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的确舍不得,徐玉宣对她来说,等同于她亲子,可她心底明白,哪个孩子不期望在自己父母身边长大啊。

  多舍不得都得舍,再说离得又不远,几步路的事儿。

  因此她道:“宣儿渐大了,总不能让他在正院住一辈子,到时候让外边人怎么想你这个做母亲的,不知道还以为是你不待见宣儿呢。”

  温叶很想说,她确实不怎么‘待见’啊。

  陆氏何时对她有了这么厚厚的一层滤镜。

  温叶还想挣扎挣扎,她浅浅思考半刻,道:“我这不是看嫂嫂舍不得宣儿嘛,这样吧,郎君说给宣儿请的启蒙先生明日就到,日后不如让宣儿上午习课结束后,还是来正院陪嫂嫂用膳,晚膳再让他过来西院,同我和郎君一起,用过晚膳后正好歇在西侧院。”

  用过午膳,再留在正院歇个午觉最好。

  陆氏听了,有些心动,她克制道:“你舍得?”

  温叶笑道:“不舍得也得舍啊,你是我亲嫂嫂嘛,宣儿长这么乖巧,还不都是嫂嫂功劳。”

  陆氏心里感动,面上还算稳重道:“委屈你了。”

  温叶摇头,一脸真诚道:“不委屈。”

  她真不委屈。

  陆氏却像是认定了一般,道:“你放心,宣儿用过膳,我就让纪嬷嬷抱他回西院。”

  温叶:“......”

  倒也不用这么急。

  就这样,徐玉宣搬回西院的事算是定下了。

  *

  徐月嘉给徐玉宣请的启蒙先生是兰城松山书院山长的旁支堂兄许柏礼。

  他是承平二十九年的进士,高中那年不过十七,听说是习惯不了官场的尔虞我诈,不到两年便辞去官职,立志走遍大晋所有州城。

  温叶最喜欢的一本讲述大晋各方风土人情的传记,便是这位许先生撰写。

  徐月嘉能请他来做徐玉宣的启蒙老师,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许柏礼本该今日先入国公府准备,陆氏院子都给他备好了,结果许柏礼却只派人送了封信过来,说他许久未来盛京,景和物都陌生了许多,他想先逛几日,待七日后再入国公府。

  陆氏还能怎么办,她将信拿给温叶,道:“宣儿启蒙的事,一向由子檀负责,这信你拿回去。”

  温叶接过,看完信的内容,笑道:“宣儿的老师性情似乎很不一般。”

  陆氏道:“我也不知二弟是怎么想的,这位许先生学识虽高,但那性子也太不稳重了。”

  徐景容马上就要去松山学院读书,有关许家的一切,陆氏早已通晓十之八九。

  这位松山学院长的堂兄,至今未曾娶妻,膝下无子无女,自始至终都是独身一人。

  温叶倒是隐隐有些明白徐月嘉选此人的深意。

  她合上信封,道:“嫂嫂,宣儿还小,笔都握不稳,若给他寻个稳重高深的启蒙先生,他怕是会认为读书是一件枯燥的事。”

  陆氏不禁想起自己的小儿子徐景林,还有大儿子徐景容。

  两个儿子的启蒙先生都是他们外祖父出面请的,都是世家大儒,学识文采都不输许柏礼,唯有性情相左。

  不对,若是她两个儿子碰上许柏礼这样的先生,怕是能将国公府的屋顶掀了。

  这两个臭小子就得有人在上面压着,不像宣儿,一直乖乖巧巧。

  想通后,陆氏也不纠结了,道:“你说得有道理。”

  *

  晚膳后,温叶将信交给徐月嘉,道:“许先生来的信。”

  徐月嘉放下茶盏,打开信,看完后,他道:“无碍,正好我要休几日假。”

  温叶讶异:“案子结束了?”

  这才几日。

  徐月嘉言语中含一丝无奈道:“刑部不止我一人。”

  不过他并不是单纯休假,先前顺着采云斋那条线往下查,竟然查到了邹全曾和当初的九王遗党有过牵扯。

  皇上让刑部暂停调查,并让他也休假几日,是为了迷惑住在暗的那些人。

  他们在明,对方在暗,只有让对方觉得安全了,他们才有机会继续顺藤摸瓜。

  温叶并不觉得尴尬,甚至还能厚着脸皮拍一些敷衍的马屁:“这不是郎君太能干了,让我产生了错觉。”

  “不过,”她转移话题道,“郎君打算亲自给宣儿启蒙?”

  徐月嘉:“只是暂代。”

  温叶问:“我可否旁观?”

  徐月嘉抬眸:“欲意何为?”

