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机缘巧合”,浩大海景中这般浑然忘机的静憩,仿佛比许多天的静坐修行都有益。当醒言静静倚靠海石,便有成群结队的雪白海鸥在他眼前捕鱼觅食。它们从云空成群落下,整齐地扎在海水中;当它们重新从水中钻出浮游在海面时,往往口中便多了一条银色的海鱼。这一往一来,时间久了,醒言眼前的海面便飘着几支它们掉落的洁白羽毛,逐着波涛,一沉一浮。

“呃……”

仿若灵光霎时闪现,落寞望海时看见这样飘浮的白羽,眼光有意无意地随着它们沉浮,醒言忽然忆起往日修行中一幅情景。也许是一次晚饭前,在千鸟崖上,自己演练那道家天罡三十六法之一的“花开顷刻”。术成之后,他见那顷刻催成的鲜花虽然开时灿烂,却不能久长;盛开怒放不过一瞬,便如术名一样顷刻枯败萎烂。当时,也如同现在这样,脑海中灵光一闪,似是想到什么,却又如隔着一堵无形的墙,明明悟到,却始终无法彻底看穿。

两三年没想起的情景,此刻忽然想到,再看看眼前那虽然浮浮沉沉、却始终不会被海浪吞没的鸥羽,刹那间恍如一道耀目的闪电在混沌的脑海中遽然劈过,醒言忽然通悟!

一经想通,他便从礁石上跳下,冲到那漫卷抨击的浩荡海潮中,手舞足蹈,往来奔跑,放声大笑!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大道通彻之际,虽然醒言也想要自言自语,大呼言说,话到嘴边却张口结舌,无法言明。于是奔驰笑闹了一阵,所有精妙幽微的无名大道冲到嘴边,化成一歌:“春每归兮花开,花已阑兮春改。

叹长河之流春,

送池波于东海。

浮羽尘外之物,

啸傲人间之怀……”

悟道啸歌之时,大约也近傍晚,举目四顾,天高水平;回望长江,遥碧晚山。于是披着满身的斜阳,醒言于那通州江岸边雇得小船,往那扬州溯流而上。

两桨汀洲,片帆烟水,溯苍苍之葭苇,汇一水乎中央;在浩荡长江中迎着夕阳晚霞由通至扬,则无论长江下游水势如何平缓,也须到第二日天明方能抵达。

不过,偶尔也有例外。便如此刻这舟上旅客,只因不凡,稍使了手段,船速便大不一样。“白水一帆凉月路,青山千里夕阳鞭”,对醒言而言,也不用什么夕阳鞭策,只需他轻抚船舷,那舟船便鼓足风帆,去势如箭,不到一个时辰便接近维扬。

当然,这样怪异之事,醒言早对那艄公舟子编好说辞。他告诉那船夫老汉,说自己曾蒙异人赐符一张,使用了便能加快船速。而他自山地来,少走水路,今日偶尔起兴去扬州玩,便试用一下,看管不管用。虽然这是瞎话,但醒言目朗神清,他说什么那饱经沧桑的老艄公毫不生疑,一边啧啧称奇,一边用心摇桨,将这已放缓的帆舟驶向扬城。

船近扬城时,长江中正是晚凉风满,流霞成波。靠近繁华无匹的天下维扬,舟船渐繁。这时候正是落日西下,月上东山,行棹于江岸,时闻对面数声渔歌映水而来。靠着船舷,醒言听了,只觉这扬州船夫的渔歌大抵豪放,却又不乏婉转;偶尔听得渔娘唱的,则温侬柔啭,水声泠泠,颇为消魂。当然,毕竟隔远,这些渔歌临风断续,听得并不大分明。

就在喜好音律的四海堂主侧耳倾听,忽然他身后那舟子老汉也猛然放声歌唱,就像和对面的扬州渔歌赌赛一般,带着些通州方音苍然歌唱。醒言听他咿呀唱的是:“老渔翁,一钩竿,靠山崖,傍水湾。

扁舟来往无牵绊,沙鸥点点江波远。

萩芦萧萧白昼寒,高歌一曲斜阳晚;

一刹时波摇金影,猛抬头月上东山!”

“哈哈!”

“好!好!”

