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过了开始那一阵不要命的胡砍乱劈,已经给自己生生开辟出一小片运转冲杀的空间后,张堂主也稳定住心神,开始真正把所有学过的看家底本事从容使出,意图绝处逢生,说什么也不想把小命扔在此处。

要说,以醒言现在的法术功力,即使是在万军丛中,如果不求进取,只求脱身,还是不难。朝上便是无穷无尽的天空,他可以御剑飞出;朝下是深不可测的大海,他可以遁水游走。只是,看起来简单之事,在一阵前后左右冲杀之后,醒言却突然发现甚难。

原来,这些看似成千上万到处都是的普通士卒,一交手之后却发现他们实际力量无穷,竟好似随便一人都能挡他几回合;无论他是想朝水底蹿,还是往天上逃,总有这样火焰雷公冲杀上前堵住自己去路。对于这些附骨之蛆一样的神兵,以醒言现在功力要将他们逼退不难,但要是真想在这样铺天盖地不计其数的神军深处打开一条通路,却是千难万难!

就这样狠命拼杀,过不多久之后醒言便发现自己已经好似被裹进两层棉被中央,上不着天,下不着水,前后左右上方下方都有烈火光团朝自己猛烈轰来。这样情形下,虽然自己暂时伤不着,但长此以往总有力量耗尽时候,到那时这样轰轰烈烈迅如奔雷的光团,不说挨上十个八个,就只一个也足有将他炸得粉身碎骨,不复人形!

当然,此时这深陷重围的少年也非轻易束手就擒之人。无论醒言自己有没有意识得到,经过这些天来血与火的洗礼,他已是今非昔比。即使身在重围,攻击自四面八方而来,自己也有些慌张,但那手底下行事,却毫不慌乱;一路搏命冲杀之时瑶光神剑飞舞如龙,斩尽任何敢欺身向前的火灵;飞月流光斩有如月落星陨,月白光轮一片片一团团如雪片般飞出,扫荡远近源源不断汇聚而来的妖火神兵。于是就这样奋勇搏杀时候,那些随便拉出去一位便能独当一面的祸斗神兵,手中绚丽非常的红光也是不断闪华,将那些勾魂夺魄雨点般飞来的月华光轮死命挡住;在那红白光团碰撞时,不仅发出夺目光华,还发出只有激烈碰撞时才有轰隆隆巨响,有若惊雷。

于是,神兵与少年斗法之际,此刻对那些能高高在上观察战场全局的鬼神来说,就突然看到这样一个奇景:那个从红光漩门中追杀而去的少年,在一片浩无边际的金色海洋中冲突纵横,身前身后,一条被包裹在绚烂红光里月白色光龙滚滚向前,挟雷带电,正似九天的舞凤搅海的蛟龙,所向披靡。

一时间,那个南海水侯给鬼灵圣渊起的傲慢新名,倒好像应在这少年身上;那汪洋如海的妖火神灵,正如田禾一样被那少年任意芟割。

而这时,突然在那鬼方军阵一线鼓声响起,转眼就如洪流般滚滚而来,瞬间传遍整个战场。这阵雨点般的沉闷鼓音和龙族那些鼍鼓之声相比,声音并不算洪大;但就是在这样低闷沉郁的鼓音里,每一个鼓点都好像轰轰敲在人心头,惊心动魄,好像每一次都想将那听鼓之人三魂六魄都带到九冥幽渊里。

这样勾魂夺魄的鼓音,正是烛幽鬼方振军之鼓。在这样幽沉如闷雷的鼓声里,那亲自带头击鼓的鬼神正放声大笑:“哈哈!”

“原本我还以为旧主不小心误入敌阵,原来却只是故意杀敌!婴罗妹——”

意气风发的鬼王转脸看看也在跟着一起专心击鼓的烛幽鬼母,兴高采烈说道:“今日就让妹妹好好看看,昨天我跟你说的旧主人事迹,是不是吹牛!”