  温叶坦然道:“我观宣儿有些抵触读书,他痛苦,我就开心了。”

  徐月嘉:“......你倒是诚实。”

  温叶身子一摊,往后靠道:“无趣的人生,总要自己找点乐趣,才不枉来世间走一遭。”

  话说起来,她也有好一段日子没同徐月嘉探讨一下人生哲理了。

  徐月嘉对上她投过来的询问目光,顿了顿,道:“不行。”

  温叶:“......我还没说是什么事呢。”

  徐月嘉却道:“你且再忍几日。”

  温叶一脸黑线,说得好像她有多急不可耐似的。

  *

  翌日,春风正好,徐玉宣搬回了西院,也正是进入启蒙阶段。

  因不是正式,是以暂时就在书房摆了张为他量身定做的书案。

  徐玉宣坐在书案后,他对面就是徐月嘉。

  温叶如愿旁观,手里捧着个话本,视线却不在话本上,而是乐滋滋地盯着父子俩。

  徐玉宣面前摆了一本《三字经》。

  已经翻开了书页,徐月嘉念一句,他跟一句,吐字倒也清晰,就是眉头皱得有些明显。

  温叶内心觉得好笑。

  头一回觉得话本比不过人来得更有趣。

  很快到了中途休息的时辰。

  徐玉宣跟着念了一刻多钟,有些崩溃,一张包子脸纠在一起,控诉道:“多久?”

  徐月嘉喝了口茶,也给徐玉宣倒了杯白水,然后回道:“一个时辰。”

  徐玉宣呆了呆。

  他看向一旁软榻上的温叶,凄绵地喊了一声:“母亲~”

  温叶递了一块只有指甲盖大的绿豆糕道:“母亲也无能为力。”

  当着徐月嘉的面,她声情并茂道:“这块绿豆糕是母亲费劲千辛万苦从你父亲手中夺来的,你千万要珍惜啊~”

  徐玉宣瞬间止住哭泣,点了点头,‘郑重’接过,然后小口地啃。

  因为只有一丁点,与其说是啃,其实更像是在舔。

  徐月嘉视线瞥过去,温叶从他脸上品出了‘无言以对’四个字。

  再小口地吃,拇指盖大小的点心,也总有吃完的时候。

  快乐很短暂,痛苦继续。

  徐玉宣还小,首要的是先将字认全,每读一刻钟,徐月嘉允他休息半盏茶时间。

  又一次休息,这回点心吃完了,温叶懂得适可而止,起身准备离开,去廊下秋千上惬意吹风。

  徐玉宣见温叶要走,连忙问道:“母亲?”

  徐月嘉:“你母亲不用读书。”

  徐玉宣委屈道:“那宣儿?”

  徐月嘉:“你必须读。”

  徐玉宣小嘴一瘪,小声嗫嚅:“父亲又坏掉了……”

  徐月嘉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也太潦草生硬了些。

  温叶走到徐玉宣近前,道:“你不读书,将来没好人家的姑娘看上你,那样宣儿就娶不到好娘子了。”

  徐玉宣连忙摇头:“不娶~不娶~”

  “怎么能不娶呢,像你父亲,就是读书好,才娶到了我这样的好娘子。”温叶在说这话时,似一点不觉得心虚。

  徐月嘉:“......”

第54章 长大真好

  温叶没管徐月嘉此刻是何种表情, 她微微弯腰对徐玉宣道:“不仅娶不到好娘子,也不能和母亲一起玩了哦!”

  徐玉宣两条小眉毛纠结在一起,似乎很难抉择。

  半晌后, 他忽然不知想到什么, 小眼一亮道:“还有嬷嬷!”

  意思是没了母亲,还有嬷嬷陪着一起玩。

  在‘不读书’和‘能与母亲继续玩’,徐玉宣显而易见选了前者。

  温叶:“......”

  这小子,是有多不爱读书啊。

  塑料母子情就此破碎成渣渣。

  始终未言一声的徐月嘉, 垂眸,唇角微扬。

  温叶无言以对, 没再继续说什么, 拿着话本出了书房。

  教小孩子读书这件事,还是让给徐月嘉来, 反正她是不行了。

  徐玉宣见温叶走了, 下意识起身,想跟着。

  徐月嘉一个眼神过去, 徐玉宣顿时蔫巴了,小屁股重新坐回凳子上。

  屋外, 廊下。

  温叶靠躺在秋千上, 云枝端了盘糖渍青梅。

  桃枝在其身后, 轻轻晃动着秋千,温叶吃了一颗青梅,听着里头传出的读书声,不禁感叹:“长大真好。”

  桃枝轻轻晃动着秋千,笑道:“夫人和小公子还真是有缘分, 小时候都不爱读书。”

  温叶眯眼反驳道:“胡说,我小时候比他乖多了。”

  桃枝和云枝对视一眼, 二人偷偷地笑。

  温叶若有所觉地回头瞄了她们一眼,这时桃枝和云枝早已压下了嘴角。

  温叶却道:“你们刚刚是不是偷笑了?”

