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你一当掌门,立即将本派出卖给嵩山派,那可是本派的千古罪人,你就死了,也无面目去见祖师爷。”
玉音子道:“你后生小子,凭甚么跟我们‘玉’字辈的前人说话?五派合并,嵩山派还不是一样的除名?五岳派这‘五岳’二字,就包括泰山在内,又有甚么不好了?”
天门道人道:“你们暗中捣鬼,都给左冷禅收买了。哼,哼!要杀我可以,要我答应归降嵩山,那是万万不能。”
玉玑子道:“你们不服掌门人的铁剑号令,小心顷刻间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天门道人道:“忠于泰山派的弟子们,今日咱们死战到底,血溅嵩山。”站在他身周的群弟子齐声呼道:“死战到底,决不投降。”他们人数虽少,但个个脸上现出坚毅之色。玉玑子倘若挥众围攻,一时之间未必能将他们尽数杀了。封禅台旁聚集了数千位英雄好汉,少林派方证大师、武当派冲虚道人这些前辈高人,也决不能让他们以众欺寡,干这屠杀同门的惨事。玉玑子、玉磬子、玉音子等数人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定主意。
忽听得左侧远处有人懒洋洋的道:“老子走遍天下,英雄好汉见得多了,然而说过了话立刻就赖的狗熊,倒是少见。”众人一齐向声音来处瞧去,只见一个麻衣汉子斜倚在一块大石旁,左手拿着一顶范阳斗笠,当扇子般在面前搧风。这人身材瘦长,眯着一双细眼,一脸不以为然的神气。众人都不知他的来历,也不知道他这几句话是在骂谁。只听他又道:“你明明已把掌门让了给人家,难道说过的话便是放屁?天门道人,你名字中这个‘天’字,只怕得改一改,改个‘屁’字,那才相称。”玉玑子等才知他是在相助己方,都笑了起来。
天门怒道:“是我泰山派自己的事,用不着旁人多管闲事。”那麻衣汉子仍懒洋洋的道:“老子见到不顺眼之事,那闲事便不得不管。今日是五岳剑派并派为一的好日子,你这牛鼻子却在这里拔剑使刀,大呼小叫,败人清兴,当真是放屁之至。”
突然间众人眼一花,只见这麻衣汉子陡然跃起身来,迅捷无比的冲进了玉玑子等人的圈子,左手斗笠一起,便向天门道人头顶劈落。天门道人竟不招架,挺剑往他胸口刺去。那人倏地一扑,从天门道人的胯下钻过,右手据地,身子倒了转来,呼的一声,足跟重重的踢中了天门道人背心。这几下招数怪异之极,峰上群英聚集,各负绝艺,但这汉子所使的招数,众人却都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天门猝不及防,登时给他踢中了穴道。
天门身侧的几名弟子各挺长剑向那汉子刺去。那汉子哈哈一笑,抓住天门后心,挡向长剑,众弟子缩剑不迭。那汉子喝道:“再不抛剑,我把这牛鼻子的脑袋给扭了下来。”说着右手揪住了天门头顶的道髻。天门空负一身武功,给他制住之后,竟全然动弹不得,一张红脸已变得铁青。瞧这情势,那汉子只消双手用力一扭,天门的颈骨立时会给他扭断了。
建除道:“阁下忽施偷袭,不是英雄好汉之所为。阁下尊姓大名。”那人左手一扬,拍的一声,打了天门道人一个耳光,懒洋洋的道:“谁对我无礼,老子便打他师父。”天门道人的众弟子见师尊受辱,无不又惊又怒,各人挺着长剑,只消同时攒刺,这麻衣汉子当场便得变成一只刺猬,但天门道人为他所制,投鼠忌器,谁也不敢妄动。一名青年骂道:“你这狗畜生……”
那汉子举起手来,拍的一声,又打了天门一记耳光,说道:“你教出来的弟子,便只会说脏话吗?”
