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骏台稍稍缓过点神愕然相问时,却只听他口中又是一声凄惨叫喊!这第二次惨叫声真是惊天动地,就连他对面的小女娃也猛吃了一吓,赶紧跳后几步藏到旱莲叶下严防他死命进攻。
只是这回身经百战的琼肜却多虑;立在旱莲叶下定神观看,却只见雨师坏蛋如同刚吃了滚烫包子般不停丝丝吸气,同时还不停甩动双臂——抹抹眼睛仔细一看,琼肜这才看明白原来不知何时,那人不停甩动的手掌上已叮了两只大蛇,一手一条,弯转蛇身上鳞纹斑斓如锦,高昂的蛇头正都呲着雪亮毒牙死死叮在骏台虎口上!
“呀!谢谢你们!”
见此情景,琼肜立时反应过来,谢了一声赶紧转身就逃。只见她小身子往上一纵,“咻”一声就此逃出林去!
“别走!”
在她身后,那雨师神将一阵手忙脚乱终于把那两条雨林毒蛇甩掉,也不顾找它们算帐,便急忙也纵身出林,想追上那处境危险的小女娃说清楚状况。
只是,等骏台出得林来,才朝琼肜慌不择路逃窜的方向没追出去多久,就在他前路之上,只听得风声如鼓,涛立如丘,转眼就有千军万马摧波涌浪奋勇而来,刹那间就将他团团围住!
“哥哥!”
大军阵列如林,那原本如小鸟般展翅飞逃的小少女见得阵前当中一人,顿时叫了一声,飞奔过去一头撞入他怀中,仰脸抽泣说得一句:“哥,他欺负我!”
“啊?!”
听得这话,急急赶来的少年大惊失色,急急问道:“妹妹,他怎么欺负你?”
“他、他说你坏话!呜呜!”
“哦。”
听得才是这样,醒言顿时把心放下,心说道对方乃是南海之人,要是说他好话那还怪了。心中这般忖念,口中却大叫一声,喝问道:“咄!对面哪来贼人,竟敢在小女孩儿面前污蔑她兄长!”
说完这话,醒言一扬手中神剑,高声恐吓:
“对面之人听了,你快瞧瞧眼前形势,若是个知机识趣的,赶快束手就擒,还可饶你一条性命!”
说这话时,四海堂主正是理直气壮,有恃无恐!
原来,醒言他先前正是听闻传报,说是西南小洲中忽有异动——这被四渎巡逻探马侦知的异动,正是骏台那会儿为琼肜雷电理论试验而发出的雷声;当时一听传报,醒言再想起那小妹妹这几天常去岛外午睡消暑,立即有些慌神,赶忙集合起一支人马来救琼肜。而这隐波洲外的小岛离四渎玄灵大本营距离很近,虽然少年匆匆聚起的兵马,仗势仍然不小;基本上,玄灵妖族的主力全部到齐,另外还有曲阿、巴陵两湖湖兵,正一起列阵如云,将骏台逃跑的去路围得水泄不通!
这时候,天空霍霍飞着翅转如轮的巨鹰大阵,海面咆哮着一望无边的兽人战卒,海底则是千百名凶猛水灵不停奔游涌动,这样情形,正叫这轻身而来的水师公子上天无路,入海无门!
只是,虽然陷入这样绝境,骏台却毫不慌乱。万军丛里,说话之前,犹记得理一理刚被烈火击歪的袍服,弹去上面几片焦黑的烟灰,然后又俯身看看脚下的海面,勉强对着动荡的波光正了正头上的发髻,如此这般做派之后,才环顾四方,不慌不忙说道:“呵,张醒言,你在说笑么?区区才这几个兵将,就想留住我雨师骏台?”
话音未落,雨师神将信手一弹,四外的天地间已是陡生异变!
第六章 电雨疾风,晴后浮生燕垒
其实醒言气势汹汹而来,等到了此处看清形势,一时倒也没想拿这白衣男子如何。因为,听了刚才琼肜哭诉,再看看两人现在情状,倒好像这“雨师骏台”还吃亏多些。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深陷重围一身晦气的雨师骏台,还没等口中一句揶揄话儿说完竟已是遽然出手!
