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咧!果然是天大的好消息!”

乍闻喜讯的醒言欣喜若狂:

“迎儿小妹,谢谢你来告诉我!”

心情大好之下,醒言都有些口不择言,连妹妹都叫上了!

“嗯!迎儿没骗你吧!”

看见醒言开心的样子,这小丫头也受到感染,笑逐颜开。不过,临了她又低低咕喃了一句:“人家才不小了呢!”

当然这句话,那位正欢欣鼓舞的少年并没有听到。

等高兴劲儿稍稍过去,醒言便刨根问底的问迎儿这倒底是咋回事。要知道,朝廷免税免粮这种事,可是非同小可;毕竟现在四海升平,不似刚刚结束战乱时,这蠲免钱粮的事体,实在是难得一遇;何况,现在饶州景象清和,又没有啥天灾人祸发生,实在没理由给这里蠲免钱粮,况且还一免就是三年。再加上据说免去钱粮的指明是饶州城外的山民,更是透着不少古怪。大喜过后的少年,便不免有些怀疑小丫头这消息的真实性,开始细细询问起来。

可是,看来这位小丫鬟迎儿,也只是惊鸿一瞥,并没能在那些官差旁边逗留多久,所以虽然她赌咒发誓这事儿是真的,但对于具体的情由,却也不太清楚,说不出什么门道来。

见得醒言追问,迎儿便手指儿抵腮,歪着脸儿使劲思索。可想了半天,也只记得听到似乎朝廷要征松果子酒什么的,其他的就啥都没听到了。见此小丫头这般情状,醒言也就不再追问,和她一起去食厅用饭食。

虽然这花月楼中众人是轮换着吃饭,但和醒言一起用餐的这拨儿人也不少。刚才迎儿所说这饶州山民蠲免三年钱粮之事,实是非同小可,完全不同于那一般的无聊谈资;因此自然而然,大伙儿便在这饭桌之上说得个不亦乐乎!

只不过大家终究是市井小民。醒言眼前的这伙男女,个个都觉得自己在这消息上最为权威,屡屡见有人说得头头是道;言语之间,说得活灵活现,就像那圣旨是他亲手所传。有几位谈锋甚健的,更是逮住机会大谈特谈,还根据自己道听途说得来的消息,对这道突然而至的圣旨,其幕后隐藏的种种缘由,进行深入而细致的充分挖掘,并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作出最后的分析评判——不幸的是,这样得出来的结论,往往只有发言者自个儿一个人认为合情合理。

这其中,若有亲眷在饶州城外山中居住,更高兴得好像中了彩头一般,只顾咧着嘴傻笑;脸上那股笑意儿,怎么憋都憋不住。毕竟对他们而言,这算上是一辈子难遇的天大好事了!见他们欣喜若狂,其他人倒也不会挖苦讽刺,只是真心的恭喜祝贺,毕竟这可是整个饶州地面的好事情啊!虽然在座的大多数人并未直接受益,但所谓皇恩浩荡,这当今皇帝金口玉言亲自颁布的恩旨,在那时确实是天大的荣耀。这饶州府县,上至衣冠士绅,下至贩夫走卒,谁都会觉得大有面子;以后在外乡人面前,说话底气都壮上三分!

所谓普天同庆,现在这整个花月楼中,无论是楼中之人还是上门的客人,里里外外都是笑闹成一片,洋溢着一股子浓郁的喜气。花月楼的老板娘夏姨得知这个消息,也特地给每桌额外加了一小坛米酒。一时间这花月楼摆出的各个桌面上,全都觥筹交错,你来我往,劝酒恭贺之声不绝于耳。

此时的少年醒言,脸上也似笑开了花儿,被灌下好几杯酒去,正是有些面红耳赤。在这满桌众人七嘴八舌的纷繁嘈杂之中,醒言倒是大概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原来,那当朝的天子,今日有旨意行到饶州太守处,指明要饶州府进贡其郊野出产的松果子酒;同时,作为补偿,特地免去饶州山民三年的税款钱粮。

大致听明白缘由,众人在纷纷称赞当今皇上深恤民情之余,倒也对这道圣旨的来历作了种种猜测。有人说这饶州地界儿山灵水秀,出产的松果儿酒自然也沾了风水的光,蕴足了饶州的灵气,自然是不同凡响!不信?若不是其品质精醇,能惊动当今圣上么?这样推测一出,立马便博得在座各位饶州父老的齐声赞同,附和之声不绝于耳。

更有甚者,有人还对此加以引申,将这饶州出产的松果子酒,说成是灵丹妙药、玉液琼浆,竟能包治百病!偶尔有人提出小小的质疑,说即使咱这松果子酒再好,那皇上居在深宫御苑,如何能得知这饶州小城的物事?

