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旁边林旭等人,目睹这一幕,正是张口结舌,心情复杂;那位鲍楚雄鲍都尉,则又开始扩大考虑范围,努力回想朝廷中有没有叫“马蹄山”的高官显吏。
见醒言推辞,这位文士出身的郡守说道:
“正所谓『宝剑赠英雄』,张贤侄英雄年少,老夫赠剑也是理所……啊!”
刚说到这儿,附近几人却突然只觉眼前乌光一闪,然后便见醒言背后那把不起眼的铁剑,现在竟冲天而起,宛如游龙一般,在众人头顶飞舞一圈,嗡然作响,然后便一头扎下!
只听“喀”一声轻响,就如斧入腐竹,这飞剑已将醒言手中那把太守佩剑,轻轻割成两截;然后,便是“仓啷”一声铁器堕地之响传来。
还没等众人来得及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却又见刚才那把飞斩而下的铁剑,“唰”的一声,已不偏不倚的钻入少年左手剑鞘之中!
现在,这把肇事的无名剑,正从太守那把黄金虎吞口暗绿鲨皮剑鞘中,露出仍旧平凡无奇的剑把来。只是这时,再没人觉得这把剑驽钝简陋。
“完了,这剑不早不晚,偏在这时候赌气捣乱,这下可闯了大祸了!”
醒言心中哀叹,正要称罪之时,却发现那太守段大人,虽见自己佩剑被斩断,却不仅没生气,相反的,看那神色,似乎他对自己佩剑折断一事,还觉着挺高兴:“原想不到贤侄宝剑竟是如此利器!贤侄你瞧,老夫这把剑鞘,正合剑意。既然贵剑已择其居所,贤侄就不要再推辞了。”
段太守只想着赠出剑鞘,但林旭、张云儿、盛横唐几人,尽皆对醒言方才那灵动无比的飞剑之术震惊不已。正在众人脸上变色之时,那位同样惊奇的鲍楚雄鲍都尉,开口问道:“张堂主,你昨日不是说,你不会贵派的飞剑术来着?”
“呵~不瞒鲍都尉,我真不会本门驭剑诀。只是俺这剑有些古怪,常常不待驱使,便自个儿飞到空中,实在让人头疼!”
“原来是件通灵的宝物!”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同时也都羡慕不已。同属道门的天师教三人,目睹醒言的神剑,现在也是别有心思——
张云儿一脸欣羡:
“哇!想不到张道兄的宝剑竟如此神奇~上清宫的宝物真多也!”
林旭则暗自不平:
“想不到那上清宫,为争得马蹄山福地,不仅给这少年许下堂主之职,还送他如此宝器,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盛横唐却有些摇头:
“唉,宝物归宝物,只是这少年还不懂驱用。真可惜了……”
且不提众人各样心思。在段太守将这几样物事送与醒言之后,便着鲍楚雄点齐兵马,他在点兵高台上说了一番鼓舞士气的话儿,然后便命郡都尉鲍楚雄,正式率军出征。
少年醒言,终于要踏上未知的征程。
第六章 枰上演棋,岂悟生杀之机
在随南海郡郡兵出征路上,醒言并没骑上那匹太守大人盛情相赠的白马“飞雪”。虽然,他也很想试试在这匹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的感觉,但一注意鲍都尉、林旭等人的神色,醒言还是生生将这个念头给压了下去。
当然,这匹脚力也不能白白空着;思量一番,醒言便将“身小力弱”的琼肜给推上马去,自己则在一旁牵着缰绳,充当马夫,与林旭等人一起步行。
南海郡郡兵,大都为步卒,只有主将鲍楚雄和少数几位校官、传令兵骑马,其他人大都持械步行。因此,在这条宛若长蛇的队伍中,那匹神骏白马上的红裳女娃儿,此刻就显得格外的显眼。
现在,这位初次骑马的小丫头,正摇晃着脑袋,不住朝四下张望瞧新鲜,就好似正踏青郊游一般。在她马后,跟着一位掌旗军卒,手中执着那竿水蓝玄鸟飘金旗。鲜色的旌旗,在野风中猎猎作响,金色的旄羽随风飘卷,金蓝辉映,煞是好看。
若只瞧这面大旗,倒也觉着威势十足。
此去目的地火云山,虽然在揭阳境内,但因揭阳地域广大,那火云山又在与邻县交界处,因此离县城也将近有二百里之遥。
刚从揭阳县城开拔出来,这行军队伍还算齐整,排成一溜长蛇,顺着官道迤逦而行。但过得一个多时辰,这队列就有些散乱起来。头顶着骄阳行进,军卒们全都是汗流浃背,便不免有些懈怠起来。
这情形落到鲍楚雄眼里,自然是大为不满;不过这鲍都尉也是带兵的积年老手,思摸着现下离火云山还远,顶上这日头也着实灼烈,若就此呵责军卒,恐怕会影响士气。这么一想,鲍楚雄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暂且随他们去了。
漫漫长路,颇为枯寂,免不了便要让人寻些话儿。正行走间,醒言便听得天师教的那位盛横唐盛师兄开口跟他说话:“张堂主,昨日见你演练符法,确实不凡。不过恕我直言,贵教似乎并不以符法见长。不知张道兄最擅长何样法术?若能惠告,我等几位法师也可心中有数,此去与妖人斗法之时,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盛师兄所言甚是。要说我最拿手的嘛,应该便是……”
说到这儿,醒言却卡了壳——要说自己最擅长的法术,当然便得数灵漪教的那招“冰心结”。只可惜,昨日那场演示颇为失败,这法术显然已被问话之人自动忽略掉。又或是“水无痕”?“辟水咒”?“瞬水诀”?可这些法术在自己上得千鸟崖后,就有些疏于练习。
正在醒言左右为难之时,旁边忽响起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哥哥最拿手的,一定就是吹笛啦!”
