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实话实说:“外边租金低一点。”

  850刀,比原来少了一半,这对静安来说不止“一点”。那部499刀的London Phone也被她用二手价卖了出去。

  沈西淮的反应和她爸妈一样,“住外面还是没有宿舍安全。”

  事实上,静安昨天去取快递时还被抢了,快递里装的是郑暮潇寄来的胡椒喷雾,给静安用来防身,只是还没派上用场就落进了流浪汉的手里。静安叫了正在巡街的警察,才把喷雾要了回来。

  她也像跟爸妈解释那样,告诉沈西淮:“这边还好,晚上如果回来得晚,可以让BearWalk的人送回家,叫Uber也很方便。”

  BearWalk是伯克利的校园服务,倘若学生需要,就会有警卫过来陪行,免费将学生送到安全的地方。

  沈西淮问:“他们工作时间是什么时候?”

  静安不太清楚,“好像整晚都在。”

  “电话呢?存了吗?”

  静安的语塞表明了答案。

  “现在就问吧,或者给学校发封邮件。”

  他语气里没有明显的情绪,静安却莫名像被训了一通,她拿出手机给同学发消息,又听沈西淮解释:“前段时间程烟的车被砸了,就在这附近。”

  静安动作一顿,“怎么没听她说?”

  沈西淮仍专心看着路况,“她给我打了电话,当时我不在,让朋友陪她去报的警。那附近有监控,但对方没钱,找到人也没用。”

  静安不是没有听过类似的事件,但发生在熟人身上,听了未免更加心悸,又意识到沈西淮要她当即问清楚联系方式,是因为有前车之鉴。

  等存好电话号码,静安反应过来,“你暑假没留下来实习么?”

  “没,好莱坞那边怎么样?”

  静安怔了下,“我没去,留在这边了。”

  沈西淮语气淡淡,仍是那句:“怎么样?”

  影视公司的项目周期长,静安甚至没有做完一个完整的项目就结束了实习,但在实践中学到的东西显然比理论知识要更落地。

  “挺好的,但我8月份回国了,项目没做完。”

  沈西淮没立即接话,静安顺势说道:“我从家里带了不少吃的来,这份给你,你可以尝尝。”

  沈西淮默了默,迅速看了下静安,“谢谢。”

  “没事,麻烦你跑这么远。”

  他并没有回应她的客套。

  一路再无话。

  快到酒吧门口,静安远远看见程烟站在路边抽烟,她显然喝得有点上头,过来便揽住静安,笑着问:“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喊你出来么?”

  静安不解,另一位还算清醒的同学代替解释:“郑暮潇委托我们的啦,他担心你每天除了学习就没有其他活动了。”

  静安有些意外,但又立即意会过来,耳边程烟笑出声:“郑暮潇这人也挺搞笑的,自己就是书呆子一个,还担心起别人来了。”

  说着又凑近一些,用只有静安才能听到的声音问:“家里还好么?”

  静安确定是郑暮潇透露的,感激地冲她点头,“嗯,暂时没什么问题。”

  程烟咯咯大笑,又忽然贴近静安脖子嗅了嗅,“什么这么香啊?”

  静安拍她脸,“我看你喝了不少。”

  程烟执著地埋她脖子里,“真的好香!”又低头看静安身前,忽而有些恼怒,“某些人可真有福。”

  静安不跟醉鬼解释,扶着她往旁边站了站。

  程烟醉得不轻,但又没完全失去意识,她嚷着要去看海豹,支使沈西淮载她们去。到地后走走停停,从街头到街尾,把道路两边表演的乐手和画家们调戏了个遍,最后坐到游艇俱乐部的一块石头上,旁边是有名的Wave Organ,一座利用潮涨潮落发出“交响音乐”的建筑,远处是恶魔岛和发着亮光的金门大桥。

  海浪的声音很大,程烟的高跟凉鞋被丢出去一只,静安去捡。咸湿的海风将她头发吹乱,她正弯腰,有人忽地拦了下她,先她一步跳下石头,等他直起腰来,静安的动作快于思维,朝他伸了手。

  头顶寥寥几只海鸟盘旋,不远处有鸽子在觅食,沈西淮站在石头底下,头发在风中微微颤动,身后是跳跃起伏的海浪,将他整个人衬得潇洒飘逸,像一幅不知该怎么描述的水彩画。

  刚才他一路一言不发,默默护在身后,只负责给大家买单,静安忍不住想,这样的天之骄子到底有什么无法言说的心事?

