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了望少年的面容,已是一身端丽宫装的少女,想想又添上一句:“其实盈掬想着,堂主你已觉得我可以是公主侍女;这样我再说出本来身份,也只不过去掉『侍女』二字,你就应该不会太吃惊了……”
“咦?醒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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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盝,音露。古代小型妆具。常多重套装,顶盖与盝体相连,呈方形,盖顶四周下斜,多用来藏放香料,或者盛放玺、印、珠宝。盛放公主帝王之玺,盝子常为二重。
第十一章 布袍长剑,闲对湖波澄澈
“倾城……永昌公主?!”
听得居盈言明身份,醒言第一反应,便是想她是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只不过,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立即被他否决掉——居盈岂是随口说笑之人?
再看看眼前这枚华光灿然的印信,想想以前种种,便知道居盈她现在绝非在跟他说笑。
“公主……”
与灵漪儿那龙宫公主不同,就醒言这曾经的市井小民而言,对人间威权的敬畏,已是深入骨髓。现在乍知道眼前少女,竟然是本朝公主,则饶是他再过胆大包天,也立时震怖非常;脸上一阵红白色变之后,他赶紧递还公主印信,敛襟拜伏在地,向当今公主行觐见之礼。拜得急切之时,倒差点带翻旁边两张竹椅。
见他这样,居盈却顿时手足无措,连声唤他起来。听公主颁下谕旨,醒言自然领命而起。只是在垂手恭立之时,却忍不住又想起往日种种事迹——想起眼前这圣上之女、皇室瑰宝、天下共传的仙子人物,自己却手也牵过,臂也拉过,还胡口儿调笑过——这种种大不敬举动足,估计已足够自己被灭族好几回!一想到这,醒言立时冷汗涔涔而下!
正惶恐时,却见这刚显露本来身份的人间公主,喜孜孜说道:“醒言,我瞒你这么久,你千万别介意;今日我终于说出,正觉得惬意无比!”
“嗯,虽然我本名盈掬,但只要醒言你觉得顺口,以后就还叫我居盈便是。”
听她这么说,醒言一时还没转过弯来,又如何敢接茬?只知道公主殿下似乎并不追究他往日种种恶行,便暂时放下心来。这位心思灵动的上清堂主,现在却只管立在那儿如同木雕泥塑,只想得起连声说“不敢”。
见他恭敬拘礼,居盈一时也不介意,身儿一旋,已过来牵住醒言的右手,将他往外间拉去。
见公主御手伸来,醒言丝毫不敢挣动,只晓得木愣愣跟在她身后。而与他同来的琼肜雪宜,对刚才居盈这番话倒没太大感觉,即使听了“公主”二字也不十分理解意义,只觉得今日自家堂主表现有些怪异。现在见他被居盈拉走,她二人便也跟在后面一起来到草堂外间里。
等亦步亦趋到了外面这间屋子,醒言才发现,这屋中竟是锅灶柴缸俱全;看它们方位排布,真是像足了自家马蹄山故居厨房。正半带疑惑的打量,身旁公主喜滋滋开口跟他解说:“醒言,这次我顺路去马蹄山,看望你家爹娘,却见原来住过的茅屋,已拆掉盖成瓦房。其实盈掬在你家茅屋中那两晚,睡得着实香甜,直到现在还记得。现在来水云庄中暂住,偶然说起,那无双小侯爷便依我性儿,在这迎仙台旁盖起这三间茅屋。”
听她这么一说,醒言才恍然大悟。又见公主玉手指示道:“醒言你看,这是我刚淘的米。”
与醒言现在毕恭毕敬相反,居盈放下一桩心事,此时倒快乐得像只小鸟。一边将犹带水珠的米篮向醒言雪宜他们展示,一边欢快说道:“醒言你不知道,原来在千鸟崖,常吃雪宜做的饭菜,我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这几天得了空闲,又没人拘管,我就自己学着做些饭菜,等以后再上罗浮山,也好给雪宜姐帮上手脚。”
听得此言,醒言赶紧劝阻,说她是金枝玉叶,以后若再御驾亲临罗浮山,只要让自己帮着雪宜做饭给她吃便可。听他这样说,居盈耐心解释,说道自打和他还有琼肜雪宜相识后,她突然觉着帮别人做事,也是件乐事——还未说完,便见得醒言以手抚额,衷心感佩道:“公主能有这样体恤之心,正是天下黎民百姓之福!”
