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奔腾不息的骑兵大军刚刚奔驰到一半距离,醒言便一声清叱,横剑一挥,一道半月形的剑光如闪电般飞出,刹那间似大鹏张开双翼,在他身前瞬间展开一道四五里地长的灿白月弧,那颜色如眼前一道白电闪过,令人目盲!只不过贬眼之后,这雪亮绵长的剑华月弧便倏然没地,瞬间的平静之后,便听得“轰隆”一声平地巨响,转眼醒言那面前的大地便倏然崩裂;还没等那些军士反应过来,一条十来丈宽的鸿沟巨堑已横亘眼前!

这一切,犹如变生肘腋,如电光石火般快捷。那些正加速向前铺卷如风的骑兵洪流,即使不少前锋骑士知道地陷,也一时收势不住,如饺子下锅般纷纷撞入巨壑中!那人仰马翻之时,本来如暴雨洪水般轰鸣着的蹄音迅速消失,代之以一片哭爹叫娘!

“……”

目睹此景,那躲在大军背后的白世俊猛吃了一惊,脸色立时变得煞白。

“放箭!放箭!”

一声令下,几乎毫无停歇,霎时间上万张强弓硬弩一齐发射,顿时满天的箭矢如一团巨大的乌云朝东方疾扑!

“哼……”

见箭如雨下,醒言只抬头一望,眼一横,手一挥,那漫天的飞箭便突然起火,阴沉的乌云转瞬成了火烧云。只不过眨眼之间,上万枝汹汹而来的利箭便化为飞灰,风一吹,无影无踪!

“……”

“虎豹骑!虎豹骑!!”

当弓箭手惊呆之时,那后续的虎贲重骑兵“虎豹骑”也准备好冲锋的阵型。逾三千多雄姿勃勃的重骑兵向南北两侧迂回突进,意图绕过刚才醒言剑气造成的鸿沟从两侧冲击!

见得如此,醒言却微微一叹,只拍了拍身前神马骕驦的脖颈。这飒然如雪“生河海之滨涯”“禀神气之纯化”的骕驦风神马一扬脖,如王者般傲然睥睨了对面同类一眼,然后便忽然仰天一声清洌悠长的嘶鸣!

“咵!”

嘶鸣余声未绝,几乎应声而起轰然“咵”的一声巨响,就好像有千万人突然同时间大喊:“垮!”

刹那间那正在起动奔驰的三千披甲大宛马同时四足一软,垮倒瘫软在校军场上滚作一团!事出突然,其间又不知有多少猝不及防的骑士被摔痛摔伤!那匪夷所思的场面,正是极其整齐壮观!

“……”

见得如此,白世俊正急得没法,却忽听得那边又突然一声断喝,一声如九天鹤唳般的清叱蓦然在浩阔旷野上空烈烈回荡:“白世俊,你拿命来!”

白世俊一听,顿时魂飞魄散!两腿发软时,不觉裆中已湿……

第五章 飞仙天外,按剑我本布衣

“白世俊,你拿命来!”

一声暴喝,直惊得白小侯抱头鼠窜!

“护驾!护驾!”

声嘶力竭的叫喊声中,层层叠叠的军士蜂拥而上;刹那间先前还十分显眼的白世俊就此从人群中消失。对于这些虎贲军将士而言,虽然张醒言刚刚已明示他们主帅父子逆行,但在大局并未明朗之前,这些国之精锐仍按着军人的本能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命令。

这时张醒言已从骕驦马上如大鹏般飞起,袍袖飘风,似一朵白云般飘落在校军场上。

“疾!”

一声道家作法前的大喝,一道灿烂的剑华冲天而起,俄又纷华落下,围住身周。转瞬间,那一极化两仪,两仪化四象,四象分八卦,雪光湛然的封神古剑倏然间以一化八,坤、乾、坎、离、震、兑、巽、艮,太阴、太阳、少阴、少阳,四象八卦配合流转,千态万象由中生化,金土镇水木,风火惊电雷,七彩的毫光充盈他身周,八口光华各异的剑芒在半空滴溜溜旋转,其中又隐有幻象;醒言向西行进时,左飞朱雀,右潜玄武,后倚青龙,前驱白虎,四象四灵,千变万化,不可方物!

“当吾者,死!”

威吓声中一路前驱,凡有刀箭相加者无论远近尽皆踣然晕厥濒状若死。一时千军动魄,万将自危,如潮水般涌上的大军又如潮水般朝两边分去。张醒言一路前行,竟毫无阻滞。

忽然,大军分散的前方坦途上,却忽有一人阻拦。

“唔……”

面对强敌,来人神态悠然地问道:

“汝便是上清宫四海堂堂主?”

