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镖客钱宗渊厉叱一声,猛一扬腕,三道镖光,在同一时刻里电闪而出,这“一手三镖”本是神镖客钱宗渊扬名江湖的绝技,对方的上中下三路,几乎都在他的镖光笼罩之内。

  神镖客凭着这“一手三镖”倒也的确闯过不少风险,哪知此刻遇见了灵蛇毛臬,却宛如儿戏了。

  灵蛇毛臬长鞭挥动,一招“如蛆附骨”,伤了小丧门,头也不回,反手一鞭,将神镖客钱宗渊仗以成名的三镖,轻易地击落在地上。

  鹤立鸡群

  镖局里的镖伙们看到镖师被伤,顿时大乱,路旁的行人也料不到真会动手伤人,而且伤的还是振武镖局的镖师,有些怕事的脚底揩油,早已溜之大吉了。

  人声杂乱,马声长嘶,道路也为之阻塞,灵蛇毛臬傲然四顾,忽地纵马前驰,神镖客横马想拦住他,灵蛇冷笑挥鞭,口里喝骂道:“你找死!”掌中长鞭斜掠,在中途忽然变了方向,改掠为点,招式之诧异,使得在武功上并没有多大根基的钱宗渊慌乱失措,甩蹬下马,想避开此招,但以他这种身手,想避开灵蛇毛臬的招式,还差得很远呢。他座下的马,也受到惊吓,发狂奔去,神镖客钱宗渊的左脚,还在马蹬上,被马拖出去很远,地上的砂石,擦得他全身几无一处完肤,神镖客一生耿直,却落得这般下场。

  灵蛇毛臬照面都没有斜一下,身形忽然离鞍而起,蝙蝠般地飞掠而过,在这一辆镖车上落了下来,口中喝一声,左掌立掌如刀,气贯掌缘,刷的一掌,将大车上木制的银鞘,劈得片片飞舞,银鞘里五十两一锭的官宅,“哗然”一声滚落在地上。

  日光未落,照在这些银锭上,发出一种令人神荡心眩的光亮。

  灵蛇毛臬屹然站在车上,怪笑着说道:“这些银子全是你们的了,谁要的,尽管拿好了。”眼神四扫,望着那些两眼发直的镖伙、脚夫以及站在路旁仍在看热闹的人。

  巴山剑客微一皱眉,朗声道:“毛贤弟切莫造次。”他实在不愿自己被牵人这件事的漩涡中,但他素性无为,也没有方法阻止。

  “柳道长!”灵蛇毛臬得意地说:“你看我的吧!”

  身形动处,又掠到第二辆大车上,照方抓药,没有多大会工夫,十几辆大车里的十多万两银子,全被劈落到地上。

  但见银光灿然,耀目生花,这种景象的确是难以描述的。

  灵蛇毛臬高声道:“拿呀!拿呀!这些银子全是你们的了。”长鞭挥动,将地上的银锭击得四下—屹舞,有的甚至落到路边的野草里去了。

  财帛之能打动人心,这种力量的确是无法抗拒的,镖局里的镖伙、脚夫们一生中几曾见过这许多银子,虽然也明知这些银子是拿不得的,但在这种力量的诱惑下,不禁全然失去了理性,再也顾不得一切,连滚带爬地弯下腰,尽自己最大的可能来拾取银锭。

  灵蛇毛臬得意地大笑着,看着人们暴露出人性的弱点,他认为是最令他兴奋的事。

  他挥动着长鞭,在空中击得“叭叭”作响。

  已经拿到了银子妁镖伙、脚夫们,像是一只只偷人人家田里萝卜的兔子,四下奔逃着,路旁的行人看的如此,也禁不住想去分得一杯酒,前涌后仆地奔上去,眨眼间,景象更乱,又像是一群在抢着人家扔下的骨头的野狗。

  巴山剑客柳复明紧皱着眉,长叹着,哀悼着人性的卑下。

  他眼光一闪,忽然看到一个穿着已经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的少年文士,动也不动地站在混乱的人群里,对脚下的银锭,连望都不望一眼,似乎将这些阿堵物,看得不屑一顾,风度清标,在这群人中,卓然而立,宛如鸡群中的仙鹤。