原来,现在这一门心思击鼓助威的司幽鬼王,刚才见醒言突然从阵前消失不见,转眼竟在敌军大阵深处冲杀起来,他还大惊失色,不仅催动麾下鬼军奋力向前,还身先士卒,发起一阵猛烈冲锋,期图冲进去将少年救出。只是,那有备而来的万千神军何等之强,他们或许一时对那困兽犹斗的奇异少年没多少办法,但对这些势均力敌的鬼灵还是毫不惧怕。一阵猛烈冲击纠缠后,没占到什么便宜的鬼王只好又束拢部众撤回,固守在临时铸成的寒冰壁垒后,看看能不能再想想其他办法。

于是,耽搁了这么一小会儿功夫之后,宵朚再看对面军阵中那少年情况,却发现他竟在万军丛中奔走如龙,竟是来去自如,所向披靡!这样情形下宵朚便把一颗心放下,只招呼着婴罗妹妹还有族中鬼灵力士一起捶起幽冥之鼓,专心给那位神勇无敌“故意”深入敌阵的旧主助起威来。

且不提鬼王鬼母专心等待少年凯旋归来,再说那些陈兵百里的焱霞神兵。到这时候,醒言冲入己方大阵的消息已如一片风波般传遍整个阵营。所有现在肉眼可见、或者灵觉灵思能及的祸斗族神将神兵,都在密切关注那冲入军阵的少年状况。而这时和那鬼王宵朚判断一样,这些焱霞关的兵将见到那少年看似好整以暇、不管前后左右冲突自如的情状,再联想到刚才须焰陀将军传来的有关这少年的来历情况,便几乎全都以为,此时这深入大军的少年有备而来,准备大肆劫掠一番再呼啸出阵。

只是,谁也不知道那位在别人眼中逍遥自如的神勇少年,此时心底却在暗暗叫苦:“坏了,要是再这么下去,我出路没找着,这眼睛却要瞎掉!”

原来此刻虽然醒言身内法力澎湃,一时不虞力竭;但总在这样强光闪耀有如太阳直射的汪洋敌军中冲突,过不得多久他便觉得头晕眼花双眼渐渐模糊,看样子要是再耽搁上一会儿,他就要和往日饶州西街口的李铁口一样,有机会成为瞽目神算了。

不过好在就在这时,正当醒言努力辨别方向只想赶快逃跑之时,却忽觉眼前一暗,光线变得稍微舒服起来。这时候四周本来逼迫甚急的火焰神灵,也渐渐停了向来,各各朝后稍退,竟似在给他让出无比宝贵的空间来。

“……会有这等好事?”

碰上这等异常,醒言暗暗警觉,丝毫不敢停下流光飞剑,只是略略凝神,眯起眼前往前面光暗之处一瞧——这一看,只见得对面那神兵金焰环绕之处,众星捧月般立着一位面目奇异的神怪,身长约有二丈,头如青羊,额上生角,面目上似笑非笑,诡异非常。在他身上,则是不着一鳞一甲,只是穿着一件柔顺的华贵黑袍,配合着羊脸上的表情颇让人觉得一阵阴气森森。

等万军丛里见到这羊头怪人之后,醒言心中顿时明了:“哦,原来是这黑袍神怪帮我挡了光亮。”

当即,他也不等那羊头怪人说话,便突然脸现惊奇,朝那怪人身后上方看去,也不知道突然瞧见啥奇异之事。

“嗯?”

见得醒言这样,那个被祸斗族灵簇拥在中央的羊头神人,心中也甚狐疑,便顺着他目光朝自己斜后上方看去——

“喝!”

说时迟那时快,刚等这强力神人一转头,目光还没等看到什么奇异,却突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原本还在自己下方一些的神兵烈焰,转眼竟燃在了自己上方!

“呼~”

这却是一击得手的少年吐了口气,而羊头神怪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回首一拳将身首异处的敌人尸体打躺,醒言看到那跌落尘埃死不瞑目的青羊头首,心中便忽然一动:“呵,瞧它死后这模样,也很吓人,便把它带着,看能不能把这些火灵唬住!”

