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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国,泽邑,王宫禁苑。
这是一座孤零零伫立在水畔的高楼,内中陈设用品一应俱全,琳琅满目,其华美精致之处,比杨国王宫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楼共有二层,上层是木结构,下层却是砖结构;上层是住人的寝宫,下层建有炉灶,烧灶的热气通过烟道升入两层之间的夹层,让整个上层的地板都是暖的,设计得巧妙无比。
但此时,窗外北风正紧,室内却是一片冰寒。
没有柴,没有炭,没有婢仆,也没有衣…晏薇裹着锦被,双手捧着一碗药茶,小口啜饮着,身上,还是穿着那件玄色的礼服。
“除了冷,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晏薇自我安慰地想着。
不由得回忆起刚到这里的那日,龙阳似乎余怒未消,将室内所有的衣裙统统抛下楼去,冷笑着说道:“这些衣服都是女装,想必公子薇是不会穿的,就不要放在这里碍眼了,抱歉,不知道公子薇驾到,没有预先备办男装,只能让公子薇先忍耐几日了。”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有点想不起了,似乎是笑着,说的内容,也是礼貌而客气。那天阳光很好,暖融融的像是春日,让人几乎忘了很快就要到来的冬寒。
说是忍耐几日,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期间没有一个人过访,龙阳也没有派任何婢仆服侍。
没人伺候,对晏薇来说,倒不是什么不能忍耐的事情,仓中有米,院中有井,湖畔有芦苇可燃,正好炊粥来吃。之前童率用过的捉鱼方法,很是简便,晏薇只试了一两次便熟练掌握了,每日都有新鲜的鱼来佐餐。
只是没有柴炭,用芦苇秆烧饭是没问题的,但用作取暖则不能持久。每日不到半夜,下面的火便熄了,室内冷得像冰,被冻醒的晏薇总是缩在锦被中,犹豫着要不要起身生火,常常是忍着忍着,便忍到了天亮。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也就一天比一天更难忍耐。
屋子很大,只有晏薇一个人,又临着水,周围没有遮挡,越发感觉湿冷。晚上冷到睡不着,晏薇便起身烧些药茶来喝,一则生起火来让室内更暖和些,二则可驱除寒气免受风寒。
“如果是芙公主的话,想必已经活不下去了吧。”晏薇想着想着,就不知不觉地说出声来,这段日子身边没有可说话的人,便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回想在杨国宫中,虽然没有贴心的人,但每日和宫婢们随意闲话几句,聊以打发时光,现在想来,还是很惬意的,虽然那时候并不觉得。此刻当真是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了,才想起那时候的好,有个人…哪怕是有个狗儿,也不至于这样寂寞了…
晏薇转念又想,若是芙公主的话,似乎也不会被这样对待吧。又想到那日被龙阳抛到楼下的那些华美丝衣,似乎…真的是精心准备的…再想到那日长岩关前撕裂的那身红衣,难道…他是真心想要迎娶自己吗?自己身穿男装,等于是当着两国数千将士明明白白地拒绝了他,他颜面上一定下不来吧。只是…他气性也太大了些,哪至于当众撕了衣服?还有那日射向童率的暗器,也是一样在赌气…看来,这个人脾气一上来便控制不住自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日子虽然清苦孤寂,但晏薇反倒是觉得平安喜乐,丝毫没有怨怼。这生活,倒像是以前在家中的光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也许…公子瑝所说的龙化作鱼,悠游江湖,便是这种感觉吧。可惜,像公子瑝、像自己这样的身份,已经注定了不可能永远过着这样的日子。
下雪了。
星星点点的雪粒漫天散落着,地上积了薄薄一层。天上布满了乌黑的浓云,没有一丝光,已经是辰时了,天色还是一片昏暗。
虽然下着雪,倒意外地很暖和,晏薇缓步走到水畔,眺望对岸。
那边,应该是姜国的王宫,姜王和龙阳、龙葵的居所所在。雪色的衬托下,对岸的景致更清晰了,那飘飘而动的一点红一点绿,想必都是宫婢侍从之流吧?穿梭来去,忙忙碌碌,说不尽的繁华热闹,再看自己这里,连烟火也没有,一派清冷孤寂。
猝不及防的凄凉蓦然涌了上来,击垮了晏薇一直固守的坚强,泪,便止不住涌了出来。当初在长岩关前,放下车帷的那一刻,也是这种心情,但晏薇咬牙忍住没有落泪。可此时,积累多日的悲伤和无助瞬间决堤,一股脑化作泪水,抑制不住地倾泻出来。
泪眼迷蒙中,晏薇突然看到斜对面岸边,有一点跃动的火光,忙用手背拭了泪,定睛细看。
只见白岸碧水的交界,孤零零伫立着一座席棚,像是那日童率指点给自己看的穆玄石冶铁的所在。此时那炉火竟又燃了起来,那熊熊火光,在茫茫雪野之中,显得分外扎眼。
晏薇好奇心大起,沿着湖岸,一路踏着雪,走了过去。
这处地方很怪,虽然临着水,四周却一片开阔,连一棵芦苇都没有,只有那席棚四边不靠地立在中央。可能是因为锻铁需要生火,怕引发火灾,才把周围的草木都清理干净的吧…
席棚中那个人,包着头巾,裸着上身,一身黑红的肌肤,左颊一道伤疤,竟然是穆别!
