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此时害怕后悔也没什么用了;面对眨眼就到眼前的迅猛妖骑,除了抵抗别无其他生路。于是,早已蓄势待发的强弓硬弩仍然按时发射,就如同先前对方砸来的那千万朵火轮梭一样,锐利的箭簇破开空气,带着恐怖的嚣叫朝敌手密集飞去——只是就和刚才那第一轮意图阻止犀骑登陆的箭雨一样,这些往日驰名南海的强弓劲努并没给这些如风飚般狂卷而过的妖骑多少实质性的伤害。现在这些玄灵妖族充当死士的冲锋骑士,装备已今非昔比。他们手中,再也不是开始那些粗疏低劣的次品铁刀;资源丰富技艺精良的四渎龙族,已给他们换上玄铁打造的钢锋战刀。握着前所未有的宝刀,往往这些大力的妖灵一刀下去,敌人便被连盔带甲劈成两半!最重要的,除了右手重刀之外,他们左手中还扣着东海水族特有的硬贝盾牌,可以随时挥舞抵挡刀枪箭矢。

因此,即使枭阳手下最善射的神射手,在犀骑冲锋中最多不过射下一两个疏忽的妖族骑士;更多被掀下马的,则是这边海猿族中的勇士不顾性命地飞扑而上,将这些凶悍的陆地妖骑拉下马来,拖倒在地。只是,冲锋而来的犀骑实在太快,当它们如一阵旋风般从岛上刮过,最后掉队的其实并没几个;少数几个被拉下马的,除了被海猿手疾眼快砍死的几个,其他都一骨碌爬起,随手砍翻附近的几个敌人之后,也不恋战,各个现出原形,四蹄如飞,一溜烟地去寻自己大队人马了。

于是转眼之后,这一波犀骑的攻击便告结束。眼见着这些犀骑直来直去,如一阵风刮来,又像一阵风般吹去,转眼就消失在身后岛外的烟波中,固守桑榆洲的战士们便不知这些战力占优的攻击者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不过,即使在刚才那轮攻击中死伤不多,这些南灞三洲土生土长的海猿部族精心布下的防御阵势已被冲得七零八落。犀骑如风飚般过境,原本张弓搭箭的战士并来不及放下弓箭拔刀相向;眼见着敌人转眼就到了眼前,无论如何也只好丢下弓箭没命逃跑。因此,原本近战远箭层次分明的海猿阵型,到此刻已被刚才的冲击破坏殆尽。

而这时候,真正清扫绞杀桑榆叛军的主力,已完成最后的冲锋准备。在刚才那一小片刻,随同大军前来的上清七子,已合力完成一个强大的道法,“坚波固海”。就在直来直去的犀骑大队冲入对面岛后海波中一个个洄游之时,整个桑榆洲外正对着四渎大军的西南面,原本动荡不住的海水已奇迹般如明镜般平静;汹涌不停的海水表面已如蒙上一块坚韧的牛皮,无论鹰爪狼蹄如何践踏,总是不滑不陷,只像踏在鼓面上一样“咚咚”有声。

这样神奇的道法,正是上清七子目睹这些天来的大战,悟出在这样宏大的战争中,面对那些身具法术的南海异族,单凭一己之力御剑杀敌,于战局并无太大影响。因此这些天里,他们几人抓紧时间悉心钻研,意图研习出一种能辅助大军攻击的道法。受上回醒言冰冻海面帮助妖骑起跑攻杀的启发,最终他们真个研习出一套辅战之法,集上清多种密传之术,创出一种坚波固海之术。一旦这法术施出,这海中便结成坚硬水皮,走在上面如履平地!

