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然无语,思想片刻,醒言便觉得自己已有几分着相,竟为这些虚无飘渺的梦幻之事所迷;自嘲一笑,他便决定还是顺其自然,若真有事,到时也未必无化解之法。

于是这一天,放宽了心怀的张堂主,并未急着带琼肜二女上路,而是去集间闲逛,品尝镇上特色小吃,挑拣合适的首饰衣物。

大约半晌之后,醒言便立在一个售卖自制细小银饰的货摊前,饶有兴趣的看着琼肜雪宜在摊前翻检。看着这姊妹俩不停的交头接耳,交换意见,醒言再想想刚才的一路闲逛,突然发现,自己现在对讨价还价之事,竟渐渐没了兴趣。呣,一定是自己的道家修为又进了一步。

觉得有些得道的少年沾沾自喜,心情大好,便也弯腰去摊上替二女寻看首饰。待翻到一对银洁小巧的耳坠,正要向二女推荐时,却只觉得脸颊上突然一阵温湿——顷刻后等他回过神来,却发现原来是身旁那个明珑可爱的小妹妹,冷不丁就在自己脸上剥啄一下,竟是当众亲了自己一口!

顿时,周围人包括摊主在内,便个个侧目,脸上神色古怪。

觉察出街边行人神色异样,近来有些敏感的小少女,回头对那些神情古怪的大叔大婶气呼呼说道:“没见过妹妹亲自家哥哥呀!”

这话一出,少年大窘,立即被这无忌童言逗得颜面瞬间烧红。心念电转之际,尴尬少年赶忙运起急智,编了个话儿搪塞:“诸位莫怪,这丫头是我娘给我定下的童养媳……呵呵,呵呵呵!”

讷讷说罢,四海堂主便赶紧拉过二女仓惶而逃。

闲言少叙,这日下午,出了集镇,醒言几人便往西北而行。因为他们在镇上打听到,就在西北方向上的郁林郡境内,正是湖泊连片,河渠纵横。水气充足之地,说不定便是那上清走失的水精藏身之处。

一路迤逦,逐渐便不见了人烟,四围只剩下翠碧葱茏的树木;越过那蓬蓬如盖的连片树冠,又可依稀眺得远处那连绵起伏的青苍山麓。

又走得一阵,这脚下的驿路也渐渐变得坎坷狭窄起来。不多时,醒言一行三人便来到一处险要的所在:脚下这条狭窄土道,一头扎进两座对合的山丘;夹路的山丘断崖,恰如刀削斧砍,傲然耸立,在醒言几人身上投下巨大的阴影。两座绝壁,就如两个巨硕的门神,正冷冷看着脚下这几个渺小的行人。

见到这样险峻的山关,醒言立时收起观景之心,招呼二女小心前行。要知道,如此险要的所在,正是那些山贼动手劫掠的最好地段。

就这样警惕着前行,果不其然,才走过十数丈,便听得琼肜叫了一声:“你们看,那边有两位花脸大叔!”

醒言闻言一惊,赶紧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便发现在道边一丛不起眼的草窠中,正坐着两个灰炭涂面之人,手旁各一把钢刀,寒光闪烁。一瞧他们那副鲜明打扮,这世上便也只有琼肜才不知他们正是那专做无本买卖的好汉强人。只不过,见了这俩劫道匪贼,醒言却不如何害怕。他心中思摸着,经过自己这许多月勤修苦炼,应该已用不着惧怕这些寻常小蟊贼。

而在他打量之时,那两位正在道边闲聊的山匪,听得有人叫破行藏,少不得也应承一下,起身掸掸身上草叶灰尘,拿起钢刀,发一声喊跳出草窠,对这几个倒霉的过路人念那劫路咒儿:“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听得他们这狠话,醒言一点都不惊慌,还有余暇在心中胡思乱想:“奇怪,怎么这匪话说得一点都不精神?这怎么能吓得住人。”

正思忖着,还没来得及答话,却听得小琼肜已抢先回答;只见这小丫头闻言惊呼一声:“哇,两位大叔法力好高!原来这两座山是你们劈开的,还晓得帮忙植树!”

此话一出,二匪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正踌躇时,却见眼前这个粉玉一样的可爱女孩儿,又拍着手欢叫:“跟哥哥练字学文,琼肜最近也会做诗!虽然没雪宜姊好,可我还是想把自己刚和的一首诗念一下!”

