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提灵庭担心;现在那位正身处漫天风刀雪刃中的田仁宝,也着实狼狈不堪。众人看得分明,这位一路勉强胜来的上清弟子,竟似乎没甚有效的护身法儿。在那雪刃击来、风刀旋去之际,只能趔趄退踉,满场飞跑奔避。
只是,饶是他微胖的身形跑得飞快,仍然抵不住霜刃的寒气。在卓碧华发动“雪舞千山”的真正威力之后,只眨眼间,这位上清门人便已是道袍褴褛、遍体鳞伤!
见到这样实力悬殊的比斗,台下一干修道之士,尽皆皱眉摇头,面现不忍之色。而台上那位发动法术的卓碧华,差不多也是这般想法。见到这位上清道友本场表现得如此不济,她心中也生出怜悯,准备就此收起法术,早些完结这场胜负分明的比斗。
而就在这似乎一切都将完结的时刻,场中比斗却突然有了些变化:就在卓碧华微微收起法诀,漫天雪舞渐渐稀疏之时,却忽见那位一直奔跑避逃的田仁宝,猛的收脚立定,在刮面的风雪中举起两只几乎已没甚衣物遮挡的臂膊,十指缠结成古怪的形状,然后朝对面妙华女徒呲牙一笑,双手猛力一挥。
“难道那位上清弟子要舍命相搏?”
台下众人见那位田姓小道不再奔逃,心中尽皆冒出这样的想法。
“呣,看来这场比斗,还能再多看一会儿。”
其实,即便在这些修道之人心中,也不想这场让天下道友等了三年的压轴斗法,就这样平淡无奇的结束。毕竟,妙华女徒卓碧华那招“雪舞千山”,上午便已看过;刚才也不过是更加猛烈一些而已,算不得惊人耳目。
就在不少人重燃兴趣,收拢已经有些涣散的心神之时,却突然听得“咝啦”一声轻鸣,然后便是“啪”一声重响。
“怎么回事?”
待台下道友听得响声后再向台上注目之时,却发现高台上方的水幕,已是悄然落去。只眨眼功夫,那风雪消歇重复清明的斗法台上,却已只剩下一人。而这人脚下的迷蒙水雾,已依旧回复原貌,在石阵之间跳荡不停,重向下方潸潸落去。
“咦?是我眼花了吗?”
台下正准备重整旗鼓耐心欣赏比斗的道客,霎时间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稍愣一下,便各各忍不住跟身旁的道友问询起来。
就在这一片唏嗦的悄语声中,却听得一个响亮的说话声,正从高台上飘然传来:“卓师妹,承让了。”
“这一场,却是我赢了!”
这说话之人、胜出之人,正是罗浮上清门徒、崇德殿灵庭座下弟子,田仁宝!
虽然胜者已开口说话,但大多道客一时都顾不上他,只在左右着急询问眼力好的道友:“刚才怎么回事?为何眨眼间碧华师侄便被击飞台下?”
与大多数道友懵懂不同,刚才那电光石火般迅疾的一幕,醒言倒是有些看清楚。只不过,饶是他眼力这么好,也只见那位田道兄双手一挥,那些已渐有些消歇的风雪,便猛然声势暴涨,朝那位已经有些意态闲闲的妙华仙子倒卷而去。而就在此时,原本已转淡蓝的雪芒,却突然发出一种幽幽的青色——
只这一击,那位妙华女徒竟是丝毫没能防御,一下子便如断线鹞子般被击飞台下!
回味着刚才情景,醒言不禁心中大奇:
“怪哉!田兄法力何时变得如此高强?那位卓姑娘,竟似是丝毫没有招架之力!”