  她伸手是想拉他上来,这样的想法在脑海中一成形,静安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

  但她没有收回手。

  她看见沈西淮抬眸望向她,眼睛里一点亮光,紧跟着程烟的喊声夹杂着海风从身后传来。

  “诶——沈西淮!你跟苏津皖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就满足一下我的八卦之心吧!”

  程烟显然清醒了不少,但仍借着酒意和冲动问出口,大概也因为隔得远,倘若沈西淮不回答,还省去了面对面的尴尬。

  静安见沈西淮蹙起眉,薄唇微抿,隐约透露出情绪。

  她立即蹲下身,与沈西淮的视线平行,手仍冲他伸着:“她喝醉了,鞋子给我吧,你快上来。”

  沈西淮没有立即动作,隔了会儿才将鞋递过来。

  回去路上安静得吓人,程烟闭眼睡了过去,另一人低头玩手机,沈西淮仍旧沉默地开车。

  静安也没说话,包里手机一震,点开竟是程烟发在群里的消息。

  “完蛋,沈西淮生气了,我还从没见他真生气,我就是忍不住八卦了一下…”

  这群里没有沈西淮。

  静安看一眼左侧的人,又看回手机。

  “不过触动的贵公子给我提鞋,也算是百年一遇了。”

  另一人说:“对不起,烟烟,可是沈西淮生气的样子也好帅噢。”

  静安又忍不住看向话题中心的人,他头发有些长了,但不显邋遢,反而平添几分艺术气息。

  程烟回:“不帅的话苏津皖能看上吗?她前不久还发了他们乐队周年照,虽然打了码,但她跟谁挨着太明显了。”

  静安关上手机,侧头望向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

  隔天程烟发来消息,问她要不要过去跟她合租,静安用玩笑话拒绝:“去当电灯泡不太好吧?”

  程烟在和男友同居。

  又过几天,静安晚上回到住处,发现有沈西淮的未读消息,他问她去不去洛杉矶。

  下周五“银湖音乐学院”举办年度慈善晚会,表演乐队有红辣椒,静安曾经听过一段时间,他们有一个开专场时喜欢全裸的贝斯手。

  在问静安之前,沈西淮先在群里提起,但其他人都说没空,剩下静安没回。

  从伯克利开车去洛杉矶需要六七个小时,当天往返比较困难。静安其实很想去,毕竟红辣椒的现场不是想看就能看的,但她隔天要跟同学去Napa做调查,而且跟沈西淮单独出行势必会很尴尬,静安没有理由应下。

  “要不你问问UCLA的同学?”

  沈西淮回了一个字:“行。”

  静安觉得奇怪,往常沈西淮一呼百应,这次却竟然这么不凑巧,没人腾得出时间。

  直到一周后,静安得知了答案。

  那天她在图书馆学到很晚,刚打Uber到住处,郑暮潇照常发来消息跟她确认是否安全到家,两人按照惯例聊几句学习,分享新见闻。过会儿静安准备去洗澡,手机又连续震动几下。

  是程烟:“我就说了吧!苏津皖来这边肯定是要见沈西淮!”

  另一人回:“这照片好隐晦,但作为知情人士一眼就看出来了。还好我们提前知道苏津皖要来,不然一群锃光瓦亮的电灯泡跟着去瞎凑热闹。”

  又有人直接截了苏津皖在Touching上发的动态,照片里是红辣椒的贝斯手,一行配文:今天的Flea没有脱裤子。

  如果不是沈西淮的手指太红,静安不太会注意到右下角那只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被拍进来的手。

  群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新闻里说,是沈西淮家里接受不了她拍大尺度的戏份?”