此时这几位一心协助四渎攻伐无道的上清道子还不是十分清楚,正是他们这样看似无关大局的战术细节,却影响了今后海陆势力的此消彼长。陆地人类妖族,一直面临着像孟章那样可以从河川天空自由攻击自己的危险,但有了上清宫这样的坚波固海法术后,今后再面对这些海族的侵袭之时,便不再只能被动地防守。

略去闲言,就在火梭清扫完障碍、犀骑冲散桑榆叛军的阵势之后,醒言一方便由能征善战的黑水狼王秬吉率领昆鸡狼骑出击。在惊天动地的鼍鼓齐鸣中,这些席卷如风的妖骑在桑榆岛外海面上奔波一圈,如向内的螺旋一般,渐渐向内收紧奔跑尺径,片刻之后,终于踏上桑榆洲。在外围海面上加速一圈之后,这些能跑善跳的碧眼昆鸡、辟水狼骑已成了势不可挡的洪流,如电如雷,裹挟着震动海天的蹄声鼓声喊杀声,朝岛内那些惊恐莫名的叛军冲去!

金翅碧眼的巨大昆鸡,配合着全身铁灰的辟水狼骑,如同卷起一阵稍离地面的飓风,在其实并不太大的桑榆洲中形成一道迅疾转动的铁箍;这铁箍越转越快,不断朝岛内收缩,不知何时就会将这海岛上的一切箍得粉碎。而在这早已加速迅如闪电的铁骑面前,已经不用昆鸡苍狼身上的战士如何砍杀,那些惊惶错乱的叛军便被势不可挡的铁流冲垮,七零八落,非死即伤。此刻在妖骑洪流的最前,那一骑当先的狼王秬吉身后飘起玄黑的披风,就像一支弯曲疾进的黑色箭头,不断向内延伸指示着战斗的进程。

面对这样迅疾发展的战事进度,那些一直呆在醒言身边的道徒全都看得心旌摇动,目瞪口呆!

透过仍在燃烧的火光烟光,他们看到,那早已喧闹得沸反盈天的海岛上,自己这一方如石击鸡卵,整个战事竟是一边倒;原本还想着助一臂之力,这时却发现毫无用武之地。现在那桑榆洲上,已像是场一边倒的屠杀了!

“……也许他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面对着如火如荼犹如摧枯拉朽般进展的战场,立在自己师兄南宫秋雨旁边的卓碧华,望了望不远处那个高踞马上的少年一眼,心中忍不住这么想。

又过了一时,引颈朝那喊杀震天的战场看了看,冰清玉洁、宛如仙子的女子便再也忍不住,忽然掠众而出,白裙飘飘,绰然立到醒言那悬停半空的马前。

“嗯?”

醒言正一直紧张注视下前方桑榆洲战事,忽见那卓姑娘来到自己马前,便不觉有些奇怪;还没等他开口问询,那容华绝代傲如冰雪的女子便已侧身朝自己微微道了一个万福,开口说道:“张堂主,莫非你不见眼前争斗,已成屠戮?”

秉持道心的女子,正为了岛中那些遭受屠杀的生灵仰面朝高高在上的少年抗声请求:“张师兄,莫非你已忘出家人以慈悲为本,上天有好生之德?虽不讲『池中有鱼钩不钓,山前买鸟放长生』,但现在胜局已定,师兄何不令他们住手?”

“……”

虽然谁也没想到有这样的变故,但卓碧华这番言语,确实说出醒言附近那些道门弟子的心声。不仅如此,他们中还有些人觉得,卓师妹这番抗辩请求,还算说得客气;如果要让他们直言,说不定还会忍不住责备这道门出身的少年忘本。

不管怎样,等卓碧华说完等待张醒言答复之时,这四渎玄灵的中军一下子静了下来。帅旗附近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这两位年轻的男女身上。而这时,已经入夜,四围夜色笼罩,大抵已是暗了下来;除了前方战场中火光熊熊,这处阵列如林的中军中也只有帅旗下醒言人马立处最为明亮。光华艳艳的四灵神甲,仿佛汇聚了这方天地中所有的光彩,在阴沉的暗夜里灿耀闪亮;金鬣银鬃的骕骦神马,也和主人身上灵甲相映照,迷离的光影缤纷缭乱,蹄间宛如有云蒸霞蔚,将立处辉映得如同神境一般。而这时海风从西方吹来,光明洞澈的神光被风一激,也仿佛有了生命,一道神电光风耀耀卷来,就快探到卓碧华粉脸嫩靥上。

只是,此时立在神马前为生灵请命的卓仙子,面对着高高在上神灵一般的同门主将,也只是面色淡然。仰面直视着耀眼的神芒,她依旧双眸睁圆;头上道巾下向后飞扬的乌黑长发,就像一只逆风的船。

“呵……”

卓碧华等了片刻,却听到那高踞马上的少年笑了。只听得他语气温和地说道:“卓师姐,你这问题、今日我却不想答你。”

“嗯?!”