突然之间,天门道人哇的一声大叫,脑袋一转,和那麻衣汉子面对着面,口中一股鲜血直喷了出来。那汉子吃了一惊,待要放手,已然不及。霎时之间,那汉子满头满脸都给喷满了鲜血,便在同时,天门道人双手环转,抱住了他头颈,但听得喀的一声,那人颈骨竟被硬生生的折断,天门道人右手一抬,那人直飞了出去,拍的一声响,跌在数丈之外,扭曲得几下,便已死去。
天门道人身材本就十分魁梧,这时更是神威凛凛,满脸都是鲜血,令人见之生怖。过了一会,他猛喝一声,身子一侧,倒在地下。原来他被这汉子出其不意的突施怪招制住,又当众连遭侮辱,气愤难当之际,竞甘舍己命,运内力冲断经脉,由此而解开被封的穴道,奋力一击,杀毙敌人,但自己经脉俱断,也活不成了。
天门座下众弟子齐叫“师父”,抢去相扶,见他已然气绝,登时大哭起来。
人丛中忽然有人说道:“左掌门,你派了‘青海一枭’这等人物来对付天门道长,未免太过分了罢?”众人向说话之人瞧去,见是个形貌猥琐的老者,有人认得他名叫何三七,常自挑了副馄饨担,出没三湘五泽市井之间。
被天门道人击毙的那汉子到底是何来历,谁也不知,听何三七说叫做“青海一枭”。“青海一枭”是何来头,知道的人却也不多。
左冷禅道:“这可是笑话奇谈了,这位季兄,和在下今天是初次见面,怎能说是在下所派?”何三七道:“左掌门和‘青海一枭’或许相识不久,但和这人的师父‘白板煞星’,交情定然大非寻常。”
这“白板煞星”四字一出口,人丛中登时轰的一声。令狐冲依稀记得,许多年前,师娘曾提到“白板煞星”的名字。那时岳灵珊还只六七岁,不知为甚么事哭闹不休,岳夫人吓她道:“你再哭,‘白板煞星’来捉你去了。”
令狐冲便问:“‘白板煞星’是甚么东西?”岳夫人道:‘白板煞星’是个大恶人,专捉爱哭的小孩子去咬来吃。这人没有鼻子,脸孔是平的,好像一块白板那样。”当时岳灵珊一害怕,便不哭了。令狐冲想起往事,凝目向岳灵珊望去,只见她眼望远处青山,若有所思,眉目之间微带愁容,显然没留心到何三七提及“白板煞星”这名字,恐怕幼时听岳夫人说过的话,也早忘了。
令狐冲心想:“小师妹新婚燕尔,林师弟是她心中所爱,该当十分喜欢才是,又有甚么不如意事了?难道小夫妇两个闹别扭吗?”眼见林平之站在她身边,脸上神色颇为怪异,似笑非笑,似怒非怒。令狐冲又是一惊:“这是甚么神气?我似乎在谁脸上见过的。”但在甚么地方见过,却想不起来。
只听得左冷禅道:“玉玑道兄,恭喜你接任泰山派掌门。于五岳剑派合并之议,道兄高见若何?”众人听得左冷禅不答何三七的问话,顾左右而言他,那么于结交“白板煞星”一节,是默认不辩了。“白板煞星”的恶名响了二三十年,但真正见过他、吃过他苦头的人,却也没有几个,似乎他的恶名主要还是从形貌丑怪而起,然从他弟子“青海一枭”的行止瞧来,自然师徒都非正派人物。
玉玑子手执铁剑,得意洋洋的说道:“五岳剑派并而为一,于我五派上下人众,惟有好处,没半点害处。只有像天门道人那样私心太重之人,贪名恋栈,不顾公益,那才会创议反对。左盟主,在下执掌泰山派门户,于五派合并的大事,全心全意赞成。泰山全派,决在你老人家麾下效力,跟随你老人家之后,发扬光大五岳派的门户。倘若有人恶意阻挠,我泰山派首先便容他们不得。”
泰山派中百余人轰然应道:“泰山派全派尽数赞同并派,有人妄持异议,泰山全派誓不与之干休。”这些人同声高呼,虽然人数不多,但声音整齐,倒也震得群山鸣响。令狐冲心想:“他们显然是事先早就练熟了的,否则纵然大家赞同并派,也决不能每一个字都说得一模一样。”又听玉玑子的语气,对左冷禅老人家前、老人家后的,恭敬万分,料想左冷禅若不是暗中已给了他极大好处,便是曾以毒辣手段,制得他服服贴贴。
天门道人座下的徒众眼见师尊惨死,大势已去,只好默不作声,有人咬牙切齿的低声咒诅,有人握紧了拳头,满脸悲愤之色。