  “不至于吧……虽然沈西淮一直在否认,但就算是真的,他也不是这种小气的人,搞乐队不也是搞艺术么,应该能理解,人家都拿影后了诶,咱们国内有几个啊。”

  “不是他啦,新闻上是说他家里,毕竟是触动!”

  “我没恶意啊,但演员嫁进豪门比比皆是好么?而且苏津皖家虽然比不上触动,但也不差钱,她自己也那么厉害。”

  “豪门的世界不太懂,但说实话,虽然咱们以前是同班同学,现在也能玩在一块儿,等再过几年,沈西淮接手他家公司了,就不是咱们能随便见到的人了。”

  “沈西淮不会的。”

  “身不由己嘛,他想见还没时间呢。”

  “那苏津皖也一样,她家到底做什么来着?物流?医疗?”

  “好像都有,总之不差。我之前见过她弟弟,好帅!”

  “咱们也都不缺钱,但到底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啦。”

  “人家的事情咱也不懂,但这俩看着真的好配,虽然同班那么久,每次看苏津皖还是觉得气质好绝。”

  静安关掉手机,拿了衣服去洗澡。

第12章

  大概是身在加州,也或许是因为作为知名校友,同时作为新·新闻主义的代表,静安经常会想起琼·狄迪恩的话。

  “我从来都不太喜欢那些不离开家乡的人,我不懂为什么。离开家乡似乎是人生的应尽之责。”

  研二一整年,静安经常思考自己的去留。奶奶的病情不稳,他们不愿请家政,身边只有爷爷在照顾;爸妈在非洲,一家五口分散在三个国家,她爸身体也不好,总是频繁地在空中来回,这样长久下去不是办法。

  她并不是离不开家乡,而是在当下阶段,有比她的规划更重要的选项,那个选项便是回去。

  这个决定下得并不坚决,而家里连续几个月都异常太平,静安隐隐察觉到不太对劲。

  回国时候已经是5月初,临近毕业,静安没有提前告知家里,到家发现大门紧闭,通了电话才得知奶奶再次住院,而她爸爸也因为肩膀受伤从摩洛哥回来,正在医院接受治疗。

  家人的有意隐瞒让静安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连续一周从家里煲了汤带去医院,奶奶身体还算稳定,她爸的肩膀也逐渐好转,但这已经是治疗一段时间之后的效果。

  静安洗好便当盒后没立即回去,医院楼梯拐角处的窗户有些脏了,外头一撇月亮有些黯淡,静安忽然有点想喝可乐,琼·狄迪恩说,可乐一定要冰得很厉害才好喝。

  静安站在路边喝掉一整瓶,又从包里拿出两天前奶奶交给她的红色盒子,里头那对椭圆式袖扣很是别致。静安的爷爷以前在意大利学做西服,袖扣是他亲手做的,工序繁复,为此还添置了不少机器,他手腕有伤,做做停停,要求也高,耗时近半年才制出满意的一对。

  上头刻了字母,一枚“an’ging”,一枚“quieto”,都代表静安。

  静安其实拿到了硅谷的offer,入职后可以直接转正,邮件需要在半个月内回复,逾期不回则默认放弃这份工作机会。

  她原本只是抱着尝试的心理,但这份心理出卖了她,她心底里是希望能够得到这份工作的。

  那天奶奶仍旧要她给她读《可爱的契诃夫》,契诃夫总在祝人发财,也祝人生活愉快。

  托尔斯泰的长女阿维洛娃曾经苦恋契诃夫,契诃夫在给她的最后一封信里写:“愿您一切都好,主要的是,要高高兴兴过日子,不要太费脑子去探究生活,大概这生活实际上要简单得多。”