听了这样回答,妙华宫骄傲的女徒正是无比惊奇;短暂惊讶过后,本就腹诽的仙子更加生气。她问:“为什么?!”

“呵呵,卓师姐,因为我相信,再过得一些时日,你根本不会问我这问题。”

“你!”

生气的女孩儿一时没想清少年这话的寓意,只觉得自己再一次遭到这少年的轻视。于是她那胸脯前雪白的道裳不住起伏,一张洁若空谷芬兰的娇靥也渐渐涨得通红。只是,就当她满心愤怒粉靥渐红之时,旁边竟有几个神武的甲士手执钢叉雄赳赳奔来,看那架势竟是想将她叉到一旁——

原来这卓碧华并不知道,若按这四渎军中战时的规例,如果不是主帅亲准,任何人都不得奔到主帅面前,阻挡住他观察战场的视线,而现在卓碧华立在醒言马前,正巧挡住他观察下前方战场的视线!

当然,不知者不罪;喝退冲来的武士,醒言便和蔼而坚决地请卓碧华立到一旁,嘱她只需静观其变,不需出言。

见得他这样鲜见的气势,还有那虎视眈眈的龙族武士,此时包括卓碧华在内的诸位新来道人,也隐隐然感觉到,这样的战场诸事森严,恐怕有许多事情都和他们原先想象得不太一样。因此,等醒言这番发号施令完毕,他们一时也不作声,而那位向来傲然无俦的妙华掌门爱徒卓碧华,也只好乖乖呆在一边,不再出言。

只是,虽然否决,但对于卓碧华这样手下留情的请求,醒言内心里竟还真有几分赞同。不过,就如同先前那毫不犹豫的“格杀勿论”命令一样,他现在是一军之主,许多事情并不能从个人感情个人经历出发。就和出征前四渎龙君嘱咐他的一样,如果这样反复无常的叛军不能除恶务尽,整个战局战略将会出现无法估测的变化影响。

因此,卓碧华等人不知道的是,他张醒言这一路统军来桑榆洲,除了跟他们说说笑笑,没事时还一直在偷偷反复练习,就像他小妹琼肜那回练习怎么跟自家哥哥生气一样,琢磨着如何在自己下达屠岛命令时,面容更加冷峻,语气更加决绝!

闲言少叙;这时那似乎一边倒的海岛中,却又发生了一件奇事。眼见这事,便让醒言身边那位仍自愤愤不平的妙华仙子,不用等到将来,只在今晚,便明白刚才自己那悲天悯人的建议其实是多么不合时!

第二章 凤舞九天,视沧海如杯盏

此番围剿桑榆叛军,直可用“风卷残云”形容;幻想拖延时间的叛军武士,没多久就被黑水狼王秬吉率领的骑军击垮。围绕四周高速回环的骑兵洪流,让他们擅长的射术毫无用武之地;眼花缭乱的旋转让他们根本不能和以往一样从容瞄准对面冲来的敌军。即使胡乱发射些弓箭并射中敌骑,这些叛军射手们也发现,他们面对的这些妖兽精灵,和往常惯见的海兽鱼灵根本不一样,它们个个皮糙肉厚,即使偶尔中箭,也一个个浑若无事,还是一个劲地继续往前冲锋。甚至,还见到那敌军队伍中有一只铁蹄犀牛,浑身已插满箭枝,看上去就像只刺猬箭猪,却仍在闷头向前狂奔,好像它身上插的都是稻草秸秆一样!

