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们得到的还不止这些。当南海大战彻底结束后,由四渎龙君主持赏罚,要选出十三位战功最着之人,颁以宝物赏赐;最后千挑万选的结果,他们妖族中居然有三人入选!
原来,正如前面所言,大战之中四渎龙君便曾命其子洞庭君督促龙族神匠铸剑,于大虞泽畔增城之山立铸剑炉,以龙宫秘法采霞铁之精,引神风升离火,淬金砺玉铸剑十二口,预以“出云”为号,饰以美玉霞缨,一俟大功告成便由云中君亲将神剑赐给战功最着的十二人。
也不知是否巧合,就在大战即将结束的一月末,某一天那神剑终于出炉。这样神剑,几若天成,裂鼎出炉时结果如何,神鬼莫测,只知当时剑山崩裂,霞风万里,十数把神兵光莹满天,飞腾于九天之上,风华阵阵,如霞中落雪。等神剑归位,细细点数,发现比预计多出一把,共计十三口。而当这十三把出云剑现于世间,寒气迫人,即使放在日中,或是靠近炉火,那剑刃上依然满覆霜雪,稍一挥动,便是冷气千条,种种雪气彩光射人心魄,十分神异。于是等大事安定,经过认真遴选考量,剔去身份特殊的张醒言,云中君便将这十三口出云剑分颁给十三功臣,他们是:四渎黄河水神冰夷;四渎汶川水神奇相;
四渎谋臣罔象;
四渎彭泽主楚怀玉;
四渎静浪神银霜;
四渎阳澄湖令应劭;
四渎巴陵湖神莱公;
南海伏波岛主孔涂不武;
中土上清宫灵虚真人;
中土上清宫神女张琼肜;
玄灵族麟灵堂主坤象;
玄灵族羽灵堂主殷铁崖;
玄灵族漠北黑水狼王秬吉。
显然,这十三把出云剑虽然本身已是神异,但作为功勋赐剑,意义更不比寻常。对这些得剑之人来说,大抵已不在乎赏赐之物本身的价值;若是宝剑本身,不过装饰洞府,光耀数里,哪及得这般夸耀同侪、千载留名?从此这十三口出云剑的主人名号,便流传于湖海江河,受众人景仰;因着这南海妖神之战的前事,后来这十三人便被称为“出云十三将”。
说起这“出云十三将”,又因赐剑之人云中君曾对张醒言有“我辖云中,君辖云外”之语,于是当传说渐渐久远,这出云十三将也渐被传说成是四读公主的夫君麾下最杰出的十三位将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对于玄灵妖族而言,除了这些荣耀,妖族还跟其他灵族结下更实际的盟誓。当南海大战落幕,一切尘埃落定,玄灵妖族便和四渎水族、南海龙族、焦侥魔族,以及以上清宫为代表的中土人世,在南海中距离大陆较近的一块海洲上订下盟誓,宣布五族从此结盟,互相敬重,世代永息兵戈。
妖神人魔之间的盟誓,除签下盟书各自收藏之外,还将誓文篆刻于不坏之物,希望世代永存于世间。时至今日,在那烟波之中的海南岛尖峰岭下,游人还能从青梅等树的年轮之间,辨认出一些此地植株特有的花纹,形类古篆。据当地人说,那便是当年四方的神仙妖怪在草木中刻下的结盟誓文。
略去闲言,再说醒言;他那日依羲和神女之约,与琼肜二人来到南海之上,几番徘徊,除了那位孟章旧婢月娘,并没见到许诺之人。当日头不知不觉转到头顶正中央,快到晌午时,他们还没见到羲和任何踪影。
时近中午,正当他们往来徘徊快有些焦躁时,却忽然遇到些异象。
当时,醒言刚听了琼肜建议,两人一起潜入海中寻找,半晌无功后钻出海面,倚在大浪中,还没等定下神来,便感觉到周围有些异样。原本晴天的晌午,天空碧蓝如洗,阳光灿烂明媚,一览无遗的海面上奔涌起伏的海浪被照得如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白雪,晃得人眼晴直发花;但现在等醒言和琼肜抹去脸上的海水,睁眼看时,却发现眼前一片昏暗,虽然天空仍旧没多少云彩,太阳孤零零地挂在天空里,但不知何时,这轮耀眼的白日已变得灰蒙蒙一片,好像刚才趁自己潜入海中时,蒙上许多灰尘黄泥,完全失去光彩。而这时远处那此漂流的云翳,昏黄流离,衬在同样昏暗的天空背景上,就如同一片片快化掉的薄荷糖。
看到这样异状,正自踌躇间,醒言忽见南边那处火光大起。抬目凝神,只见那大海南面红光艳艳,连绵若帐,奇异的光帐撑开来约有十里。等定神仔细打量,便发现这光帐中间影影绰绰,竟有奇峰连绵,突兀巍峨;其中又有许多火焰喷射,仿佛火山虚空倒影,被这样海市蜃楼般的异象映到了眼前。
看着这海上奇峰突起,醒言一时有些犹疑;正自踌躇迟疑时,忽听到虚空中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四面传来:“张醒言——”
那醇净柔和的声音说道:
“昆仑之门已开,若不惧祸福莫测,便请入此门来。”
“羲和……”
醒言听到这冥冥之中传来的话音,正是前日羲和神女的声音。
听得羲和相召,明白无悟,醒言终于再无迟疑,拉着琼肜的手儿,御剑而起,踏进那万丈红光里!