  奶奶像往常一样拍静安的手,“想太多没有意思,我跟你爷爷还没过够二人世界呢,你就先留在那边,积累几年工作经验,以后回国的机会还很多,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要留遗憾。我知道自己的身体,哪天真不舒服了,你就算不想回来,我都得天天打电话催你,我可舍不得我的宝贝孙女儿。”

  静安将脸埋在奶奶手边,好一会儿说:“我再想想。”

  两周后飞回伯克利,毕业典礼即将举行,待办事项一一划掉,静安从新闻学院的大楼里出来,去往附近的酒吧。

  霞多丽酒里有柠檬的香气,和她常喝的柠檬水不太一样,更加清淡爽口。静安喝得很慢,坐吧台前只低头看手机,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群里的讨论热火朝天,无不围绕最近的一桩“新闻”,静安很是无辜,频频被圈。程烟知道她刚从国内回来,这一次没有争当八卦第一名,只问她家里是否还好。

  静安随手拍下一张照片发过去,程烟回了个“OK”,说晚点来找她。

  沈西淮出现的时候,静安正百无聊赖划着群里的消息,脑袋里想的却仍是去留的问题。家里并不希望她放弃这么好的工作机会,甚至提议一家人搬来美国陪她,静安哭笑不得,但奶奶俨然一副言必出行必果的姿态,即便只是玩笑式的威胁,也给静安打了一针强心剂。

  去他的犹豫不决!先留下工作,大不了中途辞职回国,没有必要再纠结下去。

  静安把手机丢到桌上,端起葡萄酒一饮而尽,杯子掷回去,静安抬眸那刻,看见了几步之外的沈西淮。

  嘴角还残留一点酒液,静安用指腹抹去,她定定看着对面的人,视线顺着他平直的肩线挪去手臂,再往下是被衬衫遮住的手腕,她觉得沈西淮可能缺一对袖扣。

  静安的脸被酒精熏得微微发烫,大概也已经红了。在医院的时候,家人一边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鼓励她恋爱,一边又说不急,只要她开心就好,把袖扣交给她的时候却又说:“以后送给男朋友。”

  静安记得袖扣的细节,想象它被戴到沈西淮袖子上的样子,他是衣架子,似乎穿什么戴什么都好看,这对袖扣肯定很适合他。

  她脑袋里一时塞入很多想法,等沈西淮站到身旁,她才重新去看他的脸。

  “程烟她们呢?来了吗?”

  沈西淮眉头微蹙,脸色尤其难看,静安甚至觉得他脸上蒙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她们去同学家打德扑了。”他垂眸看她,视线滑过被她喝干净的酒杯,声音冷淡:“一个人不要在外面喝酒。”

  静安心虚,小声解释:“我就喝了这一杯。”

  还是第一次喝,也是她第一次单独来酒吧。

  沈西淮似是没听见,“送你回去。”

  静安一时没动,她少有地想在外头多待上一会儿,过去的两年除了读书就是读书,她很少有毫无顾忌放纵的时候。

  但还是老实地起身去拿书包,沈西淮却先一步取走,他动作强硬,步子也快,静安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车里有香水味,和他身上的一样,像繁茂的青橘子树叶,裹着凉冽的海风。

  静安偷偷望过去,只一张侧脸也能看出沈西淮的唇形很好,他嘴唇偏薄,却很饱满,亲起来滋味一定不赖。

  静安迅速转回头,指尖划过车门内壁,脑海里又立即出现沈西淮将她抱进怀里低头索吻的画面。

  静安发现自己完蛋了,可思绪不受控制,紧接着索吻,还有些别的不堪入目的场景。

  有风从窗缝吹进来,葡萄酒的后劲不大,静安却觉得越来越热,她将衬衫扣子解开两粒,冲着窗外街景默默地平复心跳。

  似乎转眼就到了楼下,静安回过神来,第一时间意识到她不太想下车,于是解安全带的动作变得缓慢。

  回头去拿书包时,她看向沈西淮:“你饿么?要不要吃点什么?”

