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望着小女娃惊惶发愁的面容,醒言一时无言。
等过了良久,他才神色尴尬的跟懵懂小女孩儿小心翼翼的解说道:“琼肜,其实不是这样的。我指的是,若是鹣鲽情深、两情相悦,那就能伉俪同心,美满幸福,不在乎伴侣数目的……”
“喔,这样啊……那哥哥告诉我,什么是鹣鲽、什么是伉俪啊?琼肜听不懂!”
“这个嘛——”
醒言一乐,心道:
“正是要你不懂!”
嘴上却说:
“琼肜,这个非常高深,得等你再长大些说。”
“呜~又是这句话!”
“哥哥不要总把我当小孩子!”
琼肜嘟着嘴,小声抱怨。见小妹妹侮着脸不高兴,醒言赶紧转移话题:“呀!现在不早了,琼肜我们回去吧,省得你雪宜姊担心。”
“好啊!——咦?”
琼肜答应一声,却忽然不知又看到什么,便望着远处叫道:“哥哥你看!”
“什么?”
见琼肜惊奇,醒言赶紧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却见夕阳霞色中山石矗立,枝桠横斜,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异。却见小丫头嗯了一声,从半人多高的石头上轻盈跳下,然后蹦蹦跳跳的跑向刚才手指的方向,弯下身子,在一块山石下轻轻采摘一下,然后举着采来之物,满身披着红彤彤的夕霞,朝少年欢快的跑来。
“哥哥,你看!”
“这朵花好不好看?我们拿回去送给雪宜姊,她一定喜欢!”
“呣……是很好看,琼肜真乖!”
于是这兄妹俩便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脚步欢快的朝那炊烟袅袅的村居跑去。
到了晚上,吃完晚饭,醒言娘便取出秋天收下的花生,放在筛中挑拣,为来年立夏前的播种挑选饱满的种粒。自然,饶是她再三推让,雪宜、琼肜仍是上前帮手,和她一起在灯下挑拣。而这花生选种,都要选两荚甚或三荚的花生果,于是,那琼肜偶尔碰到极为难得的三荚花生,便好像碰上天大的喜事,举着让那位在一旁看书的哥哥看。
“真的很神奇呀!”
又赞过一遍,醒言看了看烛光下正认真挑种的少女,心中却油然升起些感慨:“唉,往日在饶州城中,常做着梦,想着去闯荡天下,御剑江湖,去看看外面千奇百怪的世界。只是,等现在走过一回,却觉得这样平常悠淡的日子也蛮宝贵……”
想到这,他不禁又想起前几天一次谈天中雪宜说过的话:“堂主,你跟那个老树妖打,雪宜很怕……以后堂主再遇上草木妖精,一定要小心,因为像我们这样的草木精灵,若是真个抱了必死决心,把千百年不生不灭、轮转枯荣蓄积下来的精华,全都爆发出来,那力量很大……”
想到这话,醒言便忍不住一阵后怕;再看看眼前灯下这幅温馨的图画,还有女孩儿们嘴边眼角那晏晏的笑容,醒言便暗下了决心,想着以后再有什么师门任务,能推就推;什么成就大业,无尽荣光,都是虚话;还是和自己亲近之人,在山上好好颐养天年才对。
就在他这般想时,眼前那原本明亮的烛光,却忽然一黯,整个屋中顿时暗淡下来。见烛光黯淡,原本有些出神的少年,赶紧伸手拿了铜签,将烛灯重新剔亮。
流年似水,平淡的日子总是觉得过得很快;在醒言印象中,才只是忽忽过了几日,便已来到岁尾的年关。偶尔出了这四季长春的马蹄福地,醒言便看到那饶州城中,已经降下一场皑皑冬雪,到处都一片白茫茫。
“唔,要过年了。”
望着一朵晶莹的雪花在掌中慢慢融化,年轻的上清堂主便有些神思悠然:“瑞雪兆丰年,来年应该一切都好吧……”