于是,一贯在南海大洋中颇负盛名的南灞三洲“强弓硬弩”,碰上这些前所未见的敌人,便威力大减几如儿戏一样!

只是,如果只是这样,那歼灭全岛叛军便只在顷刻之间。但就在此时,大军注目的战场中却突然起了变故。

大陆原野而来的骑军纵横捭阖、所向披靡,渐渐接近洲岛中央时,那叛军逐渐奔逃汇集的大岛中部,却从地底猛然钻出一座高高的巨塔,方圆数丈,渐升渐高,到最后高耸入云!放眼望去,这突然出现的巨塔底部呈圆柱之形,渐上渐现棱角,到得顶处,六棱八角,窗洞密布,看上去就像座棱角分明的城堡箭楼。

这样不知如何升起的高塔,虽不知内里何种材质造就,但外围全都披挂五金板甲,在岛内岛外的战火映照下闪闪发着金属的光亮。

这样怪塔一经升起,不等众人反应,便从整座高塔上下向外齐射出千万枝火箭,向四面八方汹涌射去,一时间,倒好像那儿巍然矗立着一座巨型火把,正向四外喷发着凶猛的火焰!

“……”

巨塔初起,当所有抬头见到的攻击者一愣神,那千万支熊熊燃烧的火箭便朝自己铺天盖地而来;“嗖嗖”的箭枝密集如雨,扑落地上时不分彼此,吞噬着一切碰上的生灵,在这无差别飞射的火箭之前,不仅叛军己方个个中箭惨号,就连那些皮粗肉厚的攻击者,身上皮毛皮甲也被火箭洞穿,燃烧起可怕的烈火。

一时间,只不过片刻功夫,原本几乎毫无损伤的玄灵骑军便遭遇到开战来最大的伤亡,转眼在地上抛下数十具尸体;更多的则滚地灭火,一边翻滚一边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号。

而这时,天空中原本一直插不上手的鹰隼禽族,见势不妙赶紧飞去支援,但谁知底下那座怪塔发射箭雨并无侧重,原本并无一人的天空也一样火箭乱飞,让那些并没披挂甲胄的禽灵不得靠近。一时间,得不到支援的狼王骑军只得在首领秬吉的率领下四散奔避,原本一往无前的攻势也就此瓦解,只得在火箭射不到的外围斩杀同样拼命逃离火箭射程的叛军。

一时间,原本看似胜利唾手可得的战局,竟猛然向着那些叛军倾斜!

当然,虽然形势突变,看在醒言等人眼里,也知道这不过是那些可恶的叛贼苟延残喘;这座高耸的箭塔虽然声势惊人,但一眼便看出它只是个防御工事,射程并不是很远;最多,只在二三丈范围之内,否则为何先前战局如此不利,枭阳一伙也没祭出这杀手锏。

除这一点,更重要的是这杀伤力巨大的箭塔好像并不能操纵,不像四渎发射火梭的千叶火轮车那样还可以瞄准。看它们现在这样不分彼此的杀伤,显见就是个穷途末路同归于尽的要命杀手锏。因此,醒言众人心中十分清楚,对于现在正充当进攻主力的狼王秬吉一部,最重要地并不是着忙破解奇异巨塔,而是要注意躲避,最大程度地避免伤亡。再等一阵,不信这回光返照的箭塔不油尽灯枯!

只是,虽然这样猜想十分合理,但等了一阵,那高塔箭雨却不见得有多少明显的稀疏;已经大约一刻过去,那火鸟飞蝗一样的箭阵仍飞落如雨,不见有多少迟缓。而在这当中,因为四渎玄灵一方的昆鸡狼骑分散退让、避免伤亡,也让原本被打得喘不过气来的海猿武士渐渐缓过劲来,大大小小的长老首领们纠集手下残部,开始有规律的朝一些空白处聚集,意图在不久到来的战斗中跟敌军拼个鱼死网破。

这样情形,对一心速战速决的攻击一方而言倒也颇为头疼。

只不过,正当醒言就要调派更多大军压上时,却忽从旁边闪出一人,跟他抱拳行礼,郑重请令:“禀告哥哥,琼肜刚想出一法,能打掉那座讨厌的大塔,请准我去打!”