一念想罢,他便又本能般顾布疑阵,收起所有飞月流光,和那把瑶光,全身大开空门,丝毫不顾强敌环顾,只顾自顾自弯腰抓住那只青羊头颅的旋角,将这二目圆睁的狰狞面目提起系在腰间玄黑腰带上。这样激烈打斗间悠然时刻,四下竟真个鸦雀无声,果然无一人上前趁机偷袭。

南海赫赫有名的妖火神兵已经被惊呆了。

“……”

“!!!”

“……难道吞鬼十二兽神之四的青羊大人,就这样死去?!”

周围的火灵神兵懵懵懂懂,满面茫然,似乎没一人清醒。

“实在……”

“太快了!!!”

还有神只在心底努力回忆刚才神力强大的青羊兽神如何被杀,却发现无论如何细细回想,也只记得那少年朝他一望,青羊大人便鬼使神差般头一转,于是就在那么点功夫,一道剑光急闪而过,那位声名赫赫战功无数的兽神大人就此脑袋搬家。

那是什么样的邪术?

冷静下来回想起刚才那诡异的一幕,附近所有祸斗族灵不寒而栗之余,心中又不约而同盘桓着同一个问题。而在此战不久之后,这问题便成了南海中一个久久不决的疑案。

当然,这个日后成为南海悬案的“邪术”,若是有哪位亲切的神灵有机会碰到一个市井中的混混泼皮,并能耐心向他请教,便可以知道,张神主那样一望便能蛊惑兽神心灵的奇术,其实这混赖泼皮也经常使用。

闲言少叙,这时且不说那些神只个个愣怔,再说醒言;到这时候,这位真个使出这辈子所有看家本领的少年,也终于看到了一线光——一线黑暗:杀掉一个挡路的羊头怪人之后,顺着那些呆愣的火灵后方的天空方向,他终于看见远方那一片阴森诡异的黑暗。

这一刻,目睹黑暗的少年简直要热泪盈眶。

这一刻,就和所有劫后余生的年轻后生一样,少年只觉得,这次如果真能全身而退,那回去一定要赶快找房媳妇娶下,早生贵子,早些孝敬赡养老人。

这之后,说来也怪,不知是否那腰间悬挂的巨大羊头真个吓人,此后一路上胡思乱想的四海堂主倒真没遇上什么像样的抵抗。所有途经之处的火灵,全都呆呆怔怔,虽然光怪陆离的火焰中看不清脸上面容,看他们一个个朝后默默退让的情状,显然颇为害怕。

于是,几乎只在片刻之后,醒言便带着一身烟火之气,左手提剑,右手拎着那只羊头,威风凛凛般从人群中蹿出,朝玄冰寒垒后的鬼族大阵如闪电样奔去。

“嗷~~”

当得那鬼王旧主人凯旋归来时,那幽冰壁垒后成千上万的烈鬼悍灵一齐欢呼,各样奇怪的鬼哭魂啸汇聚在一处,正如凶猛兽鸣。

“哈,哈哈!”

欢呼声中,宵朚哈哈大笑,乐得合不拢嘴:

“看看,婴妹看看,这就是我的旧主人!”

一阵大乐,等醒言上前,接过他手中那只腔子中还冒着黑气的青面羊头,宵朚端详一番,便欣喜若狂,大叫道:“这是青羊!这是青羊!!”

原来饶是离开鬼方这么久,宵朚还是认得手中这只毫无生气的头颅,正是吞杀过族中无数鬼灵的南海十二兽神之四。真没想到这恶贯满盈的恶神,今日竟被醒言于万军丛中手到擒来,一时之间直让宵朚心思浮动,心道是不是还该放下眼前俗务,再去跟那旧主人学艺一时!

正自大喜过望,却听醒言说道:

“宵朚兄,且先别乐——”

“噢?”

宵朚闻言顿时褪去笑容,脸色凝重,抛下羊头垂手而立,立在醒言面前低着头紧张问道:“敢问是不是发现敌方有什么大阴谋?”

