。想当初户部侍郎贪墨军饷延误军机,他自修罗场中浴血而归,不应诏不入宫,第一件事便是直取贪官项上人头。
其夫人自知无命苟活,为保全家中绝色双姝,让双胞女儿自请为奴,侍奉在侧。
那般倾城容色,照理来说是个男人就会意动,且保下两个女子,对他来说勾勾指头便能做准。他却不为所动,依律抄家,灭门斩首,一个未留。
所以,“先前在江边,你为何出手救明家小姐,还让暗卫将人送回了侯府,怜香惜玉……可不像是启之你会做的事。”
他还以为江绪这趟回京转了性,生了恻隐之心,地牢里走一遭,他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忆及在听雨楼中无意听来的壁角,他又笑:“难不成你对那位明家小姐,一见倾心?”
江绪垂着眼眸,扯了扯唇,边慢条斯理擦着手上血渍,边不急不缓道:“不愧是名动上京的舒二公子,真是温柔多情。”
第六章
成康五年的上元终是在热闹喧嚣中有惊无险地过去了,年味儿也随着渐止的冬雪悄然消散。
将明檀撞入水中的两人还没查到眉目,好在令国公府识趣,直接认下了梁子宣落水的说法,还让梁子宣在府中躺了几日,全了这一说辞。
裴氏不知内情,只觉得令国公府处事颇为厚道,是个好相与的人家。明檀却不承情,令国公府私下遣人来问候送礼,她都没正眼多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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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了春,锦绣坊的裁缝绣娘又被请来靖安侯府量体裁衣。
明檀未雨绸缪,已然想到退婚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不便张扬,这回选的都是些素雅颜色,月白、艾绿、淡青。
裴氏以为她图新鲜,倒不拦着,只多指了两匹颜色鲜妍的给她做外衫,还搭着引枕亲切道:“平日在府中,素净些也是无妨,可这春日少不了踏青赏花,姑娘家穿鲜嫩些,活泼泼的,精神头好,谁见了不喜欢。”
“母亲说的是。”
明檀没多推迟,乖巧应了下来,只是心里却为春日不能穿上这些漂亮衣裳出门招摇感到懊恼。
裴氏在吃穿用度这些微末小事上从不会落人话柄,给明檀添了定例,给沈画也依样多添一份。
撇开浮沫用了口茶,她想起什么,又与锦绣坊的管事婆子交代道:“余下几匹便依着小小姐身形再做几身,算着时日,三小姐也快回了。几年不见,也不知如今身形如何,且先备着,若不合身,待回了京再做合身的便是。”
“是。”
管事婆子嘴上应了差事,心里头却在琢磨,这几身的精细程度是否也要比照小小姐来做。毕竟她常在深宅大院行走,不至于连眼前这位侯夫人的微妙变化都察觉不来。
其实不止裴氏态度微妙,明檀与沈画听到“三小姐”时,也都怔了一瞬。
靖安侯府素来阳盛阴衰,到明檀这辈,女孩子一只手便数得过来。老夫人在世时,几房未分家,便是堂姐妹们一起序齿。
明檀上头无嫡姐,二房三房的两位堂姐俱已出嫁。明楚这位庶姐倒还待字闺中、且与她年岁相仿。只不过明楚和柳姨娘陪着她父亲靖安侯戍守边关,已有五年不曾回京。
明檀先前只记着她父亲回京,退亲之事便可提上日程,倒忘了明楚与柳姨娘也会一道回来。
她与明楚从前便关系极差,这时回来,退亲之时岂不是又多一人看她笑话?
