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这样反应,话又说得这样不客气,醒言想起刚才一路见到的情景,便不禁有些黯然。不过见衙役推辞,醒言无法,只好亮出自己的另一个官家身份。只见他突然换了一副面皮,一脸怒气,厉声喝道:“好个不开眼的泼徒!难道你家老爷没告诉你,这传罗县境内还有个圣上亲批的中散大夫?赶快去给我通传!”
话音未落,只听“唰唰”两声,身旁琼肜早已亮出那两把流火一样的小刀,身子前倾,一脸愤怒,如同一只出柙乳虎,似乎只等醒言一声令下,就要上前攻击。
“哇呀!我去我去!”
见得这仗阵,这衙役吓得屁滚尿流,一路跌跌撞撞,急忙奔到大堂中跟县太爷禀报。
闲言少叙,等醒言和灵漪琼肜在衙门后府书房中见到传罗县宰李老爷,见过礼之后,便分宾主落座。跟来客劝过茶,又听他们说明来意,这位留着三撇山羊胡的县台爷便将手中茶盏放在一旁茶几上,跟眼前的少年含笑说道:“不错,张中散果然通明时务。上清宫近来遭受天谴,也不知做下什么罪大恶极之事,以至被南海龙王爷降下罪罚。此事民间已传得沸沸扬扬,中散大人您是少年英才,自然爱惜羽毛,今日光临鄙衙,来跟朝廷申告脱离恶教上清宫,那也是十分对的。”
看来这李县爷也是耳目灵通之辈,不知从哪处听说自己辖内这少年散官,在朝中颇有人脉,背后的势力竟是深不可测,于是那说话间便客气非常。揣摩完来人心意,这位李县爷便拍着胸脯,不无谄媚的保证道:“放心,这点小事都包在下官身上!若是老大人您还担心有人说闲话,损了令名,那下官便要自告奋勇,给朝廷写上一份奏折,言明大人的委屈心迹——嗬,下官连奏折名目都拟好了,就叫『深山出清泉,出浊溪而不染』。当然下官文思简陋,终稿还须大人雅正……”
“咳咳!”
见这位热心的父母官大人越扯越远,醒言赶紧打断他的话头,说道:“大人您误会了!我这次来,不是为了跟朝廷申明脱离上清宫,恰恰相反,我是跟李大人说一声,请您代我启奏朝廷,就说我张醒言后学末进,久冒中散之名,心中时时愧疚,早就有辞官之心。今日得了闲暇,便来跟大人说明。还望大人相助!”
“……”
乍听醒言之言,那李县爷一时怔住,直过了良久才缓过神来。正当醒言见状准备回答他各样疑问,却见眼前这县老爷忽然鼓掌大笑,满口赞道:“好好好!果然不愧是朝廷看重的中散大人,这见识下官望尘莫及!这回上清宫出了这样恶事,若依着下官愚见,一力撇清推辞,就不免让人生疑,还不如婉言辞官,暂时归隐山林,便正好堵了天下悠悠众口,还能全老大人您清高之名!——哎呀!这样深谋远虑,筹划经营,实在常人难及!老大人您真个前途不可限量,不可限量!”
这位五十多岁年纪的李老县爷,对着醒言这个二十未到还没加冠的少年,一口一个“老大人”叫来,竟是极为顺畅,毫不迟疑。
见李县爷曲解了自己意思,醒言却是哭笑不得。不过此时他觉得也不必多言,便只是接着李县爷的话茬说道:“好,那就麻烦县大人了。”
“不麻烦不麻烦,一定效劳,一定效劳!”
望着少年那高深莫测的笑容,李县爷满脸堆笑,在座位上不住躬身点头,态度极为恭敬。望着李县爷恭敬的态度,醒言在心中想道:“如此一来,将来我恶了南海龙族,也不至于连累朝廷吧……”
略过闲言,等从传罗县衙出来,醒言总算是撇去一桩心事,便与灵漪琼肜专心往城外罗浮山行去。在出城门前,见得街上那些百姓,遇着个道士打扮的行人便四散躲开,如避瘟疫,醒言便不禁神色黯然,感叹这世态炎凉。一路看到这样的世情,更加深了他对南海恶龙的愤恨。到得此时,醒言已渐渐感觉到,恐怕这南海报仇,并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事。
等回到罗浮,醒言没先回自己四海堂所在的千鸟崖,而是带着琼肜灵漪两人,径直去了掌门所在的飞云顶。
等到了飞云顶上,醒言看到这占地广阔的飞云顶广场,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如果不是那些新补的石砖跟周围颜色不一致,乍看过去彷佛一切如旧。
而广场北端那座被夷平的上清观,现在在原来的废墟上,已耸立起一座新的石砌观堂,形状高大四方,门户森严,就好像一座时刻防范外敌的石城。此时在这座新上清观的四旁,还有不少人忙碌不停,一刻不停的搬运石料,清理废砖。而这些忙碌的人群中,没一个工匠打扮,全都是穿着短襟道服脚踩芒鞋的上清道人。
走过了几支竖着的招魂灵幡,醒言三人便来到上清观内,见到那位上清宫掌门师尊灵虚真人。
等再见到这位上清掌门,虽然看他样貌似乎依旧精神十足,但思觉敏锐的少年,已感觉到掌门真人好像已苍老了十年。
见过掌门,醒言略略禀明来意,便见灵虚拈须沉吟道:“你是说想要脱离上清门,自己去那南海找孟章报仇?”
