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推算,来人必是雷明珠无疑。
果然,过不片刻,洞外突然电闪雷鸣,照得四下一片蓝紫,只听一个女子笑声回荡在耳:“思思妹子,你约我来此,自己又为何要藏起来呀?几年不见,姐姐可真想你,快出来,让姐姐看看你是否出落得更加漂亮啦。”
那声音沙甜柔腻,所说汉语虽然颇为生硬,但娇脆婉转,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媚惑力,酥麻入骨。
楚易此时真元被箍,定力大弱,一听之下心驰神荡,脸上滚烫如烧,竟忍不住想要出声答应。
李思思反握玉衡剑,提着灯笼走到洞口,格格笑道:“雷姐姐,我在这里等了你一天一夜,怎地现在才来?你现在见着我,只怕是认不出来啦……”
话音未落,寒风卷舞,灯火明灭,一道人影闪电似的冲入洞中,“咦”了一声,笑道:“思思妹子果然是返老还童,越活越年轻啦。真真羡慕死人了。”
那人转身翩然立定,白衣胜雪,金发如火,赫然是个绝美的波斯女子。碧眼似春水横波,嘴角似笑非笑,妖媚冶荡之中又带着说不出的孤傲。
楚易被她扫了一眼,呼吸一窒,心中嘭嘭乱跳,暗想:“她便是电母么?怎地如此眼熟?”
蓦地想起那夜大悲方丈所说的往事,忖道:“是了!楚天帝和这妖女的关系必定也非同寻常,所以李思思才故意拿我当诱饵,逼她交出天机剑来。”
果听李思思笑道:“雷姐姐,你认不出我不要紧,但是倘若认不出这两人,那可就糟糕啦。”
雷明珠又瞟了楚易一眼,微微一震,蓦地闪过惊讶、愤怒、爱怜、苦恨、悲伤……交织的古怪神色,格格大笑道:“楚郎,原来是你!近来听说你胎化易形,附到了一个穷酸秀才的身上,想不到竟变成了这般模样!你从前常说我”明珠暗投“,今日可算是一语成谶了!”
李思思抿嘴笑道:“看来这薄情郎就算是化成了灰,姐姐也认得呢。也是,他对姐姐狠心抛弃倒也罢了,竟然又丝毫不念旧情,杀了雷霆大帝……如此绝情寡义的负心汉子,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雷明珠双颊晕红,笑吟吟地道:“思思妹子,你冒天下之大不韪,带着他千里迢迢赶到天山,难道就是为了帮姐姐报仇么?无功不受禄,这等大礼姐姐可收纳不起呀。”
“姐姐自然知道我想要什么。”
李思思嫣然一笑,探手将翩翩隔空拖了过来:“倘若这薄情郎还不足以换回天机剑,那我再加上这丫头,如何?”
“她?”
雷明珠一愕,格格大笑:“本宫虽然对萧太真殊无好感,常常想要拿她替我哥解恨出气,但现在她人都已死了,剩下的这些虾兵蟹将我要来又有何用?”
李思思微微一笑,也不回答,转而柔声道:“姐姐,你还记不记得七十六年前的正月初八?那时楚天帝被道门追杀,就避藏在这天山雪岭断情谷里。你抱着刚刚出生不久的女儿,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原想让这薄情郎与女儿相认……”
“女儿?”楚易一凛,又惊又奇,“难道楚天帝和这妖女竟有了骨肉么?倘若如此,怎地从未听人提起?”
眼角扫处,见雷明珠脸色陡然大变,料想不假。
又听李思思叹了口气,续道:“岂料郎心如铁,他拒不相认倒也罢了,竟冷嘲热讽,将你们母女逐出门外。那夜也象今晚这般,刮着狂风,下着暴雪。天地茫茫,你孤零零地怀抱女儿,又是悲伤又是恨怒,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于是就到峡谷内的岩洞里暂避风雪……”
“到了半夜,你刚刚睡着,洞外突然冲入一条人影,劈手夺走你怀中的女儿,顺势又将你一掌打成重伤,逃之夭夭……”
“你忍痛穷追,可惜伤势太重,越来越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冲到悬崖边,将你女儿用力朝崖下摔去!”