“吹笛?”
一听此言,众皆愕然。
“是啊!”
小琼肜满怀热情的为醒言做着推介:
“堂主哥哥吹笛最拿手,有时不用笛儿都能吹响~”
“不用笛都能吹响……口哨?!”
瞧着琼肜那稚气未脱的娇俏面容,附近几人立时都忍俊不禁。便连前面那位端坐在黄骠马上,正虎着一张黑脸的鲍楚雄,都没把这突如其来的笑意给憋住:“哈!~这小女娃子说话好生有趣!”
不过,醒言倒没觉着琼肜这话有啥好笑;当即他便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哎呀~我咋没想到。琼肜,谢谢你提醒!”
“盛兄啊,我最拿手的,正是吹笛!各位要不要听我吹首曲子?”
说着,醒言便伸手要去取腰间那管神雪玉笛。
“咳咳!”
鲍楚雄闻言,赶紧回头将手一摆,拦阻道:
“张堂主!我看还是不必了。行军途中吹曲儿,恐怕会扰了士气!”
“呃,这倒是……”
醒言这才想到此举不妥,只好讪讪笑了两声,继续专心当好他的马夫。
见这情形,盛横唐便好心叮嘱道:
“张道兄,如此看来,到那与妖徒斗法之时,你便可让我等打前阵。你只需在这玄鸟旗下居中策应便可。”
“……谢谢盛兄美意!”
这番对答之后,倒是张云儿见着琼肜神态可爱,便开始逗她说话。只是,此后无论她怎么逗引,这马上的小女娃儿,却再也不肯多说话,只在那儿看着她嘻嘻笑个不住,一双眉眼弯成两道可爱的新月牙儿。
鲍楚雄这队郡兵,行到离火云山大约还有十里之外的一处凹地,便收勒部曲,暂作修整。除了整顿队形、派出斥候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工作,便是由盛横唐、张醒言二人,给士兵衣甲绘上避火符。
这类符咒,大都有时效限制;为发挥最大效用,两人在快接近战场之时,才开始为士兵描绘符箓。
此时大约午时将尽,日头已从正南略略偏西,军兵腹中大多饥馁,顺便也借着这机会,就着皮囊中的清水啃食干粮。
等斥候跟鲍楚雄回禀匪情无变时,醒言二人已在所有兵甲上绘好避火符纹。鲍楚雄一声令下,这队约略三百人的兵卒,便军容整齐的朝火云山开拔而去。这之后,再无一人随便交头接耳,又或拖后超前。
不到半盏茶功夫,醒言便清楚看到,在数里外的湛蓝天空下,正盘踞着一座遍体赤红的山峘。之前鲍都尉曾提过火云山并不险峻,醒言便在心目中将火云山想象成一个秃平的山丘。直到这时亲眼一瞧,才发现心中预想大为谬误:远远望去,火云山山势雄峨,峰峦奇峻。山上石岩,或呈赤赭,或显紫红,如染嫣霞之色;坡上林木,虽正在七月夏时,却已似被三秋霜染,漫山红遍;偶有热风吹来,便掀起红涛阵阵。
放眼眺去,在七月烈阳照耀下,整座火云山红光灼灼,焰气蒸天,就像支硕大无朋的火炬,正在天穹下熊熊燃烧。而峰顶上空聚敛的云朵,形状奇特,似舟似崖,被赤色山峦一映,如若彤色棉绒。正是:火云满天凝未开,飞鸟千里不敢来!
