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意!!!”

一语脱口,失声震林,霎时间簌簌惊走几只林鸟!

一霎时,女孩儿也反应过来,顿时更加羞惭无地,呜呜哭着,顿足飘开,便欲往竹林深处逃去。只不过才奔出几步,便听得身后那人又说:“雪宜,别走!你听我说,我想着这事既然大家都没异议,那最好尽快办了!呣,就赶在这月月半最好,花好月圆,喜气喜气!”

张堂主说到这儿又有些嬉皮笑脸,微笑着面皮说道:“嗯,从今日算起,还不到四五天功夫,咱既然明媒正娶,诸般礼数事宜繁多,你我还得加紧操办。你能干,得赶紧帮我!”

“嗯……好的……”

闲言少叙。这几天里,醒言直忙得脚不沾地。先是去禀明师门,跟清河掌门、诸位长老还有门中好友说明,并下了喜帖。紧接着又带雪宜回那鄱阳饶州,未进家门,先去那鄱阳湖底龙宫之中将详情禀告。此时那四渎龙主、洞庭湖君,已算是醒言亲人,虑及此前和灵漪有口头婚约在先,这娶雪宜之事便不能不向他们请示。

当醒言带着羞缩的梅灵到得湖宫,呈上灵漪书信,又禀明了详情,那龙君湖主俱都是通情达理的神灵,知晓雪宜诸般事迹,现在见到这粉洁清丽的仙灵,正是我见犹怜,又怎会阻拦。不仅不阻挠,临别时,他们还着人从龙王宝库中抬出八箱奇珍异宝,赠给雪宜,算作她的嫁妆——当即,此举便让向来孤苦的梅花仙灵感激涕零,泣不成声!

临出龙宫,那云中君又对醒言多嘱咐一句,说是他们虽然不计较他多娶,但将来切不可效那俗人,计较什么“妻妾媵”之分……到底还是有些少年心性,老龙君这话,清逸洒脱的张堂主听了却还是满面通红,唯唯诺诺之余抱头鼠窜而去,狼狈之极……

再说饶州城中。

“马蹄张家小仙人要娶妻了!”

还没等到五月十五那天,这条婚娶消息便在鄱阳湖饶州地面哄扬开了。此时那马蹄张家已成了地面上的名人,无论街坊四邻,酒肆茶楼,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醒言的亲事。这个说:“李三,怎么那张家小厮要娶妻?他不是出家道人么?”

“嗬嗬嗬!”

李三儿听了这问题,冷笑三声,鄙夷老友:

“吓!莫非你不知?道家门中有一种道士,叫『火居道士』。听名字就知道,他们居处炕头都是热的——你说,没老婆咋行?”

“是是,这位仁兄高见!”

李三的老友吭吭哧哧没了疑问,旁边一位走南闯北的客人更是附和:“小弟也听说,那道门中火居道人是很多的。小弟也去过岭南几回,就知道传罗县那边有位上清教的老道人,叫灵初还是明初来着,听说娶了七八位夫人,现在大家都尊他『员外』了!呵呵,今日听得李兄一说,看来大家都叫差了,应该叫他『火居长老』!哈哈哈!”

茶楼中这般唠闲磕,一般民户中也不放过这个好谈资,一样嚼舌头。比如某宅中有总角小童问正在纳鞋底的娘亲:“娘,你告诉我,那张家小哥哥的新娘子漂亮吗?”

“漂亮!”

听了小伢问话,他娘亲拔出鞋底的针线,在头发上蹭了蹭,斩钉截铁地说道:“当然漂亮!嗬嗬。我听你隔壁刘三姨姨说,她在季府中给张家小哥的媳妇儿梳理换装,唉,那小仙人未过门的妻子呀,长得就跟画里的仙女儿一样!”

妇人一边纳鞋,一边赞不绝口:

“听你刘姨说,那新媳妇哟,眼睛那叫一个水灵,皮肉那叫一个白嫩!啧啧!”

“喔……”

听了老娘的话,小伢子咬着指头想道:

“原来,张家小哥哥的新娘子,就和小胖家田里的白菜、二妞家圈里的白猪一样!”

这也不知谁家的淘气小伢,脑海中勾勒着雪宜的形象,忽然便想起过年时家里吃的白菜猪肉饺子,便流着口水,在竹榻上跳着叫道:“娘,娘!今晚小清也要娶新娘!”

“嘣!”

