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兽群与兵阵接触之时,其中一匹身形巨硕、毛色似铁的獒狼身上,忽有一人从狼腹下翻身而起,跨坐到獒狼背上。这忽然冒出之人,面如蓝靛,体格伟巨,长得就如凶神恶煞一般。

现在,这巨汉端坐狼骑,仰天狂笑,将手中一只赤色葫芦随意点洒——

只见成百上千只火焰身躯的明焰蝗虫,从葫芦口蜂涌而出,扑闪着火色羽翅,朝那些郡兵飞舞而去!

立时,不少郡兵衣甲上,便爬上这种闪着明耀光焰的渗人火虫;脚下的红草地,也重又腾起熏天的火焰。顿时这眼前的战场,浓烟迷漫,火浪吞天,不时响起阵阵凄惨的嚎叫。

虽然所有士兵身上都预先绘着避火符,但看妖人这手段,恐怕是撑不了多少时候了。

眼见妖人现身,林旭、盛横唐、张云儿几人,立即擎剑迎上前去,各使看家手段,敌住这个凶神,不让他再有闲暇放火。

而在此之前,那鲍楚雄已冲上去一回,想与这巨汉一决雌雄——却在一照面之间,手中大环刀被那巨汉重斧一下子磕飞,两臂也被震得酸麻,几不能转动;正在那巨汉暂放下赤色葫芦,要来专门对付他时,已有鲍都尉的亲兵,拼死冲上前来,将赤手空拳的鲍楚雄抢了回去。

眼见实力相差太大,这位悍不畏死的都尉将军喟叹一声:“罢了,这妖人还是让天师教诸位道长去对付吧。我还是来组织人马抵住兽群匪徒。”

取过手下递过的一把环首大砍刀,鲍楚雄重新振奋精神,率领部下与眼前这些敌寇猛兽苦苦周旋。

有了刚才鲍都尉的教训,现在这三位天师门人,并不与那巨汉硬拼,只围着他如走马灯般来回缠斗,确保他无暇再向郡兵放火。开始时,林旭等人觑得空处,还向这妖汉扔得两三次符箓,让这妖汉吃了不少亏。

只不过,这巨汉也委实勇猛,林旭等人并没多少这样的机会。并且过得一阵,即使瞅得空档,也不能再腾手施用符箓了——因为,他们怀中存货,均已告罄,又无暇再现场制作。因此,现在这四人正战得难解难分,一时也难以分出胜负。

就在这烟熏火燎,狼奔豕突之际,南海郡郡兵渐渐就有些抵挡不住,死伤也渐渐多了起来。

再说那位上清宫的少年堂主,手底下与那些天师教教民助着郡兵抵挡敌寇,脑海中却在紧张思索着一个问题:“按理说猛兽畏火,但为何眼前这些狼彘狰狡,见着眼前妖人所放火焰,却仍然不管不顾只管冲击?”

用“冰心结”冻结几只狼彘之后,离兽群略近了点,醒言透过迷蒙的烟火,仔细观察起这些不停扑击的猛兽来。

在拼着呛了几口浓烟后,终于让他发现,在这些猛兽的臀背上,都有一小块妖异的明火,在静静的灼烧。

“咳咳,咳咳,原来如此!”

一边咳嗽,一边紧张的思索着对策:

“怎么办?让琼肜四下泼水?”

“不妥!像这兵慌马乱之际,到处是狼豕乱蹿,到处是兵匪奔杀,以身后这小女娃儿一人之力,如何能顾得上这满场飞蹿的野兽?一个不好,还很可能会被乱军踩倒!”

此时眼前四处烟火弥漫,喊杀之声震耳欲聋;阵阵惨叫嗥哮之声,不停的撞击着醒言的耳膜。在眼前这奇异惨烈的战场中,人兽交错,难分彼此;虽然山兽数目大约也只有百来头,但往往要三四个兵丁,才能堪堪抵住、杀死一只疯狂的野兽。

呛鼻的硝火烟味中,不时飘来阵阵难闻的皮肉焦臭味道。远处,那些准备坐收渔利的大风寨匪徒,正在林前好整以暇的观战,不时爆发出无比放肆的狂笑讥骂之声。

就在这漫天纷乱之中,少年的心神,却无比沉静下来。

只在电光石火之间,醒言脑中已是转过无数念头;片刻后做出最终决定,却已是经得反复斟酌——这位脸上横竖熏着几道烟痕的少年,正露出几分无奈的神色:“唉,不管如何,如今也只有这样了!”

“琼肜,快跟哥哥一起走!”

打定主意的醒言,回身拉住一直倚靠在他背后的少女,朝阵后那匹正被火场熏得焦躁不安的白马飞雪奔去。

飞身上马之后,醒言又将小琼肜拽上马来。

“哥哥,我们要先走吗?”