“哦?”

看着像模像样讨令的小姑娘,高踞马上的少帅自然心存疑虑;不过想起这来历神秘的小妹妹以往征战的经历,再仔细看看她脸上的神色,不像在胡闹,醒言便下了决心,准道:“好,那就让你去!”

应允完毕,醒言还有些不放心,便策马向前,到得小妹妹旁边,从马上俯下身来在她耳鬓边小声嘱咐:“琼肜你要记住,哥哥还是那句话,我们打仗从来安全第一;过会儿如果你见势不妙,就赶紧往回跑,哥哥一定接应你!”

“是!记住了!”

小女娃清脆地大声应了一声,便一转身飞跃到半空,向着那桑榆大洲猛行了数武,然后便突然停住,瞅着对面遍地火海的海岛仔细打量。说不得,在她瞻望之时身后自有许多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看,所有人都要看看这像个邻家淘气娃娃的小妹妹,如何破得那火箭如蝗、不得近身的巨塔!

就在众人屏气凝神的观望中,原本赤手空拳的小女娃,忽从发髻边呼出两支火影流离的红焰小忍,然后口中一声清叱,刹那间其中一支火刃化作一只焰羽纷华的巨型火鸟,被她一脚踏在脚底。此时另一支火刃,已被她执在手中,高举过顶,刃锋向前,神光烁烁,正对着前方的桑榆岛。

“这小娃儿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

就在众人疑惑之中,那腾空而起、脚踩神鸟的小女娃,已猛然滚滚向前,脚下朱雀,手中神刃,转眼间循环变化,忽而脚下朱雀化刃在手,忽而掌中神刃化作火鸟垫在脚下,如此循环往复,便带着琼肜向前迅速飞扑。在这两支朱雀神刃眼花缭乱的交替变化中,渐渐那琼肜直立的身形也横转飞旋起来,好似以她身躯为轴,两支瞬化循环的朱雀神刃为轮,这一人二刃便化身成一只奇异的火轮,带着风雷之声,挟着神火光辉,越飞越快,越转越急,转眼就像一道流星火球划空而过,直奔高耸的桑榆巨塔——

这样奇特的风火转轮,就像是日神伏羲火龙车辇掉下的车轮,带着骄阳般灿烂的光辉,在阴暗的夜空中破空飞去,“轰”的一声撞在高塔上方,带着巨大的轰鸣从高塔上部穿梭而过,转眼就将这带甲巨塔顶端整个摧毁!

“呀……”

在战场内外所有人目瞪口呆注视中,箭塔巨大的八角塔楼从顶部分离,忽然间身首异处,从云端高处落下,滚落在岛中地面,砸死许多来不及躲开的海猿武士;同它一道崩落四处的其他残部,早没了原先坚固模样,就像是着了火的竹片,带着刚刚沾染的金色焰光飞散岛内四处,一时不得熄灭!

小少女奇兵突出,此后战况便如长江大河般急转直下。等刚刚化身神火日轮的聪慧女娃归来,想再向前故伎重施,却被她龙女姐姐一把拉住:“琼肜稍住;妹妹立此大功,姐姐也不该落后!”

说罢,四渎龙女灵漪儿便拖曳过苍云大戟,到得大军与海洲之间的夜空中踽步作法——只见过不多久,所有桑榆洲上残存的叛军部卒便惊恐地抬头看见,就在那火光照到的海空云天之间,忽有一巨大身影从天而降,仔细看时,正是一位风华绝代的神女战士,身高数十丈,鬓接云天,足蹈巨海,一身琳琅满目的霓裙丽甲正散发出夺目的瑞光,照得方圆数十里内如同光明之境!

