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怎么啦?谁叫你夸下那许大海口的~”

这小女娃,面对着眼前这位一手戟指着自己的江湖汉子,却是夷然不惧,两只小手斜叉着蛮腰,对答间理直气壮得很!

“这位好汉,依小的看,不如便这样算了吧……阁下这棍棒也着实舞得精彩,只是运气不太好——咱这街坊四邻的,有钱的就捧个钱场,让兄弟得些个彩头,这便上路去吧。”

见这赵一棍一脸的气愤,那位站在一旁的本地帮闲之人,便上前好心相劝。这位闲人与醒言身旁的老汉一样,也晓得几分这女娃的来历,深知那汉子惹她不起。

只是,待他出声说话时,在场诸人这才注意到,这位方才离二人颇近的评判,现在却也是浑身湿透,满身往下不住的滴水。只不过,也许是事不关己的缘故,他倒不似那卖艺汉子那样,说话直打寒战;这位兄台言语之间,颇为自然流畅,浑不觉得有啥难受。

见那赵一棍还有些个不服之意,这闲汉便走近附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却见这位原本满脸不服气的江湖汉子,闻言立马便是一惊;那脸上的神色,也从凶狠转成了惊异。

当下,这位真州赵一棍,便立马歇了声气,略捡了捡方才说话间围观众人丢下的银钱,便擎着棍棒,挑着包裹,一声不吭的分开人群,飞步而去。

“嘻~真好玩!”

“咦?怎么就走了?正好玩呢~为什么不再玩一次?”

却是那场中的小女娃,正觉着有趣,在那儿雀跃不已——见这汉子立时便走,还颇有些恋恋不舍之意。

而那位真州赵仁兄,耳朵里听到小女娃那真心诚意“再玩一次”的余音,却是赶紧又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现在,这围观的人群,也渐渐向四处散去;那位还有些意犹未尽的小女娃,也是哼哼唱唱,蹦蹦跳跳的离开。

“哼,这些个妖怪之流,果然只懂得羞辱旁人!”

醒言身旁这位名门正教的弟子,正是一脸的不屑。

“呃……方才却也算不上是啥大恶吧?”

“嗯,正因如此,我才放得她一条生路。”

看来,这位年轻的上清宫弟子,立场甚是鲜明,内心里对那些妖怪精灵之类,真个是深恶痛绝。

且不提陈子平满腔正气,这醒言心里,却还在琢磨着刚才的事儿——自遭了那些个奇遇之后,醒言眼力便敏锐非常,因此心下总觉着方才那场比试,颇有些古怪。醒言觉得,方才浇得那汉子一头一脸的清水,却总不像是从那小女孩手中泼出来的——倒似是从那望空影里,突然便有一大团冷水,当头浇下——而那盆真正的清水,却大半被那赵一棍击飞,多数招呼在那位离得颇近的帮闲数数之人身上!

“看来,人与妖斗,总是要吃些亏的。”

醒言心下暗暗警惕,告诫自己以后遇着妖怪一流,最好还是敬而远之为妙。

“不过……那小女孩生得如此美艳可爱,行动又是如此的慧黠无邪,实在是提不起半点厌恶之心啊!”

当然,这念头醒言也只能在心里想想,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这些天与那陈子平相处下来,醒言便发觉,这罗浮山上清宫出来的青年弟子,正义感极强,尤其对那妖物一流,颇为反感。刚才,这位陈子平陈道兄,便连那销卖符箓的道人,竟也是颇有微辞。

“这名门大派的弟子门人,果然便不一样。”

醒言心下感喟,并对将来的上清宫岁月,期待不已——也许那个四海堂堂主,当着也是蛮有意思的呢。

与这位陈子平一比,现在看来,饶州城里那位专善装神弄鬼哄人钱财的清河老道,还真是那罗浮山上清宫中的异类。

“刚才不觉间竟喊了那么多声好,这嗓子也有些喑哑;不如我们便去寻个茶摊,喝些茶水?”

醒言觉着挺渴,便提议去品茗喝茶。

“甚好,我也正有此意。”

于是,这两人便沿着古街上的青石板路,一路寻那喝茶的去处。

只是,正走过一个竹桥,醒言却忽听身旁这位陈道兄,失声惊道:“不好!身上钱袋不见了!”

第九章 暂借灵菩之叶,消我郁结情怀

“不是吧?再仔细找找吧!”