至于沈画,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明楚这位明三小姐与她同岁,虽是庶女,但门第颇高且受宠爱,身份计较下来与她相当,上京适宜的亲事数得着,此时回京,两人只怕要在议亲上头撞上一撞了。
一时,厅中几人皆静默不语,低眸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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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瞧着归期将近,裴氏让锦绣坊备着衣裳的同时,也开始指挥下人拾掇侯府。
她在掌家一事上极为妥帖,没几日,侯府上下就收拾得焕然一新,连柳姨娘的院子都重新修整了番,断是半点错处都挑不出来。
张妈妈见裴氏这般上心,梳头时忍不住唠叨了句:“夫人何必连柳氏那处也事事关照,那起子不上台面的,占了侯爷五年,如今怕是轻狂得很。”
裴氏端详着镜中依旧秀致优雅的面庞,不应声。
四下无人,张妈妈又凑近低声道:“说到底,这宅院之中子嗣为重。夫人于此道艰难,但府中貌美丫头不是没有。再不然,这京里小家碧玉也多的是,侯爷与柳氏相处这么些年,见着新鲜的,也该厌了。”
裴氏拿起簪子往脑袋上比划了下,一副不甚上心的模样。
“夫人!”张妈妈忍不住多喊了声。
裴氏眼尾稍瞥,淡声道:“你这话可是左了。”
她放下发簪,目光变得深而悠远:“我与侯爷的情分不过如此,当初外任,也是我不愿生受边关之苦自请留京。我合该感谢柳氏才是,边关五载,侯爷竟未纳新人,更未添一子半女,给我省了不少麻烦,换了旁的妾室相随,想来没她这般本事。
“再说子嗣,左右我是没这缘分,抱养一个小的,费心费神不说,也绝无可能承袭爵位。与其这般曲折,不如将心思多花在阿檀身上。
“这么些年,你也该看得明白,咱们侯府的前程,一半在嫁女,另一半在大哥儿那。我嫁入侯府之时,大哥儿年纪已经不小,没能养出母子亲缘,但这些年因着阿檀,他对我倒也不缺敬重。”
这点张妈妈很是赞同:“大哥儿去庞山上任这几年,书信节礼从未落下,知道夫人有膝盖疼的老毛病,还特特捎回了庞山那边的偏方。虽无大才,却是个知礼重情的。”
裴氏想到此处,也满意地勾了勾唇。
过了半晌,她忽然想起什么,又问:“对了,阿檀最近可是有些不寻常?前些日子进宫,她盯着梁家女眷看了好一会儿,她在外头规矩极好,若无事,不会这般失礼。还有元夕落水……后来梁家送礼关切,她也淡淡的,似乎并不欢喜。”
张妈妈道:“小小姐年纪小,那梁家是先头那位给定下的娃娃亲,平日两家来往少,好奇些也是正常。至于梁家送礼关切,得未来婆家看中,小小姐心里头必是欢喜的,不过女儿家面子薄,不好表现出来罢了。”
裴氏仍然觉得不对,但没再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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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靖安侯府都在等着一家之主归京,近日京中勋贵更为关注的,是另一件毫无征兆突然爆发的大事——
承恩侯顾进忠强占田庄、私开盐矿,数罪并举。现已削爵抄家,判流徙千里,一向受宠的玉贵妃也因牵连此案,被打入冷宫。好在罪不及家眷,除涉事人等,其余仅贬为庶民,男子不进科举。
众人聊及此事,不免唏嘘。
“贬为庶民不进科举,顾家三代以内是无望起复了。”白敏敏叹了口气,“上元宫宴顾九柔还大胆献曲,这才几日,怎么会这般突然?”
与明檀、白敏敏交好的翰林学士之女周静婉轻声道:“不突然,那日我因风寒,歇在家中未曾赴宴,后来倒也对殿中之事有所耳闻。当时殿内的情形,其实已经预示了很多事情。”
明檀早已想通关节。周静婉所言,也正是她意。
唯有白敏敏一头雾水:“阿檀,你听懂了?怎么就不突然,怎么就预示了?”
明檀懒得解释,将桌上那叠核桃仁往她面前推了推:“多吃些,补补脑子。”
“……?”
白敏敏伸手打她。
明檀忙躲,还矜矜持持地嫌弃道:“你瞧瞧你,毫无半分我与婉婉的贤淑贞静,如此这般,‘上京三姝’的名声怎么打得出去?”
“……?”
“婉婉也就算了,你和贤淑贞静有什么干系,净会在外人面前装,大言不惭!”
明檀:“那也好过你在外人面前都不会装!”