楚易“啊”地失声低呼,又惊又骇。
李思思摇头叹道:“楚郎,当年你如此决绝,现在又何必惺惺作态?那时雷姐姐心肝尽裂,不顾一切地冲到崖下四处找寻,也瞧不见尸体……彷徨无主,只好哭着奔回断情谷找你,你却认定她使计骗你同情,不理不睬,乃至拂袖离开天山,从此一去不回……”
楚易脑中淆乱,呼吸如堵,眼前急速地闪过许多似曾相识的画面,她玉箸纵横的脸、悲切痛楚的哭声……历历在目,不由得涌起莫名的愧疚、凄惘之感。
一阵狂风呼啸卷来,灯火明暗闪烁。雷明珠脸色惨白如雪,竟似不胜寒意,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但很快便又恢复了常态,格格笑道:“这年陈年往事提来作什么?我早已不记得啦。”
“真的么?”
李思思双眸炯炯地凝视着她,微笑道:“雷姐姐,那么这几十年来,你为何不住波斯王宫,却隐居在天山雪岭?你上上下下找遍了天山每一个角落,可藏找到半个婴儿的骸骨么?”
雷明珠碧眼中杀机毕现,笑吟吟地道:“思思妹子为何对本宫的事情如此了如指掌?难道当年抢走我女儿的人,就是你么?”
李思思笑道:“姐姐,我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又何必抢你女儿?但我却知道抢走她的人是谁,非但如此,我还知道你女儿没死,现在何处……”
“你说什么?”雷明珠俏脸又是一变,厉声喝道,“那人是谁?我女儿呢?
我女儿到底在哪里?“
激动之下,话中夹杂着几句听不懂的波斯语,连声调都变得古怪起来。
“你的仇人已经死啦。但是你的女儿么……”李思思嫣然一笑,将萧翩翩提了起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什么?”
楚易、雷明珠齐齐大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凝神细看,这才发现翩翩的眉眼、轮廓果然有几分神似电母!
萧翩翩怒道:“老虔婆,你胡说什么!我今年才一十六岁,怎会是她的女儿?”
雷明珠眉尖一扬,格格大笑:“不错!我女儿若还在世,今年也该有七十六岁啦!本宫在天山隐居了数十年,这丫头何时出现,如何长大,我还不知道么?
李思思,你想骗我天机剑,也得找个象样的替身才是。“
李思思叹道:“雷姐姐呀雷姐姐,你的心地终究太过善良,所以才会被萧太真蒙蔽了几十年而不自知。那魔女对楚郎痴心不悔,恨透了所有与他有染的女人。
你当年当着她的面,与楚郎在“阿尼玛卿山”的冰洞里欢好缠绵,珠胎暗结,她能不对你恨之入骨么?“
顿了顿,悠然道:“萧太真心计深狡,知道与你们兄妹明斗,必然讨不了好去,所以故意若即若离地勾引你大哥,挑拨你们之间的手足之情。等你赌气离开波斯,带着女儿孤身前往天山寻找楚郎,她便悄悄尾随在后,暗伺良机……”
“你被这薄情郎拒之门外,心力交瘁,悲沮疲惫,被她这般突施暗算,自然猝不及防。萧魔女狡诈阴狠,在你面前使了障眼法,让你以为女儿已被摔下万丈悬崖,无心追击,她便带着女婴从容逃逸……”
雷明珠心头大凛,这些年来女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已让她觉得有所怀疑。
此刻一经点醒,回想当夜情景,更觉蹊跷。
又听李思思说道:“萧魔女掳走女婴后,为消免怀疑,故意以冰封法术,将她藏在雪山深洞之中,让她几十年如一日,保持婴儿之身。到了十六年前,才将她取出,冒充波斯叛乱中被杀死的黛丽丝公主,收养为义女……”
楚易将信将疑,忍不住沉声道:“倘若真如你所说,萧天仙为何不直接当着电母的面,杀了她女儿?而后再趁着她心神大乱之际,将她杀死泄恨?又何必要将仇人女儿留在身边,养虎为患?”
李思思格格笑道:“报仇的方式有很多种,直接杀了仇人,岂不便宜了她?
依我看,萧魔女留着雷姐姐的性命,无非是为了让她承受几十年丧女的悲痛,将来再让她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或者让她的女儿亲手杀死她……那不是更加有趣么?“
楚易倒抽一口凉气,隐隐觉得以萧太真的脾性,倒真极可能作出这等事来。
李思思秋波流转,柔声道:“姐姐,你想想,若不是因为受了几十年冰寒,她又怎会发育得如此缓慢,骨骼肢体只如同十一二岁的女童一般?”
