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打算过去喊他,下一刻他又有所感应似的抬头看过来,随即开车门,从里头拎出两只保温袋。
他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淡,冷风灌进他衣服,让他的外套飘扬起来。
等他站到身前,静安一颗心莫名安定不少,他头发又长了点,遮住前额,让他看着温顺些。
“奶奶现在怎么样?”
“稳定下来了,不过还得观察几天,没什么问题的话不久就能出院。”
沈西淮其实已经联系过医院,和医生确认过,此刻脸上表情温和了些,“家里人都还在医院?”
“我爸妈还在,晚上要留人。”
沈西淮仔细看她脸色,确认她情绪还好,暂时放下心。
“我带了几份粥,都吃过了么?”
静安去看他被风吹得愈发通红的手指,“这个点正好都饿了,我奶奶也醒着。”
“我跟你一起送上去,一个人拿不下。”
沈西淮考虑过是否要探望老人,但时间太晚,不很合适,他也不确定陶静安愿不愿意。
夜里人不多,电梯里没有别人,静安要帮忙拿粥,沈西淮没给她。
她正思考他刚才话里的意思,听他忽然问:“晚上睡哪儿?”
她立即回神:“我爸妈留下陪护,待会儿我回家里,爷爷一个人在。”
他仍是中午那三个字:“我送你。”
静安看他,他微低着头,也直直看进她眼底,两人沉默对视着,直到电梯“叮”一声响,静安反应过来,先收回视线。
她刚要往外,旁边人却不动,只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我在楼下等你,不着急。”
静安终于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他只是帮忙拎上来,并没有去病房的打算。
东西接到手里沉甸甸,她提着往外,刚走出两步又立即回头,电梯门正要合上,里头的人目光平静,她来不及思考,只知道自己不想就这么走,也不想就这么让沈西淮走。
她快步跨了回去,电梯门将将在身后合上时,面前的人伸手揽住了她。
静安鼻尖擦过他衣服,再次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
电梯在往低处走,她知道面前的人在看她,却没有抬头,片刻后憋出一个字。
“重。”
她腰上立即一松,紧接着手里的东西被接走,她仍然不去看他:“粥是你买的,我一个人去送,待会儿奶奶要说我借花献佛了。”
她坚持不抬头,沈西淮只能看见她头顶,他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但不清楚她这么做的用意。
隔会儿只说:“按一下电梯。”
静安立即反应过来,忙转身按了楼层按钮。
电梯再次上行,静安去看镜面里的沈西淮,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已经到达楼层。
两人一同出电梯,恰逢她爸妈从病房出来,两边一碰面,静安妈妈先认出人来,准确喊出沈西淮的名字,等打完招呼,两人一起进了病房。
静安这时莫名紧张了起来,她才跟奶奶坦白,前后不过二十分钟,就把人带到了跟前,她总觉得有些心虚。
她要去拆包装盒,沈西淮动作比她快,拆好了又绕到另一边去调节病床的高度。
奶奶并没有表示出特别的好奇来,只时不时寒暄两句,更多时候在默默观察这个话不太多的年轻人。
静安见奶奶笑着看她,她把粥端过去,还没来得及喂,旁边人说:“我来,你去喝那一份。”
她还没开口,奶奶先笑着发话:“谁都不用来,我自己行,咱们一块儿喝。”又看向沈西淮,“西淮你坐。”
沈西淮依言在旁边坐下,他侧头去看陶静安,她正低头小口喝粥,时不时笑着回奶奶的话。
“她刚还说过段时间带我们去岛上露营,看日出,”奶奶开起静安的玩笑,“我看是她自己想露营了,之前在家里学着扎营,可扎营是技巧活儿,也是体力活,她那点力气根本不够用。”
静安莫名耳热,沈西淮先前就说过她没什么力气,她回头看一眼他,又看回奶奶:“一回生二回熟,我去之前先去野外多练几遍。”
奶奶笑,“这倒是个好方法,露营是挺有意思,到时候喊上相宜跟暮潇他们……”她说着一顿,“你说跟西淮是同学,是什么时候同的班呀?”
静安只觉得这个问题过于熟悉,她又看一眼沈西淮,说:“高中同的班。”
“高中同学呀,那认识好多年了。”奶奶看向沈西淮,“西淮呀,高中时候静安在学校是不是不怎么爱说话?”
