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有了,动机有了。那么我们再谈谈手段。黄金龙的手段很简单,那就是用自己的凶器——天星剑,一剑贯入顾天骄的胸膛,让他一命呜呼。”布凡说到这里,面向会审席拱手道,“控方请求呈上黄金龙行凶的关键性证物。”

“控方呈上证物编号零零壹!”在演兵场上侍立的麒麟司捕师洪声说。

一个捕师用一枚漆黑的托盘托着黄金龙的天星剑,快步走上演兵场,将托盘恭敬地放到会审席上。慕容恒和莫相同时俯身仔细观看托盘里的天星剑。这把穿透了顾天骄身体的长剑剑刃上仍然残留着暗色的血痕,令人感到触目惊心。

“在黄金龙杀人之后赶到现场的顾前辈,胡厅长,天门的顾师父和朴师父,甚至连现在就坐在被告席上的状师苏浣虹都亲眼看到这把天星剑插在顾天骄的身上。黄金龙有杀人的动机,有杀人的机会,有杀人的手段,现在我们连杀人的物证都有了,所有事实都指向一个唯一的结论,那就是:黄金龙杀死了顾天骄。虽然他是破击鲸吞的英雄,但是也不能逃脱杀人的罪责。控方请求会审诸公给与黄金龙应有的惩罚!”

说破天布凡说到这里,朝会审席拱手施礼,随即向控方席上看了一眼。控方席上端然危坐着天下第一剑顾沧海。今天的他一身素黑色的布袍,脸色惨白,双目浑浊,丧子之痛已经将他折磨得失去了往日的锐利。唯一能够让他支撑下去的,只有对于会审结果的期望。

“怎么办,我都觉得我有罪了。”黄金龙凑到苏浣虹的耳边,小声说。

“镇定镇定,你一定会没事。”苏浣虹闭上眼睛,喃喃说。

“真的?”黄金龙满怀期待地问。

“我是在对自己说话,现在谁有空理你!”苏浣虹用力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到一边,接着双手颤抖地打开面前的卷宗和文案,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辩方希望请在座的解烦厅胡厅长为我核实…核实人证。”苏浣虹颤巍巍地说。

慕容恒、莫相和胡三叹互望了一眼,都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苏状师,你是想要胡厅长做你的目击证人,出庭作证吧?”说破天布凡忍住笑说。

“是…是!”苏浣虹连忙结巴着说。

“唉…”黄金龙用手按住脸,开始梦想自己将来能够被关在瑶池天牢里,至少里面关的花想容自己认识,还有个熟人聊聊天。

“胡厅长的信誉卓著,本席对他非常信任,不必走形式,你直接问吧。”慕容恒沉声说。

“是…”苏浣虹紧张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文案,轻轻按住额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胡厅长,当你赶到击破鲸吞的现场时,黄金龙正在做什么?”

胡三叹神色肃穆地站起身来,沉声说:“我看到他手里拿着顾公子的染金双枪,正在使出踏火照梨花枪法的第八式月下把火,以左手枪弹射身体,冲入半空,右手枪抬臂贯出,刺入曲回岚胸膛后,从背后钻出。与此同时,他的身子与曲回岚擦身而过,从空中接过染金枪,半跪于地,精气俱丧,当场昏迷。”

胡三叹的短短几句话,将当时黄金龙袭杀曲回岚的经过娓娓道来,言简意赅,令人恍如亲眼看到黄金龙击杀曲回岚,灭亡搜魂犼时的威风煞气,顿时让对于黄金龙满腹怀疑的听众对他大大改观。

“胡厅长,我爱你…”台下忽然爆发出童百练的大叫声,他立刻被维持秩序的卫队粗暴地拖了出去。

“控方请问辩方的用意在哪里?”布凡立刻打断了苏浣虹和胡三叹之间的问答,“我们已经知道黄金龙袭杀曲回岚的经过,向我们提醒他的英雄行径并不能掩盖他是杀人凶手的事实。”

“我的用意是,黄金龙是用顾家的染金枪和顾家的枪法杀死的曲回岚。为什么?”胡三叹配合她说出的证词让苏浣虹信心大增,她用自己最洪亮的声音反问。

“这个问题对于确定黄金龙是否是凶手毫无意义。控方请求会审庭略过这个问题!”布凡厉声说。

“这个问题对于确定黄金龙是否是凶手至关重要!”苏浣虹大声说,“黄金龙想要杀死曲回岚,挽救鲸吞战局,他难道不应该用最得力的武器,也就是他的天星剑吗?他为什么舍弃自己最爱的武器,反而选择了生疏的武器染金枪呢?”

“生死关头,人的思维和情绪发生了混乱,这是人之常情。”布凡反驳道。

“或者,他不忍心拔出插在顾天骄胸口的天星剑。因为他是自己的战友,是作战的同伴!他宁可用染金枪来和曲回岚作战。”苏浣虹厉声说。

“荒谬!”布凡用力一摆扇子,做了一个否定的手势,“他又为什么能够使出顾家的枪法?”