  巴山剑客柳复明心里一动,勒转马头,走了过去,朝那少年文士道:“阁下岂无意于财帛乎?”他胸中积墨甚多,对这少年文士说起话来,也不自觉地文绉绉的。

  那少年文士一愕,随即正容道:“‘临财毋苟得’,小子虽然无才无能,对圣人的遗训,却是时刻不敢忘怀的。”

  巴山剑客柳复明暗地点头称赞,悦色道:“阁下倒的确是雅人。”他朝那少年文士身上破旧的衣服看了一眼,忽然说道:“贫道有句失礼的话。”他顿了顿,又道:“阁下清标丰逸,的确是人中之龙,如能学武,定必大成,阁下如果有意的话,贫道倒可为阁下觅名师,好男儿立身当自强,终日埋没在旧书中,岂不是大大地可惜了?”

  赶尽杀绝

  那少年文士微一沉吟,目光在巴山剑客身上一瞟,朗声道:“道长言之有理,小子本应从命,但小子家有高堂,亲命不令远离。”他双目一张,正气凛然,接着又说:“何况学书既成,学剑也还不晚,在小子读书未成的时候,别的事还谈不到呢。”

  巴山剑客柳复明不住点首,他对这正气凛然的年青人,心中确实喜爱已极,有心将他收归自己门下,但此刻听了人家的话,心中虽然觉得有些可惜,但却也不能勉强人家。

  于是他和言悦色地朝少年文士笑道:“人各有志,贫道也不能相强,他日有缘,还当再见,今日么……”

  话未说完,灵蛇毛臬忽地掠来,笑道:“柳道长,今日的事,你看还算痛快吧!”一眼看到那少年文士,不禁问道:“这位是谁?”

  那少年文士厌恶地望了他一眼,眉心微皱,两眉之间,现出一道很深的沟纹,朝巴山剑客一拱手,转身走了。

  巴山剑客微笑了笑,支吾地说道:“这是个故人之子,想不到现在长得这么大了。”

  灵蛇毛臬虽然有些怀疑,但是却也并未完全放在心上。

  灵蛇毛臬兴高采烈地夸耀着自己的行为,他本不是一个喜欢夸耀自己的人物,因为他是阴沉的人,但此刻他被方才发生的事深深地兴奋着,因此态度也不免有些失常了。

  这正如一个爱酒的人,在喝了足量的佳酿之后的心情一样。

  巴山剑客淡淡地敷衍着,看到路上所剩下的,只有小丧门软瘫在地上的身躯了。

  那就是说地上的银子,已被人拿得干干净净,而拿了银子的人,也早已走得不知去向了。

  巴山剑客不禁感慨地微笑着,勒转马,笑道:“我们该走了吧?”

  “这种是非之地,我看还是愈早离开愈好。”一字剑程枫望了地上残破的银鞘一眼,非常世故地接下来说道:“我们在江南人地生疏,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能够避免还是避免的好。”

  鸳鸯双剑久居陕甘,江南一带倒的确没有来过两趟。

  灵蛇毛臬志得意满地说道:“对,对,我们也该走了。”他走过去,朝仍倒卧在地上的小丧门刘定国踢了两脚。

  刘定国悠悠醒了过来,他方才穴道被闭,此刻才解了过来,重重地呼吸了一口,喉咙间像是塞满了痰,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口浓痰,张眼一看,却见灵蛇毛臬正带着奇异的笑容望着他。

  他挣扎着爬了起来,略为活动了一下,四肢方能运转,灵蛇毛臬一长身,左臂如封似闭,右掌的软鞭圈做一团,横扫他的面门。

  小丧门惊弓之鸟,刚刚定了定神,此刻又被骇出一身冷汗来,竟连武功都像是全忘记了。

  他错步、拗腰,鼻端尖风方过,脚下一软,又被灵蛇毛臬绊了一跤,居然跌坐地上,连爬都不爬起来了。

  灵蛇毛臬脸孔一板,面上立刻换了一种神色,厉声道:“青萍剑宋令公现在还在不在南京?快说!”