“轰……”
刹那间,昏暗的时空中一声巨响,仿佛有一道神秘莫测的天地之门霍然洞开,将这俩贸然踏入之人霎时吸入其间!
……
“这是哪儿?”
踏进这神女羲和布下的“昆仑之门”,张醒言懵懵懂懂间举目四顾,只见那周身外似乎无天无地,无上无下,无左无右,到处都只见绵延不绝的熊熊火焰;除了火底那些烧软的熔岩流浆,这天地中除了他这俩不速之客,只剩下一望无边的鲜红烈焰。
这样奇异的烈火空间,并看不到丝毫飞烟火尘的存在;许是因为喷发万丈的焰苗太过炽热,落入其中的一切,无论能否燃烧,全都在一瞬间蒸发成一缕热气,融入到这无边无际的火海之中。
在这样能够烧化一切的火焰山里,感受着那逼人而来的烘烘热气,醒言那奇异的修为下惊人的直觉刹那间超常发挥,躲避烈焰之余,预感到在这样炎烈寂灭的熔岩火山里,即使自己比前几日面对孟章还要超常发挥,在这样炽热无比的烈焰中也挨不上片刻功夫。到那时,一切都寂灭,他张醒言和琼肜都得成为流焰飞灰!
而这时候,醒言抓住琼肜小手在这烈焰交织成的网栅间御剑疾飞,随着他疾驰的身影,那四处焰底流浆的颜色又变得更加明亮艳丽,散发出蛊惑的光芒;似乎只要醒言的目光一对上那无处不在的明艳熔浆,就被深深吸引,不知不觉飞行的轨迹也向那处偏离,整个人忽然理解了扑火飞蛾的心情,要去那明亮艳彩的熔岩浆壁上印下自己的形迹,灵魂则化作一缕烟气,永远留在这热烈奔腾的炎火之山上。
“走!”
面对这样险境,经验丰富的四海堂主毫不迟疑,左手一举,脚下封神剑崩腾而起,如一道闪电般在面前划过,瞬间在那高举的左手五指上划过一道道血痕。十指连心,剧烈的疼痛让人清醒,再加上太华道力凝神定气的卓着效力,这闯入炎火神山的四海堂主立即摈弃了火灵的诱惑,拉着琼肜如过天流星,从这方圆不知凡几的炎火之巅飞过,将那火灵乱舞的狂暴之山远远抛在脑后!
只是,才过火山,还没等松一口气,却又是一样异样的感觉袭来。清凉,爽惬,仿佛汗飞如雨的大夏天忽然踏入风吹千里的竹海,一种惊人的清爽感觉铺天盖地袭来。尤其刚经历那烤炉般的坎离真火烘炼,再突然遇上这样清新凉爽的感觉,身心如何舒适,已非言语可以表达;否极泰来般的惊喜之时,甚至有为这片刻清凉而死的感觉!
只不过,这样让人迷醉的惬意,配合着万丈之下那鹅毛不浮的弱水之渊,这截然相反而来的清凉沉醉就变成另一种致命的寂灭。
昆仑天墟外围炎火之山下的弱水之渊,平滑如镜,水光如黑宝石般幽深,漫流环绕在天墟外,源流不知几百里。这与炎火之山一道考验闯入之人能力心智的弱水之渊,扰如热恋中情人的多情眼眸,幽重而含蓄。清滑透彻的深渊水面不起丝毫波纹,似乎一眼便能见底,但不知何故,如此清纯见底光洁如镜的水渊,看去却如黑缎丝绸般凝重。即使有幸能行到此处,也看不到自己丝毫的倒影。
“其水有灵!”——当醒言充满着愉悦快意从火山之巅向弱水之渊堕落之时,他心中充盈着一种莫名的感动。沉默无言的水渊,倒映到脑海之中,却仿佛现出一位幻丽出尘的神女身影。缥缈的女神,脸上焕发着圣洁的光芒,用最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唱着委婉的歌曲。快来吧,快来吧,当污浊的身躯重归圣洁的怀抱,一切无谓的烦恼都归于虚空的烟尘,我将伴你沉睡在这永眠之地,直到世界的终日……
“我来了,我来了!”