“呃……”

“不是。”

“能不能给我先寻条腰带来?”

说话的少年有些尴尬:

“刚才没想这羊头沉重,最后奔得太快,一路颠簸竟把我腰带扯断!”

“原来如此。”

听得醒言这番抱怨,宵朚婴罗等鬼族首领却都全部放下心来;等醒言说完之后,婴罗赶紧命身边鬼女取来一条骨玉玄丝制成的腰带,亲自奉上让少年穿戴。

只是,就在这时,重新系好青衫玄服的少年却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是不是现在两腿发软?软得像踩在棉花上?

似乎不是。

是不是……如此这般检点踌躇一阵,又举目四望一下,醒言才猛然惊悟,脱口叫道:“咦,琼肜呢?!”

原来一番苦战后正是头晕眼花的四海堂主猛然发现,自己安全归来,那小妹妹竟没颠颠跑来,跟自己磨蹭恭贺。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醒言这声脱口而出的大叫之后,旁边宵朚婴罗等鬼族首脑,也才突然意识到,那位原本一直在旁边手搅裙角担心不已的少女,早已消失不见;等惊觉后朝四处望望,才有鬼目炯然的灵将指给额角冒汗的少年看:原来不知何时,那位鬼王的贵客小妹妹已和她哥哥一样,乘着火羽翂翍的大鸟,跃过敌方高耸的火焰屏障,只身闯入到敌军之中建功立业去了!

等鬼灵这么一指点,醒言再朝那西南方向凝目一看,顿时那一向平和的脸色就有些发青。不用说,此刻远方那个缭乱火影中正拼力冲杀的少女,一定是琼肜了。这小琼肜,一定是刚才为了救自己就冒冒失失冲到敌军深处了。

将这冒失的小丫头在心中怪责一句,这位原本想着一辈子再也不会闯入那样浩荡军阵的四海堂主,只跟鬼王鬼母略略打了个招呼,便重又御剑上前,如飞蛾扑火般投入到那汪洋军海中去。

且不提醒言极力朝那只火焰巨鸟扑腾的方向冲杀,再说琼肜,和醒言猜想的一样,这救兄心切的小丫头冒冒失失冲入敌阵之中,开始时还好,渐渐就被这交错纷乱的光焰照得两眼发花,不仅看不到哥哥的去处,就连东南西北也分不太出。而那些围困她的妖火神卒,虽然看着这小女娃也是声势惊人,骑着朱雀,舞着焰刀,声势煊赫,但和刚才面对醒言不同,这些妖火神兵对她却并不如何畏惧,正成群结队地蜂拥上来,各施奇术,想将这看似乳臭未干的少女擒下。

也许,如果要深究眼前情景个中原因,那便是,虽然自打随哥哥前来南海征战以来,琼肜这玲珑可爱的小女娃上得战场也是武勇无比,一对朱雀神刃下也斩杀过不少南海灵卒。只是,那些寻常海兵灵将斩得再多,也不及她醒言哥哥杀死一位声名远播的远古巨神。

因此,现在见琼肜凶狠冲来,那些妖火灵将也只当她是个小女娃胡乱诈唬,当然个个奋勇向前,只想将她抓住立功。

这样情形下,正是“双拳难敌四手”,四面敌军如林下难免左支右绌;更何况小妹妹现在足下神鸟手中神兵和那些祸斗灵兵一样都是火属,当他们铺天盖地而来时,无论怎么努力抵挡也是吃力非常。如此一来,可能就在醒言脱险奔回鬼方大阵那功夫,小琼肜莹白如玉的手臂上就已经添了许多焦黑的伤痕,鲜血淋漓;受伤之时,也不知是不是映了周围敌兵身上金色的火焰,琼肜此刻伤处汩汩长漓之血,也闪着一抹亮金的光芒。

俗话说“屋漏却遭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正当琼肜受伤、已快到了穷途末路之时,面前那纷乱如麻的敌丛中却忽然中分,飞出一人翩然立在她面前。

等发现对面兵将异常,琼肜便抬手努力揉了揉眼,极力一瞧,却发现原来这敌将自己认识:“凤凰姐姐?”