这扫兴的话一出,立马便被汹涌的话语湮没。鄙夷否定之余,很快便有达人给出了合理解释:这所谓天子天子,便是说那皇帝乃上天之子,想想也知道是神通广大,圣听万里;这知晓千里之外的物事,只是小菜一碟。天子知道咱这饶州的美酒,实在没有比这更天经地义的事情了!

对于这些个谈论,醒言倒只是置之一笑,心下颇不以为然。因为他自家就酿造松果子酒,知道这酒虽然清醇绵长,但哪可能和治病之药扯到一块儿,更别说是啥玉液琼浆了!而且,说那皇帝能知晓千里之外的事情,看多圣人典籍的少年,更是嗤之以鼻。当然,在大家都很高兴的场合,乖巧的少年自然不会那么认真,出言扫大夥儿的兴。

不过,看这样子这道圣旨一下来,自家酿造的这松果子酒,立马便身价倍增了!原本这极为低廉的山村家酒,以后恐怕真能卖到玉液琼浆的价格了!

说到这松果子酒包治百病上来,醒言倒是注意到席上一个有趣的说法。这个说法,据言者自称,是从北地一个消息灵通的大客商那儿听来的。那大客商说,皇家那位奉为国之瑰宝的倾城公主,最近不知何故竟终日恹恹,无精打采,最后竟有些茶饭不思。那皇后心疼女儿,便百般问询公主,想知道她倒底想要吃啥喝啥。被盘问不过的公主,最后便说自己想品一品那民间的松果子酒。于是,这无上光荣的任务,就责无旁贷的着落到以盛产松果子酒天下闻名的饶州府了——醒言听到这儿,便忍不住要笑:显然这最后一句,定是哪位饶州老乡加上去的。

虽然看满席听者俱是频频点头,但醒言知道这故事漏洞百出,实是经不起推敲。肯定又是哪位爱乡心切的饶州父老,将这平凡无奇的松果子酒,硬和那位尊崇无比的倾城公主扯上边儿,彰显这松果子酒确非凡品。

不过,提到这松果子酒、还有这段坊间奇谭中的主角倾城公主,倒是又让醒言想起了那位自己梦萦魂绕的少女。在那难以忘怀的三天里,与那少女居盈在一起的种种情景,又浮现在少年的心头——那饮过松果子酒之后的霞面酡颜,还有那打趣提及倾城公主后的赧然无语,俱是那般的生动鲜活,宛然便在眼前。

又想起经那马蹄山下一别,从此便是相见无期,这位向来乐观旷达的少年,胸中竟是有些莫名的痛楚……愁入心头一寸热,愁入肠中肠九折;算一算,明个儿恰好离稻香楼初见居盈,正好一个月了。想起居盈那如花笑靥、软语温柔,醒言心中甚是怅然。

于是这酒,也开始喝得有些急了……

第九章 有女翘鬟来月下

翌日,那官府果然在饶州城各处张贴出皇榜来,与昨晚所传的消息基本一致,倒没让醒言他们空欢喜一场。

只不过,有些美中不足的是,这榜文最后言明,因饶州松果子酒是尊贵无比的贡品,民间不得买卖,违者重罚。这条规定,不知是圣旨中原有之义,还是饶州太守揣摩上意后另给加上去的,反正是给眼前这位正打着美妙算盘、准备倒卖松果子酒赚上一笔的少年,给迎头浇上一瓢凉水。

不过,这每季必须交纳的各种税款钱粮,本就是醒言家中最大的一笔开支。如今能有幸免去这项钱粮,已是莫大的恩惠了。

也不知怎的,许是昨晚饮酒稍多,醒言虽然睡了一晚,但白日里仍是无精打采。一月前那朵娇娜的面庞,始终在少年眼前飘忽摇荡;抛不开,撇不掉,强迫自己忘掉,可还是不能淡忘。

等到日头渐渐偏西时,醒言终于按捺不住,便鼓起勇气去跟夏姨告假,说是晚间有事,家中要自个儿去鄱阳县采买些物品。虽然这理由很是牵强,但由于近来醒言笛艺日臻化境,笛曲儿吹得圆润清扬,做事也大抵兢兢业业;因此见醒言开口求告,夏姨便也未作留难,当即就准了他的假。

