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窦重重

  蒙面老人森冷的目光,一直在随着灰袍道人的剑尖移动着,此刻突也历叱一声:“住手!”

  “桃姑”、“柳儿”身形一分,各个退出数尺,紧贴帐篷。

  灰袍道人剑势一收,转目望了“缪文”一眼,目光中又泛起一丝笑意,但等到他目光转向那蒙面老人时,便换了一种森严之气。

  蒙面老人仍然僵卧在那件宽大的风氅里,沉声道:“阁下是否华山门下,为何到此撒野?”

  灰袍道人冷笑一声,道:“我听闻玉门关外,有一伙独行大盗,杀人越货,无所不为,久走沙漠的行旅,都将之唤做‘塞上温柔阱’。”

  “缪文”双眉一皱,忖道:“好奇怪的名字。”

  只听灰袍道人接口道:“沙漠上饥渴的旅人,只要遇上这‘塞上温柔阱’,必定尸骨无存,想不到这‘塞上温柔阱’,今日居然到了江南——哼哼,难道沙漠上的旅人,都已被你们害光了么?”

  蒙面老人冷冷一笑,道:“你说什么?当真可笑得很。”

  灰袍道人厉声道:“塞上温柔阱以绝色美女,阵阵肉香,来引诱沙漠上的旅人,进入他们的帐篷,然后再加残杀,这行径正与你同出一辙,卖傻作甚?”

  “缪文”恍然忖道:“温柔之阱,原来如此!”

  只见蒙面老人目光仍然寒如玄冰,灰袍道人长剑一挥,仰天笑道:“只是你这‘塞上温柔阱’今日撞到了我‘华山银鹤’手里,只怕你自今而后,再也无法害人了。”

  蒙面老人冷冷道:“真的么?”

  话声方了,帐外突又大喝一声:“缪兄弟可在这里?”

  “嘶”地一响,帐帘中分为二,帐外大步走人——个独臂独目的黑衣头陀,狂笑道:“好极好极,果然全在这里。”

  一直声势不动的蒙面老人,此刻目光突地一变,那乱发头陀的两道眼神,恰巧扫来。

  两人目光相遇,乱发头陀身躯突地一震,颤声道:“你……你……可是……”

  众人俱都一愣,蒙面老人突地凭空白榻上飞起,身躯凌空一折,闪电般掠入了那豹皮垂帘。

  “缪文”心中一动,道:“此人可就是大师所要寻找之人么?”

  灰袍道人“华山银鹤”目光茫然望去一眼,乱发头陀突地大喝一声,笔直地抢入帘内。

  “缪文”、“华山银鹤”对望一眼,双双举步,随之而入。

  只见那蒙面老人居然已背向外,面对篷帐,负手而立。

  乱发头陀脚步突顿,颤声道:“你……你转过脸来,让我看上一眼。”

  这鸷猛粗豪的大汉,此刻不但语声颤抖,面上更是一片凄冷痛苦之色,与先前大是判若两人。

  身披风氅的蒙面老人,却依然面壁而立,不言不动,有如未闻。

  “华山银鹤”双眉一挑,一步抢上前去,正待将这老人扳转身来,哪知乱发头陀却突地独臂一伸,挡住了他的去路,厉声道:“你要作甚?”

  ‘华山银鹤”又惊又奇又怒,道:“岂有此理!”

  袍袖一拂,后退三步。

  “缪文”心中亦是大奇,这灰袍道人本是助他,他却如此还报,这其中的道理,的确隐秘得令人难测。

  只听蒙面老人突地干咳一声,嘶声道:“你们可是要我转身么?”