“嗯,不过也算卓姑娘运气好。刚才恍惚间,似是看到有人将她接下。否则,后果真会不堪设想。”
心中庆幸着,又念及卓碧华与自己也算有过一面之缘,醒言便决定过去看看情况。走到近处一瞧,却见卓碧华身上已经覆上一袭灰色披风。而那位扶抱她之人,一张俊美脸上现在正是怒容虬结——原来这接下碧华之人,正是妙华宫大弟子南宫秋雨。
刚才,这位一直关注着师妹斗法的妙华首徒,一见那位上午刚跟自己比过的上清弟子,又做出那样的奇怪手势,便直觉着有些不妙。还没等他转念,却已见一道灰影从台上水幕中穿飞而过。
心里已经有些准备的妙华公子,睹状赶紧纵身过去将飞落之人接下。就在他刚要安慰怀中少女时,低头一看,却见师妹的道袍瞬间已变成齑粉,露出内里完好无缺的亵衣纹样。然后,这位面如金纸的妙华女徒,猛然一大口鲜血喷出,洒在他的雪白道袍上,宛若点点鲜红的桃花。
“那上清道徒,用的却是邪法!”
望着怀中双目紧瞑、濒状若死的小师妹,之前一直压在心底的怀疑,此刻终于在这位与田仁宝交过手的妙华弟子心中,彻底爆发出来!
此时,已经有几位妙华女弟子奔过来,见着师姐尴尬情状,赶紧拽过一袭披风给她盖上。目睹此景,想起刚才师妹道袍的碎裂情状,向来谦谦有礼的南宫秋雨更是愤怒异常。于是,那位正过来准备慰问一下的上清堂主,便很不走运的恰撄其锋,猛然就被他大力推开。这一下出其不意,醒言一个趔趄,都差点摔倒。
远远望见这情景,灵虚真人微微有些摇头。只不过,胜负乃比斗常事;有所损伤,也属正常。虽然心下有些不忍,但也只得叹息一声,便准备飞身上台,以嘉元会举办者罗浮掌门的身份,宣布本次比斗结果。
“呃?”
看向卓碧华落地之处的上清真人,目光还没收回,却发现身旁的老友张盛张天师,正一脸古怪的瞧向台上。
“又发生何事?”
心中紧张的灵虚掌门,赶紧转眼望向斗法台上,却发现高台上现在又凑得两人之数:一位娇珑灵动的小女孩儿,正一脸狠色的舞着两把小刀片,将那位新晋的嘉元魁斗追得满场飞逃!
而此时,那位被人拒之千里之外正讪讪回座的少年,也看到这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场面。顿时,只见这位少年堂主趺足悔叹道:“苦也!只离开一小会儿,却又让她跑脱~”
正郁闷着,却听高台上传来断断续续的呼喊声:“请问、各位师尊……为、何容得这小女娃、又来胡闹?”
原是正在台上极力闪避的田仁宝,奔跑中还不忘向台下叫屈。
见出了这样闹剧,心性端正庄肃的弘法殿副殿长清溟子,觉着非常丢脸,便迈前一步,准备上台去把那个捣乱小女孩儿给捉下来。就在此时,一直凝目观望台上情形的灵虚掌门,却一伸手,将他挡回。
清溟好生诧异,刚要开口问询时,却瞧见向来一团和气的掌门,现在脸上竟是神色凝重。素来熟悉师尊脾性的清溟,立时便噤口不言,只同他一齐朝台上看去。
“咳咳……”
觉着万般尴尬的四海堂主,也和清溟刚才一样心思,准备硬着头皮,再度上台捉回小女娃。刚一抬腿,身旁转出一人,柔声说道:“禀过堂主,就让我去把琼肜妹妹抱下来。”
请命之人正是雪宜。
“也好!”
张堂主正乐得不用自己再去众目睽睽下现世,便爽快的答应了雪宜的请求。
只是,刚一顺口答话,却突然觉着哪处有些不妥;刚刚伸手挽回,却啥都没捞着——那位向来幽藏于千鸟崖上的梅花仙子,已经离地飘然而起,长袖生风,罗带飘飖,朝那巍巍高台翩然飞去。
又不知何时,广袤的飞云顶上已渐渐起了一阵卷地的凉风,于是这位飞天的仙子,便用纤手轻按着裙裾,意态羞恬的翩跹飞去……
“罢了,反正上次灵漪已编了个话儿搪塞过去。”
觉着今日诸事不顺的少年,只好在心中这般安慰自己。
不出意料的是,那位璎佩风带、绕身飘舞的飞天仙子,让所有不知她底细的道客,直看得是目瞪口呆、心眩神迷:“莫不是我又眼花了?”