只听话音未落,骏台忽已是袍发皆扬,众人恍惚中只听“嘶啦”一声裂响,神将那白色的袍服便已似被一只无形大手迅疾捋过,“唰”一声朝身后急速飞起。只不过眨眼功夫,这白衣神将所立方寸之地便已是狂风大作!
而这一切又发生得无比迅速;刚等周围人众看见眼前风飙遽起袍飞如旗,这白衣神人已是长发披散,仰面向天,狂风中一双雪白玉雕一般的手臂高高扬起,伴随着口里声声呼啸弯曲的十指朝四方望空轻击;随着这敲门般的望空轻扣,四外的海面云天已是风云突变,洪波涌起!每当骏台一弹指,那指节所向之处的天空便应声聚起一团团乌云,堆堆聚聚,汇汇集集,转眼就将阳光灿烂的青天白日遮掩得如同黑夜降临!
“住手!”
眼见着四处黑云涌动、风波腾起,醒言立即察觉出一丝十分危险的气息;猛然一声断喝,他便一扬手中剑器准备号令身后千军万马蜂拥而上,将这正在作法的雨师拿下——只是,已经晚了!
只见黑暗云空下,被些微波光映亮的神人脸上,原本傲然的神色中忽浮起一抹轻蔑的笑容。随着这一缕无声的轻蔑微笑,雨师原本伸张如戟、高举过顶的手掌猛然一收,握成两只硕大的拳头忽向下狠狠一击——刹那之间,这海面云天间便忽然电闪雷啸、雨如瓢泼!
……也许,自打出娘胎出来,醒言还从没见过如此奇怪的雷雨。
滂沱的大雨从乌黑的云团中泼出,亿万条雨线历历可数;藤条般颀长的雨线晶莹剔透,就好似连接天海的琴丝,从高高在上的云天里牵出,以一种桀骜不驯的姿态飞流直下,一直奔腾到喧闹的海面这才平息。
一俟这晶莹若弦的雨线连通云海天地,那潇洒不凡的公子又望空信手一拂,于是那原本晶莹无色的雨弦忽然间彩光流动,一蓬蓬一环环璀丽的流光从雷电隐隐的云空中奔出,从天至海,通天达地,奔流不息。
“轰……”
飞彩流光、天雨四临之时,海荡电飞、云蒸雨合之际,原本只听见雨声风声浪音涛音的寂寥海天里,忽然又凭空奏起一阵洪钟大曲,时而似慷慨长啸,时而如皓齿哀音;有时扬抑有若游云,有时却低徊潜转似海底歌吟。
身处这样前所未闻的洪钟巨曲,无处不在的宏阔乐音已包围住众人整个身心。生生不绝的黄钟大吕,曲中醒言听得分明,无论是黄宫清角抑或商羽流徵,滂沱雷雨里那些仿如自然生发的声部全都是音律和谐,声调清晰!
而在这气势恢弘磅礴天地的宏音巨曲里,那个白衣飘风的雨师神将马不停蹄,已在万军垓心化作长虹一道,澄明绚丽,劈破开昏暗的云空朝南天如龙飞去。在那虹光激射飞离之时,又听得半空中传来一阵飒然不羁的咏唱吟哦;泠泠的语调,伴随这四周澎湃崩腾的风音雨调,正是说不出的洒脱逍遥。
万军仰望,这化虹飞离的冥雨乡主唱的是:
“方地为车辇,圆天为盖罗;
俯身望日出,仰视众星辰。
嘘八风以为气,跨六合而翱游。
经二仪为跬步,视沧海如杯斛。
指天斗以问南北,忽微渴而吮河流……”
浩然不俗的歌调回荡在辽阔无边的大海云空,正显得弥远弥长;而当那清激无忌的歌声渐行渐远,周围轰然不绝的洪钟曲调也渐渐袅袅,慢慢便告平息。
直到这时,那些置身风声雨曲的四渎玄灵人众,这才好像如梦初醒,全都是长长嘘了一口气息;缓过神来,正想要挣动,却听得南边浩阔长天中又落下一句清晰的话语:“痴儿执迷不悟,浑不知身在险地哉?”