左冷禅朗声道:“我五岳剑派之中,衡山、泰山两派,已然赞同并派之议,看来这是大势所趋,既然并派一举有百利而无一害,我嵩山派自也当追随众位之后,共襄大举。”
令狐冲心下冷笑:“这件事全是你一人策划促成,嘴里却说得好不轻松漂亮,居然还是追随众人之后,倒像别人在创议,而你不过是依附众意而已。”
只听左冷禅又道:“五派之中,已有三派同意并派,不知恒山派意下如何?恒山派前掌门定闲师太,曾数次和在下谈起,于并派一事,她老人家是极力赞成的。定静、定逸两位师太,也均持此见。”
恒山派众黑衣女弟子中,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左掌门,这话可不对了。我们掌门人和两位师伯、师叔圆寂之前,对并派之议痛心疾首,极力反对。三位老人家所以先后不幸逝世,就是为了反对并派。你怎可擅以己见,加之于她三位老人家身上?”众人齐向说话之人瞧去,见是个圆脸女郎。这姑娘是能言善道的郑萼,她年纪尚轻,别派人士大都不识。
左冷禅道:“你师父定闲师太武功高强,见识不凡,实是我五岳剑派中最最了不起的人物,老夫生平深为佩服。只可惜在少林寺中不幸为奸徒所害。
倘若她老人家今日尚在,这五岳派掌门一席,自是非她莫属。”他顿了一顿,又道:“当日在下与定闲、定静、定逸三位师太谈及并派之事,在下就曾极力主张,并派之事不行便罢,倘若如议告成,则五岳派的掌门一席,必须请定闲师太出任。当时定闲师太虽然谦逊推辞,但在下全力拥戴,后来定闲师太也就不怎么坚辞了。唉,可叹,可叹,这样一位佛门女侠,竟然大功未成身先死,丧身少林寺中,实令人不胜叹息。”他连续两次提及少林寺,言语之中,隐隐将害死定闲师太的罪责加之于少林寺。就算害死她的不是少林派中人,但少林寺为武学圣地,居然有人能在其中害死这样两位武学高人,则少林派纵非串谋,也逃不了纵容凶手、疏于防范之责。
忽然有个粗糙的声音说道:“左掌门此言差矣。当日定闲师太跟我说道,她老人家本来是想推举你做五岳派掌门的。”
左冷禅心头一喜,向那人瞧去,见那人马脸鼠目,相貌十分古怪,不知是谁,但身穿黑衫,乃是恒山派中的人物,他身旁又站着五个容貌类似、衣饰相同之人,却不知道六人便是桃谷六仙。他心中虽喜,脸上不动声色,说道:“这位尊兄高姓大名?定闲师太当时虽有这等言语,但在下与她老人家相比,那可万万不及了。”
先前说话之人乃是桃根仙,他大声道:“我是桃根仙,这五个都是我的兄弟。”左冷禅道:“久仰,久仰。”桃枝仙道:“你久仰我们甚么?是久仰我们武功高强呢,还是久仰我们见识不凡?”左冷禅心想:“撕裂成不忧的,原来是这么六个浑人。”念在桃根仙为自己捧场的份上,便道:“六位武功高强,见识不凡,我都是久仰的。”
桃干仙道:“我们的武功,也没有甚么,六人齐上,比你左盟主高些,单打独斗,就差得远了。”桃花仙道:“但说到见识,可真比你左掌门高得不少。”左冷禅皱起眉头,哼了一声,道:“是吗?”桃花仙道:“半点不错。当日定闲师太便这么说。”桃叶仙道:“定闲师太和定静师太、定逸师太三位老人家在庵中闲话,说起五岳剑派合并之事。定逸师太说道:‘五岳剑派不并派便罢,倘要并派,须得请嵩山派左冷禅先生来当掌门。’这一句话,你信不信?”左冷禅心下暗喜,说道:“那是定逸师太瞧得起在下,我可不敢当。”
桃根仙道:“你别忙欢喜。定静师太却道:‘当世英雄好汉之中,嵩山派左掌门也算得是位人物,倘若由他来当五岳派掌门人,倒也是一时之选。
只不过他私心太重,胸襟太窄,不能容物,如果是他当掌门,我座下这些女弟子们,苦头可吃得大了。’”桃干仙接着道:“定闲师太便说:‘以大公无私而言,倒有六位英雄在此。他们不但武功高强,而且见识不凡,足可当得五岳派的掌门人。’”
左冷禅冷笑道:“六位英雄?是哪六位?”桃花仙道:“那便是我们六兄弟了。”
此言一出,山上数千人登时轰然大笑。这些人虽然大半不识桃谷六仙,但瞧他们形貌古怪,神态滑稽,这时更自称英雄,说甚么“武功高强,见识不凡”,自是忍不住好笑。