沈西淮注意到旁边人的视线,正要开口,陶静安先替他回答:“他不知道,我们高中都没说过话呢。”
静安其实不敢百分百确定,她先前确实想不起什么细节,如果非要去找的话,只能求助于她以前写的日记,不过大概率不会有结果,不然她不可能毫无印象。
她看向沈西淮,间接地跟他求证,“对吧?”
在两道视线齐齐注视下,沈西淮很快微点了下头,“嗯。”
静安其实猜到了答案,却隐隐有些失落,奶奶则故作失望状,冲静安打趣:“看来高中你就只跟暮潇熟了。”她顿了顿,“你妈妈说这几天相宜跟暮潇一直在这边照顾,你记得请他们来家里吃饭,”又看向沈西淮,“西淮到时候一定一块儿来,你们都是同班同学,还能叙会儿旧。”
静安没说话,回头见沈西淮礼貌地应下,看上去没什么异样,才跟着应下奶奶的话。
两人没有待太久,走前奶奶喊住静安,只说:“别着急,路上慢点儿。”
静安听出话外音,转身跟沈西淮一起去搭电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沈西淮看上去并没有生气,她却隐隐感受到他身上的低气压。
等上了车,她主动报出地址,见沈西淮自然地开口说话,她又意识到确实是自己想错了。
车很稳,经过晏清中学后一路开往粮仓口。
在那条被改建的路段,车子被红灯拦在十字路口,沈西淮抬头看着远处的红灯倒计时,握着方向盘的手上青筋微微凸起。
车里放着Otis Redding,静安已经很疲惫,却没半点睡意。
她一路上都在想着奶奶的话,一句“瞅准了时机就问”,一句“别着急”,来回占着上风。
直到车子停在巷子口,她也没想好答案。
她解安全带的动作很慢,低声跟沈西淮道别后,推门下车也不急不缓。
巷子两边种了花,这季节正开得华盛。
她慢步走到巷子中段,然后停下。
车灯还在身后亮着,几秒后,她转身往回跑。
车窗半开着,她微喘着气在旁边停下。
“沈西淮。”
几乎出声的同时,车窗往下摇尽。
她弯腰靠过去,看清那张俊逸的脸,随后探身进去。
这一吻浅尝辄止,快到沈西淮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已经退开。
“晚安。”她语速有些快。
夜色暗沉,沈西淮看不清陶静安脸上的表情,也不确定她这个吻意味着什么。
他看见她原路折返回去,身影在视野中越来越小。
好一会儿他都坐着没动,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
下一刻,车灯闪了起来。
他迅速推门下车,大步朝着远处停下脚步的人走了过去。
静安在闪烁的车灯中回头,只见远处高瘦的身影越来越近。
她听见他轻微的喘息声,整个人被覆在他身影之下。
“陶静安。”
“嗯?”
空气仿佛静止。
沈西淮想说,他是她转来班上后,第一个跟她说话的人。
但那没有意义,她完全不记得。
他听见自己问:“你想不想结婚?”
他声音不大,语气平静自然得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静安却当场怔在原地。
“我不喜欢我们现在的关系,”他平静看着她,又追问一遍,“你要不要考虑跟我结婚?”
静安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她心绪如麻,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而下一刻,她听见自己问:“我现在就要回答你么?”