在所有情不自禁去揉抹双眼之人中,有一人,感受却更加强烈:“我、我又看见那位提篮仙子了!!!”
这激动万分之人,正是道教知名的“妙华公子”南宫秋雨!
略去众人惊讶不提;那位今日已饱受意外的四海堂主,到此刻总算松了口气:“嗯,雪宜老成持重,这下应该诸事无忧了。”
再说台上;见雪宜姐姐飞上台来,那位正一声不吭只管追打的小琼肜,当即开口欢叫道:“雪宜姊~你也是来和琼肜一起打他吗?”
听清小女娃儿这声叫唤,醒言心中暗乐:
“哈!你雪宜姊,才不会像你这样胡闹……咦?”
正以为天下从此无事的少年,却见那位后上台去的四海女门人,并没着忙去捉小女娃,而只管在那儿怔怔看着正被追得鸡飞狗跳、狼狈不堪的田仁宝。
“呃……莫不是今早出门冲撞了哪个方位的神灵?雪宜可千万别……”
“呀?!”
少年还没来得及祈祷,便已看见那位清泠婉柔的女子,在风中举起皓月般的玉腕,从头上秀发间,拈下她那根经年不换的绿木簪,然后……
在一片流辉丽影中,这支醒言已经不知道瞧过多少回的木簪子,竟忽的迎风化成一把流光溢彩的冰莹灵杖。缤纷闪华的碎影流蓝中,杖头处正绽成一朵碧气凝蕴的五瓣花萼。随着雪宜素手微振,这朵翠碧玉萼,正向周围纷散潋漾着一圈圈金色的纹漪。
“圣碧璇灵杖?!”
正自旁观的上清掌门灵虚子,见着台上女子迎风化成的兵器,眼中神色骤然一紧!
第七章 吐日吞霞,幽魂俱付松风
一见寇雪宜迎风拈出那把冰光烁烁的萼杖,那位在台下一直不动声色静眼旁观的上清掌门,蓦然神色大讶,脱口说道:“圣碧璇灵杖?”
立在一旁的清溟,见掌门如此惊讶,便也问道:“敢问师尊,这圣碧璇灵杖是……”
“唔,师侄有所不知,这圣碧璇灵杖来历可非同小可。我曾读过一本古经,内里记载不少奇谭怪说。有一篇,说道在那亘古不化的万仞冰峰上,如有能生长冰崖的清梅,则天地间至冷极寒的冰气,与天地间至清至灵的梅魂交相感应,数千年后便可生成这样的绝世仙兵,篇内称之为『圣碧璇灵杖』。这灵杖又有一奇处,便是形态威力与持之者修为相互交应;看那寇仙子手中灵杖才具萼形,恐怕……”
说至此处,灵虚微微眯眼,朝台上飘击之人凝目一望,续道:“想来她得这灵杖,也不过八百余年吧?”
“不错,真人眼力果佳!而据我所知,这样至阴至寒的冰魄与天地间生机最为盎然的梅魂,交感凝成的兵刃,又有个别名:『阴阳生死杀』。”
说这话的,却是旁边那位天师宗教主张盛张天师。他看着台上流步若仙的女子,若有所思的喃喃道:“死以阳击之,阴以生击之……灵虚老道,可否告诉我,为何你也似刚刚瞧见门下弟子施出这把不世仙兵?”
“咳咳!”
被老友这么一问,灵虚这才想起,自己光见着神物出世而只顾摆弄典故,却忘了旁边这位心思通透的天师老道。不过,也只微一沉吟,灵虚便微笑答道:“这事儿,恐怕真是天机不可泄露。不过看在多年老友份上,我便泄漏四字——”
“水国波臣。”
说罢便即噤口,再也不肯多说一字。不过,天师闻听后倒似恍然:“呣,这还差不多……想来,也只有那样地方,才能搜集到这样的奇宝神兵吧?”
后人有赋赞雪宜灵杖出世,曰:
亘古玄冰,元始上精,开天张地,圣碧通灵。五色流焕,七曜神兵,璇真辅翼,出幽入冥。招天天恭,摄地地迎,指鬼鬼灭,妖魔束形。神杵灵兵,威制百溟,与我俱灭,与我俱生,万劫之后,以代我形!