第十二章 春到香国,月中谁堕瑶魄
自从那次去饶州城中赶集,看到第一场春雪不久,很快就到了岁尾年关。
这一次回家过年,一家团圆,与上回在罗浮山中相比自然大为不同。年关将近,醒言早早的就带琼肜雪宜和爹爹一起,去饶州城里置办过年的货品。这些年货里,除了各样琼肜爱吃的年糕点心之外,那些过年驱邪用的桃木符、屠苏酒,自然也都买齐。在购买驱鬼用的桃木符时,醒言无意间看见自己指间那个幽光隐隐的鬼王戒,才突然发觉,自己回家前后只不过大半个月,但似乎和那些打打杀杀神神鬼鬼的日子隔了很远。
撇去杂念,在家中安心等着过年,到了岁末除夕的前一天,那山上道观又派下个道童,给四海堂主家中送来一副上清宫马蹄院长亲自制作的驱鬼桃符。其实不用道童说明,醒言一看到桃木板上那些歪歪扭扭的熟悉笔迹,便知一定是老道的手笔。
到了岁尾这一天,整个家中都忙碌起来。雪宜琼肜一起帮着醒言娘打扫房屋,醒言则去山下村中帮那些乡邻绘画桃木符。醒言的爹爹忙着拿出家中珍藏的列祖列宗画像,一一珍而重之的悬挂在正堂中,又排列好香炉,点起平时舍不得用的上好檀木香。
等到了入夜,这一家人还有琼肜雪宜,便围在桌旁一起吃年夜饭,喝屠苏酒。此时山居中酒桌上固然热气腾腾,而他们旁边也燃起一只火炉;虽然马蹄山中并不冷,但这是历年来的习惯,好像要点起这炉子,才像过年。当然这火炉也不完全是摆设,现在雪宜琼肜还有醒言娘要喝的屠苏酒,就在那炉子上面热着。因为据说,女子是不太能喝寒酒的。
等吃过年夜饭,醒言一家人便开始朝拜自己的祖先。说起这除夕夜叩拜祖宗的仪式,和村里其他人家不同,醒言家除了要拜所有留下影像的祖先画像外,还要朝拜孔圣人像。这规矩,是在醒言跟在季家私塾中读书那年,由他爹爹订下;而现在,那孔圣人旁边又多了一幅三清教主老子像,自然这又是因为醒言去上清宫中当了道士堂主。
在醒言跪拜自己列祖列宗时,雪宜琼肜也跟在后面一起跪拜。按理说这俩仙子神女一样的人物并不是张家人,但张氏夫妇见她们同心跪拜,自然只是喜上眉梢,并不拦阻。对他俩来说,虽然儿子并未明言,但细数过这些年来的往事,看得出来,自家宝贝儿子的终身大事,似乎并不用他们爹娘发愁。
拜过祖先,接下来便是燃放鞭炮,驱赶那扰民的年兽。这样的活动琼肜早在几天前就翘首盼望;此刻等炮仗钻入天空,竹鞭遍地炸响,琼肜便兴奋得又跳又笑,一起帮着鞭炮驱赶那只并不存在的怪兽。
放完鞭炮,意犹未尽的小妹妹便和大家一起守岁,准备亲眼看到新年第一天的到来。只是,她先前闹了一夜,又喝了些酒,忍不住先困了,便在迷迷糊糊中被雪宜姊牵回房里,脱衣睡觉去了。等她睡着,雪宜重又回来,陪张氏一家人围在红泥火炉旁一起谈话闲聊。
望着眼前这如仙如画、清灵脱俗的女子,醒言娘便又提起上回来家中送月饼礼盒的仙女——灵漪上回来自己家中送礼,醒言之前已听爹娘说过;现在又听娘提起,醒言眼前便宛然浮现起那个湖中女孩儿宜嗔宜喜的娇娜模样。既然闲着无事,他便去打了一铜盆清水,将那白玉莲花浮在水中,希望能见到灵漪一面——只是虽然这法子往日百试百灵,但这一回却意外的失效;虽然清水中的玉莲荷层层绽放,一如预期的那样,但在那如水漾荡的莲心中,却只是波影黯淡,看不到分毫龙女的影像。
“许是她也要去爹娘宫中,和他们一起守岁过年吧。”
望着自己倒映在水盆中略有些失望的脸面,醒言这般想道。
在山村冬夜的围炉夜话中,不知不觉窗户便渐渐转白;张醒言成为上清宫堂主的第二个新年,就这样悄悄到来。