小女娃在背后疑惑的问道。

只是,她哥哥并未回答,只往横里一带马缰——只听白马“唏溜溜”一声长啸,就此朝战场相反的方向奋蹄而去。

身后,正在与师兄妹一齐围攻那巨汉妖人的林旭,听见白马这一长声嘶鸣,回头一望,正瞧见少年打马离去的背影:“这个懦夫、胆小鬼!”

林旭忍不住骂出声来。就这一分神,他手中那把铁剑,却差点被妖汉巨斧扫落!

第八章 目电声雷,长舒龙吟虎啸

发于声如雷如电,其为气至大至刚。

——佚名

伴随着“哒哒”马蹄声,醒言琼肜二人,很快便将喊杀震天的战场抛在身后。待身边迷漫的烟雾逐渐消淡,重又能看清眼前的天地云林,醒言便勒住白马,翻身跳下。见哥哥下马,小丫头也轻盈的飘身而下。

回望来路,在那烟接云天之处,隐隐听得有阵阵马嘶人沸之声传来。可又隔得较远,若不仔细分辨,还会以为那儿只是处嘈杂的集市。

“嗯,此处空气澄净,待会儿便不怕浓烟呛着鼻子。”

醒言飞快扫了四周一眼。正准备动手之时,忽听得琼肜在身旁迷惑的问道:“哥哥,我们不回去了吗?”

“不,把那些坏人打败再回。”

“也好!可琼肜看不到那些坏人呀?”

“呵~没关系,哥哥马上就给你变个戏法。不过琼肜你得帮哥一个忙。”

“好!”

小女娃儿闻言立即挺胸抬头,只等哥哥交待任务。

“马上我便要吹笛;若有扎着黑头巾的坏蛋来打扰哥哥,你便拿刀子把他赶开!”

“好!”

小女娃儿也不问醒言为啥要吹笛,只立将手中一对明晃晃的短刀片,舞成两朵花儿。

“很好!还有件事,琼肜你也一定要记住。”

“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哥哥,便要去一个叫饶州马蹄山的地方,跟人说你是张醒言的妹妹——那样就一定能找到我了!”

“好!可是,琼肜为什么会找不到哥哥呢?哥哥身上好闻的味道,琼肜一直都在想着不能忘记!”

“呃……这个以后再告诉你。”

醒言柔声答道。

打定主意要以神曲『水龙吟』震退群兽的少年,一想起那次在马蹄山试奏神曲时九死一生的情景,便禁不住神色黯然。

轻抚了抚身前小小少女柔顺的发丝,醒言便转身面对家乡饶州方向,默默祷祝:“爹,娘,如若孩儿陨命于此,今后您们就把琼肜当女儿吧!”

祝毕,一脸肃然的少年,便再无犹豫,伸手直奔那把玉笛“神雪”而去。

且略过这二人不提,再说那天师宗林旭等人,却是越战越心惊——瞅着眼前狼骑上这位上身精赤、肌如虬结的靛面巨汉,林旭心中大为惊疑:“怪哉!这些下三滥的草寇,从何处寻来如此勇猛的强人?眼前这厮不惟武力法术俱高,还似乎颇有心计,显非寻常妖物——却如何会心甘情愿替这帮身负血债的草寇出头?”

当是时也,在他身周这片烟雾弥漫的战场里,在那凶兽咆哮声中,军兵惨叫之声越来越多,显见是渐渐抵挡不住。而不远处密林前,百来位体力充沛的匪人,正作壁上观,虎视眈眈,只等官军精疲力竭之际,便要上来冲杀。

眼前战况,已到最坏地步,眼见便是个全军覆没之局。

虽然林旭正偕师兄妹极力与那妖汉缠斗,但对眼前战局情势,心中是一清二楚。这位天师宗的青年俊杰,不知怎么脑海中就忽然闪现出那位上清堂主策马逃去的背影。

不过,现在林旭心中已是无比平和:

“罢了,他才只是一个少年,大难临头惊惧而逃,也属自然。我也不必笑他。”

一想到这,这位天师宗弟子心中一动,挡格几下,寻得一个空隙,便出声对身旁那位正奋力困敌的少女说道:“云妹,今日你便先走吧。”

“不错!”

话音刚落,便听那位素来沉默少言的盛师兄接茬厉声喝道:“云儿你一女孩家,留在这反倒碍手碍脚!”

“……”

少女并未回答,只把手中三尺青霜舞得更急。

“哈哈!你们汉人说,『鸟为食亡,人为财死』——这话太对!今个你们便都去死吧!”

那位一直默不作声的凶狠巨汉,忽如雷鸣般吼出一句,直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话音一落,就见怪汉将左手中赤色葫芦奋力往空中一抛,那其中剩下的火虫,便随着在空中翻滚的葫芦抛洒出来,向战场中四下飞去。

随即,正奋力鏖战的军丁们便见身周烟火之势大张,只觉着一股强劲的火炎之气扑面而来,直迫得人喘不过气来。立时,便有几位军汉身上衣甲,先是冒起几缕青烟,然后便“呼”一声腾起火苗来。

一直身处火场之中的南海郡人众,最担心的事儿终于发生了:自己衣甲上的避火符,就快要失效了!