原来这挡住琼肜去路的主将,正是上回跟她斗过一回的凤凰神女。此时这位单字名为“绚”的凤凰女,依旧神丽不可方物;一片金光灿耀中的绚烂神光之中依旧向外散发出千万条璀璨光丽的羽焰,将整个人衬托得壮丽无比。

不过这时,琼肜却无暇细看;见这大姐姐分开敌群来到自己面前,琼肜便叫道:“凤凰姐姐,你忘了,你打不过我喔!”

奶声奶气的威慑话儿说出,琼肜便忐忑不安地等待她的反应——这时她看得分明,当自己这厉害话儿说出,对面那流丽灿耀的凤凰姐姐,便真个有些迟疑,鲜丽的嘴唇口角竟有些嗫嚅,似是欲言又止。

见她这样,琼肜倒有些莫名其妙;难道自己这恫吓话儿真能生效?要知道自己现在手臂上一阵阵疼痛传来,疼得直想吸气,要是真跟对面那漂亮姊姊打起来,她也只好努力逃命。

只是,正在琼肜心中忐忑害怕之时,却忽然看到对面那若有所思的凤凰神女,忽然俛首转身,宛转升空,竟真个就此离去。在她身后,一如上回那样留下一道道翩翩残影,似晚霞般璀丽。

“……”

见得如此,不光那些正等着凤凰神女出手的祸斗神兵吃了一惊,就连琼肜也吓了一跳。此时她正是又惊又喜,眼光闪烁惊喜想道:“呀,这就吓跑呀,果然只是女流之辈啊!”

且不提琼肜心中感慨庆幸,再说醒言。

这一回他再入敌群,毕竟比刚才更有些经验;一路拼杀时,于那纷乱萦绕的焰光中仍能觑到那艰难搏杀的少女大略方位。而此时一路杀伐,那势头倒比刚才一心逃生更盛更猛,一路神剑月斩闪耀纷华,直如下山的猛虎入海的蛟龙,迅疾凶猛的气势一时竟无人能敌!

这时候,拦截醒言的南海神兵已没了先前那一回的气势;不知是否都知道他刚才斩将而出,他们一路阻挡时便有些迟疑。在踌躇的神兵之间,奋勇向前的少年脸面上正是溅满金红血液,在周围明暗交错的光影中正显得凌厉无俦。

就这样狰狞着面目奋勇前行,转眼这雪色光龙般轰然奔行的杀伐轨迹就延展到那位深陷敌丛就快精疲力竭的琼肜面前。

“走!”

一看见紧咬牙关苦斗的小少女,醒言便一声暴喝,从后砍翻几个敌人,蹿到战团中一剑挡住那个还没反应过来的少女砍来的火焰神刃,叫了声“是哥哥”,便把乖乖束手的少女挟起一把横在胁下,脚下云气催生,转眼就朝来路没命逃去。而在这归途中,不知是否那敌阵并无常势,明明直直奔着来路而去,不知怎么竟绕到一个未经之处。一路竭力冲杀,忽然一杆大旗阻住醒言去路。

“呔!难道你也要阻我?”

突围心切的少年,此刻正是杀红了眼,突见一杆旗纛高高耸立面前,竿顶那绚烂的旗帜随风卷动,光华流动,宛若活物,便一心以为这旗纛就和刚才那个羊头神怪一样,也是要挡住自己归路。当即也不及怎么思考反应,醒言便一咬牙,张嘴衔住几缕已经披散到面前的发梢,提剑蹿上那根粗大的旗杆,一溜烟跑到七八丈高的竿顶,打起所有精神,如临大敌,一声大喝之后提剑就朝那面猎猎卷动的大旗底部旗杆砍去。

“嗯,这大概便是旗怪的咽喉要害吧?”

心中忖念,那把积聚所有精神力量的瑶光便有如一道闪电朝那大纛旗杆扫去;手起剑落,只听得“咔嚓”一声那“旗怪”便身首异处,铺卷开约有两丈见方的神丽大旗便此飘落。

“好看!”