不问可知,话音未落,不知所谓的小伢头上便吃了一记“爆栗”。

除了这些街谈巷议,还有人专在紧张地筹备醒言的婚礼。比如,十四这天,那醒言曾打工的稻香酒楼中,那位新来的帐房便整天魂不守舍,眼睛一直盯着门帘,好像在等什么重要人物一般。

“奇怪,这桂帐房向来老实巴交,从不出错,今儿怎么像丢了魂儿一样,把帐记错几回?”

看着这位自己赏识的新帐房,稻香楼胖乎乎的刘掌柜着实纳闷。见帐房先生这样,若不是那张大仙人的喜事将近,又看在他工钱要得少的份上,刘掌柜早就发火了!

其实,这肉眼凡胎的胖掌柜并不知道,眼前这位面目清奇的帐房先生,其实来历不俗。稻香楼现任帐房,其实是个山里的妖灵,名叫桂清,是那祁连山中一棵名副其实的千年老桂精。

这桂清,在妖族中也曾是个小有名气的妖商,以贩卖“镇妖丸”闻名。不过,当妖族在玄灵教主的带领下和六界四族立下了盟约,不再仇视,不再为敌,他这以清镇妖氛、隐匿妖气为号召的药丸便没了销路,只得改头换面,凭着多年经商积累下的雄厚资本,终于在妖族千万妖灵中竞标而出,得到这教主曾修行过的稻香酒楼当一名普通的帐房伙计。对这千年老桂精而言,可以说,虽然教主的努力断送了他多年的生计,他却无比真挚地万般感激!虽然往日卖着那掩饰妖气的药丸,颇能赚几个钱,但无论是买家还是商者,交易时都充满了屈辱。现在那法力无边的尊贵教主将他们从这样羞辱的生活中解救出来,他们怎会不感激?

正因这样,向来行事一丝不苟、井井有序的桂清,听说教主即将大婚,真个是欣喜若狂,竟让这数百年来从无出错的算盘活计,一天中也错过不知多少回!要不是这位教主曾经的掌柜修为高深,他觉得自己恐怕早就被扫地出门。

就这样心绪不宁,终于挨到日头偏西,那门帘忽然一响,终于闯进来七八位面貌奇异的粗豪武人。刚进门,为首的那位就旁若无人地扯着嗓子冲他喊:“桂老四,他还磨磨蹭蹭个啥?咱们今晚的恭祝仪程演练,你还不快去?!”

“噢!来了来了!”

见伙伴们过来,那桂清赶紧从柜台后站起来,应声道:“诸位,我也正想走,请稍等一下!”

招呼完,他便转出柜台,来到刘掌柜面前深施一礼,恳求道:“刘掌柜,今晚我和这些朋友有些应酬,劳烦能准我三个时辰的假。”

“什么?请假?!”

刘掌柜一听,顿时就像被踩着尾巴,歪着眉,咧着嘴,咝咝地抽气,倒好像刚被狗咬,受了天大的悲屈。只是,刚要发作,却不知为何他神色忽然和缓,回心转意,眉花眼笑,跟眼前的桂精和蔼说道:“好好,不就是请个假么,还以为什么大事!去吧去吧,早点去,别误了事!哈哈,哈哈哈!”

如此前倨后恭,旁观众人尽皆不明;等桂清一行人离去,望着那还在摇动的门帘,那胖刘掌柜独自出神,掂了掂手中紧攥的那一大锭雪丝白银,从自己多年的经验判断,这份量体积都对头,于是饱经沧桑的刘掌柜心中便充满迷惑:“奇怪!这小桂,我允他的两个多月的工钱,还抵不上这锭白银百分之一!虽然看出他以前像是个富贵人,有些积蓄,但为了请回假就……他是不是有病啊?!”

不过,虽然犹疑,爱钱如命的胖刘掌柜才不管那么多。嘿,如果这算病,那他实在恨不得手下伙计个个病入膏肓才行!

闲言少叙。转眼就到了五月十五这一天。婚姻嫁娶,本就是人生大事;而这回与雪宜结合,如何操办婚礼,醒言又有别样的考虑。

几年来的相处,他已对雪宜的心性十分熟悉。虽然在旁人看来,这寇雪宜是天然生成的尤物,清雅脱俗,不可轻亵,但几年来的朝夕相对,醒言深知这清泠毓秀的梅灵高不可攀的外表下,实则深藏着不可磨灭的自卑,几乎和那琼肜小妹妹异曲同工。这些年来无论自己如何解释、灌输,甚至是威逼,这清苦的女子始终都觉得自己并非人类,便自卑自怜。人世间那许多正常的事物,她都觉得那么美好,却与自己无缘;虽然表面淡定,实际上她却对那些凡俗充满着常人难及的渴望和希冀。