这句话语彷佛就在耳边说出,原是飞虹而去的雨师公子仍放心不下那个正被“蒙蔽”的少女,跨虹回返南天雨乡之时仍记得在虹边留下这句好心提醒的话语。
只是,虽然他这句文雅话语琼肜倒是听懂,但其中蕴含的那份苦心孤诣却没起任何作用;还在旁边众人懵懵懂懂之时,琼肜已对着南天那骏台离去的方向扮了个鬼脸,吐着舌头叫道:“要你管!!!”
骏台好心提醒,琼肜却怪他多管闲事。到这时,这片喧闹的云空天海间便出现片刻的宁静。这时正是云收雨散,日出风停,隐波洲前这片海域中已又是阳光灿烂、海阔天明。
雨过天晴,面对这无比祥和的明媚海景,此时再回想起刚才那一番雷激电闪、霓雨争鸣,便忽觉得它们是那样的不真实;恍恍惚惚,影影绰绰,倒好像刚才只不过是自己做了一场离奇的幻梦。
只是,接下来的事情,却让所有人清楚地知道,刚才那一切并不是一场梦幻。
就在琼肜那声嗔喝之后,经过一阵短暂的平静之后,正横剑伫立、眼望南天一抹余虹的少年,却忽听到四周突然哀声大作,转眼一看,便看到四下海波中许多战士跌倒海波之中,身上闪烁着异样的光华,一片哀鸿遍野!
直到这时,所有赶来救援琼肜的四渎玄灵部卒才突然发现,就在刚才那场转瞬即逝的异变之中,那些靠近大阵中央的水灵兽卒不知何时起已被一根根晶亮闪耀的水线束缚,只要稍一挣动,那明亮的雨线便越发地捆缚,深入肌理,十分疼痛。而这时那天空中漫卷如云的巨鹰大阵,同样也中了雨丝圈套,缚羽敛翅,再也浮翱不住,一只只掉落到海波之中,十分狼狈!
不用说,这样如影随形的水丝雨索正是那雨师骏台作法所得;就在一声声震耳欲聋的乐音之中,他将这数以千计的妖族水灵捆住。而正所谓“抽刀断水水更流”,这样雨水搓成的绳索寻常刀剑自然砍不断斩不绝,到最后还是得一起同来的几位上清真人出手,用着罗浮山上清教中最奥妙精微的法术,“紫微太极神火雷”,一次次小心施出,才能将这些紧绑在水族精灵妖族战卒身上的雨线水丝一根根烤干清除。
而眼前这些受害部卒实在太多,在这番折腾之后,饶是灵虚清溟这几位上清真人法力高深,等他们合力将最后一名受害兽灵身上雨绳去除后,却已都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再说小琼肜,原本还有些不以为然,待她见了这番吓人情景后,倒是被好生唬了一跳,害怕道:“可怕!要是刚才他用这法术来捆我,恐怕我早就被抓走啦!”
一想到这,琼肜便决定以后几天里一定要深居简出,乖乖听话。
就在琼肜盘算之时,她那极力维护的少年哥哥心里却也是颇不平静。
“呀……”
醒言心想道:
“没想那南海龙族中,还有这样法力无边、来去自如的异人!”
刚才已有四渎兵将上来,将“雨师骏台”的来历原原本本告诉醒言,便让他心里更加惊疑不定——说起来,醒言他虽然出身于山野寒门,生性质朴,但天资确实不俗;往日在饶州,无论是街头市井还是季家私塾里,几年摸爬滚打下来差不多总能左右逢源;等他再因了祖山机缘入了罗浮,进得四海堂读得经书,又经了那许多离奇历练艰难斗法,到此时他心中这见识已大异于常人。
因此,就在身旁众人大都在惊异那龙神八部将之一的冥雨乡主竟有这样通天法力时,醒言心中却已在思索一些不同的东西;一向清平镇定的少年堂主,此刻心里已如开了锅般沸腾起来。他想道:“为什么?为什么那孟章有这样以一敌万的不世神将,却一直没用在和四渎对敌的战场上?南海龙族到今日,一直都是一路溃退,几乎就快被兵临城下,却为何还这般悠悠然然,将这些完全有可能扭转战局的仙将神人藏匿不用?”