听他这样赞叹,居盈却有些哭笑不得。再看着他这恭敬模样,居盈便有些闷闷不乐。愀然垂首,沉思一会儿,她才抬起头,跟眼前少年认真说道:“醒言,你这样恭谨对我,我却好生不惯……”
现在,居盈真有些后悔刚才竟轻易说出身份。正自郁郁,她却忽然灵机一动,对眼前闻言手足无措的少年抿嘴笑道:“好吧,既然醒言你总奉我为公主,那我现在便命令你——”
“恭聆听公主谕旨!”
见他躬身施礼虔诚而答,居盈只好板起俏脸,一本正经的说道:“张醒言听好,从现在开始,本公主命你还和以前一样待我!”
“遵命!”
居盈板脸说完,心中正自惴惴,不知效果如何,却忽听眼前之人一声清脆回答,然后便已直起腰来。还未反应过来,就见面前少年,两眼灼灼,不闪不避,直盯着自己看;而那张清俊脸上,也浮上一丝笑容,从容中略带三分不羁,正是自己十分熟悉。
见他转变得如此之快,居盈倒又有些不适应。着忙一问,便听醒言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其实居盈,我也是把你当作居盈更习惯!刚才这一晌,都差点把我给憋坏!”
原来刚才这一阵,真个是有违他本性,神不得张,志不得伸,连气儿都不大敢喘。经过一番思忖,醒言觉得这样折腾实在受罪。正有些后悔来听居盈告知自己公主身份,忽听她这番发赦,霎时间真如久旱逢甘霖一般,顿时就让他挺起腰来,觉得浑身爽快!
见他这么快就转变过来,居盈微嗔一声,心下却甚是欢喜。
等醒言恢复正常,这屋中气氛便也回复如初。那琼肜,见哥哥抑郁,她也不自觉就束手束脚。现在等醒言言笑如常,她便也跟着活泛起来,和居盈姐雪宜姊一起讨论起锅碗瓢盘来。于是这原本气氛滞涩的夕照草堂中,立时响起欢声笑语,正是其乐融融。
等琼肜居盈无比热烈的讨论起锅边灶角之事,醒言这堂主倒反而插不上一语。等稍停一阵,那专心粥饭之事的盈掬公主,才忽想起重要之事,便向醒言道歉一声,去房中拿出一只蓝布包裹,说其中是他娘捎来的十五两纹银,让他花用。捎银之余,那张家姆娘还让她带话儿,说是告诉他家中一切平安,让他安心在罗浮山里修道。
听居盈说了一遍,醒言便知爹娘央她传带的话儿,主要就是让他专心修道,平时要尊敬门中长辈,跟同门师兄弟和睦相处,不争闲气。听居盈转告这些质朴话语,醒言彷佛看见家中二老谆谆叮嘱的模样,一时间他也是好生挂念。
只是,他却不知,在这诸多嘱咐中,居盈却说漏一样。原来,那醒言娘还曾请她捎话,说是催催自家孩儿,现在十八年纪也算不小,为了传继张家香火,也到了该留意终身大事的时候。那老张头又说,若是他家娃看上附近哪家女孩儿,只要她身世清白,醒言又喜欢,那就娶了便是,他二老绝不计较。
一想到这几句话,居盈就禁不住有些脸红。这些话虽有些羞人,但却是醒言双亲的重托。本来让一个女孩儿家带这样言语,确有些不合情理;但在醒言双亲眼中,这位举止高贵、行事富贵的居盈姑娘,自家娃儿是无论如何也高攀不上,因此让她带这话也不算如何无礼。
只不过,虽然他二老想得不错,但居盈此刻面对醒言,口角嗫嚅几回,但这些话却总是说不出口。玉面微酡之时,居盈又想起一事,便跟醒言郑重解说,说她这次来郁林太守别苑中暂住,只是因为原本她想去千鸟崖上与他们相会,但半途听上清长老传话,说四海堂几人已经下山游历,行踪不明,于是便应承下无双小侯爷的极力邀请,来这水云庄中暂住避暑。
居盈又说,这位昌宜侯义子白世俊幼负神童之名,在京城皇宫内苑与自己也有过两三面之缘,最近又常听父皇赞他德才兼备,是不可多得的治国英材,于是她便留上心,也想顺道来看看这位无双公子是否真如传闻所言。
听她这一番解说,醒言随口附和几声,倒也没怎么真往心里去。
不知不觉,太阳便渐渐西坠,照得草堂西窗棱上缠绕的藤蔓,呈现出一种几近透明的鲜绿。见天色渐晚,心情大好的草堂主人,便邀请这几位亲密的访客在屋中用饭,也好印证一下她这几天学来的手艺。于是刚让一位故人倾倒在地的倾城公主,便遣一位侍女,去湖那边知会庄里,不必再给醒言房中送晚饭。