“正是!”
醒言沉声回答:
“禀掌门,无论如何,上清宫这回祸从天降,死伤惨重,都与我脱不了干系。我便想以此待罪之身,去南海中斩杀一二龙蛇,也好赎了这身罪责。”
“哦。”
灵虚闻言,略一沉吟,不动声色的问道:
“醒言,你加入我上清门,虽然时日不长,但也算修行有成。你难道不知道,那祸福由天,生死有命,我道家求仙问道,依的是一个『清静无为』。你现在起了这样报仇之心,岂不是违了自然之道?”
听得掌门此言,醒言几乎想都没想便躬身回答:“请恕弟子愚鲁,出了这事,要我依那清静无为之道,不能。”
虽然醒言这话平静说出,但态度十分坚决。听到这样回答,灵虚半晌无语,良久才说道:“我知你想夺回寇姑娘躯体,只是那南海龙神岂是易与,单凭你三人之力,恐怕一事无成。”
灵虚声音平淡:
“好,不管如何,醒言你且耐心等到明天。等明天辰时,你再来此地,那时我便会答复你。”
“是!”
见掌门这样吩咐,醒言也不再多言,行了一礼,便带着灵漪琼肜出门径往千鸟崖而去。
坐落抱霞峰千鸟崖的四海堂,在十几天前那场飞来横祸中,虽然正屋和袖云亭全被神雹摧毁,但西边侧屋却奇迹般毫发无损,依然立在竹林树荫中。四海堂的正屋,本是存放上清宫俗家弟子名册之所;在醒言离开罗浮的这六天里,已经有同门师兄弟们过来,清理过废墟,将那些竹简名册从瓦砾中捡出,全部搬到弘法殿中暂时保管。而此刻上清宫各峰都是满目疮痍,重建工程极为浩大,山下的工匠,又不肯为上清宫出力,因而暂时还腾不出力量重建四海堂。
不过这千鸟崖,对醒言三人来说就如同自己的家园;现在见崖上房舍一半被毁,面对着满地狼藉,三人都黯然伤神。等稍后琼肜在废墟中翻检出几颗被砖瓦压烂的酸果,认出正是几天前雪宜为她腌下的杏脯,当时她便倚在断壁残垣中放声大哭。目睹这样的物是人非,醒言灵漪也忍不住愀然而悲。
等到入夜之时,那宵朚鬼王又趁夜而来,跟醒言禀报,说它这几天里已寻遍整个罗浮,但丝毫没发觉雪宜的魂魄。原来,就在前几天下山之前,醒言便嘱托鬼王,请它帮自己寻找雪宜的魂灵。现在回到千鸟崖,听了宵朚的禀告,醒言更是难过。看来,在孟章那挟天地自然之威的雷霆一击下,雪宜已是魂飞魄散;当时能保存躯体,已是十分神奇。
这一晚,醒言三人就勉强在西边侧屋中住下,灵漪与琼肜一屋,醒言另一屋。入睡之前,灵漪与琼肜来到醒言屋中,想和他说说话。只是此地此时,即使是平时最多话的琼肜,这时也言语哽咽,说不出什么话来。清冷的山屋中,三人便这样默然无言,长愁对影,凄清寂寥。等枯坐移时,夜色渐深,灵漪便带琼肜回屋睡觉,而醒言也在木榻上和衣睡下。
只是虽然卧下,这一晚辗转反侧,山风呼啸,罗浮山中究竟有多少人能睡着?