说到此处,也不待答言,琼肜便拿雏莺出谷般脆嫩的嗓音,开始抑扬顿挫的念起自己的和诗:“此树、是我攀,此路、是我看。要从此路过,留下你盘缠~”

等琼肜将这首凶狠劫道和诗唱歌般诵完,她的启蒙塾师张醒言,便赶紧赞这诗音节通畅,鼓励她以后还要再接再厉——见他俩这样,那俩山匪倒有些吃不准起来。互相看了一眼后,便见那为首之人竟拱了拱手,客气的说道:“我俩不为难读书人——呃,其实我兄弟二人并非山贼,只不过在这儿看看山景罢。”

说完,他二人竟收起钢刀,重又去旁边草丛中闲聊去了。见这情形古怪,醒言一时倒也不知他们这话倒底是真是假,只好带着二女穿过山崖,继续前行。正悻悻走时,回想起方才情形,他却觉得这事儿总有些不对劲:这山中匪贼,行的是图财害命之事,入这道的向来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什么劫富济贫,都是幌子,又怎会如此好说话,会因他们是“读书人”而有所取舍?

再想想方才他们那一番懒洋洋的行径,竟似乎心不在焉,根本就没什么心思抢劫。想至此处,醒言正是满腹犹疑:“奇怪,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劫匪?还是他们眼光不错,看出我们几个并非善茬?——或者只是他们饿了几天,以致说话无力,不敢启衅?”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时,却忽听得一阵“哒哒”的马蹄声急促而来。转眼之间,就见前面道路上奔来一匹快马,马上骑着个兵丁,正扬鞭催马向这边奔来。还没等醒言听清那句“官家办事、闪开闪开”的急喝,这一人一马已从自己身边一瞬而过,奔到身后十多丈远处。

“何事如此紧急?”

见到这急赶模样,醒言心中大为疑惑。

就在此时,一声“唏溜溜”凄厉的马嘶,正从刚才经过的那处对合山崖后清楚传来!

第二章 天网恢恢,掀一角以漏鱼

听到这声惨厉的马嘶,原本就有些踌躇不前的少年,立即飞剑出鞘,如一道闪电般御剑飞回来处。

刚到那处山关,便看到先前的快马已经摔在道旁,压倒一大片灌木;四只蹄足,不停淌血。而那两个原本懒洋洋的劫匪,现在却变得勇悍无比,各舞钢刀朝那个落马官兵凶猛杀去。

一看眼前的战局,醒言便知双方胜负。那个灰头土脸的传令兵,虽然动作灵活,但手底功夫显然没他骑术那么好,现在靠着一条哨棍拼命招架,已是左支右绌,眼看就要丧命在那两个发狠的山贼刀下。

见到这情景,原本就疑窦重重的少年,立即挥剑飞身上前,加入战团。

此时醒言的功力,又岂是寻常江湖好手可比。那两个眼看就要得手的山贼,才瞥到一个人影欺身逼近,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觉得手底一阵痛麻,然后“当当”两声响,手中钢刀已被磕得脱手飞去。

还没等这两位花面好汉顾得上吃惊,便已觉着脖项一阵寒凉——转眼功夫,先前那个不起眼的过路少年,已将那把长铁剑恰到好处的逼在自己二人脖项:“说,是谁让你们这么做?”

再去看时,发现那个原本面容平和的少年,现在已是一副凌厉神色,显得无比威严。见了这仗阵,又是性命攸关,那为首之人立即软下来,摆出一脸可怜相拼命讨饶:“小侠饶命!小侠饶命!我兄弟俩也是被生活所迫,才做这样无本生意!”

他的兄弟赶紧附和:

“我大哥所说句句属实!小英雄这回就放过我兄弟俩,我们保证今后改邪归正,都回家老老实实种田过活!”

看着他俩突然变成这熊包样,四海堂主冷冷乜斜着他俩,口中吐出两字:“真的?”

一听这话不善,这俩好汉着了忙,赶紧又是忙不迭的一连声求饶。

正在这时,那个得救的郡兵却突然大叫起来:“原来、原来都是你们!先前那些兄弟,原来都是你们害了!”