等食用过清淡的晚饭,居盈便问起两位姐妹,七月初七那天可曾乞巧;听雪宜琼肜都说不曾,居盈便兴致盎然的提议要替她们补上。
于是,等到玉兔东升之时,居盈便请醒言从草堂中搬出一张长条凳,放在月下明湖畔。她自己则从草庐中拿出三只青瓷碗,到湖边盛满清水,并排摆在条凳上。等乞巧之物备齐,这三位少女便都向天上的织女虔诚的默念祈祷,然后向各自面前的碗中撒下一把银针。
待这样七夕乞巧隆重仪式过后,女孩儿们便请袖手一旁的张堂主,来检查各人碗中乞巧结果。等她们堂主一番认真鉴别,认定居盈、雪宜碗中,针影搭浮交错,都呈现出云彩花鸟之形,是为得巧。而那位琼肜小妹妹,在坚持不懈换过数碗水后,碗中针影也终于不再呈细线、粗槌之纹,经她堂主哥哥判定,也算得乞巧成功。
这般程仪过后,见辰光尚早,头顶十六月儿正圆,这几人便去湖边解得两只渔艇,醒言居盈一船,琼肜雪宜一船,用木桨划着,就此离了红蓼滩头,荡荡悠悠朝一湖烟水之中行去。
这时节,正是天心月照,清辉满船;两只小舟,首尾相衔,蜿蜒行于莲田之中。身后水路,上映月华,正显得波光粼粼;但过不多久,狭长水路便又被浮萍荷叶填满。
舟行莲湖之中,则水莲荷碧叶红花,拂人而过,如欲随人上船。
月随舟动,就在醒言打桨之时,已和他数次同舟的少女,便采得手旁莲蓬,剥出莲子,将清美甘滋的果实递入对面着力划桨的少年口里。而身后莲舟上,那小少女也学样剥莲,在自己啖食之前,记得将甘美的莲子送给划船的雪宜姊。
又行得一阵,见了这明河弄影、莲花依人的湖景,心情舒畅的倾城少女,便对跟前喜爱之人说,要把眼前景色唱出来。于是醒言便听她玉啭珠喉,轻盈唱道:“碧莲湖上采芙蓉人影随波动
露沾衣,翠绡重,月明中
画船不载凌波梦
翠盖红幢
香尽满湖风
……”
这样婉转娇柔的歌声,和着泠泠桨声,随身边荷风飘荡,似只在小船四周的水云间低徊回旋,听入醒言耳中,正觉得无比的清泠雅淡。
见得眼前斯人斯景,听得身边此歌此音,刹那间,醒言只觉得无比的销魂——色授魂与之时,听仙音,观娇颜,逍遥乎山水之间,放旷乎人间之世,这眼前的风月,又岂是千金能够买来?
正心动神摇之时,一阵云影飘来,遮住月轮,湖上忽纷纷下起小雨。见雨丝沾衣欲湿,醒言便招呼一声,将小艇驶入湖岸边一处繁花树下避雨。这株花树,垂下千百条柔软枝条,上面开满淡紫花朵,密如繁星,就彷佛紫云垂水,如一帘花幔般将这两舟遮住。现在这花之下、水之上的空间,就如同一处遮风避雨的山洞,将这几个游湖的小儿女严实的遮庇住。
这帘繁花幕幔挡住雨丝风片的同时,也遮却了雨湖中些微的亮光;于是对醒言而言,那近在咫尺的旖旎容颜,便在眼前渐渐模糊。淅淅簌簌的雨打花枝声中,他只觉得一阵仿若兰麝的香气袭来,也辨不清是衣香还是花香……
约莫半晌之后,雨声渐停,不久便是云开月明。等将小舟划出花坞,检点衣物,醒言发觉身上衣裳也只是略略湿润。
经得这场突如其来的烟雨,醒言对面的少女却兴致更浓。抬头望望,见得头顶这轮圆月,经过方才一番洗礼,现在光华四射,显得更加明亮。看着舟舷旁映水月轮中浸透人影的模样,盈掬公主便回想起当日告别罗浮山,眼前少年飞上高树,在一轮圆月衬托下笛歌相送的情景。
此刻,这位与她近在咫尺的少年堂主,正是无比的温柔。听她提及往事,醒言便微微一笑,说道独乐乐不如同乐乐。于是还未等居盈如何反应,便发觉自己已被人携手飞凌半空;回眸望望身后下方,则见到原先乘坐的小船,正在水中荡漾;旁边扁舟中,那小琼肜正使劲向她摇手嘻笑。
这样凭虚御风,须臾间便来到栖明山峰那处最高的树冠顶。等半虚半实的立于树冠之上,朝四下一看,这位名动海内的倾城公主便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呈现在自己面前的江山,转瞬又换成另外一副模样:往西北望,烟波浩淼,明湖百里,湖岸上房舍连绵,中有灯光点点;向东南看,则青山崔巍,峰峦连绵,月色银辉中泉瀑如练,林声如涛。看这眼前四面寥廓的景象,真个是山接水茫茫渺渺,水连天隐隐迢迢!
