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冲给他撞得跌出两步,转了半个圈子,急忙转身,又向盈盈所坐处慢慢走去,耳中所闻,尽是呼喝哭叫,数十柄刀剑挥舞碰撞。

  众人身处黑暗,心情惶急,大都已如半疯,人人危惧,便均舞动兵刃,以求自保。有些老成持重或定力极高之人,原可镇静应变,但旁人兵刃乱挥,山洞中挤了这许多人,黑暗中又无可闪避,除了也舞动兵刃护身之外,更无他法。但听得兵刃碰撞、惨呼大叫之声不绝,跟着有人呻吟咒骂,自是发自伤者之口。

  令狐冲耳听得身周都是兵刃劈风之声,他剑法再高,也是无法可施,每一瞬间都会被不知从哪里砍来的刀剑所伤。他心念一动,立即挥动长剑,护住上盘,一步一步的挨向洞壁,只要碰到了石壁,靠壁而行,便可避去许多危险,适才见到似是盈盈的那人倚壁而坐,这般摸将过去,当可和她会合。

  从他站立处走向石壁相距虽只数丈,可是刀如林,剑如雨,当真是寸寸凶险,步步惊魂。

  令狐冲心想:“要是死在一位武林高手手下,倒也心甘。现下情势,却是随时随刻都会莫名其妙的呜呼哀哉,杀死我的,说不定只是个会些粗浅武功的笨蛋。纵然独孤大侠复生,遇上这等情景,只怕也是一筹莫展了。”一想到独孤求败,心中陡地一亮:“是了,今日的局面,不是我给人莫名其妙的杀死,便是我将人莫名其妙的杀死。多杀一人,我给人杀死的机会便少了一分。”长剑一抖,使出“独孤九剑”中的“破箭式”,向前后左右点出。

  剑式一使开,便听得身周几人惨叫倒地,跟着感到长剑又刺入一人身子,忽听得“啊”的一声轻呼,是个女子声音。令狐冲大吃一惊,手一软,长剑险些跌出,心中怦怦乱跳:“莫非是盈盈,难道我杀了盈盈!”纵声大叫:“盈盈,盈盈,是你吗?”

  可是那女子再无半点声息。本来盈盈的声音他听得极熟,这声轻呼是不是她所发,原是极易分辨,但山洞中杂声齐作,这女子一声呼叫又是甚轻,他关心过切,脑子乱了,只觉似乎是盈盈,又似乎不是她。他再叫了几声,仍不闻答应,俯身去摸地下,突然间飞来一脚,重重踢中了他臀部。令狐冲向前直飞,身在半空之时,左腿上一痛,给人打了一鞭。

  他伸出左手,曲臂护头,砰的一声,手臂连头一齐撞上山壁,落了下来,只觉头上、臂上、腿上、臀上,无处不痛,全身骨节似欲散开一般。他定了定神,又叫了两声“盈盈”,自己听得声音嘶哑,好似哭泣一般。他心下气苦,大叫:“我杀了盈盈,我杀了盈盈!”挥动长剑,上前连杀数人。

  喧闹声中,忽听得铮铮两声响,正是瑶琴之音。这两声琴音虽轻,但听在令狐冲耳里,直如霹雳一般惊心动魄。他狂喜之下,大叫:“盈盈,盈盈!”

  登时便欲向琴音奔去,但随即想到,琴音来处相距甚远,这十余丈路走将过去,比之在江湖上行走十万里还凶险百倍,要走完这十几丈路而居然能得不死,实是难上加难。这琴音当然发自盈盈,她既健在,自己可不能贸然送死,如果两人不能手挽手的齐死,在九泉之下将饮恨无穷了。

  他退回两步,背脊靠住石壁,心想:“这所在安全得多。”忽觉风声劲急,有人挥舞兵刃,疾冲过来。令狐冲一剑刺出,但长剑甫动,心中便知不妙。

  “独孤九剑”的要旨,在于一眼见到对方招式中的破绽,便即乘虚而入,后发先至,一招制胜,但在这漆黑一团的山洞之中,连敌人也见不到,何况他的招式,更何况他招式中的破绽?处此情景,“独孤九剑”便全无用处。

  令狐冲长剑只递出一尺,急忙向左闪避,只听得喀喇声响,跟着砰的一声,又是“啊”的一声惨叫,推想起来,定是那人的兵刃先撞上了石壁,折断的兵刃却刺入了他身子。

  令狐冲耳听得那人更无声息,料想已死,寻思:“在黑暗之中,我剑术虽高,亦与庸手无异,只好暂且忍耐,俟机再和盈盈相聚。”但听得兵刃舞动声和呼喊声已弱了不少,自是在这片刻之间已有多人伤亡。他长剑急速在身前挥动,组成一道剑网,以防突然有人攻至。瑶琴声时断时续,然只是一个个单音,不成曲调,令狐冲又担心起来:“莫非盈盈受了伤?又不然弹琴的并不是她?但如不是她,别人又怎会有琴?”