“好了。”周静婉掩帕轻笑,她素来柔弱,声音也细细轻轻的,“别拌嘴了,我来说便是。”
三人在照水院的天井旁闲坐品茶,里里外外都是自己人,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周静婉耐着性子解释:“这回事发,明面上是说京畿县令张吉与承恩侯过从甚密,私下收集了不少顾家的罪证。可仔细想想,张吉是因承恩侯才官运亨通,为何要突然告发?难道真有贪吏会一夜之间弃恶从善么?
“再者说,以往御史也曾弹劾承恩侯,圣上总是轻轻揭过。可这回却在朝堂之时大发雷霆,严令彻查……”
听到这,白敏敏好像隐约明白了什么。
周静婉点到即止,换了个话头继续道:“定北王常征北地,极少回京,他的性情我不太了解。可即便他真是拥功自重,不将玉贵妃与承恩侯放在眼里,宫宴之上直接下人脸面,陛下与娘娘也会轻责一二才对。”
“噢……我懂了。”白敏敏理着思绪,“你的意思是,陛下早就想要收拾顾家,所以当时场面那么难看,他与娘娘都没为顾九柔说些什么……那这样想的话,定北王殿下也极有可能是早就知晓陛下心意,才那般放肆目中无人吧?”
“依我看,那位殿下本就那般放肆。”
一介莽夫,能懂什么。明檀斯斯文文地染着丹蔻,有些不以为意。
第七章
日子过得不紧不慢,很快便至二月初八,外任阳西路帅司的靖安侯明亭远任满归京。
他掌一方军政大权,在任政绩卓著,此番回京述职,干系着朝中大员变动,有不少人都在暗中关注。
成康帝传下口谕,命靖安侯进京即刻面圣。入了城,明亭远便与家眷仆从两路分走,一路直奔启宣门,一路绕往南鹊街的靖安侯府。
听闻侯爷未过家门径直入宫,是柳姨娘等先行回来,侯府里的人动作都缓了不少,毕竟这世上也没什么大张旗鼓迎姨娘庶女回府的规矩。
柳姨娘与明楚下车之时,仅有裴氏身边的张妈妈领了几个丫鬟婆子在角门等候。
许是独得恩宠的缘故,在阳西路那等近疆苦寒之地待了五年,柳姨娘的姿容与从前相差无二,甚至还添了几分光彩。
明楚这位三小姐倒是很难一眼认出,离京之时她不过十一二岁,五年过去,她容貌长开,气质也与从前大为不同,一身明利红衣,神采飞扬间,竟有了几分将门虎女的飒爽风采。
“你让我与母亲从角门进?”明楚皱着眉,对张妈妈的安排很是不满。
要知道在阳西路,无论她走到哪儿,都是帅司掌上明珠,无人慢待。
然这茬儿挑的很是没理,这是上京,大门岂能胡开,平日就连裴氏都是从角门进出。当然,今儿她们若同侯爷一道回府,确实能沾一回正门而入的光。
张妈妈正要好生解释,柳姨娘就上前握住明楚的手,不动声色地紧了紧。
想起回京一路柳姨娘的提醒,明楚僵了僵,还是决定暂时先忍下这口气。她拉着脸掠过张妈妈,径直跨进了角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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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与此同时,明檀正在照水院内发着天大的脾气。
她一把将手中信纸拍在桌上,又忍不住将桌上精致不菲的茶碗茶壶一气儿扫落。
瓷器碎裂声突兀清脆,她拍着桌子忽地起身,边在屋内打转边碎碎念道:“下作,简直就是下作!本来以为这家人只是没规没矩不要脸皮,倒还小瞧了他们,竟然算计到了本小姐头上!”
她气得声音有些发抖。十指攥紧后,指节发白,手背隐约可见淡青经络。
素心和绿萼吓得不轻,关键是她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明明这两日她们家小姐都斗志昂扬精神饱满的,势要盛装打扮压过今日回府的三小姐。今儿一早还特特让人取了花上晨露,合着玉容粉厚厚地敷了层面,说是这般敷面洗净后,肌肤会格外嫩滑明亮。
可刚刚用完早膳,白府婢女送来封信,传话说,白敏敏本想亲自过来告诉她信中之事,但念及今日侯府团圆不宜登门,只好将此事写成书信叫人送来。
也不知信上写了什么,竟叫一向念叨着“名门淑女不管遇上何事都不可失仪失态,乱喊乱叫摔东西和市井疯妇有什么区别”的明家小小姐发了好大一场疯……
遥想前年金菊宴,半路杀出个奉昭郡主夺了她本该稳拿的“花主”之位,她回来也不过摔了个瓷杯,还是往贵妃榻上摔的,半点儿都没磕着。
可这回,摔了茶碗瓷壶还不算完,她在屋内绕了几圈,忽然又拿着那封信往外冲。
见这架势,一向稳重的素心都慌了神,忙追着提醒:“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儿?三小姐和姨娘已经入府了,您新定的簪子还没戴呢!”