一听这话,醒言赶紧问他怎么回事。这时琼肜和雪宜两人也赶上来,各出兵刃替下堂主,将这两人治住。看到二女将发簪化为绚丽兵刃的手段,这俩山贼顿时一脸死灰。

不提他们心中惊异,再说这郡兵,听醒言相问,便一脸悲愤的将前因后果说给他听。

原来,就在半个多月前,原本风调雨顺的郁林郡,境内九县竟全都遭了一场蝗灾。飞蝗所到之处,遮天蔽日,将田地里正待收割的庄稼祸害得一片狼藉,颗粒无存。雪上加霜的是,因为去年光景好,粮商又出了不错的价格,大多数庄户人家就都将粮米卖给米店,各户家中存粮都不多,堪堪只够吃到新米收获时。

于是,这一场不早不晚的蝗灾,顿时把郁林郡的老百姓拖入深渊。虽然郡守白世俊白大人下令郡中各县开官仓赈济灾民,但因库中存粮不多,又要保证军粮供应,因此对于全郡灾民来说,这些救济只是杯水车薪。最后大多数灾民,为了活命,还得向粮商高价买回自己年前售出的米粮。

面对这样窘况,白太守便命郡都尉派出兵丁向相邻县郡求援,以图缓解当前困局。谁知,前后等了十数日,分几路派出好几批递文官兵,竟全都是杳无音信。

说到此处,醒言眼前这个逃过一劫的郡兵,便盯着这俩山贼咬牙切齿道:“现在我老刘知道,先前那些兄弟,怕都是被这些贼子给害了!”

说罢,满腔怒火的郡兵举起哨棍就要向眼前贼人砸下。见他如此举动,醒言赶紧挥剑将他挡下,劝道:“刘大哥不必焦急;这事我总觉得有些古怪,还是先问清楚为好。”

听他这么一说,这位姓刘的郡兵也冷静下来,收棍施礼道:“全凭少侠吩咐!”

见他平静,醒言便转向那两个贼人,摆出一副凶狠模样,虎着脸喝道:“你这俩贼徒,犯下杀官之事,还敢跟小爷打马虎眼?!”

“快说!倒底是谁主使你等干这样伤天害理之事。——若是还敢装糊涂,休怪你家小爷铁剑无情!”

装出恶相喝斥完,一瞧他俩反应,醒言才知这俩不法之徒,绝非善茬。就在这样兵刃临身之际,听他一番恐吓,这两人竟还敢作出一副苦相,满嘴只顾求饶,前后不曾说得一句真话。

见这俩贼人死硬,醒言心中忖道:

“此事事关重大,定有隐情,我可不能心慈手软。”

打定主意,继续恐吓几句仍无效果,他便施出龙宫密咒“冰心结”,拿捏着法力火候,意图将这二人慢慢冻僵,到那身体不能承受之时,差不多就该口吐实言。

说起来,少年他这主意打得不错。谁知,这俩武功了得的贼汉,竟是出奇的硬气。身受彻骨剧寒,他二人已知今日自己在这三个少年男女面前,绝对逃不过去。当即,两人相视一眼,不待眼前凶恶少年反应过来,那为首的汉子蓦然出手,全力打出一掌,重重拍在他兄弟胸口上,立时将身旁之人打得口喷鲜血,眼见已是不活;紧接着,他一低头,狠力一头撞向小琼肜高举的那把朱雀神刃——

在自己脖项被浴火神兵洞穿之时,已被少年法术冻得脸色铁青的汉子,牙关上下相击着颤声说了句:“暖和、暖和!”

然后便一头栽倒在地,当场陨命。

见此异变,在场几人顿时目瞪口呆。看到眼前两具倒地的尸体,醒言也禁不住佩服他们的硬气。只是这么一来,便再也不知道他们隐藏在心底的秘密。

叹了口气,醒言连尸体也懒得去搜,便请那个仍不清楚发生何事的小女娃,凭空生出一个熊熊火场,将这两人的尸体当场火化。想来,这两人做事如此决绝,身上便绝不会带上任何泄漏身份的物件。

等两个凶狠贼徒灰飞烟灭,那个报信的官兵才如梦方醒。又怔怔愣了半晌,他才憋出一句话来:“他、他们倒底是什么人?会起坏心害我们一郡军民……”

听他这么一说,醒言倒忽然想起一事,便问道:“刘大哥,小子却有一事不明——为何一定要等你们输送公文,邻郡才肯相救?不信这半个多月间,就无灾民流落到邻县。”

听他疑问,刘姓郡兵苦笑一声,答道:

“小英雄有所不知。虽然已有许多灾民流落邻县,但如果没有正式公文,没有我家郡守威名压着,那些相邻郡县官府绝不肯救济灾粮。”

“这是为何?”