  过得良久,呼喝声渐止,地下有不少人在呻吟咒骂,偶尔有兵刃相交吆喝之声,均是发自山洞靠壁之处。令狐冲心道:“剩下来没死的,都已靠壁而立。这些人必是武功较高、心思较细的好手。”他忍不住叫道:“盈盈,你在哪里?”对面琴声铮铮数响,似是回答。

  令狐冲飞身而前,左足落地时只觉足底一软,踏在一人身上,跟着风声劲急,地下一柄兵刃撩将上来,总算他内力奇厚,虽然见不到对方兵刃的来势,却也能及时察觉,左足一使劲,倒跃退回石壁,寻思:“地下躺满了人,有的受伤未死,可走不过去。”

  但听得风声呼呼,都是背靠石壁之人在舞动兵刃护身,这一刻时光中,又有几人或死或伤。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众位朋友,咱们中了岳不群的奸计,身陷绝地,该当同心协力,以求脱险,不可乱挥兵器,自相残杀。”许多人齐声应道:“正是,正是!”令狐冲听这声音,似有六七十人。

  这些人都已身靠石壁,站立不动,一来本就较为镇静,二来一时暂无性命之忧,便能冷静下来想上一想。

  那老者道:“贫道是泰山派玉钟子,请各位收起刀剑。大伙儿便在黑暗之中撞到别人,也决不可出手伤人。众位朋友,能答应吗?”众人轰然说道:“正该如此。”便听得兵刃挥舞之声停了下来。有几人还在舞动刀剑的,隔了一会,也都先后住手。

  玉钟子道:“再请大家发个毒誓。如在山洞中出手伤人,那便葬身于此,再也不能重见天日。贫道泰山玉钟子,先立此誓。”余人部立了誓,均想:“这位玉钟子道长极有见识。大伙同心协力,或者尚能脱险,否则像适才这般乱砍乱杀,非同归于尽不可。”玉钟子道:“很好!请各位自报姓名。”

  当下便有人道:“在下衡山派某某。”“在下泰山派某某。”“在下嵩山派某某。”却没听到莫大先生报名说话。

  众人说了后,令狐冲道:“在下恒山派今狐冲。”群豪“哦”的一声,都道:“恒山掌门令狐大侠在此,那好极了。”言语中都大有欣慰之意。令狐冲心想:“我是糟极了,有甚么好极了?”他自然明白,群豪知他武功高强,有他在一起,便多了几分脱险之望。

  玉钟子道:“请问令狐掌门,贵派何以只掌门孤身一人来?”这人老谋深算,疑他暗中意欲不利于众人。令狐冲出身于华山,是岳不群的首徒,此事天下皆知,困身于这山洞绝地的,华山与恒山两派数百弟子中,只有他一人,未免惹人生疑。令狐冲道:“在下另有一个同伴……”忍不住又叫:“盈……”只叫得一个“盈”字,立即想起:“盈盈是日月教教主的独生爱女,正邪双方,自来势同水火,不可在这事上另生枝节。”当即住口。

  玉钟子道:“哪几位身边有火折的,先将火把点燃起来。”众人大声欢呼:“是极,是极!”“大家都胡涂了,怎地不早想到?”“快点火把!”其实适才这一番大混乱中,人人只求自保,哪有余暇去点火把?只须火光一现,立时便给旁人杀了。

  但听得哒哒数响,有人取出火刀火石打火,数点火垦爆了出来,黑暗中特别显得明亮,纸媒一点燃,山洞中又是一阵欢呼,令狐冲一瞥之间,只见山洞石壁周围都站满了人,身上脸上大都溅满鲜血,有的手中握着刀剑,兀自在身前缓缓挥动,这些人自是特别谨慎小心,虽听大家发了毒誓,却信不过旁人。令狐冲迈步向对面山壁走去,要去找寻盈盈。