正在醒言惊叹天工造化神奇之时,那马上的小琼肜忽的探身跟他小声说道:“哥哥,那山好奇怪哦~”
“是啊!我也头一次见到这样奇怪的红石头山。不过挺好看的。”
“嗯!不光好看,也很好闻呢~”
说着,琼肜便皱了皱鼻头,使劲嗅了起来。
“呃?”
“……琼肜妹妹啊,我看你这鼻子真灵,都快赶上狗鼻啦!不如下次和哥一起去打猎?哈!”
“好啊好啊!一定不要忘记带上我哦~”
正在醒言跟琼肜逗笑之时,那位沉默已久的盛横唐,忽然大声说道:“恭喜都尉大人!”
盛横唐这句话着实没头没脑,鲍楚雄觉着有些奇怪,便回头问道:“盛道长,尚未开战,喜从何来?”
“大人且容我细禀。贫道曾跟天师真人习过观气之术,可测军战利负。”
“哦?快快讲来!”
一听有关胜负之事,鲍楚雄立马便大感兴趣。
“大战之前,战场上方常有云气凝结。若云气如堤如坂,则为军胜之气。若如覆舟,赤白相随,则主将士精勇。大人请看、”
盛横唐抬手向远处火云山一指,说道:
“此刻四方云气正在向火云山聚集,或如巨舟,或如堤坂,流转变幻,红白相间,正是主我方大胜之气!”
鲍楚雄闻言大喜,立命身旁小校,骑快马往复奔驰,将盛横唐之言遍传军中。兵丁听得传报,顿时欢声大作,此起彼伏,尽皆加快步伐,恨不得立即便扑上大风寨厮杀。
鲍楚雄见郡兵士气高涨,心中大乐,向盛横唐谢道:“其实能得阁下几位高强法师相助,那些鼠辈怎还不束手就擒?”
不多久,这支士气高昂的剿匪军伍,便行进到火云山下。
到达目的地,鲍楚雄勒住战马,略略整顿队形,便要下令兵士一起向火云山上冲击。正要扬臂喝令之时,忽见马前闪出一人,拱手禀道:“不知将军预备如何破敌?”
定睛看去,说话之人正是天师弟子林旭。鲍楚雄现在对这几位天师宗弟子,正是倚重,见他发问,便和声答道:“既得几位相助,麾下儿郎又不惧火气,楚雄预备就此一鼓作气攻上山去,将那大风匪寨一举荡平!”
“将军此法虽然甚妙,但也许还有更好的破敌之方。”
“哦?愿闻其详。”
见鲍楚雄感兴趣,林旭便将自己一路筹划的计策娓娓道来:“那些贼徒,虽然不敌将军勇力,但正所谓『穷寇莫迫』,这些草寇都身负血债,到了穷途末路之时,定然会死力抵抗。并且,这些亡命之徒还有地利之便,比你我更熟谙火云山地形;若他们据险而守,负隅顽抗,恐怕将军一时也是难以攻下。”
听林旭说得有理,鲍楚雄不住点头。
“还有一点也颇为可虑。军士身上的避火符,过得两三个时辰,效果便要打上折扣;再加上厮杀间难免浸染血迹,符力恐怕更难持久。若到两军胶着之际,那鼠辈妖人再躲在暗陬,趁便向在狭窄处拼杀的郡兵放火,恐怕那时就……”
虽然林旭并没再说下去,但鲍楚雄已知其意。本来他还信心满满,但现在听林旭这么一分析,也变得有些迟疑起来:“如此说来,若径直杀上山去,恐怕又要演那赤壁旧事……不知林道长有何良策?”
“大人可用『抛砖引玉』之计。兵经有云,『抛砖引玉,类以诱之,击其蒙也。』”
“道长的意思是,将那些山匪诱下山来,然后一举歼灭?”
“正是!蒙者,下坎上艮之卦。上艮为山,下坎为水;山下有水,险也。若大风寨匪寇在山下平处与将军兵马对敌,则敌寇大险,将军必胜。到那时,若那鼠辈妖人不知机,敢再出来捣乱,则我等几位师兄弟,定叫那厮有来无回!”
“果然妙计!”
听得林旭这一番高谈阔论,鲍楚雄鼓掌赞道:“想不到天师教诸位道长,不仅法术了得,于兵法也是这般娴熟,着实让楚雄佩服!”