一出了这花月楼,少年便似那出了樊笼的飞鸟,直投鄱阳县而去。

等一个月之后醒言再次赶到这鄱阳湖时,日头已经隐入了山阴,西天的云霞也渐渐失去了颜色。悬挂在东天上的那朵月轮,开始把它清柔的光辉洒在这波光涵澹的鄱阳湖上。醒言一边沿着这长长的湖堤迤逦而行,一边听着这身畔水波阵阵冲刷湖岸的声音。柔和的月华,在他身后绘出一道细长的暗影。不多久,醒言便看到那块清辉笼罩着的湖石。一个月前,少女便是倚在这湖石之畔,笑语盈盈的看他举起那块磐石。如今,眼前顽石尚在,伊人已无踪影。

睹物思人,直到此时,醒言才清清楚楚的意识到,自己是那般强烈的想念居盈——想念那时的江天云水,想念那时的无忌笑言,想念她……轻言浅笑的绝丽容颜。

正是: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虽然满怀怅惘,但醒言心中明白,自己这饶州山野少年,与居盈那洛阳大家之女,两相比较,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虽然那次鄱阳湖遇险之际,两下倾心,但此际犹重门楣,两人若想在一起,几乎是梦影空花,绝无可能。更何况,现在两人一在天南,一在水北,很可能今后连相见之机都没有!

面对这满湖的烟水,出神了良久,这位旷达的少年渐又回复了正常。看眼前这月华如练,明湖如雪,如此的良辰美景,自己却还去想这些烦心事作甚!重现笑颜的少年,便去解下身后那玉笛神雪,于是在这垂杨影外,湖石旁边,一缕清婉的笛音便幽然而起。月华中的少年,吹得那么投入,那么动情,似乎此刻的这管玉笛,飘出的已不只是简单的曲谱,而是他心中倾诉的声音。

其时,正是纤云弄影,明月满天。清白的月辉,淡淡洒在这万顷湖光之上。水面上那些以船为家的渔户,已经三三两两点起了灯火,远望去明灭如星。秋夜中这缕缥缈的笛音,便随着那清凉的湖风,悠然而舞,精灵般翩跹在这寂静的夜空中。

玉笛诉情,渔舟唱晚,正是好一幅澄澈空灵的画卷!

……只是很可惜,这么美好的一幅画面,不多时便被一个很不协调的声音给打破。

且说正自全身心投入到这笛音中的少年,忽听得耳旁传来女孩儿家发出的一声怒斥:“好哇!终于被我抓到!好个胆大贼人,竟还敢到我家门前来卖弄!”

乍闻抓贼呼声,正陶醉在自己笛声中的少年赶紧睁眼,看看有啥贼徒路过;转脸四下瞧瞧,却发现身前不远处的树影里,一位好像长得还不错的少女,正怒气冲冲的盯着自己!

“请问这位姑娘,不知为何只是盯着我瞧?那贼人又在哪里?”

醒言见姑娘不去抓贼,反在这儿只管盯着自己,不免有些莫名其妙,便客气的出言相询。

“哼哼~别再装傻,你便是本姑娘一直在找的那位偷笛贼!”

听到这气愤话儿的同时,醒言明显感觉到,月影里那位突然出现的少女,神色似乎变得更加的义愤难平。

“嗯?!姑娘不会以为在下这把笛子,便是姑娘所丢之物吧?这绝无可能!”

少年赌咒发誓:

“这管笛子明明便是在下的,不知姑娘却何出此言?是不是这月光模糊,姑娘看错了?”

醒言听那少女称自己是“偷笛贼”,吃惊不小;惊诧之余,不免有些警觉起来,语气也变得颇为郑重。要知道,手中这把玉笛可是自己吃饭的家伙,其中又有那云中君相赠之情,自己可谓视若珍宝,可不敢随便就让人给赚去。

“什么『明明就是在下的』?!你手中那笛儿,分明便是偷我的!还敢抵赖~快给我还回来!!!”

那少女眼见这贼子被自己逮个正着,见到物主却不思乖乖将赃物双手奉上,竟还若无其事的装傻充楞,甚至振振有辞反问起她来——要知这少女,向来说一不二,如何受得这气?当即不待“贼人”分辩,竟是劈手来夺!

而醒言正好言相对,却不料这位素昧平生的少女,竟是如此刁蛮!未分清青红皂白,话音未落便冲过来强抢他的笛子;说话之间,这笛尾却已被她紧紧拽住!别看这少女年方少艾,体貌玲珑,但醒言觉着手上传来的这股力道,竟然不小!

虽然这少女身形够快,但幸好醒言更是机灵,立马便反应过来;几乎在那少女抢笛的同时,醒言也是用力一扯,硬生生把那玉笛又给抢了回来!情急之下力道太大,甚至还把那少女扯了个大趔趄,竟是一头撞在他怀里!