正因这般了解,对这次婚事醒言才暗暗决定,这回一定要给她一个非常隆重、格外世俗的婚礼。作下这个决定,到得饶州家乡,头一件事他便是去城中找到启蒙恩师季老先生,在他宅中借得一处堂皇祖屋,作为雪宜接娶前的闺室。安排好喜屋,他又拿出以前南海大战中老龙君赏给他的珍宝积蓄,变卖之后大派银钱,用十倍的工钱请家乡父老工匠日夜赶工,准备婚礼的诸般物仪。

一边这般精心安排,一边他又一丝不苟地抓紧完成那婚姻六礼中亲迎前的五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虽然这其中许多都已知和预定,他仍然一丝不苟,往来奔波,用心完成。

在这些仪程里,按规矩,醒言不得与新人见面。在五月十五这一天之前,对于整天忙碌的堂主来说还好,那位被藏在深闺的女子,虽然整天被丫环婆子环绕,甚是热闹,却已是尝尽相思之苦。就在这样含羞带怯又望眼欲穿的矛盾心情里,五月十五这天终于到了……

亲迎之刻,定在黄昏。古经有云,婚以昏为期,阴来阳往,男以昏迎女,女因男而来,是为婚姻。故此哪怕许多人再是激动,也要耐心地看着那日头落下,等到黄昏。

五月十五的饶州,天气正是大好。到了日暮之时,夕阳西下,月儿东升,饶州城的大街小巷都笼罩在昏暗的暮色里。一层层微湿的暮雾,取代了往日的炊烟,袅袅氤氲在街头巷尾;蒸腾的夜雾中,一座座的房屋陷落,渐渐沉埋在朦胧的雾气里。喧闹一天的小城,到这时忽然沉寂,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那个时刻的到来,个个翘首盼望,凝息屏气。

渐渐的,当余晖散尽,天空变成纯净的冰蓝时,那驮着娇客的高头白马终于缓缓走进了饶城。

哒,哒哒。

哒,哒哒……

清脆的马蹄声中,披红挂彩的队伍一路走过;当他们经过后,那青石街道边家家户户,按着习俗,点亮门前对对的红烛。暮色沉寂,烛影摇红,千百朵摇曳的烛光连在一起,便点亮一条温暖融融的路线,向那座红灯高挑的深宅大院渐渐蜿蜒……

第十三章 蕊结同心,花开莲房有子

结就来生双绾带,写成今世不休书!

——佚名

当暮色中的饶州城亮起更多的烛火,那迎亲队伍也到了季府所在的细柳巷前。

到了巷口,端坐在高头大马上的醒言看到分明,整个狭长的细柳街巷满街都高悬着大红灯笼。不仅每家每户门前彩灯高悬,便连沿街的杨柳树枝上都系着许多红彤彤的灯球。眯缝着眼睛,从那满目的红光中向街尾眺望,便见那座高大的府第门前正是张灯结彩,人影幢幢,灯火辉煌。

本来,这些天来醒言张罗着筹办婚事,种种的琐事自己亲手置办安排,忙前忙后之余,倒仿佛有些错觉,好像自己是在忙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这种感觉,甚至一直持续到自己从马蹄山家门前出发,穿红挂彩地骑在高头大马上被簇拥着向饶州行进,他还只顾回想诸般安排是否周到。这般镇静淡然,到这时终于被打破;当他到了细柳巷前,望见那灯火通明处晃动的人影,一刹那他突然激动起来。心跳加速,脸上发烫,一颗心狂跳,真似快要从胸膛中蹦出来。正下意识手捂住胸膛,忽听那巷内传来一声拉长了的高喊:“新郎到!——”

刹那间,沿街遍地的鞭炮都被点燃,烟花爆竹蹦到半空,轰然炸响。转眼后,整个街巷沉浸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到处都弥漫着火药的焦香。鞭炮的余音稍稍落定,迎亲队伍中的吹鼓手们卖力地奏起喜歌来。喇叭唢呐滴溜溜地吹着《相见欢》,锣鼓手震天价敲打着《时月令》,之前矜持着缓缓前行的队伍,霎时丢了庄重,个个踩着唢呐鼓点奔跑上前,从醒言马前一涌而过,奔到那细柳巷尾季府大宅前,和那些送亲的季府家人闹成一片。那季府大门前顿时人生鼎沸,嘈杂一片!

