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你做什么?这么瘦,多废牙。”
他靠着沙发抬抬下巴,看着江肉肉,“要吃就吃它,肉多管饱。”
江肉肉还沉浸在寒冷中没回过神,傻乎乎地站着,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人惦记上。
江妙妙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拱进他怀里,在他胸口蹭了蹭。
“我好高兴啊,我们居然还在一起。”
谁会为身边有个即将变成丧尸的人高兴?
天底下恐怕只有她这个傻子吧。
陆启明难过又幸福,想摸摸她头发,抬手看见掌心开始发黑,默默地缩回来。
江妙妙抬头。
“不过你得告诉我实话,你和顾长州到底是什么关系?以前就认识对不对?快说快说!”
陆启明垂着眼帘,陷入遥远的回忆中。
“我的确见过他,但那已经是很多年以前了……”
第46章
第一次见到顾长州, 是在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夏天。
那时陆启明已经在阿根廷购置房产和店面, 准备秋天就开张的。
开张前一个月,公司里的人来找他, 说有一个酬劳非常丰厚的任务急缺人,顶多十来天就能完成。
而且任务非常简单, 只需要将一批货物从A国运到B国就可以了。
不过由于货物特殊,绝对不能被人发现, 不能走空运,所以他们必须乔装打扮, 开车运送。
陆启明接过不少这样的活儿, 运送的货物不是古董就是价值连城的珠宝, 早就见怪不怪了。
他心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趁开张前多赚一笔养老钱,于是同意接受。
另外由于经验丰富, 他还担任了雇佣兵领队。
带着四个同伴抵达目的地,陆启明发现情况与以往有些不同。
那里已经有一拨人马在等待, 是雇主安排的,要和他们一起运送。
他有些不解,但反正拿钱干活,没有多想,就与他们上路了。
雇佣兵要求体格强壮,因此大多是白人和黑人, 亚洲人比较少见。
他早就习惯了当异类, 却在那些人当中, 看见了一个亚洲男青年。
正是初出茅庐的顾长州。
彼时顾长州由于经济条件太差,怀孕的女友即将被家人带走。
他想赚快钱,走投无路,不知通过谁介绍踏入这一行。
他才二十出头,有一身好功夫,对于枪支弹药也非常了解。
但退役后一直在做保安,最危险的一份工作不过是给地下赌场看大门,因此在这方面完全是个愣头青。
在异国他乡见到同胞,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亲切感。
尤其当陆启明与他熟稔后,得知他和自己当初一样,是缺钱才出来卖命的,更是非常同情他,处处提点与照顾。
雇佣兵内部有个习惯——因为干的是危险而又不太见得了光的事,大家都不太愿意公布真实身份,彼此之间称呼用得都是代号。
陆启明是A63,顾长州是D45。
运送的途中经历过几次阻挠,但是都还算顺利地度过了。
即将抵达目的地完成任务时,突然发生一件令人措手不及的事。
让陆启明的团队全军覆没,让他被关在秘密实验室二十多年,也让他对那个看似单纯的同胞恨到了现在。
那天早上,一行人在酒店休息,突然有跨国警察要求检查他们的车辆。
陆启明遇到过很多次这种情况,知道东西藏得隐蔽,检查也检查不出来,因此准备放心让他们查。
这时另一队的队长提出要求,希望他们带着货物先行离开,由自己的人留下来垫后,解决完再去找他们汇合。
陆启明都二十七了,从业五年,早不是天真少年。
他不相信他们会有那么好心,拒绝了提议,坚持接受检查。
对方离开,没过多久顾长州来了,向他反复打包票,保证绝对没有异心。
他劝他的话,陆启明到现在都记得。
“等我完成这个任务拿到钱,回去就有勇气向我女朋友求婚了。到时她差不多也要生了,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当爸爸。任务绝对不能出差错,要是被警察检查出来就全玩完了。我会坐牢,大家都会坐牢,她父母一辈子都看不起我。大哥,你就当帮我个忙,等孩子出生以后,让他认你做干爹好不好?求你了。”
因为父母的缘故,陆启明对于婚姻这种关系很不看好。
他的职业又特殊,本来就不适合结婚,因此打算过单身一辈子的。
一个人毕竟孤单,父母和他的联系越来越少。
他曾做过计划,等生活稳定下来就去领养一个孩子。
不过要是已经有了个干儿子,或者干女儿,让他能在孤独时名正言顺地打个电话过去,聊聊学习或家常,逢年过节也有理由去商场买礼物,那么连领|养|孩子都不必了。
想到这些,加上对方的态度近乎于死缠烂打。
陆启明同意了,带着自己的人先运送货物离开,由他们解决警察。
谁知车开了不到两个小时,他们便在路上遭遇伏击。
火力极其凶猛,凭他们的人手根本无法抵挡。
陆启明中弹,躺在地上动不了,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拆掉汽车座椅,从底下翻出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千里迢迢运送的货物——几支普通到不能更普通的青霉素。
“我们上当了!”