“哎呀~”

拽笛之人,抢笛之人,都未曾料到这样的结果,几乎异口同声的惊呼一声!

不过那少女倒是反应很快,轻啐一口,迅疾跳离醒言,稳住身形。许是之前从没遇见过这种仗阵,那位刁蛮少女,竟是一时无言。

经刚才这一遭儿,醒言也是有些尴尬。虽然责不在己,自己也非故意,但对一个姑娘家作出如此举动,已算是非常失礼之举。于是醒言顾不得自己前胸被撞得隐隐作痛,赶紧跟那位少女忙不迭地解释:“呃~请这位姑娘不要生气,是我不小心用力过猛,才会拽倒了姑娘;倒不是故意将姑娘往怀里拉……”

一听这越描越黑的道歉话儿,那位正努力平复心情的少女,当即勃然而怒,怒气更胜从前,娇喝道:“住口!好哇,想不到你不仅仅是个偷笛贼,还是个可恶的……淫贼!”

虽然见她口里说着“淫贼”二字,可显见这位树影里的姑娘,丝毫觉不出害怕,反倒是有些跃跃欲试,看样子正在琢磨着再次扑过来抢笛。

见此情景,醒言心中暗暗叫苦!看来今个真是流年不利,只不过来这鄱阳湖畔吹吹笛儿散散心,便受此无妄之灾,遭此天大冤狱,这位不知打哪儿突然冒出来的小女魔,竟将他当成了偷笛贼。况且,经刚才这一闹,现在更是夹缠不清。醒言心下暗道:“罢了罢了,俗话说好男不跟女斗,看今日这光景,纠缠下去万难善了。我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溜之大吉为妙!”

打定主意,醒言便对那位少女说道:

“看来姑娘对在下误会颇多。今日小子也不便多作解释,我这便要先行告辞!”

话虽说得彬彬有礼,似乎还很客气的征求着少女的意见;可说这话时,早已开始脚底抹油。而当他最后这句恳求话儿落下时,在那少女惊诧的目光中,醒言的身形已是在两丈开外了!

“哼哼!这贼果是惫懒,竟想就此溜走!嘻~在本公主面前还想逃掉?且看我的手段——”

看不出,这位自称“公主”的小姑娘,竟还是个法师;只见她吹气如兰,樱唇上下相碰,清脆叱道:“冰、心、结,定!”

念完咒儿,小姑娘便拈起纤纤玉指,朝那位正在极力逃窜的“淫贼”便是一指!

不料,出乎这少女意外,她这向来百试百灵的定身法术,今日不知为何竟是失去效用——那位正在奔跑的少年,身形只是微微一滞,却又跟没事人似的继续择路奔逃!

且不说那少女惊讶,再说少年张醒言,正自快步奔逃间,忽觉着自己被啥东西突然绊了一下,差点儿没摔个大跟头;不过幸好,自个儿还是迅速稳住了身形,才没出丑;只是,在方才那一瞬间,自己身体里那股流水,似乎又隐隐一现。

“咳咳!自己修炼的这『太华道力』,还真是不错嘛!可以防我跌跤……阿、嚏!~”

正自洋洋自得的醒言,却冷不防猛的一股寒意冒了上来,竟是打了个喷嚏。

“呃,看来今夜有些着了秋凉,回去得多加些衣物……顺便还得查查黄历,恐怕今日真是不宜音乐、不宜远行!”

虽然心中转过无数念头,可醒言脚下却是丝毫不敢停留,紧紧攥住手中的玉笛,立时动如脱兔一路飞奔,往暗夜中落荒而逃……

专心逃跑的少年有所不知,他身后这位少女小法师,正以为方才法咒失灵只是个意外,之后把那咒儿念了又念,手儿指了又指。只可惜,对那位忙着逃跑的少年而言,却似是再无半点用处。

“可恶!想不到这厮竟如此腿快,眨眼功夫便逃出那么老远。是了,想来是离得太远,方向指不准,才导致本公主这定身咒儿失灵。”

找到合理解释的少女,想了想,又是气不打一处来:“哼哼!瞧这惫懒家伙,溜得如此之快,一定是做贼心虚了。只是,要想逃出本公主的手掌心,那是休想啊休想!”

清凉晚风吹拂中,少女的神思稍微安定了下来,却发觉有些不对劲之处:“咦?这惫懒家伙只是一介凡夫,怎可那偷得我那神雪玉笛?难不成竟是我看走了眼,他还颇有些来历?……唔,应该不会的,想本公主慧眼如炬,若有怪异怎可看不出来?”