也不知谁人作的歌词,老艄公这渔歌竟恁地清豪典雅。醒言听了,拊掌大笑;回想歌词,也不禁被逗起兴趣,沉吟一阵便也学那老翁渔人歌调,对着眼前茫茫蒙蒙的烟波云水,拍舷击节放声歌唱:“维江有兰,美人植伴。

白云茫茫,

归兮何晏。

平川落日,

舟近维扬。

疑天地之衰运,

复太古之茫然。

星吐焰而耿耿,

月流波而娟娟……”

扬子江流波烟月中出尘的歌子唱罢,这船儿也到了扬州江岸。弃舟登岸,厚遗了舟公放还,醒言便入了城中,径赶往那扬城西北的瘦西湖畔。当年,在这扬州城中,他曾和雪宜、琼肜在瘦西湖中浮舟载酒;当时那月光下舟欸乃、橹咿呀,三人一起畅游溪湖的清雅温馨滋味,至今难忘。因此他转来扬州,是想重游故地,重温一下当年的美妙时光。

只是,虽然醒言想得美好,但毕竟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若那当年的人物不在,即使江山未曾变换,落到眼中也可能全变了模样。九省通衢的扬城依旧繁华,灯红酒绿,烟柳画船,纵使夜深了依然游人如织,不见疲倦;当神色清俊出尘的道子仙君徜徉于花街柳巷,自引得流莺阵阵,艳蝶迷漫。柳巷花街边,这个娇声唱:“哎呀,这个小郎君呀,奴家我——带月披星担惊怕,久立在纱窗下,等候他,蓦听门外的皮儿踏,则道是冤家,却原来是猫儿偷食风动了茶蘼架!”

有的则不耐烦做这水磨功夫慢宣传,直截了当高声喊:“小哥喂,和老娘,巫山云雨霎时成,一次只要二百文!”

“不行?别走啊,只要你肯,老娘倒贴二百文!”

……灯红酒绿映淡了月明星稀,叫卖喧声不见了渔舟唱晚,纸醉金迷里醒言还未到那名湖胜地,便忽然想通,兴尽而返。

“澹春色兮将息,思美人兮何极。瞻孤云兮归来,与千鸟兮俱栖。”

不到天明时,醒言便回到那云雾飘渺的仙山高崖上。

去红尘中走得这一遭,便相思更重,情意更浓。每日中,醒言足不出户,只在这千鸟崖上看护梅魂。他要防遭风吹雨打,要防虫扰鸟啄,甚至还没来由地担心会不会有顽皮道童偷来折花去玩。“木以五衢称瑞,枝以万年为名”,在醒言这样日夜小心看顾下,那树瑞彩寒梅越发萱丽衒华,清香氤氲萧曼,香蕊葳蕤怒放;每当山风吹来,梅朵辄摇曳于风间,如对人笑,如对人言。每至此时,四海堂主亦对花含笑,崖上清冷孤寂生涯,浑然顿忘。

这般又过了半旬,这一天晚上,醒言给那梅花略洒了些冷泉,便回返石堂中挑灯夜读。现在正是五月初夏,山月半圆,明洁皎凉。夜阑人静之时,四海堂外草丛中蛐蛩唧唧不停,在东壁冷泉流水潺潺的间隙,已能听到山野中断续的蛙鸣。

烛光如豆,月色满窗,四海堂外千鸟崖上正是暮烟初螟,夜色萧然。

灯烛月色里,当窗前洁白的月光渐渐西移,读经半晌的四海堂主稍觉口渴,便放下经籍,心思还未从那书中出来,懵懵懂懂,习惯性地道了一声:“雪宜,劳烦你沏杯茶来~”

一言说罢,四壁悄然;听得好一阵虫语,不见应声。这时他才清醒过来,回首望了望空空荡荡的石屋,醒言哑然失笑,自嘲道:“罢了,这般糊涂,莫非老了?”

说罢,也觉不甚口渴,便又继续用心看书去了。

不过,也许今晚真有些糊涂,刚才那般误言之后,过了一会儿,他又犯了同样的错误。看书看得高兴,醒言偶尔觉得还是有些口渴,便伸出手去,端起几旁的白瓷杯盏,放到口边吹了吹热气,便开始喝起了香茶。

“哈!”

等几口热茶入肚,醒言只觉得温润解渴,齿颊留香,便不由由衷问道:“这是什么茶片?清香解渴,芬润甘香,莫不又是你去山间寻来?怎么这香气竟能萦绕一屋……呀!”

忽然之间,四海堂主如梦初醒!

正是:

碎剪月华千万片。

缀向琼林欲遍。

影玲珑、何处临窗见?