脱口说话的正是琼肜;大纛飘堕之际,丽光晃目,那个被打横挟在哥哥胁下的小女娃正是见猎心喜,赶忙挣动一下伸出手去,一下便把旗角抓住,然后双手并用,三下五除二便把一面五光十色的纛旗卷成一卷,像宝贝般竭力挟在自己胳肢窝下。

且不提小女娃熬痒,再说醒言;这时他也顾不得细细计较许多,自蹿上这高耸旗杆后他便猛然发现,原来此处登高望远,竟能一眼看到对面那幽光闪烁的鬼灵大阵。

“好运气!”

百尺竿头的少年暗叫一声惭愧,心道刚才自己一路冲杀,本以为离两军交界越来越近,谁知现在一看倒似乎到了敌阵更深处。而这时,那些神色莫名激动的敌军正如潮水般涌来,显是想将自己就此围困擒住。

“琼肜抓牢!”

见得如此,醒言也是豪气大作,蓦地大叫一声,便准备奋尽自己所有磅礴道力杀出一条血路去。

“嗯!!!”

听到哥哥吩咐,乖巧的小女娃便将玉藕般的小臂紧了又紧,真个将那卷略有些滑溜的旗纛牢牢夹住。在此之后,听到琼肜回答醒言便再无顾虑,左臂仍将少女夹住,右臂掌端太华道力如洪波决口般汹涌而出,一时间附近方圆数丈的空间中光华大盛,那团护身的大光明盾发挥到极至,直如一轮落地的炽热白日,一路裹挟着朝东北方向的出路闪电般飞去。

这一路上,原本就不停飞旋而出的飞月流光斩更如暴雨般激射而出,配合着神出鬼没的瑶光神剑正是横扫千军,势不可阻!

在这样万夫莫当时刻,阵中所有有些头脑的祸斗族灵心目中,看到这情形便忍不住想道:“罢了,原来这少年两回深入军中都是故意。一回斩杀吞青羊,二番夺取大纛,真不愧杀死无支祁将军的悍神!”

一时间,这些头脑灵活的妖火神灵个个只在原地踊跃,渐渐无人敢再上前。这样情势下,一心逃命的少年竟很快又冲出一个缺口,眨眼间便踩着鬼族鬼王鬼母替他亲自擂捶的冥鼓鼓点,重新奔回寒冰壁垒之上的鬼方军阵前。

当劫后余生回归鬼阵阵前,醒言便将琼肜胁下裹挟的旗卷抽出,随手丢在地下,便开始板起脸教育起这个冲动冒失的小妹妹来。谁知,正在苦口婆心之时,他却忽听得鬼王鬼母再次激动无比的惊叫声:“啊!这不是焱霞关的镇军大旗?!”

“镇军大旗?”

醒言闻言回首观瞧,只见地上那面被他砍翻的“旗怪头颅”,正在冰尘中艳艳放光,金红为主的五色艳光有如熊熊火燃,其中一条凶猛龙纹云遮火绕,正是栩栩如生。

“镇军大旗……”

刚从绝境中逃生的少年喘了口气,定下神来之后也是惊喜若狂——这镇军旗纛,乃是一军士气所在;要是丢失了,这仗无论结果如何,也差不多就算败了。看来,今日自己这运气真够好!

想明这一点,两腿依旧发抖的少年便努力安定下心神,笑嘻嘻对惊喜交加的鬼王兄妹说道:“宵朚,婴罗,这面旗帜……想起来你们不久之后便要成婚,暂时我也没什么其他相送,便先把这敌军大纛当作贺礼!”

“好好!谢谢谢谢!”