“呃……正是!”

忽见有人阻住去路,醒言微有些诧异,顺口一答,抬头看看那人,原来是一名老者。只见他拄着黄藤杖,围着青萝裙,骨骼峻奇,鹤发鸡皮,瞧模样不知遐龄几何,倒似是神仙人物。

“呣……”

见他挡路,醒言不觉眼中神光一闪,须臾便看出来人端倪。当即他微微一笑,收去遍体的霓光剑气,微一躬身,禀礼又回道:“老人家,在下正是您所说之上清宫堂主。敢问老丈您是?”

“哈……”

见后生有礼,来客十分满意,只捋着颌下花白胡须,呵呵笑道:“年轻人,老叟年高,已忘名姓,你可称吾『无名』。”

无名叟一脸高深莫测,怡然说道:

“叟虽无名,却是当今护国圣教净世大教之天雷总护法。你可曾听说净世教威名?”

略停一停,也不等醒言回答,无名总护法便傲然说道:“吾观汝亦是同道中人,有这份修为,想必也听过无名之名——这样吧,本来老汉面前从无生还之人,不过今日怜你身具妙法,修行不易,若知趣的,便留下剑器,这便逃生去吧……”

“呃!”

听得无名叟之言,醒言差点没一口气被憋住。想他自访西昆仑以来,感觉整个人都焕然一新,浣仙尘而换骨,超天劫以辞胎,很久都没这样哭笑不得的感觉。当即他也不以为意,敬对方年高,依旧彬彬有礼说道:“老人家,此番小子来,只为匡复皇家,复归天命。此乃是顺天应劫之举,老人家你又何必违逆……”

“哈哈哈!”

还没等醒言一言说完,那无名叟蓦地轰然大笑,在一片中气十足的哈哈大笑声中老气横秋地打断醒言话头:“小后生,不自知!”

“咳咳,罢了罢了,老汉也许久未曾遇得你这样有趣之人。这样吧,不妨老汉便赔上点功夫,让你看看什么才是『天命』!”

“哦?”

醒言这会儿正是胸有成竹,听这邪教老丈如此说,倒想耐着性子看看他到底如何盅惑迷人。此时他已打定主意,不妨让这邪教狂徒放手表演,到时戳穿,也正好破除合城军民迷信。

正当他忖念时,又听得那半路杀出的无名叟嘿然说道:“小后生,你可敢待老汉半炷香时光?半炷香后,我便请下天神来,到时候请他老人家亲自来告诉你什么是『天命』——你敢否?”

话说到这里,那本来便奇颜怪貌的出尘老叟,苍松老树一样的面皮神色中竟隐隐流露出几分阴险神色。不过,对他这番心意,醒言看在眼里,却假作不知,一时少年心性泛起,反倒更加天真烂漫地束手说道:“好啊!前辈你莫用大言吓我,晚辈不怕!”

“哈,那好啊!”

当即,这无名老皇叟召来一帮徒子徒孙,就在这万军阵中,帮他取来热汤浴桶;沐浴更衣已毕,这真人不露相的无名老怪便身披五彩衣,手执桃木剑,开始在这校军场中央吟唱舞蹈作起法来!

当这无名叟作法时,醒言只在一旁袖手闲观,周遭那些本应虎视眈眈的虎贲将士,也因早已三军辟易,便也个个如泥雕木塑般陪着醒言呆呆观看,丝毫不敢有甚异动。于是,这伊洛河原平野上,便出现这样奇景:千军万马齐喑,只留得中央一名老头在那儿唠唠叨叨吟吟唱唱;所有明火执仗扛刀弄枪的铁甲士兵,个个痴痴傻傻,邓邓呆呆,仿佛事不关己看戏一样。偌大的伊洛河原校军场,一时已成了一处巨大的水火道场……

“嚒嘛哩嘛哩哄……”

就在这样听似乡间僧道扶乩作法的寻常吟唱声中,忽然那天宇之上便起了些变化。原本满天鳞片一样的云朵,不知不觉已向中央悄悄聚拢;等半柱香快燃尽时,已是满天澄碧,只留天顶中央一团巨大的云朵蒸腾延展。巨云中,红光隐现,似雾非霞,出奇地鲜丽明亮。

当这团人间天宇少见的祥云聚现时,那踽步作法的无名老叟面色更加虔诚庄重。别人看得只想打哈欠时,他竟突然咬破舌尖,“扑”一条血箭从口中疾速喷出,霎时全染在那桃木剑上!

“有请世尊!”