“我这便命人准备些金鼓旌旗,去那火云峰大风寨前鼓噪诱敌!”
“呃……请恕在下直言,此种诱敌之法,效果未必就好。”
“哦?”
“旌旗金鼓,只疑似也;兵经『类以诱之』之语,意指需用类同之物诱敌,这样才可以假乱真。大人可分出七八十名兵士,让军中校官带领,去那大风寨前攻击喊杀,如此那些匪寇才能深信不疑。否则,那些贼寇龟缩已久,不一定会上当。”
说话之时,林旭神采飞扬,言语间充满着强大的自信。
“哈哈!林道长果然是年少多智,算无遗策,真不愧为人中俊杰!难怪你师兄之前看出军胜之气——有林兄弟相助,楚雄何愁不胜?这次若得凯旋,第一份功劳非阁下莫属!”
“不敢当不敢当!”
林旭口头虽然谦逊有礼,但脸上还是掩不住一丝喜色:“在下只是略尽绵力,全仗大人将士骁勇而已。”
略顿了顿,林旭谦恭的请求道:
“此战得胜之后,不知都尉大人能否帮我教一个小忙?”
“哦?有用得上鲍某之处只管说来!”
“其实也不是甚大事。番禺地方我教几位教民,先前因些琐事而遭官府缧绁,至今仍在囹圄之中。只望都尉大人凯旋之后,替咱在太守面前美言几句……”
“哈,小事一桩,包在鲍某身上!”
鲍楚雄拍着胸脯大打包票,然后便依林旭方才所献计策安排去了。
现在,不仅鲍楚雄一众将士眼中只有林旭几位天师教弟子,便连这位上清堂主张醒言自己,在耳闻目睹了林旭整个献计过程之后,心中也是叹服不已:“天师宗这几位道友,真个是人中龙凤!特别是这位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林旭林道兄,于战阵兵法竟是如此精熟!虽然俺也曾读过一些兵书战策,可就是不曾想过,要来将它们用到实处。”
赞叹之余,醒言打定主意,决定开战之后,定要为林旭等人马首是瞻,从旁尽心协助。
现在的火云山脚下,所有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战斗,进行着最后的准备。
不知不觉间,众人头顶的天空中,已是彤云密布。
千里云阵下的火云山,偶被骄阳一映,便呈现出血一样的猩红。
第七章 红烟射日,一炬便成焦土
听了林旭计策,鲍楚雄大赞神妙,立命手下孙校官,率一彪人马鼓噪杀上山去,务必将大风寨群寇引到眼前空地上来。
待孙校官点齐人马,领命而去,鲍楚雄便带着余下的约二百多名兵卒,潜藏到附近山林中,只等那些匪徒过来,便一齐杀出。
瞧着眼前这万无一失的布置,鲍楚雄心下颇有几分得意:“这些个无谋草寇,用上这等计策对付,是不是有些抬举它?”
“此战胜负已定!”
一想到即将到来的合围战,鲍楚雄便兴奋不已,反复在那儿检查明光铠的环扣,将手中大环刀在甲衣上反复磨蹭,一刻也静不下来。折腾了一会儿,这求战心切的鲍都尉便开始不停的从树缝中向林外踅摸,只等孙校官将那些匪人引来。
大风寨的匪徒并没让鲍都尉久等。就在那诱敌之兵派出去还不到半盏茶功夫,林中伏兵便听到林外一阵叫嚷喧哗之声传来——
只见那孙校官正领着五六十残兵,慌慌张张的退了过来。身后,一群匪徒正狂呼乱嚷的紧追不舍。前面这群官府败兵,若从背影看过去,似乎正狼狈不堪,慌不择路;但醒言鲍楚雄等人在正面看得分明,这些南海郡的残兵败将脸上,个个都是神态自如。
“好小子,真有两下子!不愧是跟了俺鲍楚雄多年的老部下!”
暗赞之余,鲍楚雄做了个手势,让弓箭手准备放箭。
片刻之后,待那些山匪再迫近了些,鲍楚雄瞧得清楚,那群匪寨追兵也不过就五六十人的样子。
“嗯?好像少了点。莫不是剩下的都饿得走不动道儿了?还是……”
正在鲍楚雄狐疑之际,忽望见那匪群之中堕后一人,正是他朝思暮想、直欲擒之而后快的大风寨寨主、“金毛虎”焦旺!
此刻,焦旺这厮正在那儿狂呼乱喊,不断催促手下加快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