第七章 义无反顾,千万人吾往矣
等到了第二天早上,在东边石壁冷泉边略略梳洗,醒言便和琼肜灵漪赶去飞云顶上清观见掌门灵虚子。
等醒言赶到上清观中,见到灵虚真人,才发现这位上清掌门此刻已是一身隆重装束:身穿玄黑朱明氅,上绣织金云鹤纹,脚踏登云履,头顶紫金混元五岳冠,气象森严。
灵虚这一身打扮,自醒言加入上清以来,只有那次天下道教盛会“嘉元会”,才见灵虚子如此装束。而此时高大的上清殿堂中,已是济济一堂,几乎醒言知道的所有上清长老殿长首座,都已经到齐。而其中又有不少生面孔,看服饰态度,应该是上清在各地名山的分观观主。在他们之中,醒言发现那位马蹄别院院长老道清河,现在也衣冠楚楚,混在人群之中,一起排列在灵虚下手两旁。
而所有这些赶来罗浮飞云顶议事的上清宿耆,都是鹤袍云氅,穿得极为正式威严。
等看到醒言到来,那位居于正中的灵虚掌门便开言说道:“好,现在人已到齐,我们便来商量一下十数天前本门罹遭的那场大劫。”
在灵虚示意下,接下来这殿堂之中的上清长老前辈,便依次说出自己的看法观点。
醒言在一旁静听,发现越是辈分高的师伯师祖,出言便越是老持稳重;虽然他们大都对南海龙神十分愤恨,但提到应对之法,都显得极为慎重,认为此事需从长计议。在这当中,有不少立论也和昨日灵虚那番话差不多,言语间牢牢秉持“清静无为”之道,认为“一切有果必有因”,事情已经发生,便不妨放长眼量,从长计议。
在这番议论之中,倒是相对较年轻的上清长老,如清溟等人,出言激愤,认为无论如何,都得以牙还牙,显示罗浮上清并不会任人鱼肉。
只是,即便这少数主张报仇的几个人之中,一提到具体报仇事宜,也个个哑然无言。因为在他们之中,无论是否亲见十几天前那场大战,也都知道南海龙神一族的厉害;自己所在的上清门,虽然在人间屹立千年,根深蒂固,但跟南海那些神灵相比,又实在是微不足道,不值一提。因为如果不是这样,那十四天前,又怎么会被一支人数不多的龙族军马打得几乎没还手之力?
这场纷纷芸芸的争论,一直没轮到醒言说话;与他相似,那位自马蹄山而来的清河院长,也是一直闭口不言,只在一旁呵呵傻笑,静听诸位长老的发言。
过不多久,等大多数长老宿耆说过看法,殿里众人中边渐渐起了争论。正在这时,那位稳立大殿正中的灵虚掌门,将双手在虚空中朝下压了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转过目光,朝那位正在人群中发呆的马蹄山院长颔首示意:“清河道长,为何大家都说出自己看法,你却不言?”
听见掌门师尊点名,清河忙敛去那一脸无可无不可的笑容,应声出队,来到殿中,朝灵虚一揖,然后又拱手朝四周团团一拜,礼敬完毕,便也提高嗓门,大声说道:“掌门师尊,各位长老,请听清河一言!”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寂静无声;那些知道清河这些年底细的长老前辈,见这个惹事的弟子一扫往日落魄不羁的模样,顿时个个惊奇。现在他们个个都抬首扬眉,想听听这重新起复的掌门首徒,到底有什么独特看法。只听清河又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响亮说道:“各位,若依清河之言,我们都还都得听灵虚掌门!掌门掌门,执掌一门,大难来时,自然要请他出马!”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我们一起听掌门真人说啥!”