  沈西淮递过来的眼神难以琢磨,静安也不想琢磨,“我冰箱里还有点佛卡夏和排骨,再不吃要坏了。”

  静安觉得自己编的谎话可真够差劲的,她心跳咚咚作响,也没有急着下车。

  “你还清醒么?”沈西淮问。

  “嗯?”

  “我问你现在还清醒么。”

  静安脸虽在发烫,但她知道自己没有一丁点儿的醉意。

  她低声解释:“我没醉。”

  “没醉就下车。”

  静安在这一刻意识到自己彻底搞砸了,她怔了怔,随后窘迫地推门下车,刚将车门合上,这辆劳斯莱斯就立即冲着往前,不过三五秒,迅速消失在街头的拐角。

  静安脑袋里一阵空白,她轻轻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好一会儿才抬脚往住处走。刚到楼道口,她脚步忽地一顿,随即顺着声音望过去,那辆银蓝色的车子竟又重新出现在了视野里。

  沈西淮的动作干净利落,停好车后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你说吃什么?”他声音里带着点薄怒。

  静安仍没反应过来,他似乎也并不需要答案,紧接着说:“带路。”

  静安脑袋嗡嗡作响,她住在五楼,楼道里不够亮,第三层的灯更是彻底坏了,她在黑暗中慢下脚步,然后停下回头,沈西淮晚一步停住,隔着两级台阶的距离,快要与她平视。

  借着窗外的亮光,静安从没像此刻这样觉得沈西淮的脸极具吸引力,她低下头,迅速抓住他手腕,拽着他继续往上。

  不过几层楼,静安进屋时气喘吁吁,屋里没开灯,只路灯透过窗子照进来。

  地毯很厚,书包丢上去几乎没有声音。

  静安不敢有停顿,回身看住沈西淮,然后走近两步,仰头亲住他。

  她其实应该问下他到底有没有女朋友,但她分明早有答案,不然胆子也不会大到这样无边无际。

  她亲得很草率,亲完才有空去感受沈西淮的气息,他胸膛剧烈起伏,气息喷在静安额头,有点热,又有点痒,静安心念一动,再次踮脚亲在他唇上。

  这回她想试一试伸舌头,可还没来得及张嘴,忽地被往后一推。

  静安看着沈西淮齐整干净的衬衫衣领,一时很是茫然,她以为他去而复返,必然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可现在他又拒绝跟她接吻。

  “你到底……”

  静安的话还没问完,身前的人又忽地将她紧紧箍了回去,沈西淮的动作显然比她激进,也比她利落,两人嘴唇刚沾上,他就径直撬开她牙关,探入舌尖的同时将她重重抵在了门板上。

  ……

  静安腾出一只手去抽屉里翻找那盒还没拆封的东西,摸了好一会儿也没找着,身前沈西淮忽然将她抱起,她本能地环住他脖子,两人一起摔在床上时,盒子已经到了沈西淮的手里。

  静安的房间很小,为了腾出更多空间,她特意换成了一米二的床,一个人尚能自由伸展,对两个人而言就窄小得有些过分。

  不仅小,还不太结实,不过几下,那床就发出些异常的响动。

  静安喘不过气,腰上被什么东西硌着,她将沈西淮的手捉起,示意他把手表摘掉,他却往她面前送,要她帮忙。

  她不剩多少耐心,好一会儿也没摘下,沈西淮并不帮她,起初只是看着,后来低头来堵她嘴唇。

  屋里只开一盏夜灯,很暗,暗到静安看不清沈西淮的脸,只能用手去感受。

  ……

  良久后,静安被重新抱回了床上,她抬头去亲沈西淮耳垂,柔声问他能不能帮她倒一杯水。

  话一出口,静安后知后觉意识到,她竟然能跟家人之外的人撒娇,但她确实没了力气,又渴得厉害。

  柠檬水在冰箱里,离她不过三四米,但静安喝到时已经是在半个多小时后。沈西淮的耳朵大概很敏感,静安一亲,他就不太受得了。

  后来没法再做措施,两人便不停地接吻,吻到最后,静安累到直接昏睡过去。

  醒来时不知几点,屋里晦暗不明,沈西淮站在床边穿衣服,发出窸窣动静,静安微眯着眼,看他精瘦白皙的后背被衬衫遮住。她想看看他的脸,好确认他的情绪,但沈西淮没给她机会,迅速穿好衣服后,头也不回地掀门走了。