那些人说。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他发现自己被人耍了。
真正的货物从来都不在车中,而在另一支队伍手里。
他们这些人,只是丢出来当诱饵的。
用他们的命吸引火力,让真正的护送队伍逃之夭夭。
陆启明没有生气,长这么大被别人骗,是他太蠢,应该认赌服输。
但他无法原谅顾长州。
用自己即将出生的孩子来骗人,他不会良心不安么?
当他抱着自己刚出生的孩子,会想到有人因他的幸福而死吗?
陆启明做好了等死的准备,没想到的是,那些人过来补枪时发现他身体素质很好,又无亲无故没有身份,很适合送去实验室当试验品。
他被打晕送上车,昏迷的前一秒,他是庆幸的。
以为只要自己活着,就有机会逃出去,找人好好算算这笔账。
到了实验室后才知道,那里比他想象中坚固得多,靠一个人的力量根本别想离开。
他甚至没机会下床,几乎整天被绑在手术台上,被迫接受各种不知名的药物注射和研究。
药物让他整日昏昏沉沉,有些手术甚至需要开腹或开颅。
陆启明从未那么深刻地感受过无助。
他有时会怀疑自己不再是个人,而是任人宰割的牲畜。
日复一日的囚禁令他变得无比虚弱,注射进去的药物又让他的细胞比以前更具有活力,怪物一般半死不活。
在那些痛苦的日子里,他忘记自己的名字,忘记身世经历。
唯一能清晰铭记的,是顾长州那张虚伪的脸。
他要活着走出去,杀了那个白眼狼。
实验持续了十多年,最后以失败告终。
丧尸爆发的五年前,陆启明与其他试验品一同被冷冻起来,等待销毁。
但不知为何,销毁工作始终没进行,实验室变成半废弃状态。
末世来临,供电系统损坏,冷冻设备自动重启,陆启明苏醒过来。
他拖着无力的身体走出那片地狱,看到的却不是记忆中的城市,而是数量铺天盖地,如同鬣狗般丑陋饥饿的行尸走肉。
-
江妙妙听他说完那些事,震惊地张大嘴。
“你、你说得是真的?不是从哪个小说里看来的剧情吧?呜呜,你不要骗我啊。”
陆启明无奈地笑了笑。
“如果可以,我很希望它是假的。”
他想像普通男人那样,为了养家糊口忙碌奔波,工作可能很辛苦,赚不了太多钱。
但至少回家后,能抱着妻子孩子开开心心地看电视。
在江妙妙身边,他短暂地体会了一下那种快乐,和想象中一样令他留恋。
只是自己运气不好,之前是,现在也是。
好不容易能踏入正常的生活,命运总要刁难他,将触手可及的幸福从他手里夺走。
江妙妙对一件事耿耿于怀。
“既然二十多年前你就二十七岁了,那现在岂不是已经快五十岁?你快五十了?!”
陆启明用越来越僵化的脑子算了算,“应该是四十八。”
江妙妙:“……我靠!”
难怪他不会玩王者荣耀,难怪他不认识宋小宝。
这就是个小老头啊!
“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你好老啊。”
陆启明心脏一痛,像被人捅了一刀,强撑着解释。
“我长得年轻,那些药物可以抗衰老,维持细胞活力。”
药物折磨得他很痛苦,但效果确实神奇。不但身上的疤痕消失得快,相貌也几乎没有改变。
“那也老,我居然跟一个快五十的老头子睡了?我的天!”
江妙妙几近凌乱,陆启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咳嗽起来。
她震惊归震惊,心里还是在意他的,立刻给他倒水拍背。
“好些了吗?”