别有清香风际转,

缥缈着人头面!

第十一章 尺素传吉,盼今夕为来世

是耶?非耶?

梦欤?幻欤?

回首望见那满屋月光中盈盈的笑靥、浅浅的娥眉,一霎时醒言以为身在梦间!

“雪宜……”

相见时节,纵有万语千言,却不敢说出一个音节;曾在心里梦里叫了那么多次的名字,待真个觌面,却只是屏住呼吸,不敢泄漏一丝声气。怕美梦醒来,醒言不敢作声,也期望万籁俱寂;屋外的清风暂停,草间的夏虫住了歌唱,所有的一切都安静,好让他这美梦安然完续。

这时,静夜无声,月光盈眉,洁白的月华将那娇柔的女子映得更加妩媚,却也变得更不真实,如真似幻,若梦还真。当堂主呆住时,那华容婀娜的女子也愣住,气若幽兰,含辞未吐,纵有满怀话儿要倾诉,迎上这久违的目光,便一切凝住,芳心空白,浑不知该如何自处。

相顾无言,只剩泪华盈目;万籁俱息,惟有月光飞舞。这样忘怀天地的静谧中,有人心中一种相思情意,却如洪水般急速积蓄,到最后终于听得那一声熟悉的羞怯的哽咽的“堂主”,便如雷击电轰,理智的堤岸瞬时崩溃,满腹的相思意儿倾泄而出,还没等想到该怎么做时,身躯已如旋风般奔出,将那暗香盈袖的娇躯一把揽过!

“初未试愁那是泪,每浑疑梦奈余香”——当温香入怀时醒言已是头晕目眩,脚下一绊,差点晕倒;当发觉柔润如兰的女孩儿真个揽抱满怀时,那脑中“嗡”的一声巨响,恍惚觉得自己已怀抱了整个世界;一千只极乐鸟开始在耳畔歌唱,一万点晶莹的萤火开始在眼前闪亮,从心底迸发出的灿烂光明从眼前的斗室中向外扩散,刹那间整个夜空都被点亮。星同笑,月同欢,山川沸腾,草木欢唱,无数的鲜花飞起围着他和她旋转,整个天地变成了动荡的波澜,随着自己欢畅的心儿一起摇荡!

到这时,醒言才觉得自己以前多么可笑。自己体察了天心了?自己悟通了自然了?只有到这时他觉得从前多么虚妄。什么是极命天心?什么是欢乐自然?自己知道什么是夏蝉瞥见第一缕阳光的喜悦?知道什么是绿禾承接第一场春雨的欢畅?只有像自己此时这般感同身受,才能对它们真正体察!

了然明悟,欢欣至极,那身躯忽变得虚无,仿如自己是万古轻羽、沧海一粟,轻飘飘地沉浮,随风上下,遨游六合;自此他又觉得自己说了很多话,又好像什么都没说,只记得最终如同醉酒,在满室月光的海洋中沉堕,迎着水底那一抹动人的温柔,义无反顾地坠落……

当醒言再次清醒过来时,已到了第二天早上。睁开眼,便见那明亮的阳光铺满窗台,窗外传来一声短一声长的鸟叫,看来已是日上三竿。

“奇怪……”

一觉眠迟,昏然醒来,醒言便觉得有些奇怪。从榻上坐起来,摇了摇脑袋,抚了抚额头,他心中疑道:“奇怪,怎如昨晚喝醉一般?记得昨夜只是读书太晚,匆匆上床,好像还做了一轮美梦……咦?!”

正想到这,醒言朝四处随便望望,这一望,却忽然发现有些异样。自己印象中,昨晚并没脱衫,此刻低头一望,却见自己身上只穿着月白衬衣衬裤。再看看床前,那双青萝芒鞋对齐着摆在地上,丝毫不像自己惯常胡乱踢掉的模样。再回头一望,正见昨天穿的那套青衫道袍此刻整整齐齐放在榻旁藤竹衣架上!

“不可能……”

张大堂主不拘小节,哪回睡觉前会安安分分费力劳神地去叠放脱去的衣裳?

“一定有人来过!难道……”

沐浴在上午的阳光中,四海堂主思绪翻腾,呆呆地坐在床边出神,似乎想到点什么,却又不敢确认。正踌躇间,忽然听到窗外似乎有什么声响——

“谁?”