按照乡间规矩,这新年头一天的大清早,家中的男丁应该趁早去田中拜祭土地。本来这事琼肜也预定要跟去,只是当醒言和爹爹出发时,她还在床上呼呼大睡,便只好由雪宜提着一篮祭物,三人一起朝饶州城外张家的田亩行去。等下了山,醒言便发现天气大寒,那些先前融化的雪水被冻在泥里,脚下道路变得极为坚硬;踩上去,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
等到了自家地头,老张头便在田埂上摆开祭品,铺好蒲团,然后和醒言依次跪拜祷祝,祈求新年田里收成大好。拜祭完毕,将杯中酒水浇在地头,醒言便和爹爹按着乡间规矩,一起去田里锄了一会儿田。当然,这时候天寒地冻,这么做只是示意勤力,并不是真正要锄田种地。在这父子俩锄地的当儿,雪宜便在一旁将那些祭拜用的猪肉、酒水、还有一些豆腐果品收起;等醒言他们锄地完毕,便提篮跟他们一起返回。
这次醒言回来,主要便为和爹娘一起过年。等年关一过,又过了十来天,觉得也该回山覆命去,他便辞了爹娘,依旧和琼肜雪宜三人一起往南边罗浮山的方向行去。离家而去,自然和家人依依惜别;略去这其中许多闲言,醒言几人一路南行,大约就在二月尾上,重新踏足罗浮。
这时,一路上已是草长莺飞,杂花生树,到处都是一派大好春色。
重新入得罗浮,三人便顺着熟悉的山路朝洞天的深处行去。这一路上,也零星遇着些下山的弟子门人。经得上次嘉元会一力擒魔,四海堂这三人早已是众人皆闻;现在见了醒言他们,那些晚辈弟子即使年岁再长,也都个个真心行礼,口称“堂主师叔”,避让一旁,让醒言先行。而其中有些消息灵通的,已从马蹄别院传来的消息中得知张堂主已完成师门任务,找回水精,便更是满口称贺。
只是,在这份恭敬中,醒言却发觉出一丝怪异。原来那些弟子向他行礼时,却都忍不住拿眼去瞥旁边那小丫头,眼中神情古怪难明。初时,醒言还以为只是因为小丫头长得玲珑可爱,引得那些男弟子多看两眼;只是后来见得多了,特别是见他们瞧琼肜比瞧雪宜更多,醒言便觉得有些不对劲:“怪了,难道这小丫头早上没洗脸?……不对啊。”
醒言朝琼肜脸上瞅瞅,却见得她粉靥嫩洁,如施朱粉,也与平常无异。不过这些都是小节,一时醒言也来不及顾及,便一路攀爬,半走半飘,不多久便来到云蒸雾罩的飞云顶上清宫。
到了上清宫中,稍微通禀一下,便被守门弟子请入飞云顶议事之所“澄心堂”。进了门,醒言便再次见到那笑容可掬的灵虚掌门。过不多久,那朱明峰崇德殿的灵庭子、栖霞峰弘法殿的清溟子、郁秀峰紫云殿的灵真子,得了飞云顶的传信,也一齐赶来。等见到四海堂主风尘仆仆的归来,这几个声望尊隆的上清道尊便一起向他祝贺。
此时,有了先前清河老道告知的内情,醒言再看眼前这位满脸平和笑容的灵虚掌门,观感已大有不同;内心中,已充满崇敬之情。
稍后,跟门中前辈郑重见礼之后,醒言便把这一路上所遭遇的事情,原原本本的禀告给他们听。也直到这时,回头细细检点这一年游历之事,醒言才突然发觉,原来自己这下山历练一年,竟遇到这么多匪夷所思之事;原本一路走来还不觉得如何,等现在跟掌门讲述,却觉得自己这一年间的游历,多数也是颇为神奇。而在他讲述之时,醒言也发现,眼前这些见多识广的上清前辈,听得也是极为入神,不时的颔首微笑,甚至有时还出言催问,追问后来如何如何。
就这样一路讲述,等说到最近找到水精之事时,便提到那位被树妖杀害的道人蓝成。原本醒言并不肯定他是不是上清弟子,只是当他刚一提起,说到蓝成遇害,那原本听得入神的灵庭道长,便忽然大恸,说道那蓝成正是他座下弟子,一向勤勉内敛,差不多也是一年多前派下山去寻访水精——没想却这般遇害!