“……”

龙女灵漪现出这样壮丽法身,不仅敌军惊恐,便连熟识她的少年也忍不住大吃一惊。

不提众人惊诧,再见那摩云蹈海的龙女,几步踏上海岛,便来到那仍在苟延残喘的火箭巨塔前面,螓首低垂,朝脚底这残破箭塔傲然凝注片刻,便忽然启动珠唇,浩然长啸:“吒——”

在这样音节古怪的龙吟清啸中,巨灵一般的神女“呼”一声高举同样变得巨大的苍云之戟,在头顶夜云中停留片刻,然后便猛然朝脚底一挥——

霎时间,就好似一团巨大的乌云飞过,转眼那火光熊熊的海岛便被一阵黑暗淹没……混沌之中,只听见一阵支离破碎的声响;顷刻之后,那浓重黑暗的阴霾便散尽,这时后方提心吊胆的醒言再看时,那座原本巍然耸立的高塔,已是颓然垮塌,轰轰然崩落附近各处!

“嘻~”

高塔崩落,雄踞废墟之上的神女并没立即收起法身,而是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中,风姿优雅地转过身来,朝这边怔仲发呆的少年莞尔一笑,旁若无人地扮了个鬼脸。如此之后,灵漪儿这才心满意足般收起法术,还了原样,飘飘袅袅地返回到醒言面前交令。

“……”

从不知龙族公主还有这般手段的少年,此时已和身边所有新来的道徒一样,真变得有些呆呆傻傻,以至于这位自己将要娶进门的女孩儿来到面前跟自己羞涩地邀功时,他还一脸怔仲,木木讷讷,正是不知该如何说话!

这样片刻的尴尬,还是由琼肜打破。

“灵、灵漪姊,你好、好厉害哦!”

“谢谢琼肜夸赞!这样还好啦!”

“……嗯?”

琼肜灵漪一对答,醒言也缓过神来;等灵漪谢完,他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为什么刚才那小女娃,说话变得有些结结巴巴?

“琼肜!你没事吧?!”

醒言忽变得十分焦急。

“没、没事!就、就是你们有、有事吗?”

“我们?我们没事啊!”

“那、那,既然没事,为、为什么你们都、都围着我转?”

“围着你……转?!”

话音未落,便见马前这刚刚还好好的小女娃,忽然一跤跌倒,卧在海面烟波中再也立不起来!

“琼肜?!”

眼见琼肜出事,这中军之处自然一番忙乱。不过,等醒言大惊失色跳下马来,抱起跌倒爬不起来的小妹妹问清情况,却放下心来:“哈……原来只是刚才旋转过头,有些头晕目眩!”

原来,刚才琼肜正是把自己当成了车轱辘的轴承,和那朱雀神刃一起去切割碰撞那座高塔,那般高速旋转之后,体质神奇的小少女刚刚回来时还不觉得,但等过了一阵缓过一阵神儿过后,便开始觉得四下里天旋地转,似乎哥哥在内的所有人都像走马灯一样在自己身边飞转!

廉得此情,醒言稍一思忖,便叫过那辆紧随灵漪而来、公主专用的菱华之车,亲自将琼肜抱起,放在车内软垫锦缛间——

到得琼肜头晕眼花之时,至此战役已是大事已定。

奇异的火箭巨塔一经毁坏,那些凶猛悍骑便如猛虎出柙,顷刻间便将残余的叛军剿灭。

这其中,那叛军的首领枭阳,却不得活捉;因为到得最后关头,这位眼见大势已去的叛军首领,忽地砍翻身边那几个半为助力半为监视的孟章龙麟卫,然后便带着几个心腹侍卫跳出堡垒壕沟,向着汹涌而来的妖骑大呼“愿降”。谁知,还没等对面那位一骑当先的黑水狼王下令身后狼骑暂进,枭阳这位意欲投降的叛军首领海猿族长,便已被身后残存的十几个愤怒族人乱箭射杀!

谁也没想到,这位反复无常、呼风唤雨,也算是南海中一方霸主的枭雄,到最后竟会死在自己族人手上!