血箭飙出,无名叟立时聚起全身力气大吼一声,然后整个人忽然竭力,就如虚脱一样,脸色苍白,几乎站都站不住。身子晃了几晃,勉强稳住,无名叟这才转过脸来,强打着精神跟醒言说道:“小子看好,上神即将现身了……”

原来,无名叟这招叫“天雷大召”之法,乃他原先教门中不世绝学。据说,这是从几片辗转得来的上古竹片上习得,数百年之间几乎无人用过。因为,据说这“天雷大召”之法虽然能召唤天神,但正因如此,这便是逆天忤神之道;若擅自使出来,施法之人必将大伤元气,严重的还会损毁灵根。既然这样,今日这无名叟还要拼力施出,实在是他人老成精,之前见过醒言那深不可测的法力之后,虽然表面倨傲,实则内心里也正是暗暗心惊。他很清楚,如果今日他不拼出自己这净世教第一高手的全部实力,奋力将此人杀死,则他身后这看似巍巍的皇城中,再无人能将此子挡住。

不过,天幸的是,虽然事情紧急,眼前这小后生也不知得了什么奇遇竟法力惊人,但他对敌经验终究是十分稚嫩。无名叟到现在还想不通,以这人这样的修为,如此紧要关头,竟还敢任由自己这敌人施出这样费时甚长的终极法咒!

“嘿嘿……”

到得这时,一身法术出神入化的无名叟已知大势已定,便在心中得意:“嘿,恐怕今后这国师的称号,非我无名莫属!”

再说正当表面傲慢、内心深沉的无名叟打着如意算盘时,天上那位召唤的大神也终于现了真身。刹那间只见漫天流碧,那朵阔大的瑞红祥云中忽喷出金花万朵,流金迸玉,跳跃喷薄,只映得天上地下俱都金光闪闪,如同覆上一层金片。当天上绚烂金花最盛之时,那朵绝无仅有的金红大云中突然现出尊神一座,身长过丈,端严妙相,披发皂袍垂覆,玉带大袖金甲,腕剑跣足,顶有圆光,脚踩祥云,结带飞绕,正是神奇幻妙不可尽述!

“谁人召吾?”

神人现身之时,一声苍华朗润的神音之中,碧天之下大地之上的洛阳百姓军民一下子全都呆住,各个看了看天,然后“噗通通”一个个拜倒如滚地葫芦,再也不敢抬头亵觐神容。

“哈,小子,你看如何?本护法既能召来天神,你若识相,还不留下宝器快快逃命去吧!”

也不知是否受到神人感应,原本准备请来天神将醒言打入无间地狱的净世教大护法,竟忽然心生“善念”,又改回原来主意。

只是……

“咦?你怎么……”

比大多数人迟了半拍,不过也正在倒身下拜的无名老叟,却忽然发现旁边那少年却无动于衷;细一打量,不仅他无动于衷,表情却还变得十分怪异。当这大神降临之时,他竟然满脸忍俊不禁,竟好像刚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个忍不住便要笑出声来!

“难道……吓傻了?”

无名叟兀自懵懂相猜,却忽听那天上的大神突然又是一句神谕:“哎呀!原来是你……”

本来威严凛然的天上大神竟忽然换了语气:

“原来、原来是少神君相召!末将来迟,万望恕罪!万望恕罪!”

“……”

听得大神这话,净世教大护法还是有些糊里糊涂。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心里还在想:“少神君?大神说我是『少神君』?我什么时候成少神君了……”

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时,那乘云而来的天上大神已倏然降下,落地之时,本来威武雄奇的丈二法身蓦地缩成和寻常人一样。

“少神君,请恕莱公来迟!”

已谦恭了神气的莱公神将,没理那仍自糊里糊涂的净世教徒,却亦步亦趋来到醒言面前——原来这净世教大护法施出上古秘笈召来的大神,却正是醒言旧相识,正是不久前南海大战中被分配随醒言作战的四湖主之一,巴陵湖神莱公!

到了这时,虽然仍不明就里,但任谁都看得出来,原来这宝相庄严的金甲神人竟还是这少年的旧相识。看出这一点,当即便把那无名叟惊得屁滚尿流!

闲言少叙;这真是“作法自毙”,当那位被天雷正法召来的巴陵湖主跟少主公弄清情势后,当即勃然大怒,也不待醒言吩咐,便将那大战后刚蒙龙君赏赐的出云神剑夺鞘而出。带着风雷之音,这神华粲然的宝刃只在无名叟头顶悠然徊舞一周,这存心害人的净世教大护法便倏然人头落地!