当这样带着古时抢亲遗俗痕迹的欢闹稍稍安定,驮着醒言的白马也终于行到了季府近前。当他一靠近,仿佛许多人同时得到了号令,刚才还在互相揶揄厮闹的人们霎时朝两边散开。洞开的季府院内有两对歌女从明烛高烧的内院对对舞来,踩着铺地的红毡,袖带飘飞,仰首低徊。快舞到门口时,便都妖娆了腰肢,欢喜了容颜,齐声高唱那祝福婚姻的《子夜四时》:“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朝登凉台上,夕宿兰池里。乘月才芙蓉,夜夜得莲子。

仰头看梧树,桐花特可怜。愿天无霜雪,梧子解千年。

渊冰厚三尺,素雪复千里。我心如松柏,君子复何似。”

歌声婉转妩媚,春意盎然。歌舞之中,马上便有一位绫罗满身的壮实老妈儿,背着凤冠霞帔、遍体金红绸裳的新娘从内院走来,在众人瞩目之中颤巍巍走向大门。当新娘子被从内宅背出,分列喜毡两旁的歌女之间又立时奔出七八位唇红齿白的小厮女童,挎着花篮,在新妇前后左右欢笑奔跑,一边笑闹一边不停地将篮中鲜花花瓣洒向空中,顿时这灯火通明的季府中便宛如下起一阵缤纷的花雨。

当光彩照人的新娘被脚不沾地地送入花轿之后,那临时出借宅院的季老爷子夫妇也同那些婚嫁中女方父母一样,跟着来到花轿前。当眼睁睁看着罩着红盖头的女孩儿被送入轿中,最近已将表字改作“明言”的季老爷子,也不管自己是当地望族的族长,不顾形象,只抓着花轿的横杆死不放手,老泪纵横。看他伤心模样,落在不知情的人眼中,还以为真是他珍爱非常的亲生小女离家远嫁。

老先生涕泪横流之际,直等旁边有人提醒,说是眼前这轿中的女孩儿是要嫁给他最得意的门生张醒言,老先生这才恍然大悟,迅速放手,催轿子快行!

当季老先生放手,迎亲队伍便从季府转出,簇拥着骏马花轿吹吹打打向马蹄山张宅回转。

这时又有季府派出的上百人送亲队伍加入其中,声势更加浩大,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便直奔东城而去。因为排场隆重,刚才一番折腾下来便比别人家迎亲耗时。等他们这行队伍走到东城门时,已是暮色浓重。要是在平时,这城门早已关闭,无法通行。

不过,幸好那当地太守早听说张醒言种种事迹,况这又是近在咫尺的上清道门中事,他这一小小太守哪有不奉承之理。当即,这平时早该闭锁的城门今早只不过虚掩;等醒言迎亲队伍一到,守城官兵们便忙不迭地开门,一个个挤上前来,跟白马上这位名声遐迩的新郎官道喜。所有的兵丁恭敬神色发自心底,倒好像是自己上司娶妻一样。

见军爷们这般凑趣开朗,醒言心下也十分感激。当即便下马,从怀中掏出之前给撒花小厮们送剩的红包,亲手分给守城的官兵。

等告别东城官兵,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这时在娶亲队伍回返的方向上,一轮明月挂在东天,柔柔地发着橘黄色的光芒。十五月中的圆月,正仿佛温柔的笑脸,在天边和蔼地看着这些喜气洋洋的人们。而出了城,行走在荒郊野外,队伍中此起彼伏的锣鼓唢呐声便传的更远,一声声在空旷辽阔的清夜饶州大地上回响。

“呵呵……”

“想不到我张醒言也有今日!”

走在这样无比熟悉的饶州东郊路上,看着身前喜气洋洋的队伍,听着耳边的吹吹打打,醒言心中忽然有万千感概。

仍记得当年穷困,为衣食奔波,每次从城里回家,根本不能雇车。一二十里的郊陌山路,全靠自己一步步走过。因为往来的遍数太多,那道旁杨柳的棵数都被自己数得一清二楚,山路边稍有特征的石头也都让自己起了名字。很长时间里,自己踩着一双捡来的破烂草鞋,踢踢踏踏花了大半个晚上返回家睡觉,虽然顶着同一轮月光,却哪能想像自己还可能有今日的光景!

想到这些,醒言便有些出神。正在马上低着头感慨,他却忽觉天上的月光好像有些异样,似乎刚刚变亮了一些。正当他还有点懵懵懂懂,身前的队伍渐渐停了下来,人们也开始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发生何事?”

醒言在马上抬起头,朝他们指点谈论的方向一看,顿时便呆住了!