  巴山剑客叹了一口气,暗忖:“此人真的心狠手辣,居然想赶尽杀绝了。”

  小丧门略一迟疑,灵蛇毛臬鞭梢忽然电射而出,极快地在他脸上留下一道血槽,他剧痛难忍,堂堂昂藏七尺之躯,竟痛得流下泪来。

  “快说!”灵蛇毛臬催促着,眼中的凶光,连巴山剑客见了,都有些悚栗的感觉。

  其实到目前为止,小丧门刘定国还不知道他们究竟为何苦苦寻访青萍剑,在路上公然拦截,劫车的原因,他也并不知道。

  他并没有将这事看得严重,竟说道:“宋老前辈隐居多年,上月出山一次,此刻想必也回来了,他老人家并不时常出去的。”他再也没有想到,灵蛇毛臬追寻青萍剑的企图,几乎是惨绝人寰的。

  举棋不定

  灵蛇毛臬得到了青萍剑宋令公的确讯,兼程而奔,黄昏过后,他们一行九人,便已到了江南首善之区的秣陵府。

  入水西门,直奔秦淮河边的夫子庙,风尘仆仆,面寒如水的这一行九人,与这金粉笙歌的销金之窟,更是显得极不调和。

  他们看起来,也像是在极力收敛自己的行藏,也不愿显得太过特殊,这并不是说他们对任何人有什么惧怕,而仅不过是人类一种很自然的心理罢了。

  夫子庙一带,茶楼酒馆也很多,这一行九人也知道自家的行藏太过扎目,几人一商议,分做了三拨,鸳鸯双剑带着百步飞花来到街尽头的老正兴,灵蛇毛臬、七星鞭杜仲奇以及子母双飞左手神剑丁衣,来到街南端的醉月楼。

  巴山剑客柳复明却和受了伤,仍未痊愈的汪一鹏以及汪一鸣昆仲一齐跑到香积厨去吃素菜。

  几人这么一分散开,目标果然减少了许多,反正这几家酒楼彼此相隔很近,若出了事情,声息也不难相通,何况他们也根本不在乎出任何事呢。

  巴山剑客一领道袍,背后却斜背着长剑,打扮得非道非俗,汪一鹏受了伤,右臂夹着两块木块,吊在身前,连动都动不了一下,这两人本该是这群人里最抢眼的人物了。

  哪知夫子庙一带,龙蛇混杂,三教九流千奇百怪,什么样的人都有,根本没有将他们当做一回事,巴山剑客暗自失笑:“看起来,我们倒多虑了。”

  香积厨是一家很精致的素菜馆,可是里面的菜据说全是用鸡汤火腿煮成的,大家眼不见为净,谁也没有去深究。

  用鸡汤火腿煮的素菜,口味自然好,因此香积厨的生意也不错,楼上、楼下倒也坐了不少人,香积厨还有一个特色,就是特别干净,柳复明旅途劳顿,骤然得到恁地好去处,净了净面,漱了漱口,往精致的小巧的紫竹椅上一坐,的确舒服得很。

  汪一鸣坐在巴山剑客对面,举起茶杯来,正想喝下,忽然看到巴山剑客面容骤变,忙也一回头,却看见江南大侠青萍剑宋令公正含着笑容朝里面走了过来,虽然在他看来,那笑容是极为勉强的。

  任何人的心情,恐怕都不会比巴山剑客此刻的更复杂—了,他和青萍剑宋令公本是至交,他们相交了多年,都是以道义为先,此刻他看到青萍剑瘦长的身材,清瞿的面容,以及两鬓微微斑白的头发,脑中灵蛇毛臬的毒辣手段,又泛了起来,使这位素性平和,最无主见的玄门剑客,一时竟愣住了。