应和着心底这样迷人的歌调和呼唤,醒言如一片秋叶从高山坠下,脸上带着幸福满足的笑容,朝万劫不复之地欣喜地落去。
“哥哥!”
忽如一声春雷响起,就在虚空中的黑点快坠入深渊之前,几乎只剩几尺几寸,那浩渺无涯的清光中忽然闪过一道身影,就好像掠海而过的白鸥,伸展着初丰的羽翼,从醒言飞坠的身下滑过,一把将他承起,翙翙羾羾,如一团被狂风推着的白云,从幽深的弱水渊谭翛然出岫,在半空飞掠而过,投向远处烟云迷漫的高空!
……昏昏沉沉,直到良久之后——
“哥哥,你不用谢我!”
当醒言清醒过来,跟琼肜道谢时,她却毫不居功。他们现在正在这奇异空间中一条云路边休憩,靠在一块光泽的玉石边,醒言惊魂甫定,忙着安神定魂,琼肜则东张西望,十分好奇。不过,即使琼肜四处瞻看,也看不到什么。他们现在身外到处都是涌动的云雾,铺天盖地,丝毫看不到远处。
在这条云路边休憩,停了一会儿,琼肜偷看了一下醒言神色,见他脸色仍有些苍白,便自告奋勇去附近找些能压惊的食物。没等魂不守舍的四海堂主反应过来,好心的少女已弹身而起,蹦蹦跳跳走入云雾之中,再不见踪迹。
琼肜去后,这一回醒言倒没担心太多时。不到一会儿的工夫,琼肜便从弥天漫地的大雾中显现身形,两手中各举着一只硕大的雪白果物,朝这边飞跑过来。一边跑时,琼肜两眼不离手中果子,倒似怕它们飞掉。
“这是什么?”
等琼肜走近,醒言看清她手中攥着的果物,看形状倒像两只丰满的桃子;不过看颜色光泽,又不太像,醒言便不敢确定,问琼肜道:“这是桃儿么?”
“是!”
琼肜两片薄薄的嘴唇上下一碰,清脆答道:
“这是好吃的玉桃!”
“哦?莫非真来到西昆仑?”
先前已经历炎火之山、弱水之渊,再听琼肜这么一说,醒言对照以前看过的典籍记载,心道自己怕是真已来到那众仙之地、天神之墟的仙山昆仑!
这时,因为刚才被那炎火之山烤过,确是口渴,醒言听得琼肜“玉桃”之语,不免有些流口水,便伸手要取琼肜手中的玉桃儿。刚要拿过来,却见琼肜说道:“哥哥,这玉桃儿不急吃;哥哥再等一会儿,等琼肜找到水井,用这边井里的石髓玉液洗过再给哥哥吃。现在这桃儿就像块石头,着急吃了会崩掉牙齿!”
“呃……”
听得琼肜这话,醒言有些惊讶,问道:
“琼肜,你怎么知道这玉桃吃法的?”
“啊……”
没想到这随便一问,琼肜竟被问住。
“是啊,我怎么知道的?”
正是:
春日乘槎,行到天孙渚。眼波微注,将谓牵牛渡。
见了还非,重理霓裳舞。都无误,千年一遇,休讶张郎顾。
第六章 卿原善笑,哭芳草以成痴
超过无常界,便是鲜花国。
——佚名
醒言乍离火山险渊,到了这昆仑胜境中,心中却丝毫没什么如释重负之感;在烟云迷漫的路边歇了会儿脚,便叫上琼肜,一起小心翼翼迈入那高深莫测的云雾之中。
出乎醒言意料,刚刚眼见着灰蒙蒙的雾气弥天漫地,仿佛没有尽头,谁知才向前走不到一里,眼前便豁然开朗,不知如何就从云中转出,衣上雾痕犹湿,眼前却已是一片花团锦簇,满目芳华!