穆别也看到了晏薇,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吃惊地望着晏薇。
“他怎么会在这里?”晏薇想着,若自己还是“晏薇”,眼前这个人,就是自己的亲表兄,可现在,却是不相干的人…不对,若从穆玄石母亲那里论,还是亲戚,只是远了很多,自己也成了他的长辈…好乱,晏薇用力摇了摇头,想驱走这些思绪。
穆别却会错了意,问道:“不舒服?”
晏薇一笑:“我没事儿,你怎么也在这里?”
穆别却道:“你呢?”
晏薇道:“我是人质,就住在那边。”说着,回首一指自己的居所。
穆别“哦”了一声。
晏薇又问道:“你呢?怎么也到姜国来了?”
穆别道:“父亲的遗命。”
晏薇惊道:“你父亲的遗命?!你从何得知的?”
穆别道:“父亲留给我一卷丝纸。”
晏薇道:“那丝纸上写的不是冶铁的方法吗?难道还有别的东西?”
听晏薇说见过那丝纸,穆别似乎稍稍有点惊讶,抬头看了一眼晏薇,说道:“丝纸外面包裹的锦缎,是双面提花的,内里织有字迹。”
“啊?”晏薇很是吃惊,没想到姜国的丝织技艺如此神奇,竟然还能织出两面图案不一样的双面锦缎。
穆别点点头,似乎不愿多谈及这个话题。
晏薇却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又问道:“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冶铁铸剑。”穆别头也不抬地答道。
晏薇嘟起嘴巴说道:“冶铁铸剑,在赤崖也行,为何一定要跑到姜国?”
穆别道:“这里有魔剑。”
晏薇奇道:“那柄魔剑到底是什么东西?真有那么大魔力,能让你们父子二人前赴后继吗?”
穆别听了,皱了皱眉头,抿起嘴,继续摆弄起活计,那神态很明显,不想继续回答晏薇的问题。
晏薇被穆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弄得有点郁闷,但又不知道怎样继续让穆别开口。
炉火熊熊,晏薇只觉得身上一阵燥热,脸上都见了汗,但背后却是冷风飕飕。晏薇只得略略转过身子,让背后也能烤到火。
穆别抬眼看了看晏薇,说道:“你穿得太少,等下一吹风,会生病的。”
“你也要注意啊,天冷了要添衣,不要总是赤膊。”晏薇说道。
穆别道:“我习惯了,不碍事。”
晏薇看了看穆别的脸上的伤疤,略带歉意地说道:“在赤崖上,原说帮你配药的,可谁知走得匆忙,没有来得及。现在想要配,却是没那个条件了…抱歉。”
穆别伸手摸了摸脸上的疤痕,神色柔和下来,说道:“无妨,你不用介怀。”
晏薇指了指穆别脚下的炭,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个…能分给我一些吗?”
穆别有些疑惑,微微皱了皱眉,却没有问什么,只是说道:“尽管拿去。”
晏薇伸手提起其中已经用过的半袋炭,觉得太重,又拿出一部分来,堆在其他袋子上。
穆别又皱了皱眉:“都拿去吧。”
晏薇一笑:“太重。”跟穆别这种惜言如金的人说话,不自觉的,话语也简短了起来。
穆别轻叹一声:“罢了,你先回去,等下我给你送几袋过去。”
晏薇笑道:“不用了,你这里柴炭也是有数的,都给了我,你怎么办?我先拿这些,等用完了,再来叨扰。”
穆别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晏薇第一次见他笑,倒有几分不习惯,也笑了起来:“我难得遇到个可说话的人,你就让我多来几次吧!这样你也不寂寞。”
穆别道:“我一直在魔剑那边…今天十月十五,特别来这里看看…”
晏薇这才想起,今天是下元节,焚香祭拜祖先的日子,难道穆别并不是来锻铁,而是来祭奠父亲的吗?晏薇想着,四下扫了一眼,果见周围并无铁矿、铁块或铁剑之属,只有炉火在熊熊地燃着,干冷的空气中,似乎还飘着一丝香烛的气味。再一看穆别腰间,悬着两柄剑,那柄短的,是之前在赤崖上见过的“玄石·别”;另一柄长剑,却是之前穆玄石尚未打造完成的“丧乱”,此时已配了剑柄剑鞘,想必是已经完工了。
突然,晏薇有点心虚起来,毕竟,刺杀穆玄石一事,自己多少也算参与了一点,面对穆别,竟生出了一丝愧疚。而且,杀了穆玄石,穆别又来姜国了,依然带着冶铁的技艺,难道,还要再杀掉穆别吗?如果不是,那么刺杀穆玄石岂不是了无意义?
穆别见晏薇不说话,又会错了意,说道:“我虽不在这,但这些炭,会一直放在这儿,你随时可以来取。”
晏薇别过了穆别,脚步轻快地回到自己的居所,一路上心情分外得好,想压抑也压抑不住,几乎想要放声高歌。一则是在异国他乡遇到了故旧;二则是这些时日来第一次有人跟自己说话;三则是还找到了那么多炭,再也不必挨冻受寒了。虽然对于穆玄石的死有些负疚,虽然对于穆别投靠姜国有些担心,但两国交锋,毕竟是离自己很远的事情,柴米油盐,才是扎扎实实的岁月,不要挨冻受寒,才是每一日小小的幸福。晏薇自嘲地笑了笑,说到底,自己也不过是个平凡女子,当不起那些家国大义。
刚到门口,就见门的一侧放着个元青色的袋子,打开一看,竟然又是一袋炭!乌油油的,形状细巧,一看就是禁宫中用的精致货色,比穆别那里冶铁用的粗炭好得多。
晏薇细细翻看过一遍,袋子上并没有任何画押和文字,这又是谁送来的?乌阶?龙葵?还是…龙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