  突然之间,人丛中有人大喝一声:“动手!”七八人手挥长剑,从地道口杀了出来。群豪大叫:“甚么人?”纷纷抽出兵刃抵御,几个回合之间,点燃了的火折又已熄灭。

  令狐冲一个箭步,跃向对面石壁,只觉右首似有兵刃砍来,黑暗中不知如何抵挡,只得往地下一扑,当的一声响,一柄单刀砍上石壁。他想:“此人未必真要杀我,黑暗中但求自卫而已。”当下伏地不动,那人虚砍了几刀,也就住手。

  只听有人叫道,“将一众狗息子们尽数杀了,一个活口也别留下!”十余人齐声答应。跟着六七人叫了起来:“是左冷禅!左冷禅!”又有人叫道:“师父,弟子在这里!”

  令狐冲听那发号施令的声音确是左冷禅,心想:“怎么他在这里?这陷阱原来是这老贼布置的,并不是我师父。”岳不群虽然数次意欲杀他,但二十多年来师徒而兼父子的亲情,在他心中已是根深蒂固,无法泯灭,一想到这个大奸谋的主持人并非岳不群,便不自禁的感到欣慰,倘若死在左冷禅手下,比给师父害死是快活百倍了。

  只听左冷禅阴森森的道:“亏你们还有脸叫我师父?没禀明我,便擅自到华山来,欺师叛门,我门下岂容得你们这些恶徒?”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师父,弟子得到讯息,华山思过崖石洞中刻有本派的精妙剑招,生怕回山禀明师父之后再来,往返费时,石壁上剑招已为旁人毁去,是以忙不迭的赶来,看了剑法之后,自然立即回山,将剑招禀告师父。”

  左冷禅道:“你欺我双目失明,早已不将我瞧在眼内,学到精妙剑法之后,还会认我是师父吗?岳不群要你们立誓效忠于他,才让你们入洞来观看剑招,此事可是有的?”那嵩山弟子道:“是,弟……弟子该死,但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咱们五岳剑派合而为一,他是掌门人,听他号令,也……也是应当的。没料到这奸贼行此毒计,将我们部困在这里。”又一人道:“师父,请你老人家领我们脱困,大家去找岳不群这奸贼算帐。”

  左冷禅哼了一声,说道:“你打的好如意算盘。”他顿了一顿,又道:“令狐冲,你也到了这里,却是来干甚么了?”令狐冲道:“这是我的故居,我要来便来!阁下却来干甚么了?”左冷禅冷冷的道:“死到临头,对长辈还是这般无礼。”令狐冲道:“你暗使阴谋,陷害天下英雄,人人得而诛之,还算是我长辈?”左冷禅道:“平之,你去将他宰们”

  黑暗中有人应道:“是!”正是林平之的声音。  令狐冲心中暗惊:“原来林平之也在这里。他和左冷禅都是瞎了眼的,这些日子来,他们定已熟习盲目使剑,以耳代目,听风辨器之术自是练得极精。在黑暗之中,形势倒转,变成了我是瞎子,他们反而不是瞎子,却如何是他们之敌?”但觉背上冷汗直流下来。

  只听林平之道:“令狐冲,你在江湖上呼风唤雨,出尽了风头,今日却死在我的手里,哈哈,哈哈!”笑声中充满了阴森森的寒意,一步步走将过来。适才令狐冲和左冷禅对答,站立之处,已给林平之听得清清楚楚。山洞中一片寂静,唯闻林平之脚步之声,他每跨出一步,令狐冲便知自己是向鬼门关走近了一步。

  突然有人叫道:“且慢!这令狐冲刺瞎了我眼睛,叫老子从此不见天日,让我来杀这恶贼。”十余人随声附和,一齐快步走来。

  令狐冲心头一震,知是那大夜间在破庙外为自己刺瞎的一十五人,那日前赴嵩山参预五派归一之时,在嵩山道上曾遇到过。这群人瞎眼已久,以耳代目的本事自必更为高明,一个林平之已然抵御不了,再加上这一十五人,那更加不是对手了。耳听得脚步声响,他悄悄向左首滑开几步,但听得嗒嗒嗒数响,几柄长剑刺在他先前站立处的石壁上。幸好这十余人同时进攻,步声杂沓,将他的脚步声掩盖了,谁也不知他已移向何处。

  令狐冲俯下身来,在地下摸到一柄长剑,掷了出去,呛啷一声响,撞上石壁。十余名瞎子冲过去,兵刃声响起,和人斗了起来。只听得呼叫之声不绝,片刻间有六七人中刃毙命,这些人本来武功均甚不弱,但黑暗中目不见物,就绝非这群瞎子的对手。