“这是因为这回我们郡的蝗灾来得实在突然,那些邻县的老爷们,个个害怕,都要囤粮防着自家郡县也遭天灾。这样一来,如果没有我家郡守正式公文,那些大老爷们绝不肯救援。”

许是这理儿在郁林郡已有共识,送信郡丁说这话时,没有一丝义愤,只是一脸的苦笑。见得如此,醒言也就不再多问,只让他早些上路去往邻郡求助。见他马匹受伤,醒言便跟雪宜琼肜交待两句,然后拽住报信军差的腰带,御剑而起,将他送到最近镇上的驿站。见他如此手段,到得驿站后这位官差自然又惊又喜,没口子的称谢。临别之时,醒言又顺道问了一下他家威名远播的郡守大人倒底是谁;听他恭敬的回答后,才知郁林郡太守原来就是几天前对他曾有赠银之恩的无双公子。

告别千恩万谢的郡兵,于御剑之道一直没啥突破的四海堂主,便一路半御剑半奔跑,过了半个多时辰才终于回到那个险要山关处,与二女汇合。

这日傍晚,他们三人来到郁林郡的一处县治郁平县。刚进了县城,还没等看清城中面貌,天就已经黑了。

本来,若在往日路途,哪怕是小小的集镇,入夜街边也会灯火明亮。谁知今日身边这偌大一座郁平县城,竟几乎没有一丝灯光。沿街走了好远,都不见街边民户有哪家点起灯火。他们三人,就在晦暗的街边借着星光前行,一路上几乎遇不到什么行人。宽阔的街道中,一片寂静,朦胧的月辉中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音。

整个郁平城的房舍街道,都沉浸在一种不寻常的静谧中。

而身边街景,如此死气沉沉,竟惹得小琼肜认真的分析,说这地方可能又在闹鬼。

听了这天真的话语,再看看小妹妹左顾右盼警惕的模样,醒言却叹了口气。他知道,这般死一样的沉寂,正是地方上遭灾的征兆。郁平大部分居民,已经连灯油钱都要节省了。

借着朦胧的星月之光,醒言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客栈住下。到了房中,这几位住客被旅店伙计告知,因为店中要节省开支,两间客房只能发一支蜡烛。虽然这规矩不近人情,但看看店掌柜那愁云惨淡的面容,醒言也并不跟他计较。

于是,闲着无事的三人,在睡意来临之前,便全都挤在醒言屋里,围桌而坐,盯着桌中那支火苗跳动的蜡烛出神。

清夜寂寥,不闻人语;烛影摇曳时,将三人在四壁上投下动荡的暗影。

就这样呆呆愣了一会儿,正在百无聊赖之时,小琼肜忽然开口,说她想念那个喜欢捏她脸蛋儿的龙女姐姐。于是,也有着同样想法的少年,便爽快的接受了她的建议,取出珍藏怀中的玉莲荷,让它在一盆清水中冉冉开放。

……当再次见到这位梦牵魂引的龙族少女,醒言却发现自己那颗自认为坚固的道心,一下子便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起来。

烛光中的小龙女,又与往日尊贵中略带俏黠不同。此刻浣水而出的灵漪,云鬓分梳,薄如蝉翅;娥眉约秀,淡如春山。立于室中,軃袖垂髫,风华流丽,宛如浴水而出的粉莲花。待见到面前人痴痴看着自己,俏公主又粉靥生涡,将笑未笑;樱唇微绽,似语非语,正是说不出的柔美静穆,神光离合。

也难怪见惯美貌佳人的少年现在看呆;此刻立在醒言面前的这位龙族公主,一改往日俏皮模样,竟打扮得端庄贤婉,举止娴雅,倒有几分雪宜的味道。

“这、这还是当年那个和自己一起在鄱阳酒楼中喝酒谈诗的小姑娘?”真个是:青丝绕指,曾记携樽,相邀横笛水步。

鸥乡长忆,更是温柔,梦里水云红湿……

见眼前少年还在呆看,四渎龙女终于再也顾不得保持形象,“噗嗤”一笑,过来伸手在这只呆头鹅眼前摇晃,一边口中说道:“你这呆子,这回还算有些良心,没等隔上几年再来唤我。”

听着这似赞非赞的嗔语,发呆的少年终于缓过神来,发现眼前打扮端庄的龙公主,却还是自己心目中那个活泼爽朗的俏神女。

有了灵漪的加入,这屋子里顿时就热闹起来。久别重逢,醒言自然要跟她讲述前日在镇阴庄那场惊心动魄的斗鬼之事。在他绘声绘色的讲述下,眼界广博如灵漪,也被说得如同身临其境,为醒言患得患失。每到紧要关头,听得少年遇险,便都忍不住掩口惊呼。等整个故事讲完、醒言给她看指间那只鬼气缭绕的幽冥戒指时,四渎龙女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呼~好险!”