枭阳死后,这岛中垓心战垒中怒杀叛徒族长的老弱病残,也没能留得一命。不过是转眼之后,他们便带着恐惧的眼神,眼睁睁看着那股恐怖的铁骑向自己头顶涌来……

至此,神牧领下南灞三洲的叛乱,便如一场烟云般消灭。

抛去这局部的战火,再说那数千里外的南海龙族。

如果说,方圆数百里的神树群岛翠树云关,拥有南海中最美的岛屿,那雪浪烟涛的神怒群岛环绕下的南海龙域,便有着南海中最美的海水。

南海龙域,犹如从湛蓝的天空中撷取下一片最纯净的青蓝,再溶入这水中,于是这安详的海域便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湛碧,澄澈,仿佛蕴含了普天下最美的蓝色,鲜艳得晃眼,却又透明得好似一眼就能看到那雪玉堆迭的宫阙。

自然造化而成的海中神域,原本该静美祥和;只是此刻,这整座伟丽斑斓的深海龙宫中,却弥漫着一股悲怆的情调……

第三章 佳思忽来,片言如能下酒

南海龙族的议事神殿镇海殿,此刻气氛有些凝重。高大的宫阙壮丽无比,龙王御座下的武将文臣少有的济济一堂,算是盛况空前,可就是面对着这样的场面,那高踞王座上的水侯孟章却觉得自己有些孤单,仿佛孤影对四壁,有些高处不胜寒。

“怪哉……”

召齐众臣议事的南海水侯,觉出这点,也不问话,自己先陷入了沉思。

是啊,本来襟带南海、威震八方的孟章,怎么会有现在这样孤单的感觉?原以为平定了海内的纷争,将那些凶猛勇悍的南海灵族纳入麾下,从此就能据作根本,进而觑窥内陆四渎。谁知,自己刚刚展开宏图,便被那四渎老贼当头一棒,短短几月间便丢掉南海半壁江山;那些当年跟自己争斗得不亦乐乎、好不起劲的南海土着,现在却如同换了个人,不堪一击,有如纸糊。好不容易前几天出了个不屈不挠的南灞枭阳,却在刚才接得传报,说是南灞三洲忠勇义臣,已被逆贼张醒言带人灭族!这真让人悲愤莫名!

当然,现在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并不是去悲悼枭阳,而是该想想如何才能挡住四渎玄灵一干贼孽长驱直入,从神树群岛、炎洲出发,经九井、乱流、惊澜三洲,穿破神怒群岛直捣自己龙宫。要是哪一天,真被他们打到自己家门口,那即使最后将他们打败驱逐出南海,也会落下笑柄,从此被四海六界笑掉大牙!

该怎么办?是继续收缩防线死守?还是召回镇守鬼灵渊的龙神八部将回防?相对那些靠不住的附庸外族,自己那龙神八部将才真正靠得住。

现在,孟章仍习惯性地将龙神部将称为八位;损伤的那位冰猿无支祁,在他刚开始想来时,每回还都有些心痛;不过现在部众损失多了,也就慢慢淡忘了。

“全部撤回……恐怕不行。”

一想到撤掉鬼灵渊的兵力,孟章开始患得患失:“全部撤回不妥。现在神王苏醒正到了关键时候,鬼灵渊不容有失。”

“只不过,若撤回几部倒也是可以。虽然那失忆的老鬼王,竟记起当年是我着人暗地围追堵截,致他失忆,现在便攻迫愈急,但鬼灵渊只要有吞鬼十二兽神坐镇,再加上焱霞关祸斗神从旁协助,就该是万无一失。虽然,那祸斗神将一贯志大才疏,攻取不足,但守成总还算有余。”

忖念之时,自然和刚才一样,虽然那吞鬼十二兽神也被那小贼张醒言谋害一位,但他还是习惯熟悉多年的叫法。而在这样精打细算之时,忽想到那鬼灵渊,捉襟见肘的孟章便感觉出一丝暖意。

对孟章来说,无论战局如何崩坏,只要鬼灵渊还在他手中,那旷古绝今的神王便能够苏醒恢复。如果那样,无论眼前如何不得意,最后的胜利一定还是属于自己!一想到鬼灵渊中的那位神王,喜怒不常动于形色的水侯便手足微颤,激动不已:“吓!说什么宇宙初生的至恶之物?说什么毁天灭地的大凶魔头?一群鼠目寸光的卑微生灵!你们怎么会有机会面聆伟大神主的教训!你们怎么会知道,当那终极的神力释放,美妙的极道乐土便将到来!”