沈西淮表情如初,停顿几秒后说:“不用,你考虑好了再告诉我。”
静安认为自己应该再说些什么,可脑袋仍旧一片空白。
远处的车灯仍在闪,让两人像是置身于梦幻当中。
“好,你快回去吧。”
静安声音很轻,略停几秒后转身去拉门,又生生忍住回头的冲动,径直进了屋。
她压根不记得要开灯,心仿佛随时要跳出来,只能将背贴着门板,久久不动。
头顶月亮仍是那一撇,远处车灯有些晃眼,花依旧在静默开放。
沈西淮立在门外,良久后,心才后知后觉狂跳起来。
第38章
巷子两边种的是三角梅,远远看着有点像木槿。木槿开在夏天,花瓣可以煎成饼吃,静安偶尔会采来做,自己取名木槿煎。
天光还未亮,静安在厨房煎栗子汤,又做好一份锅塌虾仁,连同三明治一起装好带去医院。
爸妈问她怎么这么早,她逼着自己回神,只说要赶去公司工作,没说自己一晚上没睡。
公司楼下的咖啡店还没开,她站在门口心不在焉地看新闻。
一直到上午十一点,“ZL给我道歉”这一话题持续占领实时新闻第一。曾与微本合作的各大品牌与独立工作室纷纷转发微本长文,为微本背书;ZL以往合作过的代言人也陆续对此次事件发声,明面没有表态,字里行间却值得细细推敲;拍摄这次新品广告的女明星工作室也下场撇清关系,声明正与ZL洽谈解约事宜,并在博文最后抛出重磅信息:方案出自微本实习生,男的,而制片确实是女的,她只是在做自己必须完成的工作。
中午十二点,几大知名媒体官方账号发布采访长稿,接受采访的几位权威律师对此次事件作出客观阐述与分析,转发很快过万。
舆论再次发酵,风向大转变,舆论中心也由女制片迅速转移到此前尚未被曝光的男实习生身上。
微本有些茫然。在发长文之前,微本有信心为自己维权,白纸黑字的合同在手,ZL没法钻法律的空子,但网络舆论的走向无法控制,几千字长文一发,极有可能抵不过ZL一句六个字的回复。但从昨晚宋小路站出来发声开始,舆论走向就渐渐明朗。
工作群里隔会儿就被一长串问号占据屏幕,Paige则时不时在办公室里发出惊叹。
而静安坐在工位上发呆。
下午一点,ZL线下实体店店内被丢鸡蛋,视频一经当事人发布,网友纷纷表示“干得好”;线上官方旗舰店则接连收到消费者投诉,监管部门在网友的监督下已积极介入调查。
微本官方账号下的评论由恶转良,长文中披露出来的创意方案在广告圈接连被转,先前口出恶语的网友也陆续回头道歉,对微本有,对女制片也有。部分网友则刨根问底,紧抓着男实习生不放,但舆论声音不大,很快被其他言辞掩盖过去。
下午两点,ZL在舆论压力下终于作出正式回应,道歉信不长,态度也算不上诚恳,但信中一句“与合作方无关”直接将微本从这次舆论漩涡中推出来。
微本办公室里员工皆松一口气,Paige则对ZL的道歉信做起阅读理解,越看越不满。
而静安仍在发呆。
手机里消息不断,她偶尔拿起看一眼,没有回复的意愿。
有人喊她几回,她回神后起身跟着去了办公室。
Demy向来雷厉风行,这一次却迟迟没有说话。他看上去极不自在,良久后才开口:“陶静安,我为我先前的态度向你道歉。”
他总说她理想化,过于正义而不懂得妥协,早晚会吃亏。这一次她确实吃亏了,恰好是在与正义相反的前提下,而他是负责推波助澜的那个。
陶静安确实理想化,但又清醒而坚韧,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可以坦然地承担一切后果。
他原本喜欢的也就是这样的她。
他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什么可以比道歉令人抓狂,却又不得不继续抓狂下去。
“事实证明你是对的,是我们掉以轻心。”
他说话时没有看陶静安,故意给自己找了别的事情在做,可说完发现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一抬头,对面的人早神游天外。
“Joanne?”
静安回神。
Demy沉吟着没说话,昨晚给她电话时他就迟疑过,他猜陶静安或许比他更清楚,所以最后没有说出口。
但他刚刚吃过教训,知道凡事不能想当然,想了想说:“昨天沈西淮给我电话,问你在哪儿,我告诉他你请假在医院,电话挂了没多久,网络上就看不到女制片三个字,原因自己想。”
他知道陶静安听见了,将桌上文件一翻,说:“你可以出去了。”
静安转身去开门,半路上又回头,“Demy,谢谢你告诉我。”
假若Demy不告诉她,她也猜到了。她并不认为微本的态度可以彻底挽回局面,广告业尚且已经不能纯拼创意,流量当道的时代,要想获得商业化的效果,砸钱、砸媒介是普遍的法则,而这样的法则并不只适用于广告业。
银杏叶书签躺在桌面,静安拿起放进掌心,指腹一遍遍拂过那两行字。她试图感受沈西淮写下这行字时的心情,想象他做书签时候专注的样子。
她曾经听过一种表达,有人花费数日织出一条围巾送给朋友,朋友说:谢谢你,我收到了你的时间!