“顾家的踏火照梨花是决不会传外人的孤本,世间只有一本枪谱传世,供奉在顾家的庙堂之内。月下把火是踏火照梨花以弱胜强的终极绝技,顾天骄轻易不会施展,而黄金龙事先更绝无可能看到,他如何能够使出这样的一招绝技,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一招是顾天骄教给他的。”苏浣虹大声说。

“好。就算你说的对,顾天骄将踏火照梨花的绝技传授给黄金龙。这并不能成为黄金龙不会杀他的理由。黄金龙完全可以在套出踏火照梨花的枪招之后,再将顾天骄杀死。”布凡沉声说。

“胡厅长,在了解到曲回岚的阴谋之后,黄金龙乘坐鹏仔先行一步赶赴鲸吞核心阻拦,并且沿途插下火羽为标记,你们随后赶到,这中间黄金龙离开你们的视线一共有多长的时间?”苏浣虹沉声问。

“嗯…”胡三叹闭目沉思了片刻,开口说,“大概有四百息左右。”

“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曲回岚是养魔师的事实,并且也不知道命定七人身上的龙魂是搜魂犼的饲料,更不知道搜魂犼吃光七条龙魂之后,能够化身魔龙天诛,对不对?”苏浣虹问。

“是。不但他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当时所有人都被曲回岚蒙在了鼓里,只是隐约知道曲回岚行为可疑,用心险恶。”胡三叹沉声说。

“那么在这四百息的时间之内,黄金龙不但要弄清楚曲回岚、搜魂犼、以及命定七人龙魂的秘密,还要向顾天骄讨教踏火照梨花的绝技,更要发现斩杀龙魂令曲回岚的计划彻底破产的方法,最后要下定决心一剑刺死顾天骄。而且,他还要在曲回岚的虎视眈眈之下做完这所有的事情。暂时不谈这一切能否真的做到,您认为他时间上来得及吗?”苏浣虹连忙追问。

胡三叹看了一眼神色紧张的布凡,又略带歉意地看来一眼面沉似水的顾沧海,微微咳嗽一声,开口说:“黄金龙能否做到我实在不知,但是换作是我,却是绝不可能做到。”

胡三叹的话语顿时引起了演兵场下一片欢笑声。所有人都因为苏浣虹和胡三叹一搭一档地辩护,对黄金龙产生了深切的同情,并开始怀疑他是否真的杀死了顾天骄。

“杀死顾天骄的还有一个人。和黄金龙一样,他也有自己的动机、机会和手段。”苏浣虹趁热打铁,迅速抛出了另一个重磅猛料。她的话犹如往湖面里丢了一颗深水炸弹,顿时炸起滔天的浪潮,演兵场外一片惊呼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牢牢锁在她的身上。

第229章 唇枪舌剑会审庭(四)

“哦?”慕容恒有些惊异地看着苏浣虹,“还有另一个可能的行凶者吗?”

“如果辩方想把祸水引到曲回岚的身上,请你不要白费力气。在顾天骄身上仍然有龙魂沉舟的时候,曲回岚不但不会杀他,还会百般回护于他,因为他必须保证龙魂成功破茧而出,被搜魂犼吃掉。杀顾天骄的,绝不可能是他!”布凡厉声说。

“我并没有说凶手是曲回岚。我指的另一个人,乃是顾天骄自己!”苏浣虹扬声说。

“喔…”众人一片哗然,谁也没有想到苏浣虹居然会将顾天骄扯入自己的谋杀案中。

“首先是动机。顾天骄是养龙魂的受害者,经过曲回岚的叙说之后,已经知道了他的全盘阴谋。他深切地知道,自己身上的龙魂是搜魂犼需要的最后一道食粮,吃下沉舟的龙魂,它就能成龙天诛,吞噬天地。现在唯一能够阻止它的,只有他自己。只有舍身一死,魂归天国,才能够带着龙魂沉舟超脱尘世,逃开搜魂犼的吞吃,救下整个荼洲。这就是他杀死顾天骄的最主要,也是最直接的动机!”