想过千百遍的美妙前景再次被津津乐道地记起:“呵,谁能想象,沉重冰冷的钢铁铜锡能满天地飞跑?懵懂无知的草木沙砾能提炼出替人劳作的精灵?哪怕是那最细小最微不足道的水滴微尘,都能释放出能与日月争辉的热量光华?到那时,整个神界人间,都变成永无暗夜的光明境界!”

神主描画的理想图案,不能说没有一丝遗憾;据神说,到了那时,除了他孟章之外,恐怕还有人神能拥有这样毁天灭地于一瞬的强大力量。不过,神主也保证,他孟章作为追从神主的最大功臣,自然也会拥有最终极的力量;那些大大小小似乎也拥有毁天灭地力量的势力,无须他孟章出手,便会因相互忌惮而形成平衡,最终只听命他孟章一人。至于神主本身,在协助孟章完成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伟业之后,便会功成身退,退居到宇宙星河中安享流年,不来搅扰孟章清净。到了那时,原本蜗居南海一角的水侯孟章,便会成为这方世界的最强神灵!

“呵……”

正所谓福至心灵,正想得快活时那脑筋也格外灵通;孟章忽然想到,对于那四渎老贼的流言,说什么神王大人是宇宙初分时的邪物,对于这样的谬论其实并不需生气。因为,正因云中老儿这样言之凿凿地造谣,反而从侧面说明淆紊大人所言不虚,他正是拥有宇宙初分时天地的本原之力!那四渎老儿,只不过眼热他不愿让他借神王大人之力统领天下而已。

于是,想至此处,原本愁肠满肚的孟章水侯,已如是万缕春风拂面,整个人就似喝了陈年的仙酒,倚在宝座上都快要醉了……

“咳咳!”

虽然心下快活,但这事儿还是要议;毕竟神王的帮助还有些遥远,云中老贼的兵马却迫在眉睫。不过即使如此,连日郁积满怀的水侯已是心情大好,以至于当他终于开口向殿下臣子询问眼前临战对策,那位名为“焕智”的老臣说出要“以道德为城,以仁义为郭;以人心为胄,以公理为矛”话儿,他也没怪罪,只是微微一笑遣他出门,嘱他待在自家巢穴中好生安度晚年,直到他主公扫灭北虏之前都不必再来。

当然,与孟章一心乐观相比,殿下众臣想到眼前战局,却依旧是满腹愁肠。面对这样四面楚歌的糜烂战况,也只有那位胸有成竹的水侯才能乐得起来。因此,在那焕智老臣当了出头鸟而被请出门去之后,孟章连问几遍,阶下众臣一片缄默,无人再答。

见得这样,一向都是水侯心腹重臣的龙灵知道再也不能沉默,便缓步出列,拱手跟孟章将自己心中所想一一条陈:“主公请听微臣一言。据微臣浅见,目前当务之急乃是挡住四渎大军锋芒,因此臣请水侯调集龙神部将,布于九井、惊澜、乱流三洲一线羁縻妖逆军锋。南海龙域的门户神怒群岛,则应由神力无边的汐影公主镇守,因为这神怒诸岛乃为龙宫门户,托于外姓旁人恐怕不妥。”

这龙灵子毕竟跟随孟章多年,不似别人那般战战兢兢;这番献策之时言语从容,措辞也直截了当并无太多饰语。不过,越是这样,那位急于求计的水侯越是听得痛快,在龙灵献计时不住点头。只听智计过人的谋臣继续侃侃而谈:“除此之外,臣以为主公还须广开言路,尽力延揽人才,充实久战空虚的海防;具体而言,便是那向日涉罪流放散落各地的本族大将,一律赦免罪行,召回南海听用,期图能将功补过、立功赎罪!”

“好,如此甚好!就如龙灵大人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