明檀脚步一顿。
哦,对。簪子。
还有那对母女。
她回身,一路走进内室,面无表情地坐回妆奁前。
素心轻轻撞了下绿萼,绿萼有些懵,结巴了两声才反应过来:“小…小姐,别生气了,一生气人都不美了……也不是不美,小姐怎样都美,但小姐笑起来才更加,更加倾国倾城,颠倒众生!”
也不知是绿萼夸得到位,还是看着自个儿那张脸就歇了火气,明檀坐下后,冷静了不少。
她爹正入宫面圣,这会儿冲出去找不着人不说,还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而且她爹回来,也不能就这么冲上去嚷着要退婚,五年不见,谁知道明楚和柳姨娘给她爹吹了多少妖风。到时若误会就是因着她不讲礼数才惹得令国公府看轻作践,可就坏事了。
再者,她并没有太多把握,那位记忆中虽待她不错,但也不像她舅舅待白敏敏那般疼到骨子里的爹爹,会愿意为了她得罪令国公府。
她拿起桌上那支新制的银月流苏簪,打量了会儿,忽然吩咐道:“素心,你取一方素帕,浸些蒜汁。”
“是。”
“还有件事,你过来。”
她示意素心走近些,将那封白府婢女送来的信装回信封,交给了她,还附在她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素心向来是主子不说,便不多问,应下差事后,她垂手退下。
明檀舒了口气,又吩咐绿萼:“替我重新梳妆,不必太过隆重,衣裳也换件别的。”
先前她只想着怎么压过明楚,倒忘了见她爹才是更为要紧的事情。
于是在她的反复挑剔百般指导之下,绿萼终于将她拾掇成了一副清丽秀致又略带几分柔弱楚楚的模样。
她在与人等身的铜镜前照了会儿,满意地弯了弯唇角:“走,去兰馨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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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馨院是裴氏的院子,从照水院过去,要穿廊绕壁,还需经过东跨院花园。
一行人沿着抄手游廊往前,刚至东跨院花园,就听见前头一阵吵闹。
“噢……是老夫人娘家庶弟的孙女,老夫人这都去了多久了,这关系也真够远的。而且我没记错的话,老夫人娘家原先是个伯府,降等袭爵早已降无可降,好些年都和咱们府里没联系了,我当是什么正经亲戚。”明楚嘲弄了句。
沈画:“三妹妹你!”
“你什么你,表姐,我给去了的老夫人面子才叫你一声表姐,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我与母亲这才刚刚回府,就遇上你在这园子里念什么酸诗,你这不是存了心给我和母亲添堵么?要我说,寄人篱下也该本分一些!”
明楚本就因为从角门入府心中不快,一路遇上的府中下人又远不如阳西路那边小意殷勤,再撞上沈画在园子里头念什么伤春之诗,她那股子邪火憋都憋不住了,说出来的话讽意十足,语气中也满是没理还不饶人的嚣张。
沈画气极。
从前她与明檀暗别苗头也常被气得不行,但明檀好歹是个名门贵女,绵里藏针便罢,哪会这般粗鄙无礼毫无闺秀风仪!