  静安极度困倦,却再也睡不着,拿起手机想给沈西淮发点什么,删删减减又不知从而说起。

  她知道自己冲动了,也没有提前想好后果,但又完全不后悔。

  外头天光渐渐大亮,窗台有清脆的鸟叫声,静安的意志终于敌不过身体,闭眼昏睡过去。

  睡得并不踏实,几度醒来后也昏昏沉沉,翻个身继续,脑袋被什么东西硌了下,她将枕头拿开,下面躺着沈西淮的手表。

  静安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最终给沈西淮发了消息。

  “你的表落这儿了。”

  将近中午发出去,沈西淮直到晚上才回,只三个字:“不要了。”

  静安不傻,她立即就读懂了。

第13章

  沈西淮最近有点儿背,手头项目没一个进展顺利,出差地点东一撇,西一捺,有一半时间都住在飞机上。他几年没感冒,这回却赶上了,体质跟不上,到每个地儿都有点水土不服。

  食欲也跟着下降,晚上那餐应有尽有,排骨不错,肉包骨,可下头没铺苦瓜片,没铺苦瓜片的排骨都不叫排骨,虾饺太腻,羊颈肉太老,最后只吃了几片刚做出来的鲜年糕,到这个点儿早消化了。

  他饿了脾气就不太好,偏下飞机时被人无意撞了下,才想起最近肩膀又开始疼。

  往年十月的淮清雨水少,他刚出机场,滂沱大雨就紧追而来,助理提早被他放回家,他自己开车,肩膀只要一动就疼。车子前几天被沈西桐拿去开,车头上蹭一条漆,她视若无睹,原封不动送回来。

  现在被红灯拦在十字路口,雨刮器一下一下划着弧线,他低头找吃的,发现有必要找沈西桐聊聊,再给她多派点活儿,不然她不会无聊到有时间用口红在他车里留一行字儿。

  “回来吱一声,津皖姐度假该回来了。”

  他费力擦干净,又从盒子里翻出一包饼干来,包装袋上画了只狗,显然是沈西桐养的那只傻狗的干粮。

  他丢回去,最后找出一罐糖,倒了两粒丢进嘴里,果味的,有点酸。

  到家快速冲了澡,擦头发时看了两眼手机,不出所料一片恶评。

  开唱片行是他高中就起的念头,原本安排在成立唱片公司之前,但这事儿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凡事牵扯上爱好,就越加耗费时间。

  淮清其实并不缺唱片行,小时候他常去FAB和爱书人,后来改去Strange Fruit,周末去淘片的人尤其多,狭窄的空间里塞满了人和唱片,后来他家换了地方,名字也改了,他反而不愿意去了。偶尔想淘古典黑胶,他就往赋格跑,他家还卖酒,人很杂。莱蒎家有点黑,去一次就够。再后来常驻Floso,老板经常组织音乐讨论会,他们乐队一起去,每回还能往他家买几件衣服。

  毕业后去英国读书,每年的4月21日是英国唱片店日,为了去过节,他读了三年书,也就逃了三次课。波多贝罗路上的Honest Jon唱片公司就是从唱片店发展而来的,他家的前身是间肉铺,离政经学院只有八公里。Rough Trade East更近,他没什么时间出校门,常去的地方之一就是这儿。他喜欢David Bowie,有几次开上五六个小时的车去纽卡斯尔,Vinyl Guru的logo是一张小丑脸,他家有成套的David Bowie的签名专辑珍藏版。