陆启明咳得两眼冒金星,不禁苦笑,自己还真是像一个老头子。
屋里暖气开得足,他咳得凶,没一会儿就冒出一身汗。
江妙妙怕他难受,从袋子里翻出换洗衣物,要帮他换上。
他太重,皮肤又很容易破损,她小心翼翼地帮他换衣服。
衣服还没换好,自己已经累得够呛。
陆启明垂着眼帘说:“你要是不能接受,可以离开。这里离基地很近,他们会来接你的。”
江妙妙抬头白了他一眼。
“病毒已经进脑子了吗?开始说疯话。”
“……你刚刚不是嫌弃我老?”
“嫌弃怎么了?我还嫌弃肉肉吃得多,我也没赶它走啊。”
陆启明瞥了眼江肉肉,心里还是不安。
“你要是害怕,想离开,我不会怪你。”
江妙妙正在给他穿裤子,听到这话深吸了口气,起身坐到他旁边。
“我真的不怕你,我也有秘密。本来没想过要告诉别人的,但是既然你都跟我坦白了,我也跟你说吧。”
他疑惑地问:“什么秘密?”
“我是……”
穿书二字在嘴里打转,她突然不忍心说出来。
如果知道自己只是一本书里的角色,无论是谁,大概都会有些怀疑人生吧。
他们那么活生生的,尤其是陆启明,哪怕在现实生活中,江妙妙也很少遇到像他这般鲜活的人。
这是一个世界。
哪怕只存在于书里,也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
江妙妙想到一个更好的理由,因为担心屋里有监控,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
“我是重生的。”
“什么?”
“我之前活到末世结束,突然又重生回到丧尸出现之前,所以我才会提前做好准备,储存了那么多物资。”
她顿了顿,认真地说:“你不用担心我害怕你,或者介意你的经历,因为我自己也是死而复生的人。”
陆启明看了她一会儿,摇头。
“你别骗我了。”
“……我没骗你,是真的。”
“不可能。”他一脸的不相信,“就你这样,怎么会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
现在她是厉害点了,有勇气和丧尸单挑。
可刚见面时她的样子他可记得清清楚楚。
那有点风吹草动就要开煤气自杀的状态,分明是个好日子过久了的小姑娘,从没吃过苦的那种。
江妙妙无言以对,起身就走。
“随便你吧,你爱信不信。”
“等等。”
她回头,“你相信我了?”
陆启明:“你至少帮我把裤子穿好。”
这个屋子里十有□□装了监控器,否则顾长州不会那么放心地留下他们。
虽然他无所谓被人看,可是想到自己最恨的人此刻正看着他最隐秘的地方,心里还是很难接受。
江妙妙回到沙发旁,帮他把裤子穿好,看了眼时间。
“已经到晚上了,你饿了吗?”
陆启明的消化能力也受到影响,下午飞机上吃的东西现在仍堵在嗓子眼儿,丝毫没有饿的感觉。
不过看着江妙妙,他不想她担心,点点头。
后者递给他一块饼干,“你先填填肚子,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她说完朝厨房走去。
陆启明握着饼干,毫无胃口,瞥见一旁的江肉肉,想让它帮忙。
他身上的气味很危险,江肉肉不敢靠近,又舍不得那块饼干。
权衡许久,它夹着尾巴走过来。
陆启明艰难地把手伸长了些,它叼上就跑,远远躲去角落里吃。
江妙妙很快出来,怀里抱着两个大袋子,满脸惊喜。
“太棒了!厨房存着好多军粮,咱们可以吃很久呢!”
陆启明打起精神,笑着附和:“是么?真好。”
“主食有鸡肉炒饭、牛肉炒饭、炒面和瘦肉粥,你想吃什么?”
他摸摸自己鼓得像块大石头的胃,“喝粥吧。”
江妙妙回到厨房忙碌,没过多久就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出来,拿着小勺喂他吃。
粥的分量不算多,可陆启明喝到一半,就无论如何也咽不下了,挥挥手让她自己吃饭。
她开了一包鸡肉炒饭,闻着特别香,吃起来却没什么味道。
不知是本来就难吃,还是因为心情不好。
卫生间里有热水,能在这种地方洗个热水澡,显然是不容错过的奢侈享受。
于是吃完饭后,江妙妙把陆启明扶到卫生间,让他坐在马桶上,要帮他脱衣服。
陆启明吓了一跳,捂着胸口问:
“你要干嘛?”
“帮你洗澡啊。”
“我不洗。”
“大哥,你都臭成这样了,还不肯洗澡,是想熏死我吗?”