她正要开口堵回去,身后忽然传来另一道云淡风轻的讥弄:“三姐姐慎言,母亲在兰馨院呢,可不在这。”
峙立两方都下意识回头。
只见游廊转角处行来一群绿衣婢女,走了一段,这群婢女停步,自发列成两排,规矩垂首——
一位着玉白金丝勾绣锦裙的少女自其间款步而来,她雪肤乌发,双瞳剪水,纤纤素手轻摇罗扇,每往前一步,发间的银月流苏簪便轻晃出细碎光泽。
明明也不是十分华丽的打扮,可远远瞧着,却有种如名贵瓷瓶般,放在地上怕倒、捧在手心怕碎的脆弱精致感,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饶是沈画见多了这排场,也怔了一瞬才回过神来。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如往常在心底暗嘲明檀矫揉造作,还是该感谢她这番造作震慑住了某位不知闺仪体统为何物的泼妇。
“这是四小姐吧。”柳姨娘很快认出明檀,温婉笑着,柔声道,“几年不见,四小姐如今出落得真是标致。”
她先前没能拦住明楚,主要也是因着她没把沈画太当回事儿。可明檀不一样,明檀若要揪着这称呼说事,到裴氏面前十有八。九讨不着好。
“姨娘谬赞。我瞧着,三姐姐如今也出落得……与我们这些在京中久居的姑娘家不大一样。”
明檀应着柳姨娘的话,却未给柳姨娘半分眼神,只如刚刚明楚打量沈画般,从上至下轻慢地打量着明楚。
明楚后知后觉回过神来:“你!”
“你什么你,三姐姐,这是上京,用手指着人说话,可是十分不雅。”明檀用扇子缓缓按下她的手指,“三姐姐久未归京,想是忘了不少规矩。像今儿这般不知母在何处,不敬远来表亲,不怜幼妹以指相对,在外头只闹上一出,都够人笑话半年了。该本分些的,是三姐姐才对。” ???
明楚被自个儿之前说的话一句句堵了回来,怒火中烧,盯着明檀,眼睛都快喷火!
眼瞧着她就要抽出腰间软鞭动手,柳姨娘忙上前按住她,低喊了声:“楚楚!”
明楚死盯着面前少女,一声“贱人”都到了嘴边,不知因为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她娘说得对,无论如何也得忍到定亲之后再说,裴氏是她嫡母,若被她揪住错处大做文章,在她议亲之时使什么绊子可就太不合算了!
劝住明楚,柳姨娘又勉强笑着,看向明檀:“四小姐,楚楚她……”
明檀懒得听,直接打断道:“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向母亲请安,就不多陪了。”
沈画见状,跟了上去:“四妹妹,我与你一道。”
她素来不喜明檀,但今日在明楚衬托之下,她都觉得这死对头眉清目秀了不少。
还是俗话说得好,恶人自有恶人磨。她这四妹妹多会噎人,一口一个不雅,一口一个规矩,还扣什么“不怜幼妹”的罪状,不就小了一岁,哪儿幼了,给自个儿脸上贴金的功夫也真是浑然天成。
可不过一会儿,沈画就觉得自己错了。
比起往自个儿脸上贴金的功夫,明家小小姐唱戏的功夫,更是能逼死福春班的名角儿。
两人到裴氏那儿后,坐了没多久,外头就进了人传话,说侯爷已经回府,正往兰馨院来。
众人起身相迎。
沈画不经意间,瞥见明檀从宽袖中取了方素帕按了按眼,随即眼眶发红,盈盈泪光闪动。
沈画正想着,平日倒也没发现她对靖安侯有什么深厚的父女之情……便又见她拎着裙摆,扑向刚刚走进院中、身材高大蓄着短须的中年男子,还一迭声喊着“爹爹”。
明檀的声音柔软且清净,带几分故作隐忍的哭腔,很能让人升起保护欲。
果不其然,五年不见小女儿,本来应该连脸都很难立时认出的明亭远立马就轻拍着明檀的薄肩,粗着嗓音安抚道:“乖女儿,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明檀抬起小脑袋,红着眼,摇头道:“没有,是阿檀太想爹爹了。”可话音刚落,清泪就顺着眼眶流了下来。
她忙用手帕擦了擦,又不舍地退开半步,福身道:“阿檀见过爹爹,是阿檀失态了,一时都忘了礼仪规矩,请爹爹责罚。”
明亭远心中甚悦。
他这五年不见的小闺女,孝顺懂事,规矩守礼,关键是还出落得和天仙似的,嗯,不愧是他明亭远的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