萧翩翩在一旁听得气怒反笑,连声“呸”道:“胡说八道!我是因修炼”玉女天仙经“,保持童女之身,所以才有这等体态!再胡言乱语,辱我师尊,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雷明珠狐疑地凝视着她,蹙眉沉吟,神色变幻不定。
李思思似是成竹在胸,微微一笑,道:“女儿的身体,作母亲自然最为熟悉不过。姐姐可瞧仔细了。”
指尖一弹,“哧”地轻响,翩翩的衣裳登时碎裂开来,露出滑腻如脂的香肩。
雷明珠低咦失声,花容瞬间惨白如纸。只见翩翩雪白的肩头赫然有一块海棠似的嫣红胎记,灼灼夺目。
楚易心中亦陡然一沉,脑海里蓦地闪过一个画面:大雪纷飞,一个波斯少女笑吟吟地站在自己面前,怀中那胖嘟嘟的女婴睁着透蓝的大眼,好奇地瞪着自己,小肩膀上也有这么一个海棠胎记,鲜艳欲滴……
翩翩瞧见二人神色,立知不妙,心中大乱,颤声道:“难道这胎记……”
李思思笑嘻嘻地道:“萧丫头,这块印记是不是我假造的,你自己心知肚明。
倘若还是不信,我便帮你和你娘滴血认亲。“
说着,春葱似的指尖在翩翩晶莹柔嫩的肌肤上轻轻一划,登时沁出一滴血珠,被她轻轻一弹,不偏不倚地飞到雷明珠的左手掌心,微微晃动。
雷明珠略一迟疑,屏息从右手指尖挤出一滴鲜血,朝左掌滴落。
红光闪耀,两颗血珠瞬间相溶,浑然如一!
楚易、雷明珠身子一震,如遭电击,霎时间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所有的疑云在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
翩翩又是惊怒又是恐惧,嘶声道:“骗子!你们……你们都是骗子!我……
我……“娇躯颤抖,喉咙若堵,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一夕之间,恩重如山、情同母亲的师父突然被说成了大仇人,而仇人却摇身变成自己的生母……如此荒唐无稽之事又叫她如何接受?
雷明珠怔怔地看着她,心情激荡,悲喜如狂,哑声道:“孩子,你……你当真是我苦苦寻找了七十六年的孩子么?”
话到最后已成了哽咽,泪水涟涟涌出。下意识地踏步上前,便想伸手去搂她。
李思思微微一晃,挡在她身前,笑道:“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雷姐姐,今夜我让你们一家三口团圆,你得怎生谢我呀?”
雷明珠脸色微变,格格笑道:“你费尽心计想得到的,不就是天机剑么?好呀,瞧在你帮我找回女儿、又擒来这薄情郎的份上,我便将神剑送你又有何妨?
你好好接住了……“
话音未落,素手一扬,两道炽烈无比的绚光闪电似的朝着李思思夹击而去!
“轰!”雷鸣震响,光芒怒爆。
楚易眼前一黑,被震得气血乱涌,丹田欲爆,只觉得整个山洞都似要坍塌了,土石簌簌,密雨似的砸落而下。
定睛再看时,雷明珠飘然站在洞口,脸色煞白,又惊又怒,嘴角沁着一缕血丝。两只青铜齿轮在她掌心“呼呼”飞转,流光溢彩,想必就是传说中的风雷电光轮了。
而李思思依旧笑吟吟地站在翩翩身旁,若无其事,右手握着玉衡剑,架在她的脖颈上,紫光、黑芒交叠潋滟,映得洞内光怪陆离。
一合之间,高下已分。
雷明珠眯起碧眼,冷笑道:“士别三日,果然当刮目相看。难怪妹子这般有恃无恐。好,好得很。”
虽然兀自不服气,但毕竟女儿性命操于其手,投鼠忌器,不敢再有任何轻举妄动。
李思思嫣然一笑,柔声道:“姐姐,妹子今日可不是想和你切磋技艺的,实是想让你们一家三口团圆相聚,从此安安心心地过日子。那天机剑对你来说,不过是破铜烂铁,又何必为了它放弃你苦苦追寻了七十六年的幸福日子?”
雷明珠咬唇不语,秋波流转,在楚易身上停留了刹那,又凝聚在翩翩的脸上。
眼圈一红,再也掩抑不住爱怜、悲喜的神色,指尖忍不住微微地颤抖起来。
楚易大急,脱口喝道:“不可!万万不能将天机剑给她!若是让她凑齐轩辕六宝,天地大乱,苍生浩劫,一切都再也不能回转了!”
雷明珠苍白的脸颊突然泛起奇异的桃红,罗袖一卷,收起风雷电光轮,格格大笑道:“天地大乱,苍生浩劫,又与我何干?西唐也罢,波斯也罢,亿万百姓加在一起,又怎抵得过我孩子一根寒毛?”