原来,就在那浩阔的天南,大约东南马蹄山脉上,一处背着月光的黑黝黝山坡,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火光闪烁的“喜”字,笔划巨大鲜明,火光耀耀,直布满那处广大的山坡,和这边遥遥相对!

“呃……”

醒言一用心,顿时神目如电,马上便看清那处山丘草丛中有许多手执口衔火把之人,样貌奇特,差不多正是他以前熟识的玄灵教那些山川草泽的异兽妖灵。

看清面目,醒言顿时便明白了他们的心意,心内一热,当即便在马上向那边遥施一礼,暂作感谢。

而这山川火字,可能并不是玄灵妖族独处心裁。又行得一时,道路弯曲,略近鄱阳大湖时,他们这行人又看到,就在那烟波浩淼、水光粼粼的鄱阳湖面,竟也飘荡闪烁着八个荧荧放光的金色大字。看到眼中每字都有数亩大小,写的是:芝兰百世鱼水千年

不用说,这定是鄱阳水族的心意;略看清时,乃是无数条游鱼口衔着发着金光的藻苔,在水中浮游成字。当即,醒言又在马上拱手遥遥一拜,暂作谢仪。

当然,这两样水族妖族奇特的祝福,放在醒言心中只有感激,没太多惊奇;但那些随行的众人眼里,却一个个惊呆,都以为是神迹。于是今晚这场奇特的娶亲典礼,后来衍生出不知多少传说事迹。

大约在戌时之中,去往饶州迎亲的队伍终于回到马蹄山前。当浩浩荡荡的娶亲队伍到达山口,那巍然高耸的马蹄山主峰上便燃起无数的烟火。五彩缤纷的烟花,在澄澈空明的夜空绽放,金蛇乱舞,牡丹开绽,一条条银色的流光嘶嘶飞蹿,宛如游鱼一样;花落花开,云卷云舒。梦幻的花火流离弥漫,看它们升起来又落下,只觉得人生若梦,缤纷似花。喜悦的心儿偶尔沉静,又如同苍穹中的烟花怒放,随在那碧澄澄水月天心中浮起又沉下。

良辰吉日,花好月圆;新人迎入,唱礼拜堂。高朋满座,置酒高轩;珍馐满席,佳肴四放。金罍注以香醴,玉盘鲜以白鲢,羽爵交错,丝竹缭乱,歌女弹弦,高士击节,萦长袖而舞,转歌喉而唱,合樽促席,乐饮今夕,飞觞醉月,直至中夜方散。

曲终人散,夜阑人息;当闹洞房的人们略略走完过场,张家后宅便陷于沉寂。月光下,薄醉微醺的娇客歪斜着身子,吱呀推开了房门,便走进春意融融的洞房。红烛高烧,映得自己脸上如烧火光;睁着朦胧的醉眼,寻到那支金枝子,便没来由觉得一阵心慌。饶是知道那儿是位千娇百媚的大姑娘,挨到近前时,心中却还是七上八下。颤抖着手,慢慢地、紧张地挑落那块红盖头——

当红绸落下,看到确是自己那位熟悉的玉人儿,醒言便长出了一口气。

也不知经过多少大风大浪,为什么现在会这般紧张?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一阵头晕目眩眼花缭乱之后,终于可以定睛打量这位含羞带怯的新娘。这时他忽然发现,原来这清柔如雪的女孩差不多也和自己一样,如同醉酒,粉洁的脸儿红得如同三月的桃花一般。天地自然孕育的精灵,本已艳绝;再被这房中的龙凤烛光一映,便更加媚然。

“……”

星眸微张,春波摇漾;见着烛光中的梅灵这般模样,醒言的身子忽如化了一样。往日里,也见过千般艳色,万种风华,却从没想像到过眼前这般动人的模样。幸福的光辉笼罩,欢愉的心意蒸腾,本就逸态绝世的女子焕发出惊心动魄的容光,动婉含颦,冶态横发,掩盖了一切房中富丽堂皇的陈设光芒。

醒言的眼中,已没有了其他一切;色授魂与之处,只有这位羞涩可怜的梅花仙魄。

而幽意暗香的女子,多年的心愿一朝了偿,在这时头面上的盖头终于被如期揭去;如此羞人之际,不知自己的容光让眼前之人如何惊艳的女孩儿还按着往日的习惯,努力挣起身子,低着螓首,赧着容颜,轻声细语地说道:“堂主,请让雪宜为你宽衣……”

“哦?”

听得雪宜这一句,失魂落魄的堂主才蓦然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