这一下醒言不再迟疑,弹身而起,“噌”地一下蹿出,穿出门扉,跳到那屋前的石坪上!

“……”

立到那石坪上,醒言看清眼前的景物,忽然呆住。

“真的是你?!”

睹见那明灿阳光中熟悉的身影,就如一道闪电盘空而过,霎时照亮天地。醒言突然间明白,原来昨晚那并不是梦!霎时间,多少日来保持老成持重的四海堂主,瞬时间又跳又笑,一个箭步奔到那起死回生的女孩儿跟前,泪花闪烁,嘴唇哆嗦,竟不知该如何言说!

“堂主……”

和他一样,清婉出尘的冰雪梅灵,重又在这光天化日下,见到自己一心相许的堂主,一时也欲语还休,双眸盈泪,只知飘摇立于石崖清风中,沐着太阳的光辉,宛如一枝冰晶雪莹的霜梅。

说起来,雪宜还魂复生,二人重逢,几月来这情景已不知在醒言心间预演过几回。只是,不管有多少回,他都没预料到这般无言的僵持。想他自己向来口才便捷,纵使碰上再老奸巨滑的商户,论起价来也夷然不惧,怎么今日竟会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

到最后,终于还是他打破沉默。略略平息下动荡的心魂,凝视着对面清泠如初的女子,他忽然注意到一事,一时觉得脑筋有些打结,想不通,便问:“雪宜……你这时做什么?”

原来,在这样动人心魄的重逢消魂之时,醒言竟突然发现,那雪艳霜姿的女子,亭亭玉立时手中竟斜执着一支鹤嘴钢锄;那雪亮的锄尖上,还粘着些青草泥土。再往她身边四周看看,又见到地上堆着几堆青草。看到这情形,醒言疑道:“雪宜,你早上起来……锄草?”

“是呀……”

见堂主终于找到自己熟悉的话题,雪宜顿时忘了天生的娇怯,吐气如兰地轻声回答:“禀堂主,这些时来雪宜不在,疏了清理,今见坪上杂草萋萋,甚是不安,便趁早起来,寻了锄头薅草,却不觉吵醒了堂主,雪宜……”

柔声絮语,越说越低,到最后粉颈低垂,俛首拈带,局促不安,竟真个十分惶恐!

“唉……”

见她如此,醒言长叹一声,心起万般怜意。他过去,夺下她手中锄头,扔到一边,又伸出手去,揽住这清苦女子的纤腰,足下云生,倏然间带她翩然而起,一齐飞凌那罗浮苍翠的万山。

“浩碧空兮一色,横霁色兮千名。”

浮沉于罗浮山五百里洞天上空的云海,醒言望了望那千山万壑白川碧烟,转过脸看了看身畔羞缩的女子,带着一脸灿烂的笑容对她说道:“雪宜啊,我出身农家,这锄草农活我熟,以后帮着你做,一时不急。现在如果你有空,便请陪我好好看看这洞天罗浮!”

“……”

天生清冷可怜的女子,听得醒言这话,抿嘴一笑,点了点头,认真地答道:“嗯!雪宜一定好好相陪!”

“哈!那好!”

醒言嘻笑道:

“雪宜,谢谢你!这罗浮我已有好些时没来看了,若再不走走,恐怕以后有事外出,御剑归山,都要不认识路了!”

“嗯!”

娇声细语地回答,恰好一阵天风吹来,雪宜不自觉便往醒言身边靠靠,裙带飘飖,和他一起向前方那云雾翻腾的深处飞去……

待雪宜归来,自然有许多事务。除去她坚持忙里忙外做着大扫除,醒言也带她去飞云顶上,跟各位尊长同门明示。这其中许多祝贺琐事,不必细提。这些天里,倒是醒言跟雪宜略略诉说前情,虽然已尽量说得云淡风轻,冰雪聪明的女子仍然从话里言间听出许多内情。

当听说自己疼爱的琼肜小妹妹得了机缘,留在了天墟昆仑,虽然雪宜好生相念,却由衷地替她高兴,祝福她修仙有成。除去这,当雪宜从醒言约略的描述中,体会到他为了自己这么一个卑微的“妖灵”,竟历了那么多血火纷飞的战事,出入风波,九死一生,最后越过重重险阻,上天入地,到仙山昆仑跟神人乞药,帮自己复活——每想到这,雪宜心中便如掀起滔天巨浪,感念之情无以言喻。