而在这场精彩的故事讲演开始后,却有一人闷闷不乐。此人正是琼肜。这丫头正有些郁闷,因为好看的灵漪姐姐,今天竟忘了来捏她可爱的脸蛋儿;而她自己,又不好意思开口提醒。

当然,对于琼肜来说,这样的不开心并不能持续多久;过不多会儿,她便被哥哥正在讲述的故事完全吸引住。琼肜这时,已忘了那事是自己亲身经历;当醒言说到危险处,她也跟着灵漪姐姐一起惊呼,急切想知道自己和哥哥后来倒底有没有被恶鬼吃掉!

待醒言把鬼事讲完,屋中便又暂时陷入沉默。刚说完一场胜事的少年,清俊的脸上神采飞扬,在烛光映照下正泛着几分奇特的光彩。看到惯见的少年此刻这样儒雅逍遥的模样,素来大方的龙族少女竟没来由一阵心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正在芳心羞怯之时,灵漪儿却忽然于空明之中,听到一丝异样的声响;又侧耳倾听一阵,她便不再偷瞧少年,而是转向那个正巴巴望着自己的小少女,展颜笑道:“琼肜小妹妹,要不要看姐姐给你变个戏法儿?”

“要啊要啊!”

喜欢玩闹的小女娃自然拍手赞成。而那个正闲得无聊的少年也不会反对,便和琼肜雪宜一道,好奇的盯着灵漪,看她如何变戏法。

在四海堂三人关注的目光中,只见灵漪取过三支竹筹,平行着摆在桌上。又轻抬素手,在眼前微微嘘了口气,便见在一片烛光红影里,灵漪玉手中已凭空幻出一个晶莹闪亮之物,五官四肢俱全,看得出是个人形模样。

这个冰光闪烁的小人,一待生成,不等召唤,便从灵漪手中跳到桌上,立在一支竹筹前,开始努力往前蹦跳,转眼便跳过三支竹筹。只是,等它跳过第三支竹筹时,灵漪儿又顺次将它之前跳过的竹筹不停的重新摆在前面,周而复始,竟引得这倔强的小冰人,顺着永无止境的障碍,在桌上绕着跳过四五圈!

看着眼前这可爱小冰人笨拙的跳过竹筹,小琼肜不禁乐得跳了起来,拍手嘻笑,替那个有灵性的冰人不停的加油。见她如此,灵漪儿也笑得如春花绽放,问道:“好玩吗?”

“好玩!”

琼肜拍手欢笑。

“还有更好玩的呢!”

在小丫头期待的目光中,龙族公主眼眸里神光一瞬,然后便起身走到门边,“呼”一下拉开屋门。

见她突然这样,醒言不明所以。正要问她时,却听得院中“嗵”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重物倒地。

听见这样异响,醒言也赶紧走到门边。等他朝院中一望后,却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第三章 明月多情,清光长照人眠

“咦?那儿怎么有人睡在地上?”

琼肜从灵漪醒言之间探出脑袋,看清院中情景,忍不住叫出声来。

原来,在一片朦胧月辉中,小院白石地上正躺着一个黑衣人,身材精悍,黑巾蒙面,一看便知不是端人。

“应该是来旅店中浑水摸鱼的宵小吧?”

虽然一眼看出这人身份,但让醒言觉着奇怪的是,这位梁上君子,现在竟四脚八叉,大咧咧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似乎丝毫不怕别人看破行踪。

见到这情形,醒言觉着实在匪夷所思。若按他经验,做这种不尴不尬之事,首要一条便是要隐蔽身形,提防着不让别人发现。比如他当年在花月楼中,偷去蕊娘房里恐吓奸徒,一路上潜踪蹑足,那是何等的小心!