“应该是掉了,我就挂在腰间的。现在你看这系着钱袋的细麻绳,已经被割断了。”

说话间,陈子平一脸的懊恼,将腰间那系绳给醒言看:那麻绳已剩了半截,耷拉在那儿,茬口平滑,显是被人割断。

“对了!定是方才在那人群之中,趁我不留意时,被人偷偷割去了!”

“晦气!”

听得陈子平之言,醒言心下暗暗叫苦。

因为,两人这次前往罗浮山的赀钱,全都放在陈子平一人身上。因为是初去罗浮山,醒言随身携带的东西比较多。虽然那把无名剑就扔在客栈房间里,也不虞被人偷去;但这些玉笛啊、曲谱啊、符箓经书啊,却都是醒言的宝贝,俱都随身携带,因此,若是再装上那也算沉重的钱袋,便显得有些狼犺。因此,两人议定,这些个银两,便都放在陈子平身上。

只不过,这位陈子平陈道兄,显然不似醒言这般常在市井间行走。若是换了这少年醒言,即使在那熙攘人群之中,与旁人聊天之时,定也是自然而然的站好姿势,护好身上携带的贵重物件。

“唉,应该是被哪个小贼给偷摸去了。”

醒言叹了一声。看这满大街穿戴银饰的男女,想那刚被偷去的银钱,即使不来花销,却也不愁没有销路。

“张道兄,都怪我粗心!”

陈子平一脸的沮丧歉然。

“这倒没啥。钱乃身外之物;这人生地不熟的,难免会被一些宵小之徒所趁。”

只不过,话虽如此,现在两人却都失去了喝茶的兴趣——况且,现在囊空如洗,也没钱喝茶。

现在,一个非常现实的难题摆在了醒言二人的面前:现在住的这客栈房钱,还有以后的路费盘缠,应该如何解决!

据陈子平说,即使骑驴急赶,也还要五六天辰光,才能到得那罗浮山。若是现在因为盘缠短缺卖掉了脚力,那估计便还得要半个多月才能赶到。只是,正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道理自古皆然;若像现在这样一文不名,豁出去一路风餐露宿的话,估计到得那罗浮山上清宫,醒言二人便差不多和俩落魄的乞丐一样了。

“且莫着急,应该有办法的。”

见着陈子平那既自责、又焦急的神态,醒言便忍不住出言安慰。与陈子平不同,张醒言自幼便在这市井中厮混,倒不是那么着急。少年认为,只要肯吃苦,在这集市上生钱的法儿,还是很多的。

“去寻个酒肆茶楼帮几天工?”

醒言首先便想起了自己的老本行。

“不妥不妥,这样不仅逡巡时日甚久,而且也挣不了几个钱。”

略一琢磨,少年自己便将这个念头给否定了。

“对了!”

醒言突然想起别在自己腰间的那管玉笛——现在,这管玉笛“神雪”,已是裹上一层颜色不甚惹眼的布套,以防路途上歹人见笛起意。这笛套正是那龙女灵漪儿的手笔,却着实缝得不怎么样,针脚歪歪扭扭,蹩脚得紧。只不过,即使这套儿再难看上十倍,醒言也绝不敢笑话少女这个心血来潮的作品。

“张道兄想到办法了?”

见得醒言似有所悟,陈子平也不禁精神一振。

“嗯。你看这样成不——俺身上正带着一管笛儿,俺也惯吹得几首曲儿;咱不如便效方才那街头耍棍的汉子,去寻个街边空地卖艺如何?”

“呃……这个、恐怕于咱上清宫颜面有损吧?您怎么说也是我上清教『四海堂』一堂之主啊!”

“嗨~现在谁知道这事呢!至于这面子问题——当年那伍子胥伍大人,却也不是曾在那吴市上卖艺吹箫?”

“这……说得也是。”

“对了,这法儿恐怕还是有些不妥,”

陈子平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找到一个理由,给醒言泼了一瓢凉水,“以前曾和师兄来这罗阳采买过竹纸,于这儿的风土人情也算谙熟。这儿的居民,无论汉夷,尽皆能歌善舞,几乎人人都会用这当地的竹笛、葫芦箫奏上十几首曲儿——恐怕道兄这卖艺的法子……”

“唉!说得也是,估计也是班门弄斧;还是另想办法吧。”

于是这两人,便对着这桥边的清澈河水,一筹莫展。正是:杖头黄金尽,壮士无颜色!

“唉,都怪我,若不是刚才看得那么入神,却也不会……”

“呀!有了~”

陈子平自怨自艾的一番话,却是提醒了醒言,当时便截过陈子平的话头。

“嗯?是啥法子?”