她仿佛感受到了沈西淮制作书签时那一小段时间,他赤脚坐在她公寓里的桌前,太阳或许还没出来,binbin或许妨碍过他,他仍耐心做完,然后换上西服出门去工作。
这样一个人,说如果可以选择其他职业,想要当一个帮人修屋顶的建筑工。也是这样一个人,创办了淮清最大的唱片行,名字是不知意义的四个数字,但必定被他赋予了特殊的寓意。
他说要听佐藤胜,车载音乐里不久后就有《用心棒》。他在她喝醉时说《listening》那一期讲述电子音乐发展史的杂志是专门出给她看的,她最终还是记了起来,而那张她本没抢到的Paul彩胶,此刻还在她公寓里的唱片机上。
幽默工作室的澄清公告仍在实时新闻中占据一席,而Paige在她耳边细数八卦分明就在不久前。
天渐渐黑下来,指针走过一格又一格。
便利店里的冰可乐剩下最后一罐,静安站路边慢慢喝完,钻进开往医院的出租车。
十一月,是个抬头看月亮的月份。
她透过车窗看往头顶,清楚地知道她很想要跟沈西淮恋爱,但从没有产生过要跟他结婚的想法。
第39章
早在高中的时候,沈西淮就产生过要跟陶静安结婚的想法,但那时的想法并不成熟,也不切实际,事实证明陶静安甚至不记得高中和他有过交集。
然后是三年前的加州,陶静安轻而易举就睡了他,三年后在国内重逢,她在1625拉住他手腕,目的仍然只是睡觉,这多少显得他有点可笑。
她顶着那张在他梦里出现过无数回的脸,问他还想不想睡,答案只有一种,他根本没有其他选择。
几天后他从公司开会回来,站在厨房吃陶静安温好的饭菜,巴沙鱼味道很鲜,卤牛肉不腥不柴,什锦蘑菇和鸡蛋他不常碰,还是被他吃干净。他那时候想,无论如何,他要跟陶静安结婚。
这个想法仍然不切实际,他甚至没想好该怎么做。如果不是陶静安的心思太难猜,他压根不会这么快跟她提结婚。
她承诺考虑好了再告诉他答案,其实结果一目了然,她不可能答应他。他的紧张显得有点多余。
车灯还在间隔闪着,陶静安已经进屋很久,他坐回车里,看着远处的三角梅影影绰绰。
在认识陶静安之前,他几乎没有来过粮仓口。
粮仓口在淮清东面,从晏清中学骑车过来需要二十分钟,快的时候十五分钟也能到。那时陶静安家门外种的不是三角梅,离高考不过一个月,粉色蔷薇开得过分茂盛,香味一路漫到围墙另一头,闻起来像青苹果。
他不爱骑车,那辆硬尾山地是沈西桐图新鲜买的,在家里吃了很久灰,直到高一暑假才被他拎出来用,一用用到毕业。他通常只需要坐着等五分钟,围墙另一边的门就会被推开。陶静安总是很准时,唯独那次让他多等五分钟。三模成绩刚出,他依旧被别人压一头,而陶静安的总分比往常都要高。他本以为她会很开心,却听到她说自己毫无进步。送她回来的同桌没有安慰她,他们站在路灯下面讨论她做错的物理题,然后聊天,约定一起考去Q大。
车灯在墙面上一晃,他把车开往燕南贰号。
贰号是小路手里的住宅项目,花了几年建成的英氏乔治亚别墅楼,去年刚竣工,统共二十二户,沈西桐前不久刚搬进来。
他把车停她房子门口,站车边抽完两支烟才去按门铃。
西桐带着binbin出门来,看清人时吓一跳。他不急着进屋,蹲院子里逗binbin,只敷衍地应她一两句。
她刚在Touching上转发了她那位小路哥的博文,底下评论却一窝蜂全来问她幽默工作室澄清的事儿,乍看还挺礼貌:“麻烦可以说下,你哥真的跟苏津皖没关系么?”她噼里啪啦敲键盘:“首先,有没有跟你有什么关系?其次,要我教你认中国字?最后,祝你生活愉快!”