  令狐冲乘着呼声大作,更向左滑行数步,摸到石壁上无人,悄悄蹲下,寻思:“左冷禅带了林平之和这群瞎子到来,自是要仗着黑暗无光之便,将我等一批人尽数歼灭。只是他如何知道此处有这样一个山洞?”一转念间,便已恍然:“是了!当日小师妹在封禅台侧,以此处石壁上所刻的绝招,打败泰山、衡山两派高手,在左冷禅面前施展嵩山剑法,以恒山剑法与我比剑。

  她既到这里来过,林平之自然知道。”想到了小师妹,心头一阵酸痛。

  只听得林平之叫道:“令狐冲,你不敢现身,缩头缩尾,算甚么好汉?”

  令狐冲怒气上冲,忍不住便要挺身而出,和他决个死战,但立时按捺住了,心想:“大丈夫能屈能伸,岂可跟他逞这血气之勇?我没找到盈盈,决不能这般轻易就死。”又想:“我曾答应小师妹,要照料林平之,倘若冲出去和他搏斗,给他杀了固然不值得,将他杀了也是不对。”

  左冷掸喝道:“将山洞中所有的叛徒、奸细尽数杀了,谅那令狐冲也无处可躲!”

  顷刻之间,兵刃相交声和呼喊之声大作。

  令狐冲蹲在地下,一时倒无人向他攻击。他侧耳倾听盈盈的声音,寻思:

  “盈盈聪明心细,远胜于我,此刻危机四伏,自然不会再发琴音,只盼适才这一剑不是刺中她才好。”只听得群豪与众瞎子斗得甚是剧烈,一面恶斗,一面喝骂,时闻“滚你奶奶的”之声。

  这“滚你奶奶的”五字听来甚是刺耳,通常骂人,总是说“去你妈的”,或“操你奶奶的”,有时也有人骂“滚你妈的王八蛋”,却绝少有人骂“滚你奶奶的”,寻思:“难道这是哪一省特别的骂人土语?”再听片刻,发觉这“滚你奶奶的”五字往往是两人同骂,而这五字一出口,兵刃相交声便即止歇,若是一人喝骂,那便打斗不休。他一想之下,便即明白:“原来那是众瞎子辨别同道的暗语。”黑暗之中乱砍乱杀,难分友敌,众瞎子定是事先约好,出招时先骂一句“滚你奶奶的”。两人齐骂,便是同伴,否则便可杀戮。这五字向来无人使用,不知暗语的敌人决不会以此骂人。

  他一想明此点,当即站起身来,持剑当胸,但听得“滚你奶奶的”之声越来越多,兵刃相交声和呼喝声渐渐止歇,显是泰山、衡山、嵩山三派已给杀戮殆尽。令狐冲一直没听到盈盈的声音,既担心她先前给自己杀了,又欣幸没遭到众瞎子的毒手,又想:“嵩山弟子得悉华山石洞中有本派精妙剑招,赶来瞧瞧,亦是人情之常,只不过来不及先行禀告,左冷禅便将他们赶尽杀绝,未免太过辣手。他用意自是要取我性命,既然无法一一分辨,索性连他门下只犯了这一点儿小过的弟子也都杀了。”

  又过片刻,打斗声已然止歇。左冷禅道:“大伙儿在洞中交叉来去,砍杀一阵。”

  众瞎子答应了,但听得剑声呼呼,此来彼往。有两柄剑砍到令狐冲身前,令狐冲举剑架开,沙哑着嗓子骂了两声“滚你奶奶的”,居然无人察觉。约莫过了一盏茶时分,除了众瞎子的叫骂声与金刃劈空声外,更无别的声息。

  令狐冲却急得几乎哭了出来,只想大叫:“盈盈,盈盈,你在哪里?”