在心中一连串质问几回之后,他忽又想到那个自己十分熟悉的四渎老头云中君;按理说,以云中君那样闲适的性格,绝不会表现得像眼下这样咄咄逼人——
只不过一瞬间,一直懵懵然只记得为故友报仇、顺带报答知遇之恩的少年,就好似被一道惊雷劈中,脑中“嗡”一声巨响之后,彷佛只在突然之间,他看到些自己以前从来没看清的东西。
忽然间,他身上已是汗湿重衣!
而这时,还有位羽衣道人从旁走来,稽了稽首跟他说道:“醒言啊,贫道适才四下探寻,偶然间却发现一件怪事!”
第七章 魔光初透,疑吞万顷苍茫
见识到骏台手段,醒言心中一时倒若有所动,总觉得刚才变起突然之间总有些怪异之处;虽然似有感触,但具体如何,一时却也想不清楚。
醒言思索踌躇之时,灵漪儿又带着一队亲兵女卫急急赶来,看清琼肜无事之后,四渎公主仍是大怒,见南天犹余一抹虹色,便弯弓跨步,对着南天抬手就是一箭。在众人注目中这道含愤出手的箭光有如流星赶月,“唪”一声就在南天白云畔激起一蓬白亮光雨,恍若烟花炸亮,转眼就将那骏台赖以逃遁的虹霓光尾击得粉碎,烟消云散,再也看不见。
等这雍容妩丽的龙女怒气稍歇,醒言正想传令大家先整队回归伏波岛,却见本门前掌门师尊灵虚走上前来,跟他说起一件怪事。
原来,灵虚真人发现,虽然刚才那霓雨漫空之时似乎雨绳遍海都是,左右周遭全无遗漏,但他刚才去四下略一寻探,却发现一件怪事——他发现,虽然刚才附近大部分兵卒都遭了骏台手段,但不知是否巧合,那些陈列东南的黑水狼族却毫发无损!
听清灵虚真人之言,开始时醒言也是莫名其妙,不知其中是何缘故。
“莫非那骏台曾受过狼族恩德?”——虽然一时想不清楚,但醒言直觉着此事绝不简单;略一思索,他便命四下里的健卒先将受伤兵众扶归本营,各去疗伤休养,自己则和灵虚等人留在原处,想把这事弄清楚。
立在原处,众人面面相觑一回,转眼便是半刻过去。
略去他们思索不提,再说这片海面,此刻正是雨过天晴,这几人背后的天空中一碧如洗,丽日青天下,覆盖在浩阔海洋上的那片瓦蓝瓦蓝的颜色,鲜艳得几乎让人觉得有些刺眼。在这样晴空万里光天化日之下,四外海水天空中仍是布满巡逻警戒的兵卒,丝毫不敢大意。
就这样又过了一会儿,当几人中那个小少女终于忍不住开始走神,眯着眼将眼前那些波光闪动的海面想象成一件华丽的宝石长裙时,她那少年兄长也终于想出些头绪。
“难道是这样?”
这刚刚冒出的想法自己也不太肯定,跟众人说过之后醒言便向南踏到一片空阔的海波上,暗运太华道力,霎时在身周海面腾起数百道雪白水浪,和先前骏台那千百道雨柱一样停留在海面波涛上——这样引浪如柱的手段,对醒言来说并不算出奇;上回在南海龙域中误逢南海二公主,他便曾施出这样小小法术,想让那容颜晦暗的女子开颜一笑。
再说醒言,在众人注目中于自己身外腾起细如雨线的水柱后,他便挥袖成风,有如拨动琴弦,转眼就在八方水柱细浪间拂起一阵恢弘的琴音。而在他这样作法之时,站立远处的灵虚琼肜等人,听到这阵琴音,都觉得似曾相识;静下心来一想,便发觉此刻在耳边缭绕的曲调正和先前骏台遽然发难时所引发的曲音一模一样。
“是了!”