却说就在灵虚、天师二人议论灵杖之时,忽又有一位道姑急走过来,稽首道:“灵虚真人,张天师,这台上田师侄,恐怕有些古怪。我们是不是——”
这过来说话之人,正是妙华宫长老玉善师太。玉善刚才见着碧华师侄跌落台后的凄辱情状,正是又气又急。开始时囿于比斗规矩,还不好如何发作。过了一阵,见到台上两女娃儿追打的异状,这位妙华长老也瞧出不对之处,便熄了一腔恚怒,过来请示上清宫主灵虚真人,是不是派出得力长老,上台去将那田仁宝擒下。
听玉善急问,灵虚真人却是微微一笑,道:
“玉善道友请宽心,我教早有安排——现下我上清宫四海堂高手尽出,当保万事无忧!”
“……”
就在心有不甘的玉善师太还要谏言时,忽见旁边转出一人,一揖禀道:“灵虚师尊,各位长老,请允我上台察明情况。”
灵虚子见得此人请缨,当即大喜,应诺一声,便转脸朝玉善笑道:“玉善道友,你看现下又有四海堂主亲自出阵,更是万事无虞!”
于是,就在玉善师太目瞪口呆、灵虚天师信心满满的目光中,那位十八未到的少年,一振玄黑道袍,离地飘然飞去。
这位破空而去之人,正是上清四海堂主张醒言。
开始时,醒言还好生惶惶,说道这自己门下弟子上台胡闹,至不济也得给他安上一个管饬不严之罪。只是,自寇雪宜拈出灵杖闪身飘击之后,醒言才觉着事情有些古怪起来。
当时,雪宜二指轻拈灵杖,如行云流水般挥击;杖头花萼,纷纭出数朵金霞烁烁的碧色花朵,围绕着田仁宝上下飞舞。与此同时,小琼肜的朱雀神刃,也脱手飞出,如两只燃灼的火鸟,流光纷华,残影翩翩,只在田仁宝要害处飘飞——这至性通灵的小丫头,已得了雪宜姊的告诫,晓得今日只要将这怪人逼得束手就擒便可。
可这番情形落在醒言眼中,古怪就古怪在,饶是雪宜琼肜二人的合击似乎无孔不入,但那位崇德殿弟子田仁宝,却偏偏始终不肯就范,在一片火影花光中,反倒似闲庭信步一般,身躯转折自如,穿梭往来,竟始终毫发无损!
就在这当中,这位往日整天沉迷找宝之人,还留有余暇朝台下师尊断续呼叫,让他们赶紧把这两个捣乱者轰下台去。
而醒言便是在灵杖神刃逼得最急之时,偶然瞧见那位“田仁宝”微胖的圆脸上,竟突然闪现出一道似曾相识的红光——就是这道转瞬即逝的光影,让他心中一动,蓦然想到一事,便再也坐不住,赶紧跑来跟掌门请命。
待得到掌门允许后,醒言便运转太华道力,朝高台上纵去——觉着御剑飞行练得不咋地的少年,此时还不知自己这太华纵跃,正是那“御气飞行”的雏形!
而在醒言离开后,那位法力高强的清溟道长,不待掌门示意,便已持剑立到一脸担忧的居盈少女之前。
再说醒言,在万众瞩目中跳到台上,便一挥手,让二女止住攻击。而那一直奔逃的田仁宝,见狠追的二人停住,便也立定身形,面不改色的朝这边笑着打招呼:“张堂主你来得正好!”
“快将你门下这俩胡闹的女娃儿带下台去,以免误了掌门对我颁授灵丹!”
听他这么一说,小琼肜当即便要反驳,却被醒言摆手止住。只听他并未理睬田仁宝的请求,只沉声问道:“初次相见,阁下可否告知姓名?”
“……”
对面之人,闻言只微微一怔,便放松面容憨憨笑道:“呵~张堂主,我是田仁宝啊!虽然咱俩以前从没见过,但这次师侄已从嘉元斗法中胜出,名姓你也总该知道吧?”
田仁宝说这话时,无比自然,眉目语态,正与往日没有丝毫分别。
“你就是那个整日寻宝的田仁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