转过头,碧眼中泪光闪烁,冷冷地盯着他,一字字地道:“楚狂歌,当年你绝情绝义,害得我母女骨肉分离,今时今日,又有什么资格来命令我?你不让我将天机剑给她,我偏要送了给她,你又能拿我如何?”
目光、语气之中,充满了难以名状的怨毒、悲苦与报复的快意,积存了七十六年的痛苦与仇恨,在这一刻全都如山洪似的爆发出来。
楚易满嘴发苦,一颗心登时沉到了谷底。
良知、大义,对于这个恨了“他”几十年的魔门妖女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比起她失而复得的女儿,那更是轻得连鸿毛也不如了。
李思思容光焕发,格格笑道:“雷姐姐说得太对啦。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只要自己和自己最爱的人平安无事,就算天塌了,地陷了,又关我何事?“
说着,取出那碧绿光洁的玉瓶,将楚易和翩翩兜入其中,柔声道:“姐姐,你将天机剑给我,我便将他们给你,各得其所,如何?”
“一言为定!”
雷明珠嫣然一笑,又恢复了那妖媚从容的神色,取出一个古朴厚重的赤铜剑柄,抛到李思思手中,道:“妹子,天机剑锋被我藏在了一处隐秘之地,这剑柄就送与你作个信物。你带上他们,随我来取吧。”
说着,一拧身,冲入洞外茫茫风雪之中。
第八集 第六章 混沌神兽
楚易和翩翩挤在那玉瓶之内,经脉双双被封,动弹不得。翩翩惊怒狂乱,不住地在他耳边尖声怒骂,震得他几欲聋了。
瓶内狭窄,她柔软的胸脯压着楚易的胳膊,急剧起伏,热气呵在他的耳根上,更是酥痒难当。
肌肤相贴,幽香灌脑,楚易心中不由得微微一荡,但想到眼下她是“自己”的女儿,心底登时又是一震,就象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麻,分不清是什么滋味。
谁能想到几日之前,这丫头还是他的杀母仇人,不共戴天,而今夜竟突然变成了“女儿”?世事荒唐无稽,天意难测,也难怪这丫头会这般骇乱惶恐了。
当下苦笑道:“你叫得再大声也没用。李思思拿不到天机剑,断然不会放我们出去的。倒不如齐心协力,想想有什么法子冲出去”
翩翩怒道:“我偏要叫,你管得着么?你当你是谁?就算我真是楚狂歌的女儿,又与你有什么相干?为何要和你你”
眼圈一红,心中凄苦委屈再难抑制,登时泪水滂沱,哽咽难语。
楚易心中大软,温言道:“别哭啦。你们母女重逢,乃是天大的喜事,理应高兴才是。楚天帝灵明有知,也必定会感到宽慰的”
翩翩哭道:“你少来惺惺作态!你们没一个好东西,什么师尊,什么爹娘全都是骗我的!”
话虽如此,心底却早已相信了,因此哭得越发伤心。
楚易想要出言劝慰,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想起当日自己胎化易形之后的迷惘,暗自叹了口气,忖道:“人生万象,如镜花水月。帝王庶民,红颜枯骨,都不过是涟漪中的幻影。别说是你,又有多少人能认清自己?”
又想:其实天地之大,和这小小玉瓶又有什么分别?人在其中,一样是身不由己,无从反抗,只能如飘萍般,任由命运的浪潮浮沉跌宕罢了。
心中百感交集,莫名地涌起悲凉萧索之意,随即一凛:“楚易啊楚易!眼下你的生死、苍生祸福全都悬于妖女之手,你不寻思脱身之计,反倒和这丫头一起自怜自叹,岂不让上苍耻笑,天下寒心?”
当下凝神敛意,屏除杂念,探扫瓶外动静。
岂料这“混天瓶”乃上古金族法宝,隔绝阴阳,以他的火眼金睛和顺风耳,竟也无法穿透瓶壁,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狂风怒号,雪花乱舞,李思思随着电母左折右转,忽上忽下,在天山巍巍群峰之间穿掠了一柱香的工夫,来到了一个峡谷之中。
两侧险崖突兀,交错入云,只留一线夜空。
风声呼啸,如万兽齐吼,在峡谷中响彻回荡,雪块、冰层不断地从山壁震塌滑落,白蒙蒙地煞是壮观。
“就是这里了。”
雷明珠急冲而下,在峭壁凸石上站定,素手一拍,右面崖壁上登时露出一道细长的罅隙,橙光吞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