这话说到最后,常年走街串巷净宅贩符的老道清河,已经有点像在吆喝。
“……”
听他这样说话,大殿中一片哗然,有不少长老宿耆已在暗暗摇头。只不过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听得清河此言,那位向来习惯喝叱这位不成器首徒的掌门真人,并没开口喝骂,而是点了点头,竟微笑赞同:“好,为师就依你之言。只不过这番话,却不能只说给你们听。”
话音落定,就听得殿外三声钟响,洪亮悠长,在四外山谷间不住回荡。
听得这钟声,众人都知掌门正在召集所有弟子门人,前来上清飞云顶议事。此后在钟声的袅袅余音中,在石观中的诸位长老便跟在灵虚身后鱼贯而出,来到观外广场上。
过不了多久,那分散在抱霞、朱明、郁秀三峰的上清门人,或御剑,或疾行,很快都来飞云顶,在广场上按各殿分列整齐。此时气氛紧急,便连飞云顶后山的观天阁中,也有几位闭关的前辈宿耆,听了钟声从石阁窗中飘飞而出,一起到广场上聆听掌门训示。
这日天气并不晴和,头顶上正是天暗云沉,日光惨淡,飞云顶四周的山壑中浮动着白纱一样的厚厚云气,涌动蒸腾,不多久便将绝顶四周团团笼住;若从外面看去,只见得满目云雾奔涌,浑看不见其中情景。
略过这阵奇怪的云雾不提;见罗浮山所有上清弟子到来,灵虚便飘然离地,升到广场南端那座高高的讲经台上,俯看着所有上清门人,洪声说道:“各位上清弟子,三清门徒,今日召集来,正是商议十四日前之事。那日里,南海龙神孟章,不问青红皂白,毁我观堂,杀我门人,犯下滔天罪行。这些高高在上的神灵,视我上清道徒为鱼肉刍狗,随意屠戮。且不说万物平等,天地一同,我等中土生人,虽无神灵通天彻底之能,但居八纮之内,四荒之中,乃阴阳之合,神鬼之会,极灵妙之精,幽玄之粹,乃上天祝福的生灵。而那南海恶龙,倒施逆行,任意杀戮,大违上天好生之德!”
说到这里,台下那些林立的弟子,无论辈分尊卑,想起前些日那奇耻大辱,各个都是心情激荡。此后便听掌门放缓了语气,平和说道:“今日我灵虚乃上清掌门,且不论人间公德正义,只说我上清门中私义。想那六七十位殉难的弟子,都是年轻之人,青春年少,前途无量,生前我等同门学道,都视对方为弟妹子侄,情同手足……”
说到这儿老掌门的语调已有些哽咽。略顿了顿,才继续往下说道:“而这些前途无量的年轻人,竟然就因为那龙神为了一己私利,全都殉难。这一回,若是我等人间道子再清静无为,无人肯替他们报仇,则连坊间那些贩夫走卒都不如!”
说到这里,台下先前那些秉持稳重之道的长老,尽皆警醒;他们也都是才智之士,只须掌门真人一点醒,便立即想通其中厉害。
此时,偌大的飞云顶鸦雀无声,只听得掌门一人沉稳而激动的声音:“如果我们上清此次漠然无为,怎么对得住这些弟子的父母家人?怎么对得住他们上天之灵?而我上清勤修千年的清名,也会在我们这一代毁个一干二净!”
说到这里,灵虚掌门的声音已变得极为沉痛:“各位道友门人,我们时刻都须知道,无论我们如何求仙问道,我们都还是人间的教门;中土大地,是我们立教之基。这些天来,也许大家都知道,现在山外那些百姓黎民,都以为我上清罗浮乃藏污纳垢之地,不知做下什么滔天罪恶之事,引得七月飞雪,『龙王爷』亲来降下冰雹雷霆——想我们罗浮上清,上千年的基业,到今天竟落得为天下人不容!若不奋起反击,如何对得住上清列祖列宗!”
说到此处,灵虚子朝台下环视一周,一扫悲容,慨然说道:“今日上清所遭劫难,皆因孽龙作乱。这些日我已得知,那南海水侯孟章,为所谓虚业妄名,毁我上清,希图杀鸡骇猴——只是我罗浮上清却非无力鸡雏!”
愤然说到此处,灵虚语音忽转高昂:
“我灵虚,罗浮上清第三十五代掌门,愿赴南海与恶龙一搏。本掌门希望,能有门中法力高强者八九人,与我同往南海一行。有愿与我同去者,请出列站至石台前。”
此言一出,台下人群静默片刻,便有十几人飘然离地,从人群中飞出,立到灵虚站立的讲经高台前。而这十几人中,自然包括醒言、灵漪和琼肜。等他们站出,身后人群中仍然纷纷攘攘,似乎还有门人想与掌门同行。见这情形,灵虚便道了一声:“人数已足,其他弟子便不必出列了。”
说罢,他朝台前诸人缓缓环视一眼,无语片刻,便忽朝北面广场高喝一声:“清河何在?”
话音落地,一位灰黄道氅的老道便从人群中飞出,飘飘摇摇来到高台上。这时醒言看得分明,那位一贯嬉笑怒骂的老道清河,此刻却是满面肃容。
等自己首徒来到台上,立到近前,灵虚真人便环目四顾,沉声说道:“此次上清遭难,固是恶龙作乱,我这上清掌门,也定有失德之处。今日我将远行,便愿将掌门之位让出,传于我清河首徒!”