  此刻也不过是戌时方过,距离灵蛇毛臬所计划的对青萍剑灭绝满门的时间,还差着好几个时辰,巴山剑客一瞬间,看到汪氏昆仲面上的神色,也是阴晴不定的,心里忽然动了一动。

  青萍剑宋令公已含笑走了过来,他仿佛什么也不知道,笔直地走到巴山剑客的座位旁,朗声笑道:“真是巧遇,真是巧遇,小弟足不出户已有多日,想不到一出来就遇上了阁下几位。”

  这声音,这笑貌,都是巴山剑客所熟悉的,他心里一阵黯然,对自己所作所为,突然有了一种自责和不安的感觉。

  这种感觉,也不是青萍剑宋令公所能注意得到的,他毫无拘束地坐了下来,和河朔双剑以及巴山剑客随意谈笑着,一点也不知道这面前的三个人竟是专程到这来取他性命的。

  千万种感慨,在巴山剑客脑海里闪过,最后只剩下一种,在他脑海里反复不去。

  “告诉他,让他在这几个时辰里乘隙逃走。”他望了望河朔双剑,看到他们脸上,也有着惭愧的神色,连说话时的态度,都显得那么不自然了。

  “但我该怎么说呢?”巴山剑客心中,仍然是举棋不定的。

  他们四个人表面虽是在谈笑着;一丝也看不出不对的神色来,可是若有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竟复杂至斯,也会感觉到这种场面的尴尬,几乎是令人难以忍受的。

  尤其是巴山剑客柳复明,他专程而来江南,就是为了除去此人,可是见了青萍剑的面,他却不得不叙旧、谈天,这并不是敷衍,而是一种出乎本性的情感流露,但这情况岂不是太奇异了吗?

  并指如剑

  终于,巴山剑客立下了决定的意念,为着友情,有生以来,他第一次立下如此艰巨的决心,也是第一次有了个奸诡的计划。

  他再望了河朔双剑一眼,看到汪一鸣的手,正不安地在自己下颔上移动着,汪一鹏则用左手拿着筷子,轻轻地敲着酱油碟子的边沿,但是有一个事是可以确信的,那就是他们面上的羞愧之色,已远不及方才青萍剑走入时的浓厚了。

  汪一鸣在桌子下面抬脚,悄悄踢了巴山剑客一下,嘴里却在和青萍剑宋令公扯些不着边际的话,但已可听出那是在敷衍着的了。

  巴山剑客再一次下了决心,不经意地站了起来,缓缓绕到河朔双剑的身后,两只手缩在宽大的道袍里,却已力贯指尖了。

  河朔双剑不疑有他,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巴山剑客环顾四面的酒客,然后走近一无所觉的汪氏昆仲,两只缩在道袍里的手,缓缓拍向汪氏昆仲两人毫未设防的背上。

  这时若是汪氏昆仲中有一人偶一回身,那么情况也许就会完全改变了。

  因为巴山剑客所立下的决心,并非是完全不可动摇的。

  青萍剑宋令公坐在江一鹏的对面,这是一张并不太大的小圆桌子,两人坐在一起,那种角度远不如坐八仙桌子大。

  是以巴山剑客此刻所站的地势,是汪氏昆仲不回身绝难看到的,而青萍剑一抬头,却正好看他带着一脸奇怪的表情,站在河朔双剑的身后,他方自觉得有些奇怪。

  在手指将要触及汪氏昆仲身体的那一刻,巴山剑客突然加快了速度,骈指如风,左指点在汪一鸣的右肩井穴上,右指点向汪一鹏左肩真穴上,在他两人穴道被闭,将倒未倒的这一刹那,巴山剑客倏地两肘下沉,以精妙的内家真力,稳住汪氏昆仲将要倒下的身躯,“砰”的一声,汪一鹏左手的竹筷,落在桌上,他两人的头,也向前虚软地搭下。

  若非留意的人,是绝难发现巴山剑客这一招,青萍剑也是出乎意外,“噢”了一声,惊异地站了起来,巴山剑客赶紧以目示意,口中说道:“令公兄,汪氏昆仲大约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