“看来,陈兄你还真是一语成谶;这次,我们便真的要卖那符箓了。”

回到客栈之中,醒言便找店主人,说了一下方才失钱之事——正在那店主人皱起眉头之时,醒言又赶紧表明两人都是那上清宫道士,一向善画符箓,希望店主人能襄助些纸笔炭墨,好来画些符箓卖了,也好早些付得这住店房钱。

看来,这上清宫果然是名动天下,便在这罗阳,似也是颇有影响。一听得上清宫之名,再看看醒言、陈子平这两人的气度,这店主人的神色,立马便和缓下来,非但没有刁难二人,还非常配合的拿来竹纸笔墨,供二人挥写符箓。

于是,醒言便回到客房之中,将自己住的这房间,当成静室,拿出老道清河临别相送的那本『镇宅驱邪符箓经』,开始照着书上的图样,临摹那些个符箓。

“唉,没想到那清河老头儿,还真是料事如神!只不过,即使这老头儿,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便用上这本书了吧?”

虽然,这位名门正派的上清弟子,一向这些个“鬼画符”之事,可谓是深恶痛绝;但因为是自己的疏忽,才丢失了钱袋,因此,现在这位上清门人,对醒言写卖符箓一事,却也不太好出声反对,只得无语闷坐在一旁。

等用心画得几幅之后,醒言却也渐渐摸清了门道。毕竟这饶州少年,也曾入得那“无我之境”,又跟那龙女灵漪学得几手法术,虽然头脑中对那些个阴阳五行之理,并不是十分清晰、明澈;但在醒言的潜意识中,却已是有一番颇为不俗的直观认识。

因此,待画得几幅之后,醒言便似有所悟:

这些号称能辟邪镇妖的符箓,绝不像陈子平所轻视的那样,纯粹是骗人的把戏。

醒言发现,在这些符箓图样中所有点画线条里,似乎暗蕴着某种易理,与那阴阳五行之道,颇为相合。这些点横撇捺,按照一定的规律组合在一起,便似乎拥有了某种神秘的力量。

“看来,便如那玉笛五音,暗应着五行一般,这些个符箓图画,却也是暗合着某种义理;以前我恐怕也是有些错看了那清河老头儿了!”

想到这个,醒言便越发的虔诚起来,从开始那一腔的胡混盘缠之心,转成为静心凝神的认真写画描摹。

随着那手腕笔尖的收发流转,醒言也渐渐进入一种“旁若无人”的心境,整个的身心,都似乎开始随着那符箓的线条,婉转延展。

而不远处的那位陈子平,对此却是毫无知觉,还在那儿怏怏不乐。一想到因为自己的不小心,便沦落到也要靠那几张纸符赚取盘缠,这位上清弟子,便是既惭且愧。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便连这坐功甚好的陈子平,也开始有些不耐烦起来之时,那位一直端坐案前运笔画符的张醒言,才算大功告成。

现在,少年桌前的几案上、身旁的床铺上,还有左右周遭的地板上,俱都飘满了画满奇异图案的符箓;有不少纸片,还是墨渍宛然,还未曾完全干透。

原来,老道清河相赠的这本『镇宅驱邪符箓经』中,各种符箓林林总总,五花八门啥都有;什么辟邪解祟的、镇妖捉怪的、役鬼通神的,甚至连那六畜兴旺、五谷丰登、头疼脑热、蚁噬蚊叮,竟也都有相应的符箓!真个是:犄角旮旯无巨细,五花八门全都包!

——也不知那老道清河,是从哪儿搞来的这本洋洋大观的符箓经书。

折腾了这多时,醒言也来不及细细查勘,反正是依葫芦画瓢,每种都画上几张——按少年的心思,这样也许可以广开销路。

待这些符箓纸片上的墨迹俱都干透,醒言便招呼来那位蔫头蔫尾的陈子平,一起将这些符箓捡集起来。

带所有的符箓都集整到案上,醒言也让这位上清宫的修道之人,顺便看看他这符箓画得如何。

听得醒言问询,这位陈子平陈道兄,便有些神思不属的用两根手指,挟起一张辟邪符箓来,打量一番。

而那少年醒言,则是两眼紧盯着这陈子平的神色,心下颇为紧张——毕竟,他俩接下来几天里的旅途盘缠,俱都要靠这些个薄纸片了。

正在察言观色的醒言,却突然发现,这位初时甚不以为意的陈子平,看着看着,脸上的神色竟是渐渐凝重起来。

“怎么了?是不是画得比较丑,样子很难看?”

醒言紧张的问道。

“不是——现在要我说,张道兄所画的这些符箓,恐怕还真是有些门道!”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