看了这大气磅礴的江山画图,这两位几经重逢、如有宿缘的少年男女,一时间心胸俱阔,只觉得灵台澄澈洞明。
就在醒言居盈二人携手树冠,正看得如痴如醉之时,却忽听得“嗖嗖”两声尖利风响,似有两物正朝他二人直扑而来!
第十二章 客来花外,感关雎而好逑
正当醒言、居盈二人来这山顶树冠上乘凉赏景之时,忽听“嗖嗖”两声,似有两支锐器破空直射而来!
听得异响,醒言赶紧一闪身,护到居盈身前;几乎与此同时,伸手一探,便将那两点破空之物稳稳捏在指间。低头一看,原来正是两支利箭。
忽遭偷袭,醒言正有些莫名其妙,就听见东边山脚下传来一声呼喝:“何方狂徒?敢来太守行苑窥伺!”
这声叱喝,正从栖明山东边山脚下那座郁佳石城中传来。此时这座黑黝黝的石城中,连绵石楼间隐约能看到些火光,但就是见不到一个人影。而刚才这声呼喝,虽然响亮,但总让人觉着有些飘飘渺渺,难以捉摸。
见着手中利箭,再想想刚才言语,醒言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将两枝箭矢抛掉,他便低头朝石城方向望空一抱拳,朗声回应道:“城中人休怪,我二人乃白太守府中宾客;今夜见月色正佳,便翻山攀树前来赏月,实非有意冒犯。”
说罢一拱手,便专心朝石城中注目观看。又等了一会儿,见脚下石城中再无声息,他也不再逗留,回身携居盈翩然而下,重又掠回到湖里莲舟中。
且不提他俩与琼肜雪宜继续在湖中荡舟闲游,再说这芦秋湖另一侧湖堤边。此刻这杨柳堤头,晓风明月之中,也有位翩翩佳公子,站在一株垂杨柳树下,朝眼前湖山中不住观望。
此人正是水云庄主白世俊。
自昨晚那一场夜宴,这位向来志得意满的无双小侯爷,便觉着胸内似有一股说不出的抑郁烦闷,整日里神情恹恹,几乎什么事儿都提不起劲来做。就如,上午派人去赏赐那位上清堂主张醒言,本来这拉拢豪杰之事,应该自己亲自前往,以示诚意;但不知为何,以他这素来目无余子、神气坦然的无双小侯,却有些视为畏途,最后都未能成行。
而刚才,听下人禀报说那三位少年男女,竟被草堂主人留在湖庄那边共进晚膳,立时这无双侯白世俊,便如百爪挠心,急急到芦秋湖畔朝那边楼台瞻望。辗转徘徊之时,即使被一场阵雨淋了,也恍若不觉。见他这样,那些熟知主人脾气的下人,全都避到远处,不敢近前打搅。
就这样在湖边反复徘徊,极目想看清湖那边的人物;只是这眼前莲叶田田,烟水茫茫,让他看不清分毫。
容仪丰俊的公子,就这样往复踱步;在那些侍立远处的丫鬟家丁眼中,那姿态仍是一如既往的优雅从容。
只是忽然之间,他们便惊恐的看到,自家主人突然止步,“唰”一声拔出腰间佩剑,朝身前柳树没头没脑的死命砍去,其势如若疯虎,哪还有平日半点的雍容!