于是,在最初的几天里,每当雪宜收拾房前屋后,偶尔离开醒言的视线,便忍着声音低低哭泣。她想不通,为什么在她眼中那么尊贵的堂主,会为自己这样轻鄙薄命、陋贱微躯拼命。自己不过拼得一死,他竟想到为她报仇,冒凶险,历风波,历尽艰难险阻,不仅杀死了仇敌,还费尽曲折去那飘渺莫测之地求取到灵丹仙药。每想到这些,雪宜心中便十分难过;她内心甚至还头一回有些僭越地想到,自己那位行事一贯正确的堂主,这回却可能有些不值……

而后来,雪宜又无意中知道,原来这千鸟崖前漫山遍野新植的竹林,是堂主为了那句“梅竹相生”的传言,便满山寻来竹种栽种,为自己那鄙陋的原形能更快还复人形——知道这点后,柔婉内向的女子愈加感动难过,背后又不知多流了多少珠泪!

对往事感动垂泪,便对现在的时光更加珍惜;当善解人意的梅雪仙灵重归崖上,这深山高崖的岁月便不再那么清寂。重聚后的日子平凡而安乐地逝去,直到四五天后,大概快到月中,这一天早上雪宜煮好了早饭,便袅袅行到正屋外,曳着裙裾静立听了一会,见堂主好像还没起来,便转过身,轻蹑着足步,静静离开。一边走开,一边看到那满山摇曳的翠竹,晨光中,雪宜又眼圈泛红,就快流下泪来。

正在这时,她却听身后门扉忽然“吱呀”一响,然后便听到堂主唤她的声音:“雪宜?你在啊。正要找你!”

“嗯?”

雪宜闻言,赶紧收泪,暗自举袖抹了抹,才回过头,侧身冉冉一福,行了个礼小心问道:“堂主早上好。不知堂主有何吩咐?”

“呃……哈哈,雪宜你还是这般客气!说了多少回你只不听,就叫我醒言便可以!”

看着这灵秀至极却也固执至极的女孩儿,醒言不抱希望地嘱咐了一句,便举过书信一封,跟她道:“雪宜,这些天里我差些忘了,你那灵漪妹妹,前些时跟我告别前,曾嘱我将这封书信转交于你,喏——”

说着话,他便把手中擎着的书信递给雪宜。

“喔?谢谢堂主!”

雪宜道了一声谢,便伸出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那封书信。将书信拿到手里,雪宜见到那信封上正写着四个字:“雪宜亲启”。

略带着些迟疑,雪宜把信封拆开,掏出那张雪白的信笺对着晨光展开观看。

雪宜正读着的这封信,便是灵漪儿在醒言、琼肜去昆仑求药前于马蹄分别时留下。当时灵漪儿说,等到雪宜活转,便请醒言将信交给她看。等这信被雪宜打开,她便发现这信上字儿也不太多,文句也不艰深,虽然自己不怎么谙晓诗书,却也只是稍微一看,便明白她想说什么。

只是,就这样简单的一张信笺,当那沉静柔雅的梅雪精灵读完时,却蓦然如中法咒,身形一僵,刹时就好像木雕泥塑呆在了当场!

“……雪宜?”

见雪宜忽然呆愣,醒言担心地叫了叫她;听得他相唤,雪宜这才如梦方醒。

“呀……”

一等她清醒过来后,人儿却变得更加异样;两点嫣红从两颊中生出,如夕霞照天,蔓延扩散,霎时便布满整个粉颈玉颜,就如同有一团烈火在她靥旁烧烤。纵使现在晨光掩映,醒言也依然很明显地看出,雪宜脸红了!虽然这女孩儿也经常害羞,但她脸红的程度也和她性情一样,常常含蓄温柔,像现在这般粉面烧霞,灼灼其华,实在是非常少见!

“奇怪……灵漪这信上写了啥?”

见一张信笺便能让雪宜羞赧到如此程度,醒言大奇,便走近一步,关心地问她:“雪宜,灵漪那信上说了啥?能告诉我吗?”

此言一出,却见那梅花精灵脸上霞色更浓,见堂主“逼近”,探着头仿佛能看到信,她一时更加羞怯得无地自容;稍一清醒,便拔足欲逃,却惊觉不知何时自己已是浑身酸软,一时竟寸步难行!

正是:

昔时娇玉步,

羞怯花烛前!

第十二章 芳衷尽吐,报答梅花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