暗地摇了摇头,醒言免不得大喝一声,纵身跳到那贼跟前,弯腰揪住他衣领一把拎起,准备审个明白。谁知,这贼徒看起来身量不大,但入手竟是死沉死沉;饶是少年力大,也在百忙中加了把力道,才没让这厮摔下。

等醒言将这盗贼拖到门边放下,借着烛光才看清,这位梁上君子现在竟口吐白沫,鼻孔翕张,就好像得了啥急症。见他这模样,醒言也有些慌张;才惊了两句,却发现身旁那位修身颀立的小龙女,却在那儿掩嘴偷偷嘻笑。

一见灵漪儿那副神态,醒言便立即知道,眼前贼徒这副倒霉模样,十有八九便是她做下的手脚。心中暗道龙女顽皮,醒言又取过刚才漂浸玉莲花的那盆清水,将黑衣人淋清醒。

一阵审问,才知道原来这贼徒,趁着黑灯瞎火潜到客栈中,想伺机行窃。本来,他倒也秉持着和醒言一样的理念,走路蹑手蹑脚,生怕惹出响动。谁知,半晌前刚蹑行到这处院落,却发现面前横着一堵竹篱墙。虽然惊讶院里哪来篱笆,但他看竹篱并不高,便轻轻一纵,跳了过去;因为穿着软底布鞋,落地时倒也轻巧。

只是,听口齿不清的盗贼哭诉,也不知啥缘故,等他跳过一个竹篱,却发现前面总还有另一道篱墙;前后跳了约有二三十回,却还是见不到尽头。见着事情古怪,他也赶紧回头,谁知身后来路上,也同样竹篱密布,没个尽头。到了后来,他也搞不清楚哪是前哪是后,又惊又怕又累,最后终于体力不支跌倒。

说到这儿,这小贼已有些歇斯底里,倚靠着门边大叫道:“有鬼!有鬼!我明明看到房子就在前头,明明看到……”

看着这贼倒霉相,醒言便知是遭了刚才灵漪儿法术戏弄;看他狼狈模样,少年心下有些不忍,便准备拿出当年手段,恶形恶相的恐吓他一番,让他保证以后再也不敢行窃,也就把他发放了事。

谁曾想,也是这贼自己末路到了。他这一通歇斯底里的大喊,却把店老板惊动,不知出了何事,赶紧带着几个得力伙计赶来处置。等到了这处,一瞧店中客人逮住的贼子身形,店掌柜立时叫嚷起来,一把扯过伙计手中绳索,不顾年高,扑上去就把贼汉五花大绑。

原来,灵漪儿用幻术累倒的贼徒,竟是当地官府通缉了许久的大盗,数月间作案无数。因手段高强,最多也只被人瞧见过逃去时的背影。而醒言所住这家客栈,前后也遭他好几次荼毒,害得店里给客人赔了许多银子,店老板正是恨他入骨,将县衙精心绘制的画影图形,请画师描了一份,挂在房中早晚观看,早就记得滚瓜烂熟。这一下,总算老天开眼,终于让这贼子落到自己手上!

当下,激动万分的店掌柜便对醒言几人没口子称谢,不惟免去了几人的房钱,还准备给这位新来的姑娘另外准备一间上房。自然,这好心的建议被醒言婉言谢绝。

待精疲力竭、如中邪魔的盗贼被拖走锁到柴房,这一番喧闹终于平息。

经过这阵子人语喧沸,小丫头也终于困顿,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便被她雪宜姊拉着回房安歇睡觉。喧闹不堪的客房,转眼只剩下两位久别重逢之人,在那儿默默无语。

稍停一阵,觉出两人静立室中,颇有些尴尬,醒言便提议大家不妨去院中闲走赏月。刚一说完,他就有些意外的看到,原本好强的四渎龙女,竟没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顺从的跟在自己身后,来到这月光清淡的客栈小院内。

这时候,夜已深沉,中庭静寂,不闻人语,耳中只有啾啾的虫鸣,时断时续。月光下的夏夜庭园,正是柔淡如水。

这两位悄立月庭之人,却仍是静默无言。自上回浈河水底那一番销魂的潜泳,这已是二人第二回相逢。只是,上回瑶阳镇醉梦馆中那次相见,经得莫名小魔女一番喧闹,醒言与灵漪,还来不及细细体味两人逾礼后首次相见的尴尬。但这一回,竹影扶疏的淡月庭园中,已没了旁人的干扰,两人便有些手足无措。

望着月光中长身而立的少年,尊贵的四渎龙女心儿却忍不住怦怦乱跳:“这个混赖醒言,会不会因为上次本公主……一时糊涂,就起了误会,马上便要来轻薄于我?”

灵漪儿紧张万分的思忖,俏脸上不知不觉已羞得通红。

“如果他真敢来无礼,那我是该逃,还是拿法术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