对官兵而言,战局已到最危险的关头。

就在鲍楚雄等人快要绝望、大风寨匪徒摩拳擦掌之时,忽听得那半空云天里,似乎正飘来一阵乐曲之声。

这缕只是隐约传来的乐音,听来却是如此清泠缥缈,淡乎如深渊之静,泛乎若不系之舟,让这些正陷于酷炎火气的郡兵,似嗅到一丝久违的清冷水气。

“这、这是谁在这火云山中吹笛?……莫不是那位上清宫的少年?”

“唉,现在甭说这样的小曲,即使用那龙钟鼍鼓,也无法挽回眼前的败局!”

闻得这缕笛音,林旭鲍楚雄等人都是一脸苦笑。不过,那些郡兵听了这虚渺飘来的笛声,精神倒是振奋了不少,又重整旗鼓,奋力挡杀起来。

只是,渐渐的,这战场内外人众,忽发觉随着那笛声飘飖,四周的天地正变得有些异样起来:现在那天顶的彤云,已在不知不觉中暗换了颜色,由明火一样的亮红,逐渐转变为滞重的墨色。原本轻薄明快的云阵,现已渐渐厚重起来,铺天盖地,便像一口黑锅,将整个火云山倒扣其中。而在那黑色云幕之后,正有无数个沉重的闷雷,在低低的嘶吼咆哮。

现在这火云山坳中熊熊燃烧的焰苗,似已变成黑夜中的篝火。正是:乌云郁而四塞,天窈窈而昼阴;雷殷殷而响起,风萧萧而并兴!

见着这古怪的天变,无论是蠢蠢欲动的匪徒,还是苦苦缠斗的人兽,全都不自觉的放缓了动作。

而在这风起云涌、天地变色之际,那抹先前影影绰绰的笛声,现在却变得无比清晰,正伴随着天边的闷雷,将每一个跳动的音符传入众人耳廓,就好像那吹笛之人,正在自己耳旁吐奏——

随着一声飘于云端的笛音流水般急转而下,那些正在烟熏火燎中的南海郡兵,忽觉得脸上触得几点清凉。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倾盆大雨便已瓢泼而下;千万道粗壮的雨柱,就如天河倒挂,将天地连接到一处;地上原本四处肆虐的火舌,早被这突如其来的天水瞬即浇熄。

“哈哈~真是老天有眼!”

这些眼看着便要遭殛焚之灾的南海郡兵,见着这从天而降的雨水,顿时都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战场之中,处处冒起火苗被雨水浇熄后产生的缕缕青烟;这些带着几分水火腐气的烟味,嗅在鲍楚雄等人鼻中,却觉得是如此的沁人心脾!

只不过,这场于官兵而言不啻是久旱甘霖的暴雨,对那些大风寨匪人来说,却是大大的不合时宜。那匪首金毛虎焦旺,正在雨水中大骂老天爷:“倒霉!晦气!这贼老天!——火云山从来干旱,平时攒点水都不舍得大口喝,怎么这节骨眼上给俺来场雷雨?!”

不过,让这厮略感欣慰的是,战场中那些被己方驱策的猛兽,虽然身上那朵“神火”已被浇熄,但这些畜生仍然按着方才争斗的惯性,继续扑击眼前的官兵。

“……不对,这笛声有古怪!”

场中诸人,只有这巨灵神一般的怪汉,觉着眼前这场豪雨,与那仍旧飘荡而来的笛声大有干系。

刚一念及,却听得、那原本透着一股清灵之气的连绵笛音,蓦的嘎然而止,就此消逝无踪。

“呼!如此正好。今个老子可没啥心情听小曲!”

虽然只是一支笛曲停歇,但这巨汉却忽觉自己顿时轻松了不少。随着笛音消逝,这恼人的雷雨也渐渐变小许多,只在那儿淅淅沥沥飘洒着些若有若无的雨丝。

正在巨汉与大风寨群匪暗自庆幸之时,却猛然又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眼前这原本动荡不安的战场,怎么正渐渐变得静止下来?!

觑眼观瞧,却发现原是那阵中正自不停扑击的山兽,突似集体中了魔厣,一齐放低身形,潜伏爪牙,只留兽目仍在云翳阴影中灼灼闪动。

这副场景,着实诡异,便连那些正跟猛兽搏斗的郡兵,也看得懵懂,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所有与猛兽邻近的兵卒,全都执械小心戒备,提防这些似乎正在蓄势的猛兽暴起伤人。

不过,那位巨汉此时却有不同的感觉:

他胯下那头獒狼,虽然仍在尽力支撑着自己的重量,但他很明白,这头自己精心训练的凶猛兽骑,现在竟正四足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