鬼王闻言,正是笑得合不拢嘴,代满面娇羞的幽柔女子没口子称谢。

且略过他们欢天喜地不提,再说对面那刚被两次冲击的焱霞大军。此时就在他们军阵之后,在一个隐在半空霞雾中的城池城楼上,一个形象雄大威猛的神灵正目瞪口呆地回味着刚才所有目睹的一切。

这一位宛如大号妖火神兵的威猛灵将,正是祸斗族族长、焱霞关城主祸斗神。

此刻这吞烟吐火的祸斗神,正在仔细琢磨刚才那几乎转瞬即逝的纷乱中发生的三件事:青羊神一照面被斩;凤凰神女遇敌一言不发离去;号为镇军之魂的中军大纛被人一剑砍夺。

心中揣摩着这三件绝不寻常的大事,便不由这位智计非常的祸斗族长不深思:“今日我方这场预谋已久的迂回攻杀,真个就是那么出其不意?”

猛然想到这问题,高大凶猛的祸斗神心中便沸腾开来,开始急速筹算起战事前后的经过来。

说起来,这位擅操火属神力的焱霞关主,虽然模样生得和那些族人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一副刚猛非常的模样,但实际上,他却是智谋过人。说起这,这位高权重的祸斗神不为人所知的是,平生他竟有两件遗憾。

这遗憾之一,便是他自负雄才,自认谋略天下无双,却因置身于龙神八部将中,便被人一眼认作只是神勇过人的一介武夫。而在最近几百年中,他这实际智计绝伦的焱霞城主,又被主公安排到新辟之疆鬼灵渊中,在外围镇守南海这处偏僻之处——这样妖魔鬼怪曾经占据的海渊有何可守?这样安排,简直就如同流放!因此自此之后,本就被人误解的祸斗智神便更加郁郁不得志,整天借酒食火消愁!

当然,这个遗憾,最近似乎已经略略缓解,不再怎么放在心头。因为,不知是否最近战局不利,在诸多将领谋臣疑惑战局不利时为何仍把主力重兵放在远在南海后方的神之田,那一直守口如瓶的南海共主孟章便终于透了口风,将自己心目中的宏图伟略略略透露给自己的属下部从;一直郁郁寡欢的祸斗神,自从参加过那次南海密殿中只有少数将领谋臣才能参加的会议之后,才知道原来自己镇守的那并不起眼的鬼灵海渊中,竟隐藏着眼前这天地间最大的秘密!听水侯说,这秘密,如果谁能破解,便可成为这方天地的主宰;之后只要他挥一挥手,无论世间邪恶势力如何强大,包括现在那咄咄逼人的四渎玄灵,都只会在一瞬间灰飞烟灭——

当是时,听到这样秘事,再看看水侯脸上灼灼的神采,所有与会之人激动之余,也不免有人在心底怀了另样心思。只不过,这样有些僭越的妄想很快便被水侯接下来的话语打消。水侯说,这天地间最大的力量,自然只有上天选定之人才能获得;而他孟章,早已是这上天选定之人。从那时开始,只要他能得到这鬼灵深渊中深藏的秘密,便可一展宏图,拯救那些即将大祸临头却不自知的愚蠢人民!

当时,此言一出,众人感佩之余,也有老谋深算的谋臣出言提醒主公要慎重,但那时孟章却不以为然,耐心解释给大家听,说是他被上天选定,得到那秘辛,也是经过重重艰难险阻,费得九龙二虎之力才得到那物承认——如此大费周章,如此可歌可泣的历险奇遇,如何不证明他就是那世间独一无二的幸运雄主?

神采飞扬之时,孟章便告诫在场诸臣,说是他现在所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了苍生正义;那个蛮横打来的可恶老龙,就和那些愚昧不化的愚民一样,不懂得天地大势。在这样正气浩然的宣诫之后,顾盼自雄的孟章又特地跟镇守焱霞关的祸斗神提起,请他务必要和十二吞鬼兽神同仇敌忾,一起将那南海重中之重镇守好。

因此,这样一来,祸斗神便不再为蜗居一隅苦恼,反倒开始为自己被委以如此重任而自豪!

当然,这第一点遗憾算是部分消除,但他那平生另外一个遗憾,却显得颇有些难以释怀:“为什么上天要生给我这番样貌?为什么我不能长得像龙灵老儿那样仙风道骨的睿智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