她逮着几条开完炮就直接关了手机,原本想给她哥打个慰问电话,但猜他压根不在乎这点事,立即作罢。没想到他人自己找上门来,不过她也看明白了,他就是专门来看binbin的。
她不太高兴,跑过去趴她哥背上,低头就往他脸上亲了下。这是她故意招惹他的独门秘诀,往常她要这么做,铁定能被丢出几米远,有一回小路哥跟着她一块儿闹,两人各亲一边,差点没被她哥鞭尸家门口。不过他们都清楚,这人只是爱假凶,真生气的时候不多,大多时候是在跟他们一起闹着玩。
奇怪的是,这一次她既没被丢出去,也没被鞭尸,依然完好无损地趴她哥背上。
她忽然有些慌,急忙喊他:“哥?”
“嗯。”
西桐箍紧他脖子,低头仔细看他脸色,“公司出问题了?”
她哥阴郁的时候不少,但她能感受到区别,先前家里公司出事,她爸妈身体垮下来,她才工作没多久,家里就他一人顶着,那段时间他就是这副样子,在爸妈面前云淡风轻,其实私下里状态很差,没完没了地抽烟。
她从他背上下来,原本只是想捉他手,没想到摸到一掌心的汗。
她哥把手抽开,语气平静:“想什么呢?”
说完起身带着binbin径直往屋里走,她几步跟上去,见他站中岛台后洗手,从冰箱里拿了水喝,又顺手给binbin喂了只胡萝卜,看上去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她站着看了会儿,见他把那一瓶水喝光,过去拉住他胳膊,有些突兀地问:“哥,你是不是觉得我们都理解不了你?”
她知道身在那个位置需要承受多大的压力,也知道没人可以完全感同身受,他连喜都不报,更别说烦恼,所以她总希望可以有个人在他身边陪着。
“我之前老撮合你跟津皖姐,你是不是以为是我自己的私心?才不是呢,我确实喜欢她,可你是我哥,我当然站在你这边,我是以为你喜欢她,你又总那么骄傲,我怕你后悔。可现在我发现是我想错了。”
白天幽默工作室的澄清公告一发,她没去问苏津皖,也没跟她妈聊起,更没有跟眼前的人求证,但她知道事情有蹊跷。
她仰头看着他,“是不是陶静安?”
她见她哥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答案昭然若揭。
她又故意问:“就她能理解你呗?”
沈西淮一时没说话,陶静安能理解他么?那天她喝醉,那么细的指尖戳他胸口上,他现在还记得当时的感受,她说他会被很多人记住,他从不需要别人来认可他,但陶静安总有办法让他改变想法,他无法否认那时的愉悦感,但紧接着她说她后悔了,后悔跟他产生联系。
他不答反问:“你跟苏津粤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他问得真心实意,在西桐看来却是赤裸裸的嘲讽,她冷哼一声,一巴掌拍他胳膊上,“信不信他明天就答应跟我去领证?”
他忽地就笑了下,沈西桐的自信异于常人,并不是什么人都有。
他正打算开她玩笑,屋外传来汽车声,他把妹妹的手拨开,转身往外。
西桐第一次恨苏津粤回来得太早,她一路跟着她哥出去,留也留不住,见他冲苏津粤点了下头,就立即上了车。
车子是往里开的,她知道她哥是要去自己的房子。
当初她并不想住来这儿,是听小路哥说她哥在开工前就定了一套,她才跟着要了一套。二十二栋别墅大小不一,她哥要的占地最小,设计图他亲自把关,最后是完全按他本人意愿落成的。别人家院子里有草坪,他只要一半,剩下一半是光秃秃的泥巴,小路哥开玩笑说可以在里头种葡萄。
这还是她第一回 住淮清东面,比西面更老旧,地方她不怎么熟,只知道再往东二十分钟是小路哥先前给拍过宣传片的粮仓口,往北十几分钟是CBD,上班通勤倒很方便。