  等去加州读研,洛杉矶的Amoeba占地面积六七百平,唱片高达十万张,可以逛上一整天,但距离太远。他更常去旧金山的Aquarius Records,有一回在群里喊人,其他人都不太感兴趣,唯一一个说想去的却腾不出时间,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他去过很多个唱片店,但只有1625是完全按照他自己喜好而存在的。宋家的小路正在规划建立1212大厦,他则筹建1625唱片行,沈西桐为此给他们取名为“数字兄弟”。

  1625在国庆节当天正式营业,半个月过去,网上的骂声仍旧不减。“圈钱”的帽子一旦被戴上,就很难再摘掉。

  他鲜少将这些评论放在心上,一是多得看不过来,二是他实在没那个闲功夫为陌生人的情绪买单。

  他推了窗站外头抽烟,雨水时不时打在身上,衣服湿了一片,他浑然不觉,只定眼往院子里看。西边几颗果树已经结了青果子,小到看不太清,夏天长过几回红蜘蛛,有段时间叶子上还布满柑橘凤蝶的卵,他一一手工除了,又施了不少肥,加上好天气,一整个夏天过去,似乎都拔高了一些。

  屋里手机在响,他将烟掀灭,又站了会儿,才回去接了。

  接通之前,他挑了张唱片,Paul的《Mccartney III》,全球仅发行333张,他费了些力气才抢到,灯光下可以看见彩胶上繁星点点。

  唱片机是几年前随手淘的,手提皮箱式的棕色巫1900,设计灵感来自《海上钢琴师》,音质有些欠缺,但还不到彻底报废的时候。

  皮箱盖内部有个照片格,他在里头放了张谁人乐队的合照。

  刚组乐队那会儿,他们排演英伦居多,多半唱的Oasis。Oasis与Blur那场著名的“英伦摇滚之战”闻名至今,乐队排练时,队员们会拿这场内战来类比他和班上另一位男生,那人总比他考得好,让他将“万年老二”的头衔一而再再而三地坐实。

  那时沈西桐还在上初中,这位没有烦恼的女学生总喜欢对着他成绩单叹息不已,甚至故意学宋小路他们喊起他“二哥”来。篮球赛时她带着一众女同学跑场边盯着那人看,目光毫不遮掩,末了跟在他后头继续感叹:“人家不仅成绩比你好,长得也比你帅,没天理啊没天理。”

  他有点不爽,或者说很不爽,但一丁点儿也没有表现出来。

  有回艺术节他不愿意再排Oasis,坚持要演披头士。

  队员颇不理解:“你不是不怎么听他们么?”

  他确实不怎么听,但必须要演。那次艺术节的视频被他保存下来,到现在也还会翻出来看,经典名曲《A Day in the Life》被他弹得稀烂,他第一次庆幸贝斯手不那么容易被看见。

  后来经常听披头士,但最喜欢的还是谁人。

  他对着谁人的照片出神,直到电话那头的人抬高音量。

  “沈西淮!你到底在不在听?”柴碧雯压着火气。

  “听着呢。”

  他语气漫不经心,柴碧雯对她这儿子气不打一处来,“敢情我说了半天你一句没听进去,说了让你周六晚上回家来吃饭,桐桐的那位同学……”

  “没空,去不了。”

  他直接打断,挂了电话。

  雨渐渐大了,他闭眼躺沙发上,怎么也睡不着,身体似乎极度缺水,他觉得渴得厉害,起身喝下一杯凉水,手机又响了。

  沈西桐这一顿饭喊得及时,但去了才知道她特意跑这么老远只点了一盘三色沙拉,他车子直接停外头,冒雨进的餐厅,头发还往下滴着水,坐下点餐前,先跟斜对面的人打招呼。

  苏津皖找服务生要了条干毛巾,适时递给他,“给你点了份意面,你看要不要加份生蚝。”

  “够了。”他胡乱擦着头发,“跟幽默那边谈得怎么样了?”