听得蓝成遇难,旁边几位长老也一齐悲痛。见得如此,醒言赶紧又把蓝成后来的际遇说给他们听,希望能让他们不那么难过。
“唔。”
听完醒言讲述,灵虚开口说道:
“得宝草,改吉名,又居鬼王戒中修行,对他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仙缘。”
听灵虚这么一说,醒言便把蓝采和从鬼王戒中招出,与几位长老相见。醒言也想不到,隔了几月不见,原本光影黯淡的道鬼,现在已变得神采充足,宛如生时;若不是醒言预先说明,又见他从方寸小戒中飘出,即使他师傅灵庭子,也差点认不出他和自己已是人鬼殊途。
稍后,等蓝采和捧出那只华光流溢的剑詟花篮,灵虚子细细察看一下,便告诉醒言,说他赠给蓝采和的这株七叶三花的剑詟草,乃是难得一见的仙奇异宝,因为它叶按日月周天排布,花按天地人三才生成;这样仙草,若是蓝采和悉心修炼,假以时日,说不定便会把这花篮炼成一件仙家法宝,蓝采和也可能成就仙家大道。
说起来,眼下这在场诸人,大多是看淡生死之辈;等初闻噩耗的悲伤过去,又听掌门这一番话,个个都脸色霁然,反向这位鬼灵弟子道贺。
当即,灵虚便给蓝采和传授了一套适宜精魂修炼的道法,并嘱他从此就归在四海堂张醒言门下,居于他的法宝鬼王戒中修行。见各位前辈这般看顾,那前世的蓝成现在的蓝采和,自然唯唯诺诺,满口言谢——虽然,他对于自己生前的事,已实在记不起分毫。
当然,这时候醒言并未顺便把那位自称恶灵鬼王的宵朚鬼仆给召出来,跟各位师长引见。毕竟,这位鬼王大人脾气太过火爆;先前他便曾扬言,说是万一主人门中长老不让他加入四海堂,便不如一个个杀掉,让自家主人做掌门——对于这样行事乖张无法无天的凶恶鬼怪,醒言觉得还是日后慢慢引荐才好。
闲言略去,之后这一众上清宫首脑,便去观外飞云顶广场中央的太极流水前,请雪宜作法逼出苏水若留下的水精菁华“水之心”——当那团蔚蓝如海的水滴从雪宜似雪眉心中飞出,渗入那阴阳对合的流水太极之中时,醒言只觉得四下里乱云飞动,彷佛猛然有一股磅礴水气从四面八方朝飞云顶涌来;这一刻,在场所有人都似乎要被这沛然汹涌的云气给托起!
看来,上清威名卓着的“水极四象聚灵阵”,在这一刻重又正常运行。
等这一切事情完结,灵虚掌门当即就请众人重新回到观中内堂,吩咐道童铺排开酒席,亲自相陪,为张堂主接风洗尘。现在在这些上清宿耆眼里,年纪轻轻的少年堂主和他们一起同席,已是非常自然合理。
接下来就在这酒席间,等那位弘法殿清溟道长敬过醒言一杯酒,又拿眼打量了一下陪在少年身边的那两位四海堂女弟子,便又拽过酒壶,醺醺然说道:“来!我清溟再敬堂主一杯!”
“嗯?”
见这位极为方正的清溟道长这么客气,醒言倒有些不适应。正有些迟疑,那清溟子便“咄”的喝了一声,大声说道:“张堂主!以你道法,还怕我清溟灌醉你不成?这一杯,其实是清溟要敬你那超乎寻常的定力!”
“定力?”
这一下醒言更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清溟怎么突然提起定力;口中正喃喃回说,说是定力是我辈道门中人必备,却被清溟从中打断。这位道法渊深的弘法老道长,一扬脖,又是半杯酒入肚,然后便酒气如雷的说道:“张堂主不必害臊!我看你堂中女弟子,模样这般出众,可以说是万里挑一,但现在仍眉关细锁,面目清秀,想必醒言你对她们至今都秋毫无犯——”
“咳咳!”
听到清溟这么一说,醒言顿时臊红了脸,结结巴巴说道:“其实这个、你说雪宜、琼肜啊……她们是我堂中弟子,我也只当同门姐妹,平时倒没想到其他事情上去……”
“好!”
听得醒言这么一说,席间其他几位长老顿时都举杯赞叹。不过灵虚掌门这时倒笑呵呵说道:“醒言啊,你有这份定力坚心自然是十分好的。不过所谓『能歌能哭真名士,无情未必好道士』,那阴阳调和乃天地至道,我上清道门,也不是十分禁弟子嫁娶的,这……哈哈!”
说到这儿,灵虚见那位年轻堂主正面红耳赤,手足无措,便停了玩笑,不再逗他。不过这时候,提起话茬的清溟道长,却突然将手中酒杯往案上重重一拍,双眼圆睁,大声叫道:“嗟!原本老道还以为,那劣徒多有出息!现在和张堂主一比,真是迥若云泥!”
“……”
见清溟突然发作,醒言正是不知所措。
不过清溟发怒之后,这席间便略略提了提这事。这时醒言才知道,为什么先前入山时那些弟子门人,都拿眼只管瞧琼肜。原来,此事都出在那清溟首徒华飘尘身上。
华飘尘,醒言少有的良朋益友,上清宫杰出的年轻弟子,才华横溢,道法通达,原本被清溟等一众长老寄予厚望。谁知,自从醒言带着雪宜琼肜离开千鸟崖,下山寻访水精之后,整个人却变得失魂落魄,成日里魂不守舍,眼见着渐渐形销骨立,再也不复从前神采风华的模样。见他变成这样,门中人自然要多加询问;只是无论谁问起,华飘尘却什么都不肯说。
见得这样,几位上清长老又怀疑他是不是也像田仁宝那样,被妖魔附身。于是几位长老一齐出动,给他驱妖招魂,只是最终都无济于事。
最后这怪事,还是那位与他倾心相好的紫云殿弟子杜紫蘅探得缘由。杜紫蘅见意中人整日神思恍惚,对自己也变得敷衍应付,才以女儿家最敏感的那种直觉,觉察出这位华师兄,应该是移情别恋,正为相思所苦!