原本以为她哥要沿袭他惯常的设计,那栋房子却装修得格外有人气儿,色彩搭配自然明丽,中西厨兼具,书房影音室都不大,又是满屋子的绿植花草,看着尤其适合生活。不过家居内饰都不便宜。她屋里的家具跟那边几乎一样,都由她哥亲手置办。poliform的全套沙发茶几,giorgetti书桌,Fendi桌椅,有套二十万一对的水晶龙头,她哥认为不太搭,被她顺手拿来自己用。最贵的是屋里那架钢琴,差生文具多,他钢琴明明弹得不好。
月亮悬在空中,像深蓝海水里一只金色的鱼。
沈西淮进屋先去看阳台上的花,太久没照料,几盆秋海棠已经衰败,他答应给她养,但并没有养好。后院还空着,他想过把凌霄路的果树移植过来,可果子已经结好,只能等到明年。
时间慢,久站后不过二十分钟。
上车前他又忍不住吸烟,随后一脚油门开回凌霄路8号。
进屋后怎么也睡不着,手边那本《绝对笑喷》没心思继续读,他找出根据这书改编的英剧来看,名字可真有趣,《疼痛难免》。
画面里一闪而过的街道让他想起在LSE的那三年,他过得尤其糟糕,无时无刻不想回来,但回来只让他更难受。
他减少使用社交软件的时间,有几回直接卸载删除,然后不断地给自己找事做。中国学生很难申到奖学金,他试着去申,拿到后又报名参加建模大赛。钓鱼可以让人心静,他就加入钓鱼俱乐部。每天沿着泰晤士河跑步,偶尔开车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来回打转。他会去踢球,喜欢曼联,但仍然开车三小时去利物浦看球赛,披头士的雕像只是顺道拍的。西桐和小路他们打来电话抱怨他不回消息,如果不是他们催问,他不会把社交软件下载回来。
LSE除了被叫做“伦敦金融技校”和“投行人才市场”,还有另一个别称是“伦敦女校”。学校男女比例严重失衡,这使得他经常需要拉黑一些频繁给他打电话的号码,收件箱里的图片偶尔过于露骨,为此他注销过很多次邮箱。
陶静安并不是第一个提出想要跟他睡觉的人,这显得他愈发可笑。
电视剧播了一夜,他几乎没合眼,也几乎没看进去,又继续放起《海上钢琴师》。
天彻底亮了,他抓紧时间眯上眼,脑袋里1625的招牌一晃而过。
十一月,陶静安的生日快到了,即使她不愿意,他也要跟她一起过。
第40章
十一月半,离陶静安的生日还有五天。
这一天看上去没有什么不同,沈西淮和往常一样从早忙到晚。
上午的触动游戏开发者峰会一结束,他跟他表哥站会场外吸烟。
自去年年中成立子公司IB科技以来,柴斯瑞就致力于做出IB的第一款手机,IB取自奇思,Idea Box,对柴斯瑞有特殊意义。在进入智能手机时代之后,“音乐手机”这样的说法越发鲜见,而IB科技成立的目的就是打造出有口碑有情怀的音乐手机。
持续耗费一年多心血,柴斯瑞仍为明年三月份上市的新品发愁,问表弟意见,他竟不吭声,定睛一看发现他正对着外头的雨出神,压根没听。
沈西淮其实听见了,只是想起了别的,触动旗下子公司不多不少,唯独还缺一家,他先前就动过念头,他表哥因为私念成立子公司专门做手机,他则想让人拍电影,但迟迟没有确定下来,或许该尽快提上日程。
他将烟掀灭,看回他表哥,“可以考虑做个系列,或者从Idea Box上做文章,做成Mystery Box,现在不都喜欢开盲盒么?”
柴斯瑞思索片刻,随即笑了,“你这现想的方法比他们说的听起来靠谱多了,要是给你来做,你打算怎么开这个盲盒?”
沈西淮语气波澜不惊,“我会考虑跟触动合作,用他家预计明年上线的音乐APP,至于怎么开,要看你想让消费者看见什么。”
柴斯瑞微讶然,“已经立项了?”
“刚立,没什么进展。”
柴斯瑞从他话里听出几分泄气来,觉得十分稀奇,“那么硬的骨头都啃过,你做音乐产品不是众望所归么?还有压力?”