  乱发头陀高大的身躯又是一震,颤声道:“请……让……”

  蒙面老人突地放声狂笑起来,狂笑声中,他霍然转身,双臂一振,风氅落地,举手一抹,扯下丝巾。

  “缪文”目光转处,不禁惊呼一声,他再也想不到此人转过身来,赫然竟是那“八面玲珑”胡之辉。

  第二十三回 往事如绘

  惺惺相惜

  刹那间众人全怔在当地,只有“八面玲珑”胡之辉狂笑不绝。

  “华山银鹤”面色渐渐寒冷,“缪文”目中又自露出了奇异的光芒,乱发头陀突地大喝一声,闪电般伸出了钢钩般的铁掌,攫住了胡之辉的衣襟,胡之辉笑声戛然而顿,身躯却已被乱发头陀硬生生自地上抓了起来,就仿佛是屠户案头钢钩上挂着的猪蹄似的。

  胡之辉虽然“八面玲珑”,但此刻却已惊慌起来,尤其是乱发头陀目光中的那种凶猛鸷狠之气,更使他连挣扎都不敢挣扎。

  乱发头陀手臂笔直,毫无半点弯曲,竟将如此臃肿笨重的人轻而易举地凌空扬起。

  这种惊人的神力,使得“华山银鹤”面上也露出了惊奇注意之色,是以大家又怔了一怔之后,胡之辉方自颤声道:“大师……在下……什么事得罪了你?”

  乱发头陀目露凶光,不言不动,竟似对胡之辉真的十分怀恨。

  胡之辉心胆更寒,目光乞怜地望向“缪文”,颤声又道:“缪兄弟……缪兄……请求贵友将我放下来……大家都是朋友,什么事都好说嘛。”

  “缪文”微微一笑,道:“胡兄,你既开了别人的玩笑,别人开开你的玩笑又有何妨?”

  乱发头陀冷哼一声,他直到此刻方自发出声音,是以这一声便越发显得森冷可怖。“八面玲珑”胡之辉面色如土,还要勉强挤出一份笑容,神色自然显得更加可怜可笑,赔着笑颤声道:“大师,在下究竟什么事得罪了你老人家,你老人家只管说话……”

  乱发头陀厉叱一声,手掌一推,将胡之辉摔倒地上,狠狠望了他一眼,竟突地转身走了出去。要知他与胡之辉本无仇恨,有的只是由失望化成的愤怒,因为他本认定了这蒙面客便是他想像中的人。

  胡之辉大大松了口气,但却弄得更莫名其妙。

  “缪文”又自微笑一下,道:“大师慢走。”

  乱发头陀迟疑一下,终于停下脚步,却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脸上换了一种凄凉失望的神色,仰天叹道:“人海茫茫……人海茫茫……”

  缪文微笑道:“你难道认为这位胡兄真的便是方才那位蒙面之人么?”

  乱发头陀双目一张,霍然转过身来,“八面玲珑”胡之辉已挣扎着爬起,赔笑说道:“我如此做法,仅是为了我们毛大哥要想知道这位缪兄弟的底细,是以才派我乔装成如此模样,来试探一下。”

  他语声微顿,又向“缪文”笑道:“但毛大哥此举,对缪兄也没有丝毫恶意,只不过是为了……为了……”放声一笑,接道:“为了毛大哥的掌上明珠而已。”

  “缪文”仍然面带微笑,乱发头陀却在瞬也不瞬地注视着胡之辉的眼睛,“华山银鹤”徐徐将掌中长剑插回剑鞘。

  他此刻心里虽然也有些惊异和奇怪,但神色间却仍是极为潇洒安详,徐步走到“缪文”身侧,微微一笑,朗声道:“贫道不知此事其中还有这些曲折,原来兄台竟是毛施主心目中的乘龙快婿,若早知如此,贫道也不必匆匆赶来了。”

  “缪文”心中对他本已十分感激,在这刹那间,他突又对这年轻而沉稳的道人生出亲近之心,深深一揖,沉声道:“在下与道长萍水相逢,道长却对在下如此关心,在下心中的感激……唉!实非言语所能形容,只望日后还有机会与道长重聚。”