正当众人还有些懵懂,醒言却忽停了法术,一脸喜气,朝这边大声笑道:“哈!没想这雨师骏台行事鬼祟,竟还是这等雅人!”
原来,这位最近刚刚崛起的少年,说到底最正经的本行还是乐工;不仅常用神笛吹曲,还惯听四渎的公主弹琴。在这音律之上,他实则已可称举世无双,因此刚才那骏台风音雨曲,他正是过耳不忘;在海浪中微一重现,便立即明白雨师神将为何让东南一隅的狼族安然无恙:留下狼族,不是和它们有旧,也不是为了做事留有余地,而是那五音方位中,对应东南的正是变徵之音;此音其声凄恻,若是奏出,正与刚才那首恢弘之曲风格不符!
原来,这天地自然间无论五方五行还是五味五音,其间都有对应;五音宫、商、角、徵、羽,正对应五方中、西、东、南、北;中方之上为变宫,西南之位为变商,东北之位为变角,东南之位为变徵,西北之位为变羽。这五方五位,先前骏台、刚才醒言,作法时分别以中央和风、上方青风、西方飂风、东方条风、南方巨风、北方寒风、西南凉风、东北炎风、东南景风、西北丽风这十方风气弹拨,最终才奏得一曲浩阔恢弘的羽调正宫。而刚才醒言一番呼风唤水,实际测试一回,正发现如果按骏台那样施法,若是在东南方呼风唤雨,必然要生出变徵之音;这变徵之音声音凄怆怨慕,如泣如诉,自然与主曲不符!
说到这其中种种精微乐理,现在这在场几人中除了四渎龙女还有几位上清高人,其他人都不是十分清楚;醒言一番讲解下来,最后还是靠着自小锻炼的便给口才,才让这些水神兽灵大致明白,知道原来黑水狼族安然无恙,不为别的,只是因为那位雨师神将为了曲调和谐,才高抬贵手放了他们一马。
等众人俱明其理,醒言这才和大夥儿一起回返伏波大营。
在这回去的路上,醒言心思也没闲着,只在心中反复琢磨着骏台这些举动,想着自己以后要是再和他碰上,会不会有啥可趁之机。毕竟,在他看来,在那样大敌环伺的生死杀场上犹敢这样耽迷音律,除了这行为古怪的雨师神人之外恐怕再无第二人。又所谓“逢强智取,遇弱活擒”,今日亲见骏台如此广大法力,又似对自己这小妹心怀不轨,他便自然要更加用心,琢磨着以后怎样才能将他制伏——
一想到琼肜,醒言便记起刚才匆忙赶到时听到她说起的只言片语;趁着路上无事,便赶紧又跟她细细问询。等一字不拉地听琼肜说清楚前后经过,他便禁不住勃然大怒:“胡说八道!我啥时想害琼肜?”
义愤填膺之际,四海堂主认真提醒身边这天真单纯的少女,让她以后一定要记得,若是再遇上骏台这样坏蛋,不用迟疑,看看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千万别被他们哄骗!——见堂主哥哥这样郑重吩咐,琼肜自然不敢怠慢,赶紧上嘴唇一碰下嘴唇,清脆答应一声,说道“记住了”,便一路颠颠跑跑,跟在醒言身前身后,一起回归伏波洲去了。
回到伏波岛,暂不提那些伤兵如何医治,到得这晚,正是月光皎洁,夜静空明。也不知何故,本来这些天到了夜里,天气都算清冷,但今夜天气却颇为燠热,即使呆在薄纱帐篷中也甚是不耐。于是醒言便约上灵漪、琼肜,一起出来,到南边息波洲的海滩上一起散步乘凉。
当然,在这样纳凉之时,勤快的女孩儿们也没闲着;经过伏波岛上林边临时的厩栏,灵漪随手牵过醒言新得的那匹骕骦风神马,和琼肜一道将它引到海畔水湄,准备也替它冲洗梳理一番。