眼前大概是一处山坳,仿佛人间阳春的景象,遍布着繁花碧草。艳艳骄阳下,山坳两边延伸的山坡上生长着大片的花木,繁华茂盛,连漫如云。林中花色鲜艳,淡紫挨着娇青,雪白连着嫣红,仿佛天边一段段霞锦轻轻地落在眼前。而连绵不绝的花林颜色又纯粹分明;若一片林木花白如雪,那便是如云海雪浪,其中不掺杂一点其他的杂色。在醒言的记忆里,这样壮丽如海的山木花林还是头一回见着。
这花色如此灿烂鲜明,醒言兄妹俩已一时迷眼。伫立移时,等渐渐适应璀璨的花光,醒言便见得林中有路。离自己最近的那片开着粉红花朵的桃花林里,一条小径与一道清溪相互纠缠,从斜后云中而来,绕过一株盘曲如虬的老桃树,蜿蜒行入花林之中。
看见路途,醒言便与琼肜循径而入,沿着那流水潺潺的溪流小径走向花林的深处。也不知是否扑面而来的花香醒人脑目,直到这时,醒言才忽觉步履飘摇,自己几乎不用力,便一跨四五尺。寻常行路时便半飘半走,眨眼便来到花林深处。
“瑶草一何碧,春上清流溪”,这一路徜徉行走,犹在画中梦里。小径微风,繁花自落;清溪蓄翠,落英缤纷。花飞拂袖之时风飘其芳,在这样寂寞幽深的花林中行走,便连琼肜也忍住欢笑,恐惊了这难得的幽静。
香径邈远,并忘归途,到最后便连醒言也忘了自己与琼肜深入林中,只为翻过这座山头。
如此溯溪而上,彳亍而行,终于到了花林的尽头。到这时醒言才如梦初醒,发现自己已站在花丘之顶。登高一望,醒言发觉自己才不过走出小小一隅。那花丘下,大地望不到尽头;其中琪花瑶草,气象何止万千。而无边的风景中,丝丝缕缕的烟云缠缠绵绵。脚下一朵朵缥缈的白云仿佛在时刻提醒他们,此刻并不是人间。
也许不用烟云提醒,醒言也知此时此地不同的凡俗。才走过春光无限的烂漫花林,此时他眼前却是一片火烧一样的枫林。十里相思枫叶丹。也许不用十里,在浪漫如火的枫林中行过,便到了一片菡萏传香的莲湖。在莲叶田田的清浅碧湖中涉水而过,飘飘然时正是莲叶留人,荷香入衣。至莲湖尽头,涉处竟已冰结;及到岸上,已是一片寒风啸、大雪纷飞的雪原。过了雪原,是麦浪翻滚,旁边遍野葵花,荡漾如金色的大海。
这一路行来,就仿佛那时间与季节的轮转已变换成距离;往往不过走出四五里,便从冬行到夏,从春跨到秋。而从丽日走入雨中,从光天化日走进繁星满天,也只不过迈出一步的距离。
不仅如此,在这样包罗万象的风景中行走,又有其他奇异的感觉,开始时,醒言只觉得心旷神怡,意气飞扬,只道是一路风景如画,心中快活,便此得意。到后来他才渐渐察觉,原来置身这样仙灵神幻的圣地,无论何时都意气风发,就像在人间做了得意之事后那般傲然快然,满心都是高尚畅快的感觉。而行步之时,又身轻如燕,这时醒言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飘飘欲仙”。
只不过,在这样如画的风光中行走,醒言却渐渐看出件怪事来。
原来,这景象万千的昆仑圣境虽然地大物博,多树少人,但穿花寻路之际,不免也影影幢幢见到些装束飘逸的仙子神人。只是,不知何帮,这些仙样人物偶尔遇到,尽是一瞥辄去,还不等自己赶到近前,便已是消失无形。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毕竟仙人无踪,怎可让凡人轻见?只是这一路上还遇着些圣兽仙禽,则无论是姿态优雅的仙鹤还是相貌威猛的神虎,只要自己和琼肜赶到近前,还没等有什么表示,便个个战战兢兢,要么羽歪腿折倒地不起,要么便夹起尾巴一声不吭便跑得无影无形。
“……不对!”
刚开始时还没怎么觉察,等见得多了,醒言心中这才暗觉有异。又经几次之后,他只觉得这神墟仙地美则美矣,却处处透着古怪;行得多时,身上竟有些入骨的寒意。就这样,行行走走大半天,却找不到一个灵仙尊者问路,醒言便渐渐有些焦躁起来。耐着性子又找了一时,却见这身边的景色虽然变幻万端,却丝毫找不到任何跟西王女、转生之境有关的地界景物。
见得这样,逼得没法,到最后醒言灵机一动,想出一个主意,扯住琼肜说道:“琼肜,能不能帮哥哥一个忙?”
“好啊!”
琼肜也没想便回答。
“是这样,琼肜我们现在好像迷路了!”
面目清秀的少年说道:
“可是又找不到什么人问。可能哥哥长得吓人,把那些神仙吓跑了吧。”
“是吗?那哥哥的意思是——”
几乎从不反驳哥哥的小女娃也没想到其他,只眨眨眼问道。
“嗯,那等过会儿我们再遇到神仙,我便躲在后面,琼肜你辛苦一下,帮哥哥问一下找西王女该怎么走!”
“好啊!”
听得哥哥相求,琼肜挺了挺胸脯,十分自豪地应下。而她这一声清脆响亮的童音,不小心又吓跑远处花枝中许多闭目养神的仙禽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