“来人!”
等发泄完毕,再看看眼前柳干上的累累伤痕,这位名声在外的无双公子忽然一笑,还剑入鞘,又回复到往日优雅神态。招手叫过下人吩咐几句,然后便负手施施然而去。
待他走后,府中的丫鬟便扫去一地的残枝败叶,然后由几个青壮家丁,将这株败柳连根伐去;之后又从别处拖来一棵繁茂柳树,在原处培土栽上。过不多久,这湖堤上便依旧杨柳依依,绿树成行,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上午,正当琼肜说着要去找居盈姐姐玩时,忽有两位丫鬟前来相请,说是府中老夫人听说两位新来女客容仪出众,便想请去后堂相见。
听丫鬟说明来意,醒言也就欣然答应,让琼肜雪宜一起跟她们去后堂。
等二女走后,他也得了清闲,便在屋中览阅经卷。只是,今日看书,与往日不同,不太能全神贯注;时不时,他就要忍不住回想自己与“居盈”之间的往事,然后在那儿一阵傻笑。
就在这位四海堂主心不在焉的看书时,那两个女孩儿,随着前导的丫鬟,曲曲折折走过四五条长廊,穿过七八间亭榭,最后终于在一间房舍前停下。等带路丫鬟先进去禀报一声,然后雪宜琼肜便跟着裣袂轻步入内。
到了轩厅内,她们就见有一位插珠戴翠的老妇人,倚在圆石桌旁朝自己微笑。
一阵寒暄,听这位打扮富贵的妇人作过介绍,雪宜才知道眼前之人并不是庄主的亲生母亲,而是他小时候的乳母。正不知庄中人为何要矫言请她们前来,便见得眼前老妇,从头到脚细细打量自己一番后,忽笑得满头珠翠乱颤,脸上皱纹一条条展开,向琼肜和自己赞道:“啧啧!怪不得小公子满口夸赞,原来你这俩闺女模样儿生得真好!”
见她做张做势,说得夸张,雪宜直觉着便有些不喜。只不过毕竟堂主带琼肜和自己在别人家做客,不能失了礼数,寇雪宜便也裣衽谦逊了几句。而素来活泼的琼肜,此时则是闭着嘴儿一言不发,因为按照惯例,见了生人自然应该先由醒言哥哥或者雪宜姐姐与他们对答。
这之后又略略说了几句,这位白世俊乳母王大娘,便直奔此次召见主题,直截了当询问雪宜她们可曾婚配。听她忽然问及婚姻,这位出身冰崖的梅灵也不觉突兀,只是淡淡的否定作答。
听她回答未曾婚配,白府乳娘立即眉花眼笑,夸张说道:“哎呀呀!若是这样,那老婆子今天要恭喜贺喜二位!”
“真真是两位姑娘的造化到了!不瞒两位说,我家小公子、也就是当今皇弟昌宜侯的义子白小侯爷,看上你俩啦!”
一阵爆豆般言语过后,这王老婆子便张开伶牙俐齿,甜言蜜语如浪潮涌,就似世间其他媒婆一般,替她家主子喋喋不休的说起媒来。
原来,此番说媒,正是白世俊主意。自这位无双小侯平生第一次失了方寸后,便想着要“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准备将自己心仪的另外二女趁早收入房中——所谓意乱情迷,这一回白世俊是真个乱了方寸。他现在只想着,自己曾亲眼目睹那俩女孩儿,跟着那上清小道士甚是清苦,因此只要自己稍稍示以富贵,便不难将她俩说服。
打着这般主意,这位向来顺风顺水的佳公子,便自信满满的坐在自己书斋“慷慨堂”中,只等着王妈妈传来喜讯。想象着那个出身低下的少年,就将失去两位如花似玉的羽翼,白世俊已有些瘦削的脸上,便忍不住露出一丝快慰的笑容。
只是,这位更有些像在赌气的无双小侯,却不知那说亲轩房中正发生这一幕对话:“唉,雪宜姑娘,琼肜姑娘,我们女人家,来这世上最好的归宿,便是找个富贵好婆家。也不用老婆子多说,你们也知道如果能跟了我家少爷,虽然不是正室,也能吃香喝辣,一辈子都不用愁!这——”
“咦?老婆婆你先等一下——你刚才说的是『吃香喝辣』?”
“嗯!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