等到了柔软细致的海畔沙滩,这忙忙碌碌的一天中终于得到些清闲;立在空阔的海滩边,微咸的海风从远方拂浪而来,吹到身上清清凉凉,正是十分清爽。
再说灵漪儿,在海滩上陪醒言略略闲走一回,便告诉他让他安心消暑;灵漪自己则手执银瓶,凌波微步到大海之上,在月光中微举银瓶,耐心地从潮润海风中凝聚凉爽的清水。等到集满一瓶,她便轻舒玉臂,将瓶中凉液缓缓倒在骕骦马银白如雪的鬃毛上;等她倒完,那小琼肜便举着手中一支银质长扒,忙着替马儿梳理抓挠。
在这俩女孩儿忙碌时候,天边正是月光如水,四围里海雾初起。这时在那位海滩上少年的眼里,远处女孩儿那银瓶中倒出的缕缕清水,彷佛也沾染上许多皎洁的月华,星星点点,闪闪烁烁,流淌之时就好像一绺水银色的月华正从女孩儿玉指间不断流泻,静静淌在那白马银驹美丽的鬃毛上。
就这样怔怔相看,不知不觉中海雾渐浓。恍恍惚惚里,远处那女孩儿的面目已变得模糊,海面烟波里,只余月水雾澜中一抹幽雅的剪影,秀曼,妩媚,妖娆,恬静,种种的姿态风情多变而宁静,仿若相互矛盾的神姿在同一刻显现,却显得无比的和美和谐。而那层渐转浓厚的雾水,浸透了清亮的月光,又将那少女映入一片湖底,忽远忽近,晃漾不停。
……如烟如幻,如梦如迷,就这样静静相看,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又有那负责夜晚巡逻的彭泽少主经过,见他们在此,便离了大队,来到近前问候。待他驰马奔上沙滩,跳下马和醒言一起呆呆看了一阵那边月光中的可人,彭泽少主忽然豪气发作,扬鞭遥指东南青天玉宇,对身边少年发下豪言壮语:“醒言兄!”
年轻神人叫道:
“这回却让你占了先机,让我四渎这样好女竟归了你。不过我楚怀玉还是不会服气!”
彭泽的少主人遥望南天,此刻那目光炯炯,彷佛能穿透了远方黑夜中重重迷雾;铿锵有力的话语,表明他独辟蹊径、百折不挠的决心:“不瞒醒言,小弟曾闻南海亦有好女,便是那二公主汐影,闻其身姿曼妙无匹,虽然一向惜颜,不曾轻露面目示人,但小弟想来她也该是绝世佳人,因此我楚怀玉,看有无机缘与她结识!”
说到此时,彭泽少主正是信心十足:
“咳,这回我去敌国讨娶,总该能避开你了吧?”
“……”
很显然,对于彭泽少主这番赌咒发誓,眼前这位听众却有些神思不属;正忙着欣赏灵漪儿那无比优雅的举手投足,醒言便不太能理解身旁这位仁兄为何如此激动,到得最后,等年轻的水神说完,他也只是嗯嗯啊啊礼貌性地答应几声,便继续赏看这人间难得的美景。
……无论如何,不管此刻他们是心不在焉还是苦心孤诣,在这样月光流泻的寂静夜色里,天地中的所有一切都显得那样的安详宁谧。也许,即使是在眼前这样转眼就可能卷入纷飞战火的争执之地,那片刻宝贵的安宁也彷佛在向世间无声地宣示,纷争终不得长久,永恒的只有淡然与平静。
只是,今晚这样好像能启迪人思索哲理的安静月夜,那份水华般润物无声的祥和,并没能持续到夜色退去晨曦降临。甚至,在这一晚某一刻之后,也许这南海、这海天大地便可能会再无宁日——安享海边凉夜的少年醒言,直到送走彭泽水神后才如梦初醒;长长吁了口气,刚想去到灵漪琼肜近前想帮把手,说几句知心话儿,却只见一阵风息吹来,猛然间就觉得浑身忽的毛骨悚然!
“那是……”
蓦然扬首遥望南天苍穹,醒言不看则已,一看之下脸色顿时一片煞白!