  桃枝头迅速摇头否道:“奴婢没有。”

  云枝不擅撒谎,在温叶的视线投过来后,她就露馅了。

  温叶不与她们计较,因为她们的确......说的都是实话。

  幼时的记忆似乎已经很遥远了,温叶又捏了颗青梅进嘴,记得那时候除了她外还有温兰温慧。

  抛开温慧时不时的小动作,勉强也算是一段菜鸡互啄的时光吧。

  温叶嘴角弯了弯。

  *

  两日后,大姑太太和姚氏收拾好了行李,除了徐国公亲自挑选的十名护卫,她们还雇了上回那家镖队,对方来到盛京后,又来往附近几个州城走了几趟镖。

  这回正好是从宛城送镖进京,大姑太太想着,经过上一回,彼此也都熟悉了,路上不用再重新磨合。

  回去的路上不用急,慢慢走,赶在入夏前到陵城就行。

  因此大姑太太决定还是跟着护送特产的镖队一起走。

  陆氏盯着小厮们将一箱箱特产搬上马车,边上,温叶与大姑太太却在互赠食谱。

  大姑太太看到温叶拿出来的东西后,没忍住笑了,离别的伤感此刻被冲散得无影无踪。

  她开起玩笑:“你表弟一点也不随我,你倒是像我亲生的。”

  温叶嘴甜道:“做姑母的女儿一定幸福极了。”

  哪怕知道她是在夸张,可瞧着她那真诚的眼神,大姑太太还是笑出了声。

  一旁的姚氏默默在心底记下,回去要学的。

  大姑太太收好食谱道:“我送你的这张上写着的都是陵城当地特色小吃的做法,你收好,想吃了就让小厨房学着做,陵城的特产吃完了就写信给我,我托镖队给你送。”

  难得遇到一个对胃口的,大姑太太很是不舍。

  温叶点头:“姑母放心,我一定不客气。”

  行李都上了马车,陆氏走过来道:“廷轩表弟为官廉正,说不定过一两年,姑母就又回盛京了。”

  廷轩便是大姑太太的独子,申廷轩。

  大姑太太听了顿时高兴道:“希望你们表弟能争点气。”

  陵城再好,也不如盛京,她在这儿出生长大,后又嫁人生子,大半辈子的人生都耗在这儿了。

  送走了大姑太太和姚氏,进府后,陆氏道:“你随我来。”

  温叶不明所以跟上去。

  来到正院,陆氏让她坐下,接着就朝外边喊了一声:“青雪。”

  话音将落,以青雪为首,六七名婢女手捧托盘陆续进入正堂。

  温叶茶盏都端不稳当了,陆氏这是要干什么?

  陆氏瞥了一眼婢女们手上捧着的东西后,同温叶道:“后日是你生辰,我思来想去不知该送你什么,索性选了几样,你看看喜不喜欢,喜欢就都拿回去。”

  之所以提前两日,是怕到了那天,会同二弟送的生辰礼冲撞了。

  她可不想好心办坏事。

  直至今日,陆氏还仍然记得自己生辰那日温叶准备的生辰蛋糕,她可是特地去打听过,满盛京她是头一个。

  温叶未出嫁前,可是从未给沈氏做过。

  如今她出门会客,碰到那日的好友,她们对她仍是一脸艳羡。

  陆氏想,今年的生辰宴,她大抵会记一辈子了。

  温叶怀疑自己在做梦,她出声确认:“我从中挑一样?”

  挑一样的话,似乎更符合陆氏一贯的手笔。

  陆氏却皱眉:“这里面你就看上一个?不应该啊。”

  她叫几名婢女走近些,挨个检查,道:“这东珠圆润亮泽,细云纱最适合做夏裳,我特地挑了配你的颜色,还有这人参,我记得你之前不是问过我在用的口脂香粉在哪买的?那家铺子最近出了新样式,我特地给你挑了一箱......”

  陆氏一个个数着,还是觉得每一样她都应该会喜欢才对。

  温叶急忙打断道:“嫂嫂送的,我都喜欢,只不过太多了。”

  她只是过生辰,不是过寿啊。

  陆氏一听,神色总算松缓,道:“我就说嘛,我的眼光和品位还不至于下滑得如此之快。”

  温叶无奈:“可这也太多了。”

  陆氏却道:“哪儿多了,不过都是我从库房随便拿的。”

  那语气仿佛方才细细道来的不是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