陆启明迟迟无法答应。
洗澡和换衣服不一样。
衣服脱掉马上就穿上,看不了太久,但洗澡需要打开灯细细冲洗。
而他现在的身体,不用看也知道多丑陋。
他想给她看六块腹肌,宽阔的胸膛,而不是淤泥一样恶心的皮肤。
江妙妙蹲在他面前,双手放在他膝盖上。
“你是怕自己忍不住咬我吗?没事的。我在被咬后会马上打开门,然后把肉肉也咬一口,到时就从这座山后面偷偷溜出去。
当不成神雕侠侣,就当神狗侠尸。山外是很大的草原,应该够我们晃荡很久的。”
陆启明嘲笑,“你永远想得那么美,傻子。”
她振振有词,“生活已经这么苦了,更要想得美啊,不然怎么活?乖,让我给你洗澡,不然臭烘烘的,我可不让你上床。”
他只好松开手,任由她处置。
江妙妙脱掉他的上衣,因为知道他皮肤脆弱,所以动作分外轻柔,但还是不小心扯下来几小块皮肤。
衣服被丢进旁边篓子里,她许久没动。
陆启明感受到她落在自己背上的目光,问:“很严重吗?拿镜子给我看看。”
“不严重不严重,身材好得很呢,跟以前一样帅。”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江妙妙脱完衣服,打开花洒,先调试好水温,觉得差不多了,才开始冲洗他的身体。
陆启明的情况着实不妙。
皮肤上密布着大小不一的斑点,许多斑点已从中间开始腐烂,露出暗红色的肌肉,隐约渗出粘稠的脓液。
江妙妙看见过牛皮癣患者,当时恶心得都快吐了。
然而此刻看着他更加可怕的背,心里只想哭。
陆启明以前的身材多好看,当模特都够用,她恨不得整天趴他身上不下来。
这该死的病毒。
她无声地擦干眼泪,继续冲洗。
冲到腰下时,陆启明躲了躲。
“这里就不用了吧,我自己来。”
她摇头,自顾自洗着,忽然问:
“书上说你们这儿没有骨头,都是软组织。以后要是烂得更严重了,会不会直接掉下来?”
“……谢谢,你可真会说话。”
“别自卑嘛,等我变成丧尸也一样啊,我的……我的胸也可能会掉呢。比你更惨,一掉掉俩。”
陆启明讥嘲:“就你这体积,恐怕没机会。”
“……彼此彼此。”
二人开着玩笑,气氛缓和许多。
洗到后面江妙妙甚至开始哼歌。
陆启明想起她种菜时的模样,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把所有能洗下来的东西都洗掉,江妙妙关了水拿来毛巾。
她不敢用力擦,涂粉底一样轻轻按压,吸干皮肤表面的水,然后拿来香水狂喷一通,臭味几乎闻不到了。
她选了一套看起来很柔软的睡衣给他穿上,把他扶到卧室床上躺好。
叫来肉肉陪着他,自己才去洗澡。
以前她洗澡最少也要二十分钟,要是加上洗头吹头,那时间就更长了,好几次都被水蒸气熏得差点晕倒在浴室里。
但现在不知怎么,总害怕自己离开太久的话,回去陆启明会变成丧尸。
那样两人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机会说。
因此她只用几分钟就洗完了澡,把头发吹个半干,匆匆跑进房间里。
陆启明靠在床头,垂着脑袋,像是睡着了。
江妙妙悄悄走过去,蹲在床边看他。
他右边脸颊上也出现一块黑斑,婴儿拳头大小,一小部分蔓延到高挺的鼻梁上,看起来像一块巨大的胎记。
她换了个方向,从这个角度看,他右脸隐藏在阴影中,左脸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帅气。
那时他在想什么?
他应该逃出实验室没多久吧,一个人千里迢迢穿越尸海回国,不知道遭遇了多少危险。
他说他去找朋友,莫非就是找顾长州报仇?
无所谓了,反正无论他找谁,他都为她放弃了。
江妙妙仰着脸,抬起手,想摸摸他形状完美的鼻子。
毕竟再不摸,以后没机会了。
陆启明猛地睁开眼睛,花了很大力气才克制住没咬她。
“以后别待在我旁边不说话。”
清醒时还好点,那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他真的会控制不住。
江妙妙点头,掀开被子往床上爬。
他惊问:“做什么?”
她莫名其妙,“睡觉啊。”
“在这里睡?”
“嗯,屋子里只有一张床,我那么辛辛苦苦地伺候你,不能赶我去打地铺吧。”
陆启明费力地往下挪。
“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