这时候,他腰间那口随身携带的剑鞘里,那把久未曾显出异象的封神剑器,却也在匣中颤栗,忽发出某种悸动,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惧。
第八章 幽电怒雷,震来千载尘劫
没到过大海的人,很难理解海洋的雄阔与壮丽;而没在海洋边生活过的人,更无法体会那碧蓝海水的凶猛与多变。这一夜,年轻的四海堂主刚刚还在光滑如镜的平潮沙滩上,望着他永远也看不够的少女如痴如醉,整个人都好像要融化在温柔朦胧的银色波光里,谁知道下一刻,他就要面临那样凶暴狂猛的海洋风暴。
没有任何一次的海洋飓风来得如此凶猛诡异,毫无征兆。充盈天地的银色月华,一眨眼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天地间仿佛一口大锅扣下,瞬间漆黑如墨;刚刚还徘徊海面的氤氲雾气,还没来得及再缭绕几分,便被强烈的风暴瞬间吹散。
这剧变来得如此之快,竟让顶着狂风暴雨的少年有种错觉,好像眼前这风飚万里巨浪滔天,只不过是因为自己刚刚朝灵漪琼肜那边抬了一抬脚……
“琼肜!灵漪!”
风雨之中,久经战阵的四海堂主忽然感觉到一丝前所未有的震悸,立即张口朝海面那边呼叫;只是此刻四周漆黑如墨,风雨如晦,到处都是震耳欲聋的风鸣雨啸,这使尽浑身气力的大喊竟不能穿透近在咫尺的距离。雨水兜头浇下,张口几声大叫,醒言却觉得这喊声似乎连自己都听不到!只不过,幸好那龙女小琼肜也都见机得快,剧变瞬发之后,立即使劲牵住几乎受惊的骕骦风神马,努力朝醒言这边奔来,不一会儿功夫醒言便借着几道霹雳的电光,看到她们已快到了自己身边。
等聚拢一处,醒言便左手拉住灵漪,右手扯住琼肜,顶着狂风暴雨努力朝岛内躲避。这时那通灵的骕骦马也不用主人招呼,便跟在他们身后一起朝岛内退却,还用较为壮大的身躯替他们遮挡住席卷而来的风浪。等艰难走出四五十步,走到一处耸立的礁岩,醒言便招呼人马在岩石背后躲下,因为他想看看这突如其来的风暴到底有什么异常,是否是南海造就然后趁势攻来!
等他们刚在礁岩后躲下,那无边无际的大海便像一锅煮沸的开水,猛然间剧烈沸腾起来。波立如山,往日嬉水时柔若无物的海水这时变成凶猛的野兽,又好似坚硬的巨石,高高朝天上抛起千尺,然后轰然砸下!
如山巨浪之前,伏波岛畔港湾中成千上万的水寨鲸砦还有无数的战船,被凶猛的风息瞬间吹起,像纸盒木片一般在空中翻滚舞动,或是散落四处,或是被狂风裹着吹向大海黑暗的深处。伴随着这些凌空飞舞的废墟残片,不少四渎的兵丁玄灵的妖兽,也被猛烈的飓风拦腰裹起瞬间抛到天上,然后重重摔到海水中岩石上,几乎连惨叫都来不及喊一声便在狂风大雨中碎成一团肉泥。
这时候,原本漆黑一片的天穹也渐渐有了亮光,那是千万条闪电在云空后一齐闪现身形,伴随着雷霆,裹挟着轰鸣,在无垠的黑空中错乱交横,如毒蛇,如栏栅,将黑色的云天切割成一片片一块块一段段,然后嘶吼着朝大地海洋扑下,吞噬巨鱼,点燃密林,将一座座沉重巨石瞬间炸碎掀翻!
“……”
“孟章有这样的威能么?”
眼见这极富攻击力的天地剧变,感受着密集的雨点击打到脸上火辣辣的疼痛,醒言首先反应到的便是这天变是否南海诱发驱动。
只是,虽然这想法十分自然,但看看眼前这雷电风浪出乎想象的暴虐凶狠,醒言便推翻自己的推断;虽然他毫不怀疑孟章对己方怨毒已达到这般程度,但数十天接触下来,醒言还是坚信以南海目前手段,还驱驰不了这样仿佛能翻覆整个天地的灾变浩劫。
“难道是我们的举动惊怒了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