  西桐冲她哥翻白眼:“合同都签了,改天我们一起请雨濛姐吃个饭。”

  幽默工作室是明月影业下属的经纪公司,法定代表人是明月影业的千金关雨濛,跟沈西淮同岁,两人不太熟,只小时候一起玩过几回,后来去了不同学校,渐渐见不着,只成了点头之交。宋家的小路跟她一块儿长大,他把这位大两岁的姐姐当崇拜对象,而小路的奶奶以前也一直把她当孙儿媳看待。

  关雨濛是个狠角色,单从新闻里的报道就能看出来这人情商极高,雷厉风行,杀伐决断,也不爱讲情面。

  苏津皖这回能跟幽默工作室签下经纪合约,虽完全是因为实力与明星性兼具,但一开始确实是靠沈西桐牵的线。

  沈西桐先找的宋小路,知道他喜欢酒,试图用一瓶库克黑钻香槟收买他,酒没送出去,关雨濛倒是见着了。

  西桐忿忿:“他竟然说不稀罕,这香槟五位数好不好!”

  库克黑钻香槟,是香槟中的“劳斯莱斯”,市面上少见地用黑皮诺酿制的酒款。沈西淮先前在宋小路那儿喝过几回,小路家里有只废弃了的小橡木桶,就是从库克酒庄带回来的,只是把橡木桶带回来的人已经跟小路分了手。

  “他最近忙什么呢?”

  沈西淮连续出差大半个月,这段时间都没能见上小路。

  “你们肯定猜不着,我前段时间想找他吃饭,他说他在粮仓口,他不说我都忘了,那小区他竟然还肯花精力,位置不是偏得很么?我看他最近确实很闲,说是正给那小区拍宣传片,他什么时候这么上心过?还亲自跑现场…”

  意面这时端上来,沈西淮饿狠了,埋头吃了起来。

  苏津皖见他吃得急,顺手给他倒了杯果汁。

  “就你那胃,这么吃能行么?”

  沈西淮是个急性子,无论做什么都讲究效率。以前乐队约好排练,但凡有人迟到一分钟,他都能不耐烦,偏偏主唱跟吉他手天性慢热,迟到十分钟是基本,沈西淮索性单独给这俩把约定时间提前了半小时,让他们体会体会等人的滋味,后来也就不迟到了。

  苏津皖跟沈西淮同班,两人每回都一道去排练室,他走路也快,没有等人的习惯。有一回她半路被班主任喊住,等再跟上去,他早不见了身影,后来在三楼琴房门口看见他,他听音乐很容易沉浸进去,她站楼道口喊了好几声,他才走回来。

  排练室在四楼,那时候他们还在排Oasis,然而一首曲子排到一半,沈西淮忽然丢下贝斯往外跑,剩下三人面面相觑,等一齐追出去,到楼底下却没看见人,给他打电话也不接,后来他自己提着几瓶饮料回来,说刚才饿急了,出去吃了碗面。

  吉他手仍然有点蒙,“还以为你发什么疯呢?下次校运会百米跑没你我不看,就没见跑这么快的。”

  沈西淮确实擅长运动,或许也是因为性子急,动作快,人特别容易饿。他吃饭也挑,苏津皖偶尔会顺道给乐队带饭,另外两个给什么吃什么,他就不太乐意,太咸太淡都不行,葱姜蒜不怎么碰,部分海鲜也吃不了,宁愿饿着肚子排练几小时,完了再去吃顿好的,后来苏津皖就单独给他买点别的。

  吃得急,也吃得少,那盘意面分量并不多,他吃了一半就放下叉子。

  如果不是饿了,沈西淮可能吃一口就得放下,面偏咸,他喝了一整杯果汁才把味道压下去。

  他有点想吃排骨,但很少能有人把排骨做得好吃。

  填饱了肚子,他就有些心不在焉,原本想跟西桐说公司的事儿,她直接上来捂他嘴,“还有没有天理了?我喊你是来谈工作的吗?”

  沈西淮嫌弃地将她手甩开,又听她问:“你到底哪天有空?能跟雨濛姐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