  他忽然收起面上笑容,言语又说得十分诚恳、沉重,“华山银鹤”显然也甚感动,接口道:“贫道自念而后,只怕要常在江湖间走动,若得阁下这般人物为友,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他两人顿起惺惺相惜之心,在这片刻间便似已结为好友,是以此时此刻,两人居然还有心情寒暄起来。

  那边乱发头陀目光仍未移动,直将胡之辉看得不敢抬起头来。

  乱发头陀目光虽未移动,但此刻在他脑海中,正有两双眼睛不住在交替,旋转……

  其中一双眼睛,对他是那么熟悉,却又隔得那么遥远,这双眼睛里,包含着慈祥而亲切的光芒,但忽然又会变得十分凶恶严厉,他很小便望着这双眼睛,他所有的一切都要凭着这双眼睛的变化而变化,直到有一天……

  另外一双,便是方才露在那蒙面的丝巾后的眼睛。

  这一双眼睛,看来是那么遥远,却又似那么熟悉!

  虽然经过许多改变,但其中似乎仍有一种令他慑服的力量存在……

  而此刻他对面能够望见的一双眼睛,却是极狡猾又懦弱的,这怎会是方才露在丝巾外的眼睛?

  稍露潜力

  乱发头陀思念旋转,心中翻起了无数伤感而丑恶的往事。

  “八面玲珑”胡之辉忍不住干咳一声,道:“大师如此神力,不知道是……”

  只听乱发头陀突地大喝一声:“不对。”

  一个箭步窜了过去,胡之辉大惊之下,身形一闪,但乱发头陀已如影附形地扑了上来。

  胡之辉虽然武功不算太弱,但他见了这奇异的黑衣头陀,气已怯,胆已寒,根本不敢动手,身形再次一闪,却又被乱发头陀劈手一把,抓住了衣襟,再次凌空提了起来。

  “缪文”目光转处,微微一笑,道:“大师可是此刻也已分出这位胡兄根本不是方才的蒙面奇人?”

  乱发头陀须发皆张,十分愤怒地点了点头,道:“果然是掉了包了。”

  他摇动震撼着胡之辉的身躯,厉声又道:“洒家问你,方才那人是谁?此刻到哪里去了?他为何不愿见我?”

  他语声之中,既是愤怒,又是悲激,使得他面容目光看来更是可怖,胡之辉早已面无人色,张口结舌,讷讷道:“大师,你……只怕是误会了。”

  乱发头陀大喝一声,道:“误会什么?你再不老实说出,洒家一手将你撕成两半。”

  他语气中的力量教人听了根本无法不相信他的话,而对付“八面玲珑”胡之辉这种人,也只有这种强烈而尖锐的方法最为有效。

  但是却另有一种更强烈的力量,使得“八面玲珑”在如此惊吓之下,还不敢说出事实之真相,只是颤声道:“大师你若不相信,我……”

  乱发头陀手掌突地一紧,将胡之辉胸前的肥肉有如面粉似的抓起,胡之辉咬住牙龈,仅仅轻呼一声,但已流下满头大汗。

  “缪文”含笑道:“大师其实不必如此追问,那位蒙面奇人此刻早巳走了,但他既与‘灵蛇’毛臬有了往来,还怕他不到杭州城去么?”

  乱发头陀恨声道:“纵然如此,今日我也要叫此人把真话吐露出来!”

  “华山银鹤”剑眉微轩,方待说话,突听一阵马蹄声远远奔来,刹那间便已到了帐篷前面,接着便响起一阵高高呼声:“缪兄,你在里面?”

  呼声未了,已有十数条手持刀剑的大汉急步奔人,当先一人短衫青巾,脚穿草鞋,一眼看去宛如庄稼村汉似的,但满面俱是精明强悍之色,行动更是出奇灵活矫健,全身都似充满了使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活力。

  “八面玲珑”胡之辉目光动处,面色一宽,大叫道:“来了来了,梁大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