桃枝仙道:“当时定闲师太一提到‘六位英雄’四字,定静、定逸两位师太立即便想到是我们六兄弟,当下一齐鼓掌喝采。那时候定逸师太说甚么来?兄弟,你记得吗?”桃实仙道:“我当然记得。那时候定逸师太说道:‘桃谷六仙嘛,比之少林寺方证大师,见识是差一些了。比之武当派冲虚道长,武功是有所不及了。但在五岳剑派中,倒也无人能及。两位师姊,你们以为如何?’定静师太便道:‘我却以为不然。定闲师妹的武功见识,决不在桃谷六仙之下。只可惜咱们是女流之辈,又是出家人,要做五岳派掌门,作五岳派数千位英雄好汉的首领,总是不便。所以啊,咱们还是推举桃谷六仙为是。’”桃叶仙道:“定闲师太当下连连点头,说道:‘五岳剑派如果真要并派,若不是由他六兄弟出任掌门,势必难以发扬光大,昌大门户。’”
令狐冲越听越好笑,情知桃谷六仙是在故意与左冷禅捣乱。左冷掸既妄造死者的言语,桃谷六仙依样葫芦,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左冷禅倒也无法可施。
嵩山上群雄之中,除了嵩山一派以及为左冷禅所笼络的人物之外,对于五岳并派一举,大都颇具反感。有的高瞻远瞩之士如方证方丈、冲虚道长等人,深恐左冷禅羽翼一成,便即为祸江湖;有的眼见天门道人惨死,而左冷禅咄咄逼人,深感憎恶;更有的料想五岳并派之后,五岳派声势大张,自己这一派不免相形见绌;而如令狐冲等恒山派中人,料得定闲等三位师太是为左冷禅所害,只盼诛他报仇,自然敌意更盛。众人耳听得桃谷六仙胡说八道,却又说得似模似样,左冷禅几乎无法辩驳,大都笑吟吟的颇以为喜,年轻的更笑出声来。
忽然有个粗豪的声音说道:“桃谷六怪,恒山派定闲师太说这些话,有谁听到了?”
桃根仙道:“恒山派的几十名女弟子都是亲耳听到的。郑姑娘,你说是不是?”
郑萼忍住了笑,正色道:“不错。左掌门,你说我师父赞成五派合并,那些言语,又有谁听到了?恒山派的师姊师妹们,左掌门说的话,有谁听见咱们师尊说过没有?”百余名女弟子齐声答道:“没听见过。”有人大声道:“多半是左掌门自己捏造出来的。”更有一名女弟子道:“和左掌门相比,我师父还是对桃谷六仙推许多些。我们随侍三位老人家多年,岂有不知师尊心意之理?”
众人轰笑声中,桃枝仙大声道:“照啊,我们并没说谎,是不是?后来定闲师太又道:‘五派合并,掌门人只有一个,他桃谷六仙共有六人,却是请谁来当的好?’兄弟,定静师太却怎么说啊?”桃花仙道:“这个……嗯,是了,定静师太说道:‘五派虽然并而为一,但泰山、衡山、华山、恒山、嵩山这东南西北中五岳,却是并不到一块的。左冷禅又不是玉皇大帝,难道他还能将五座大山搬在一起吗?请桃谷六仙中的五兄弟分驻五山,剩下一个做总掌门也就是了。’”桃叶仙道:“不错!定逸师太便说:‘师妹此见甚是。原来桃谷六仙的父母当年甚有先见,知道日后左冷禅要合并五岳剑派,因此生下他六个兄弟来,既不是五个,又不是七个,佩服啊佩服!’”
群雄一听,登时笑声震天。
左冷禅筹划这一场五岳并派,原拟办得庄严隆重,好教天下英雄齐生敬畏之心,不料斜刺里钻了这六个惫懒家伙出来,插科打诨,将一个盛大的典礼搞得好似一场儿戏,心下之恼怒实非言语所能形容,只是他乃嵩山之主,可不能随便发作,只得强忍气恼,暗暗打定了主意:“一待大事告成,若不杀了这六个无赖,我可真不姓左了。”
桃实仙突然放声大哭,叫道:“不行,不行!我六兄弟自出娘胎,从来寸步不离,这一做五岳派掌门,从此要分驻五岳,那可不干,万万的不干。”
他哭得情意真切,恰似五岳派掌门名位已定,他六兄弟面临生离死别之境了。
桃干仙道:“六弟不须烦恼,咱们六人是不能分开的,兄弟固然舍不得,做哥哥的也是舍不得。但既然众望所归,这五岳派掌门又非我们六兄弟来做不可,我们只好反对五岳派合而为一了。”桃根仙等五人齐声道:“对,对,五岳剑派一如现状,并他作甚?”