  左冷禅喝道:“住手!”众瞎子收剑而立。左冷禅哈哈大笑,说道:“一众叛徒,都已清除,这些人好不要脸,为了想学剑招,居然向岳不群这恶贼立誓效忠。令狐冲这小贼,自然也是命丧剑底了!哈哈!哈哈!令狐冲,令狐冲,你死了没有?”令狐冲屏息不语。

  左冷禅道:“平之,今日终于除了你平生最讨厌之人,那可志得意满了罢?”林平之道:“全仗左兄神机妙算,巧计安排。”令狐冲心道:“他和左冷禅兄弟相称。左冷禅为了要得他的辟邪剑谱,对他可客气得很啊。”左冷禅道:“若不是你知道另有秘道进这山洞,咱们难以手刃大仇。”

  林平之道:“只可惜混乱之中,我没能亲手杀了令狐冲这小贼。”令狐冲心想:“我从来没得罪过你,何以你对我如此憎恨?”左冷禅低声道:“不论是谁杀他,都是一样。咱们快些出去。料想岳不群这当儿正守在山洞外,乘着天色未明,咱们一拥而上,黑夜中大占便宜。”林平之道:“正是!”

  只听得脚步声响,一行人进了地道,脚步声渐渐远去,过得一会,便无声息了。

  令狐冲低声道:“盈盈,你在哪里?”语音中带着哭泣。忽听得头顶有人低声道:“我在这里,别作声!”令狐冲喜极,双足一软,坐倒在地。

  当众瞎子挥剑乱砍之时,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躲在高处,让兵刃砍刺不到,原是一个极浅显的道理,但众人面临生死关头,神智一乱,竟然计不及此。

  盈盈纵身跃下,令狐冲抢将上去,掷下长剑,将她搂在怀里。两人都是喜极而泣。令狐冲轻吻她面额,低声道:“刚才可真吓死我了。”盈盈在黑暗中亦不闪避,轻轻的道:“你骂人‘滚你奶奶的’,我却听得出是你的声音。”令狐冲忍不住笑了出来,问道:“你真一点也没受伤吗?”盈盈道:“没有。”令狐冲道:“先前我听着琴声,倒不怎么担心。但后来想到我曾刺中了一个女子,而琴声又断断续续,不成腔调,似乎你受了重伤,到后来更一点声息也没有了,那可真不知如何是好。”

  盈盈微笑道:“我早跃到了上面,生怕给人察觉,又不能出声招呼你,只好投掷一枚枚铜钱,击打那留在地下的瑶琴,盼你省悟。”令狐冲吁了口气,说道:“原来如此。我竟始终想不到,该打,该打!”拿起她的手来,轻击自己面颊,笑道:“你嫁了这样一个蠢材,也算是任大小姐倒足了大霉。我一直奇怪,倘若是你拨弄瑶琴,怎么会不弹一句《清心普善咒》,又或是《笑做江湖之曲》?”

  盈盈让他搂抱着,说道:“我若能在黑暗中用金钱镖击打瑶琴,弹出曲调,那变成仙人了。”令狐冲笑道:“你本来就是仙人。”盈盈听他语含调笑,身子一挣,便欲脱开他的怀抱,令狐冲紧紧抱住了她不放,问道:“后来怎地不发钱镖弹琴了?”盈盈笑道:“我穷得要命,身边没多少钱,投得几次,就没钱了。”令狐冲叹道:“可惜这山洞中既没钱庄,又没当铺,任大小姐没钱使,竟然无处挪借。”盈盈又是一笑,道:“后来我连头上金钗、耳上珠环都发出了。待得那些瞎子动手杀人,他们耳音极灵,我就不敢再投掷甚么了。”

  突然之间,地道口有人阴森森的一声冷笑。

  令狐冲和盈盈都是“啊”的一声惊呼,令狐冲左手环抱盈盈。右手抓起地下长剑,喝道:“甚么人?”只听一人冷冷的道:“令狐大侠,是我!”

  正是林平之的声音。但听得地道中脚步声响,显是一群瞎子去而复回。

  令狐冲暗骂自己太也粗心大意,左冷禅老奸巨滑,怎能说去便去?定是伏在地道之中,窃听山洞内动静。自己若是孤身一人,原可跟他耗上些时候,再谋脱身,但和盈盈相互关怀太切,劫后重逢,喜极忘形,再也没想到强敌极可能并未远去,而是暗伺于外。

  盈盈伸手在令狐冲腋下一提,低声道:“上去!”两人同时跃起。盈盈先前曾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歇足,知道凸岩的所在,黑暗中候准了劲道,稳稳落上。令狐冲却踏了个空,又向下落。盈盈抓住他手臂,将他拉了上去。

  这凸岩只不过三四尺见方,两人挤在一起,不易站稳。令狐冲心想:“盈盈见机好快,咱二人居高临下,便不易为众瞎子所围攻。”

  只听左冷禅道:“两个小鬼跃到了上面。”林平之道:“正是!”左冷禅道,“令狐冲,你在上面躲一辈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