待巴陵湖神杀了邪教法师,醒言便好言发放他回去。此后,再无一人能挡住他去路。跨过邪教法师尸首,从乱作一团的大军中找到那位正如无头苍蝇般乱蹿的白小侯爷,醒言喝退他身边那些护卫兵将,冲过去如苍鹰搏免般将这坏事做尽的世家子从马上拽下,“砰”的一声一把掼于地下!

这时的白世俊,虽跌于尘土之中,自知大势已去,却还忍不住满口恶毒的辱骂诅咒。他诅咒老天,他咒骂时势,他蔑视羞辱远近的仇人,尤其身前这出身卑贱的乡野村夫。总之他咒骂所有和他做对的一切一切!当穷途末路,煊赫一时的贵公子那华美外表下深藏的丑恶与狠毒,都在这野草尘埃中如洪水般宣泄而出!

当白世俊骂不绝口之时,望着这鼻青脸肿、死不悔改的贵族公子,醒言本不想和他计较。此番为大义而来,无须和眼前这戕害皇室的卑鄙小人做什么口舌之争。只不过,渐渐听他骂得越来越不堪,越来越恶毒,满口都不离那一句“猪狗不如蠢贱村夫”,醒言终于忍无可忍。强压了压怒火,俯下身,望着这门阀高贵的子弟,带着些怜悯地叹了一声,跟他说了一句肺腑之言:“是,我出身卑贱,我门第低微,可这不妨碍我高贵地俯视这人间!”

铿锵说罢,张醒言长剑一挥。白世俊一声大叫,就此气绝!

第六章 山川献雪,云开旭日华鲜

首恶伏诛,千军震栗。张堂主趁热打铁,一声呼啸,那骕驦白马自远山来,不知何时背上已驮一位羽裳少女。万道明光霞影里,名动天下的倾城公主雍容而至。其服炫,金钩裙,翡翠褶,琅玕钗,凤凰簪,珠绶帔,玉指环,璜鸣玲珑脆,带沐烟雪光,其容烨,靥似白云怀雪,眸如恒月沐波,肤若酥凝脂结,颈如莲梗雪素,回眸时飘烟抱月,抬手处轻飙卷雪,这正是“降神女之徜徉,拂仙衣之容曳”!

依事先商议,容姿倾绝天下的永昌公主此来并无一言,隐在骕驦马雪鬃毛色散发的柔白光辉中,她于万军之中款款行到醒言近前,只是粉颈微垂,对着马前的中散大夫优雅地行礼。锐身自任的张醒言便运力大喝一声:“倾城公主在此!谁敢作乱?!”

……

一声大喝,诸军辟易。曾以神法威吓的四海堂主蓦然发现,原来居盈这“倾城公主”的名头比他武力还管用。倾城名号一经喝出,偌大练兵场上浩荡的兵甲军阵纷纷下跪,人人顶礼膜拜,霎时间鸦雀无声。

见得如此,醒言心中大定,当即运功大喝,声震四野,说道:“诸位,首恶已诛,余者不论。若改过自新愿随公主,则算从龙平叛有功,今后裂土分茅之日可期,封妻荫子之时不远!”

说罢,他便一挥袖,顿时那数里外剑光割裂的鸿沟大壑忽自沟底向上隆起,转眼那些沟底的伤卒病驹便又冉冉升回地面。其后醒言额手胼指,便有柔淡白光自天漫下,如潮水般扫过整个校军场。那白光过处,呻吟不止的伤兵败卒,无论轻骑重骑,立时不药而愈,只觉浑身疼痛俱消,仿佛从未吃苦。

当醒言显过如此手段,又有芳名高震的倾城公主镇场,这五万虎贲精锐自然个个信服。说起来,虽然这虎贲军一贯由昌宜侯把持操控,但无论如何平日教训操练时反意也不敢太露骨。于是,当大义当前,有人振臂一呼,点明那昌宜侯谋朝篡位的种种恶行,又有“神人”、公主现身说法,这些曾经对昌宜侯忠心耿耿的虎贲将士,便顿时弃暗投明了。

此后醒言和居盈又接洽了几位虎贲军高级将佐,略一商议,大家都唯醒言马首是瞻。于是数万大军紧急集结,陈兵于洛阳东城下之后,醒言便一人越众而出,从容步行到巍峨矗立的洛阳东门下,隔着护城河,对着这座天下第一的名城悠然说了一句:“开门!”

醒言让开门时,眼前这座皇京锁钥重地的京洛东门,早已吊桥高挑,城门紧闭。不知是否察觉到城郊外刚才那番变故,现在那高耸的城楼箭堞上甚至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当醒言气势万千地说出这句简单明了的话语时,那偌大的洛东城楼上只听见一面面大旗随风飘卷的呼呼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