此言一出,台下上清门人尽皆面面相觑,都以为自己刚刚听错——无论是罗浮山上哪位杰出弟子也好,这上清掌门之位,无论如何也传不到那个道人手中去!
见台下门人如此反应,灵虚只是淡淡一笑,继续说道:“本座也知道,由清河出任下届掌门,恐是出乎诸位意料;只是此次虽然事出非常,但这掌门传承之事,我已是深思熟虑数年。个中缘故,此地不及细加交待,我只能简短说明——”
说到此处,灵虚真人铿锵的话语,彷佛传遍飞云顶每个角落:“我灵虚座下首徒清河,为本门忍辱负重数十年,立下奇功一件。其为人性情,道术法力,乃为上清双绝;若为掌门,当胜我十倍!”
此言一出,台下人群中立更是一阵波动,绝大多数弟子都觉得不可思议。这其中只有极少数谙知内情之人,如醒言灵成等人,才神色如常。
只不过等稍过片刻,那些满腹惊奇的上清弟子,咀嚼了一下掌门话语,再想起台上那位清河老道当年种种传闻,心中便大抵对整个事情有了个初步轮廓;虽然并不能完全猜破内情,也知道当年清河被掌门真人一怒贬去饶州,一定不是他真正犯错。
暂不说台下这番惊奇思索,再说云天下高台之上那两人。等灵虚子宣布过掌门传承之后,便命清河站到自己身前,自己探手摘下徒儿头上还有些歪斜的莲花冠,又把自己头上象征掌门身份的紫金混元五岳冠摘下,此后先是将徒儿的莲花冠戴在自己头上,然后便双手捧冠,将上清掌门的五岳冠郑重戴到清河头上。等扶正清河头上的道冠之后,灵虚真人便朝自己徒儿躬身一揖,合掌礼敬道:“灵虚参见掌门。”
随着他这一声参见,所有台下的上清弟子,无论辈分高低,全都朝南面台上的新掌门躬身行礼,一同参拜新掌门。这时候,那立在高台边的新任掌门清河,对台下这些礼敬也是慨然相受,神色肃穆郑重。
等参拜过后,台上台下所有上清门人,便都屏气凝神,准备聆听这位新掌门的上任宣示。只是在万众瞩目之中,这位刚刚上任的天下第一大道教的掌门,却是一言不发,只是飘身来到石台下,行到那群要与灵虚同赴南海复仇的门人面前,稍稍看了一眼,便合手礼敬道:“灵成、灵真师叔在上,本座以为,那抱霞、郁秀二峰之上,还要两位师叔主掌大局;请师叔稍息儆恶惩奸之心,还是留在上清罗浮。”
“是,谨尊掌教真人吩咐。”
听得清河之言,人群中德高望重的灵成子、灵真子,全都依言出列,恭敬答言,然后便重新回到原来站立之处。
目送他们走回原处,清河又返身审视一周,忽然袍袖一拂,从队中卷出一人;在一阵平地卷起的清风之中,这人已被送回他的来处。左近众人,只见清河道人朝那位弟子去处说道:“嗯,你是天一藏经阁中清旸师弟的弟子净行吧?此次南海之行,风波莫测,你这样的年轻门人,应当留在罗浮勤修才是——有你这样果敢决绝的后辈门人,我上清一门,便永无断绝!”
听得此言,左近众人尽皆点头,对这位新任掌门颇有些刮目相看。
再说清河,处理完毕,便转身朝台上拱手禀告:“禀师尊,诸事已毕,可以成行。”
“好!”
对清河刚才这番处置,灵虚真人也十分满意,朝他颔首点头,说道:“如此甚好;那余下之事,便拜托你和罗浮山神。”
说完这句有些难明的话语,灵虚便朝高台下一拱手,深深一鞠,然后便腾身而起,导前而行;其他赴义之人,在其后依次追随。
到得这时,飞云顶上所有的上清门人,都知道这十位腾空而去之人,已不准备再回来。地上所有人,望着他们离远的身影,尽皆面露悲容,一齐稽首宣号:“无量天尊!”
众音汇聚,声震四壑,惊起山间阵阵飞鸟。
而听到身后这声送别的宣号,正逆风飞行的灵虚老道人,略停了停,在半空中曼声吟道:“吾今远去,无牵无挂。”
然后便头也不回,径往远方去了。
当他们离去之时,正是天阴云沉,郁气四浮;人群中那个刚被清河卷回的净行小道士,到这时再也忍不住,忽然在人群中失声痛哭。
《仙路烟尘》第十六卷完
敬请关注本书第十七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