苏浣虹说到这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下心头涌起的伤痛,继续说:“接着是机会。所有的养龙者中,顾天骄的沉舟对于他灵魂的束缚最少,因为他和沉舟并无不死不休的仇怨,只是因为继承了染金枪而无形中成为了养龙的容器。所以,在命定七人中,他是唯一能够勉力移动身体的养龙者,也就是说,他有杀死自己的手段。”

苏浣虹鼓起勇气,缓缓转过头去,看着顾沧海漠然注视着她的眼睛:“剩下的是机会。黄金龙后到的现场,对于一切都懵懂无知,只知道曲回岚欺骗了所有人,有着重大的阴谋。他完全看不出顾天骄被龙魂所困。曲回岚的注意力全被黄金龙吸引住,没有看出顾天骄已经摆脱了龙魂的束缚。两个人陷入舍死忘生的激战之中。黄金龙微薄不值一提的本领挡不住曲回岚的真言咒,而曲回岚对于杀死黄金龙毫无心理负担,只管肆意出手。在战斗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顾天骄忽然以能够自由活动的身体介入其中,既能阻止曲回岚对黄金龙的最后杀招,也能以自己的生命终结曲回岚的阴谋。这就是顾天骄一直在寻找的机会。”

“控方说黄金龙长久以来一直想要杀死顾天骄,以改变自己牺牲于鲸吞战争中的命运,并把这作为他最主要的动机,那么让辩方请求天下第一剑顾沧海先生出庭作证!”苏浣虹出人意料地说。

“控方抗议。顾先生新丧爱子,心意消沉,思绪不清,不适合出庭作证。”说破天布凡立刻说。

顾沧海冷冷地看了苏浣虹一眼,哼了一声:“布先生,无需忧虑,我自有分寸。”他一掸衣袖,昂然站起身,来到会审庭侧的证人席上坐下:“有话就问吧。”

“顾前辈,请问,在与鲸吞七哨中的最后一哨戒欲兽王那一战中,是谁出手救下命定七人,特别是顾天骄,使其免于兽王横空一掌的绞杀?”苏浣虹沉声问。

“哼!”顾沧海的眼中露出深沉的悲色,紧紧地抿住嘴唇。

“顾先生,会审庭上我等以荼花为名立过誓言,愿还荼洲以真相。先生乃是天门子弟,更是十三英中的翘楚,你的担当和胸襟一向为众生仰慕,浣虹望你抛却私怨,坦承真相,助我等一起找到令郎死亡的真正原因。”苏浣虹柔声说。

“纵使你舌绽兰花,可令我儿死而复生吗?”听到苏浣虹的话,顾沧海挺立的身躯忽然垮掉了一般鞠偻了起来,语调中透出一股意兴索然的消沉。

“顾前辈,我,咳…”他的话让苏浣虹忽然想起了自己和顾天骄相处的日子,不禁咽喉哽咽,竟然说不出话来。

“看在我与天骄曾薄待过你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这些。好吧,救下我们七个人,救下天骄的,是黄金龙这个…哼!”顾沧海愤然喷出一口气,扭过头去。

“救下令郎之后,他又做了什么?”苏浣虹咬紧牙关追问。

“他…”顾沧海说到这里,也忍不住回忆起当日黄金龙舍命杀兽王的那一刻,满天剑华和戒欲兽的嘶鸣一下子遮蔽住了他的视野,他甚至回忆起了当日黄金龙最后一剑爆发时,刺目剑光令自己泪腺上涌出的酸楚。那风华绚烂的一剑瞬间让他冷硬如铁的心,有了一丝微不可测的柔软。

“他中了欲毒,但是却用最后的力气使出看家本领,杀死了戒欲兽王。他的剑法…”回想着黄金龙的剑法,顾沧海忍不住让自己信马由缰地多说了一句,但是他很快地清醒了过来,冷冷哧了一声,“…就象一棵长野了的樱花树,看上去挺美,但是用力过猛,过犹不及。”

他的话让在场的所有相忘师都感到心中一凛。顾沧海是荼洲首屈一指的剑术大师,对于各家各派剑法的点评向来毫不留情,今日点评仇家黄金龙的剑法,居然说出看上去挺美这样的话,并以长野了的樱花树为比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认可了这套剑法的价值。至于用力过猛云云,不过是以他本身剑法的水平来严格要求而已。他的话语中流露出来的意思,竟然是黄金龙的那一剑已经有了传世的资格。这对于一名剑师来说,可以说是无上的荣耀。

“杀死戒欲兽王之后,黄金龙的身体状况如何?”苏浣虹继续追问。

“半只脚在鬼门关。”顾沧海偏头道。

“根据以上事实,我是否可以说,黄金龙已经牺牲了自己的性命,救下过顾天骄。”苏浣虹问。

“尽力了而已。”顾沧海冷然道。

“也就是说,黄金龙认为自己已经完成了命运交给自己的使命,对不对?”苏浣虹急切地问。

“…”顾沧海抿着嘴瞪视着苏浣虹,脸色由苍白渐渐化为了铁青色,过了很久,他才终于哼了一声,“这小子以为自己成了英雄,战胜了所谓的命运。现在看来,委实可笑!”

“所以,黄金龙认为自己已经摆脱了曲回岚算出来的命运。那么控方所说黄金龙杀死顾天骄最主要的理由,就不能成立!”苏浣虹猛然面向布凡大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