得出这样结论,杜紫蘅自然十分痛苦;但她却有几分不甘心。因为,放眼整个上清宫,一众女弟子中,除了千鸟崖上那两个女孩儿,还有谁能比得上她杜紫蘅?何况,那千鸟崖张堂主座下的两位女门人,现在都已追随他下山而去——
“呀!”
这么盘缠一想,杜紫蘅当即便想到,自己那位意中人,八成便是痴迷上四海堂某个女弟子!
“一定是寇姑娘了!”
和女弟子济济一殿的郁秀峰不同,这千鸟崖总共就俩女弟子,杜紫蘅很容易猜中到底是哪个女孩儿让自己的心上人如此痴迷。想通这点,整件事便豁然开朗:一定是飘尘往日常去千鸟崖,平日并不觉得如何,但等和雪宜姑娘真正分开,才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为情所困,深陷其中!
只是,正当杜紫蘅以为已经知道所有内情,去跟心上人一质问,却被神色恹恹的情郎告知,那位他魂思梦想的女子,竟不是那位寇姑娘,而是那个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小琼肜!
“咳咳……”
虽然因为琼肜在场,这事诸位长老都说得极为隐讳,但神思聪明的四海堂主,还是从只言片语中知道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尴尬之余,他便忍不住回头望望身旁那个风波的根源,想瞧瞧她到底有没有那样颠倒众生的容貌——谁知一转头,却见小丫头展开明媚笑颜,嘻然一笑,殷勤说道:“我给哥哥倒酒——哥哥,那个华哥哥是不是生病了?我们什么时候去看看,让雪宜姊抓几副药!”
回复过下山使命,以后便清闲无事。听了各位前辈劝告,醒言也没带琼肜去看那位生病的清溟首徒。醒言想想,也许那只是一时的迷恋,冷淡一段时间慢慢就好——毕竟,像琼肜这样还未长成的半大小女娃,又如何能让人真正神魂颠倒?
而现在,琼肜也完全忘记这件事,每天都呆在千鸟崖上。这千年崖四海堂石居屋檐下,不知何时已飞来一对燕子,正在檐下衔泥筑巢。见春燕筑巢,她觉得十分新奇,便整天全神贯注关注这件事,一时也忘了其他事宜——燕巢还未筑好时,琼肜时刻关注着筑巢进度;等燕巢筑成,她又开始观察那对燕子夫妇如何孵养儿女,哺养乳燕。琼肜现在已经找到规律,每天定时观看,还给那一窝乳燕各个取了好听名字,虽然,她的醒言哥哥根本分不清那一窝小燕到底哪只是哪只。
等一年多的奔波辛劳结束,重新回到千鸟崖上时,醒言便觉得这样的平淡日子,也十分宝贵难得。闲居千鸟崖石居中,他从没像现在这样留意眼前这片平静的天地。
这时候,正是阳春三月,罗浮山中繁花如锦,万木葱翠,四处都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从千鸟崖石坪前的袖云亭朝四外的山野中望去,只见处处树木葱茏如烟,万山青遍,翠浪碧海一样的山林间点缀着一块块绚烂的花林,在明媚的春光中熠熠闪光,彷佛天上一段璀丽的虹霓落到地上,化成一片片绚丽多彩的锦缎。翠丽明烂的春光铺天盖地,也将对面山上那条流堕不息的水瀑染成一柄宝光流动的白玉如意。
这样浩荡的春光无处不在。
被满山葱茏蓬勃的草气花香一熏,醒言觉得身边的空气也充盈着奇异的活力。原本空明通透的空气里,好像时刻跳跃着无数个隐形的精灵,随着山野中那一声声悦耳的春鸟鸣唱,在一片空明中翩跹起舞——因为,若不是因为它们那蝶样翕然的舞姿,这座寂静无风的千鸟崖上,又怎会有一阵阵草气花香,不停的扇入自己口鼻、沁入心脾?
正所谓春光如酒,阳春三月的罗浮山场,正酝酿蒸腾成一坛美酒,醇冽浓郁,直欲把人醉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