沈西淮又拿出烟,自嘲地笑了下,“还真有点。”
两支烟的功夫,来不及多聊,沈西淮离开会场,直接赶往唱片公司。
有段时间没来,1625的销售报表他翻了几页,又随口问起《Listening》下一期的选题,没有发表意见。
会议结束时外头仍灰蒙蒙一片,仿佛置身于阴雨连绵的伦敦。
沈西淮不喜欢雨,像被潮湿感紧紧挤压住。他觉得闷,站落地窗前解开一粒衬衫扣子。
新闻里ZL刚发出道歉信,态度极尽敷衍,他扫一眼,翻出通讯录连续打了几通电话,随即按灭手机。
身后有人敲门,他回头,见到一行熟悉的脸。
Lemon Fish是传统的四人乐队,三女一男,沈西淮找到她们之前几度趋近解散。电子音乐不断推陈出新,但电子乐队在国内算不上流行,说得出名号的更是寥寥无几。她们那时在市场上几乎无人问津,迫于温饱问题,已经打算另谋出处,所以当触动唱片公司向她们提出签约意愿时,她们相当震惊,理所当然地询问原因。站她们对面的人年轻英俊,却沉稳有余,实在让人很难将他跟网上那位互联网大拿之子联系起来。
沈西淮解释说无意看见过她们的表演视频,认为她们的音乐应该被更多人听见。她们颇为意外,往常看她们表演的观众不过三五个,将她们的表演视频传播出去的可能性更是小之又小,但假如没有这三五个到场支持,并且发邮件鼓励,她们甚至撑不过第一次解散危机。
倘若那几位听众是她们背后的推手,那么沈西淮对她们来说是伯乐,是当时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人话少,但完全没架子,关键在音乐品味高,决断能力强,又熟悉市场运作,第一张专辑在他的全程跟进之下,一经上市就引发热度。
专辑拿下月度销售冠军那天,几人一起请沈西淮吃饭,桌上照例点了一道柠檬鱼。柠檬鱼最开始是沈西淮点的,那时乐队刚签约,沈西淮请她们吃饭,桌上聊起乐队新名字,取了几个都不太满意,后来鼓手指着面前那道柠檬鱼,说这鱼特好吃,不如就叫Lemon Fish。原本是玩笑话,问起沈西淮,谁知他竟没有异议,说听起来很不错。名字就这么定下来。
沈西淮在制作室听完Lemon Fish刚做出来的几首音乐,才从公司出来。
路上柴碧雯来电话,说她人在凌霄路,刚从他门口的邮箱里找出样东西来。
“我待会儿正好路过公司,顺手给你带过去?”
“什么东西?”
柴碧雯卖关子,“到时候看了不就知道了?”
“晚上我回去,放着就行。”
他出差频繁,鲜少时间在家,压根没有功夫查邮箱,能往他邮箱寄东西的除了沈西桐他也想不到第二个人。
柴碧雯仍跟他确认:“真不要我捎过去?你不得半夜三更才回来?”
“八点能回。”
柴碧雯没坚持,“桐桐说你昨晚去看了binbin,你那房子晾了小半年,能往里搬了吧?”
沈西淮去摸烟盒,摸出来又只是捏着,说:“再说吧。”
柴碧雯试探不出什么来,只好说:“尽早搬进去,不住可惜了。”
他没说话,他没想过要搬进去,不是不想,而是没必要。
这边刚收线,助理的电话又进来,告知成森电商的老板约见面,他并不意外,知道是刚才那几通电话起了作用。成森在淮清电商业一家独大,老板颇有经营头脑,但似乎一心忙于工作,没时间教出一个好儿子来。
他让助理直接回绝,靠车椅上闭目养神。昨晚没睡,他一天都没什么精神,也吃不下东西,工作怎么也做不完,但他今天并不打算加班。
离圣诞还早,公司门口几排银杏树已经被人套上毛衣,看上去花里胡哨。
头顶乌云揪结成一团团,低低压着。雨暂时停了,雾气宛若密密麻麻的电子颗粒,重重挥在人脸上。
到公司开最后一个长会,陆续有人进门,他按着太阳穴去翻面前的文件,纸页锋利,冷不防在他指尖划出道伤口,他还没反应,对面先有人倒吸一口气。
这位中美混血看着对面的老同学,笑着说:“见血消灾,看来要有好事发生了。”
沈西淮没有封建迷信,对此不置可否。
中美混血继续笑道:“你不记得了?我们做Search Fund的时候,你腰一受伤,我们当天就拿到了十万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