颇为自信的少女转念一想,却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嗯?难道这事儿又和爷爷有关?不过自己这些天不见了神雪,问起爷爷来,他也说不知道的……不对!想起来了,问话间爷爷那神色,总似是有些古怪。看来,一定是爷爷偷拿他宝贝孙女最心爱的神雪,送给那臭小子了!”

想及此处,这位刁蛮的少女,竟是鼻子一酸,小嘴一扁,就似要哭出声来。只是,刚要落泪,又回想起自己那位为老不尊的爷爷,这些天问及他神雪下落时,只推耳聋,那装聋作哑的可笑模样,彷佛就浮现在眼前,于是这少女气苦之余,不免又有些哭笑不得。

这秋夜凄迷的月光中,逃跑少年的身形早已被夜幕掩盖,再也看不到了;冷月的清光中,只留下这位泫然欲泪的少女,独立在波光潋滟的鄱阳湖边……

第十章 一身侠骨乱风波

待醒言一溜烟溜回马蹄山家中时,夜已深沉;胡乱用了些饭食,洗漱之后也便解衣睡下。

这一晚,醒言睡得并不安稳。少年回想今晚的事儿,越想越郁闷。本来自个儿好好的吹吹笛儿怀怀故友,竟招来贼人的称谓,最后自个儿还真似做了啥亏心事似的落荒而逃。醒言越琢磨越觉得憋气,辗转了好半晌,才渐渐沉入梦乡。

不过,值得他高兴的是,接下来的日子里,鄱阳湖畔那位把他认做盗贼的少女,倒再也没有出现。想来定是自己腿快,那少女追赶不及,无从知晓自己的行踪。想通此关节,醒言倒为自己这几日的心怀鬼胎暗觉好笑。

白天无事,醒言便常在饶州城内游荡,想起来便去季家私塾旁听旁听,或者去上清宫善缘处那儿,和清河老道扯话。这位神神叨叨的老道,自那次赠书之后,便再也没提及此事半句,似乎啥事儿都没发生一样。不过这样醒言倒也落得个清净;毕竟那所赠之书上写得玄玄乎乎,反复研读后仍是半懂不懂,虽然自称修习了那书中化炼混沌之神的“太华道力”,实则书中那些炼神化虚的章句,对醒言来说才真称得上是混混沌沌!

虽然老道只字不提那『上清经』,但倒是经常劝掇醒言再度和他搭档,去行那“除秽卫道”之事。只是,自那场凳妖事件发生之后,醒言对老道这些正义凛然的提议,坚决不再同意。

提心吊胆了一些时日,没碰上那歪缠的少女,倒是几次与另外一人照面。此人便是那位花月楼“玉蕊雨云”四姬之一蕊娘的入幕之宾,胡世安。想那原先举止颇为端娴的蕊娘,竟为此人动了真情,醒言少年心性,自然好奇得很,所以在花月楼中也颇为留意了一番。

经醒言观察结果,也难怪蕊娘这花月中的淑娘子动了凡心。这位胡世安胡公子,生得一副白净好面容,眉目间清朗秀润,兼之长身玉立,难怪蕊娘动情。又据小丫鬟迎儿透露,这胡世安胡公子,本是山东蓬莱的富家子弟,正来此地游历,与蕊娘一见钟情,不仅好得蜜里调油,还准备为蕊娘赎身从良、结成婚配呢!

每说到此处,不仅迎儿小丫头眼中充满艳羡憧憬之情,就连醒言也不免为蕊娘的好运感到高兴。须知在饶州地界左近,还很少听到有恩客替青楼女子赎身从良。一来这赎身资财本就不菲,二来即使有此财力,也大多为士族清门,自然不会来干这种有损门楣的事情。所以,听得迎儿如此说,醒言也是打心眼里为蕊娘高兴,难得她能遇上这么一个良配。

而这胡公子另外一件让醒言留有些印象的是,在城里几次碰到这位胡公子,大抵都在那“快意坊”附近。看来这位富家子弟,年少多金,不仅仅风流成性,赌赛国里也当着先锋。这“快意坊”,可是饶州里最大的一家赌场;在同行中的地位,就似那“花月楼”之于柳巷青楼,“珑乐坊”之于歌舞乐坊。

醒言看到这些,也就是略略一想,也没非常在意。

这样的日子平淡如水,醒言整日介优哉游哉,倒也过得逍遥快意。只是,这样的好日子过得没多久,醒言便又遇上了一件麻烦事。

正是这日傍晚,几位来花月楼喝花酒的外地江湖客,平地惹起一段风波。

按理说,这花月楼名声在外,过路的江湖汉子来光顾的不少,虽然个个都不是省油灯,但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这三教九流混杂的青楼,却反而不敢胡乱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