桃实仙破涕为笑,说道:“就算真的要并,也得五岳派中将来有了一位大英雄大豪杰,比我六兄弟见识更高,武功更强,也如我六兄弟那样的众望所归。有这样的人来做掌门,那时再并不迟。”
左冷禅眼见再与这六个家伙纠缠下去,只有越闹越糟,须以快刀斩乱麻手法,截断他们的话题,当下朗声说道:“恒山派的掌门,到底是你们六位大英雄呢,还是另有其人?恒山派的事,你们六位大英雄作得了主呢,还是作不了主?”
桃枝仙道:“我们六位大英雄要当恒山派掌门,本来也无不可。但想到嵩山派掌门是你左老弟,我们六人一当恒山掌门,便得和你姓左的相提并论,未免有点,嘿嘿,这个……那个……”桃花仙道:“和他相提并论,我们六位大英雄当然是大失身分,因此上这恒山派掌门人之位,只好请令狐冲来勉为其难了。”
左冷禅只气得七窍生烟,冷冷的道:“令狐掌门,你执掌恒山派门户,于贵派门下却不好生约束,任由他们在天下英雄之前胡说八道,出丑露乖。”
令狐冲微笑道:“这六位桃兄说话天真烂漫,心直口快,却不是瞎造谣言之人。他们转述本派先掌门定闲师太的遗言,当比派外之人的胡说八道靠得住些。”
左冷禅哼了一声,道:“五岳剑派今日并派,贵派想必是要独持异议了?”
令狐冲摇头道:“恒山派却也不是独持异议。华山派掌门岳先生,是在下启蒙传艺的恩师,在下今日虽然另归别派,却不敢忘了昔日恩师的教诲。”
左冷禅道:“这么说来,你仍听从华山岳先生的话?”令狐冲道:“不错,我恒山派与华山派并肩携手,协力同心。”
左冷禅转头瞧向华山派人众,说道:“岳先生,令狐掌门不忘你旧日对他的恩义,可喜可贺。阁下于五派合并之举,赞成也罢,反对也罢,令狐掌门都唯你马首是瞻。但不知阁下尊意若何?”
岳不群道:“承左盟主询及,在下虽于此事曾细加考虑,但要作出一个极为妥善周详的抉择,却亦不易。”
一时峰上群雄的数千对目光都向他望去,许多人均想:“衡山派势力孤弱,泰山派内哄分裂,均不足与嵩山派相抗。此刻华山、恒山两派联手,再加上衡山派,当可与嵩山派一较短长了。”
只听岳不群说道:“我华山创派二百余年,中间曾有气宗、剑宗之争。
众位武林前辈都知道的。在下念及当日两宗自相残杀的惨状,至今兀自不寒而栗……”
令狐冲寻思:“师父曾说,华山气剑二宗之争,是本派门户之羞,实不足为外人道,为甚么他此刻却当着天下英雄公然谈论?”又听得岳不群语声尖锐,声传数里,每说一句话,远处均有回音,心想:“师父修习‘紫霞神功’,又到了更高的境界,说话声音,内力的运用,都跟从前不同了。”
岳不群续道:“因此在下深觉武林中的宗派门户,分不如合。千百年来,江湖上仇杀斗殴,不知有多少武林同道死于非命,推原溯因,泰半是因门户之见而起。在下常想,倘若武林之中并无门户宗派之别,天下一家,人人皆如同胞手足,那么种种流血惨剧,十成中至少可以减去九成。英雄豪杰不致盛年丧命,世上也少了许许多多无依无靠的孤儿寡妇。”
他这番话中充满了悲天悯人之情,极大多数人都不禁点头。有人低声说道:“华山岳不群人称‘君子剑’,果然名不虚传,深具仁者之心。”
方证大师合十而道:“善哉,善哉!岳居士这番言语,宅心仁善。武林中人只要都如岳居士这般想法,天下的腥风血雨,刀兵纷争,便都混于无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