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子超吹了半天,把一筒迷香全都吹了进去,见里面毫无动静,心中大喜:“好,我这就进去,让这小子做个糊涂鬼吧!”
封子超偷偷的摸进去,触着了厉南星的身体,正要找寻死穴的部位,陡然间只觉胁下一麻,想叫都叫不出声,就倒下去了。他未曾点着厉南星的死穴却给厉南星先点了他的麻穴。
本来以封子超的本领,厉南星不应这样容易得手。这都是封子超以为厉南星业已昏迷,是以毫无防备的缘故。假如他不用迷香,而用玄铁宝剑的话,厉南星功力未复,一定会给他杀掉。但是封子超的算盘打得太如意了,他要杀厉南星,又要瞒过女儿,终于变成了害人不成反害己。
厉南星跳起来,冷笑道:“你这下三滥的小贼,居然敢用迷香害我。好,且待我慢慢的消遣你。”厉南星的点穴手法出自金世遗所传,点了封子超的麻穴,封子超动弹不得,但神智还是清醒的,只觉体内如有无数利针,在刺他的五脏六腑,痛苦之极,想叫又叫不出来。
厉南星一面打燃火石,点亮油灯,一面叫道:“冯老爹子快来,我捉到一个小贼,咦,你,你怎么是你?”灯光一亮,厉南星看清了这个“小贼”正是他在叫着的“冯老爹子”,不觉呆了。
厉南星呆了一呆,失声叫道:“冯老爹子,你既然救了我的性命,因何又要害我?”
封子超睁大了眼睛,喉头咯咯作响,心里已在想好辩辞,苦的说不出口。
厉南星蓦地想起他是给自己用重手法点了穴道的,穴道未解,焉能说话?正要给封子超解开穴道,忽听得有个颤抖的声音尖叫:“厉公子,手下留情!”原来是封妙嫦给前舱的声音惊醒,穿了睡衣就跑出来,恰好看见厉南星举起手掌向她父亲拍下,她只道厉南星是要取她父亲的性命,却不知厉南星在给她父亲解穴。
厉南星心头一动,想道:“对,待我问明真相,再给他解穴也还不迟,俗语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现在武功未曾恢复,总是小心为上。这老头目前也还不知是友是敌,就让他多吃一点苦头,也不为过。”当下缩回手掌,说道:“冯姑娘,你来得好,我正要请教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封妙嫦忍住眼泪说道:“爹爹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我实在没有颜面求你……”
厉南星吃了一惊,道:“这么说,你爹爹是存心要害我了?冯姑娘,这又是为何呢?”
封妙嫦道:“我不姓冯,我姓封,封闭的封。我名叫封妙嫦,我爹爹名叫封子超。你听过我们父女的名字吗?”
厉南星曾听得金逐流说过封妙嫦和秦元浩的事情,当下恍然大悟,说道:“哦,原来你是封姑娘,”不必封妙嫦解释,心里已是明白几分,暗自想道:“封子超这厮本来是朝廷鹰犬,怪不得他要害我。但这位封姑娘却是秦元浩的未婚妻子,和她父亲大不相同。我虽然不认识秦元浩,但秦元浩是金逐流的好朋友,这位封姑娘也就等于是我的弟妹一般了,我的性命也是多亏了她救的,看在她的份上,我倒是不能不手下留情了。”
当下厉南星给封子超解开了穴道,说道:“金逐流和我说过你的事情,他上次饶你,本是望你革面洗心的,谁知你还是不知悔改。你说,你为什么要害我?”
封子超满面通红,强辩道:“厉相公,我并非想害你的性命,我只是想把你昏迷之后,将你抛弃岸上。因为,因为我怕六合帮找我的麻烦。”
厉南星世故不深,听了封子超这么说,倒是觉得情有可原。当下说道:“我本来不想连累你,但现在却不能不借用你这条船了。你是不是还要害我?”
封子超道:“我很是后悔,为了一点私心,竟想把你抛弃。现在我已经想通了,救人应该救彻,就是担当一点风险,那也算不了什么。厉公子,请你原谅我的一时糊涂吧。”
厉南星道:“你当真是想通了?若有我的仇家追到,你也不会暗算我么?”
封子超双膝跪下,对天发誓道:“若有异心,教我不得好死。”
封妙嫦不愿看父亲的丑态,别转了脸,说道:“爹,但愿你真的悔悟,今后做个好人。否则多行不义必自毙,金大侠饶了你,厉公子饶了你,第三次碰上侠义道,人家就不一定会饶你了。”封妙嫦心情甚为复杂,她明知父亲言不由衷,但又不愿当着厉南星的面揭破。只好委婉地说出这番话来,一面是劝谏她的父亲,一面是暗中提醒厉南星,对她父亲的话,不可全信。
厉南星当然也不会完全相信封子超,但他既然决定了不杀封子超,当下也就不想令他太难堪了。厉南星心里想道:“我的功力虽然未曾恢复,但也用不了几天工夫。三天之内,至少可以恢复八成。封子超武功平庸,给我用重手法点了穴道,至少也得三天,才能完全恢复元气。即使他有异心,我也无须惧他。何况还有他的女儿制肘他呢。”这么一想,厉南星倒是心平气和的和封子超说道:“还有三天就可以到金陵了,一到金陵,我就会走,决不连累于你。此地离扬州已远,万一有六合帮的船追来,也绝不会是大帮的船队。到时我一个人应付就行,不必你们父女出头露面。”
封子超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说道:“厉公子这样为我们着想,我实在是感激不尽。但我多蒙你饶恕了我,我却是一定要对得住你的。倘若有事,你不许我出来,我也绝不能袖手旁观。”
当下一场风波就此揭过,封妙嫦与父亲回转前舱,厉南星也就放心的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继续开船,厉南星实践他的诺言,与封子超轮流掌舵。对昨晚的事,彼此都避免再提。封子超的态度甚为恭顺,这一天平安度过,并没有事情发生。
第三天继续前行,中午时分,进入了内河航道,封子超正在掌舵,忽地看见岸上有人骑马经过,封妙嫦未曾留神,他的眼尖,已经看见,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文道庄的儿子文胜中。封子超曾经一度有过意思,想把女儿嫁给他的。
封子超喜出望外,却不露声色地说道:“厉相公,麻烦你替我掌一掌舵。”本来是封子超接受未久,不应又轮到厉南星掌舵的,但厉南星却没疑心,只道他年老体衰,故此要自己替换,当下就坦然的过去接手把舵。
封子超把舵一推,忽地骈指如戟,向厉南星腰间一戳。厉南星刚刚接过了舵,做梦也想不到言犹在耳,封子超又会对他暗算!冷不及防,只觉胁下一麻,玄铁宝剑已是给他夺去。不过,封子超想要点厉南星的穴道,却也未能得手。
封子超抢了宝剑,立即高声叫道:“文世兄,快来,快来!”文胜中正是奉了史白都之命,一路溯江而上,搜查厉南星的下落的。听得封子超叫唤,飞马赶回,一眼看见封妙嫦和厉南星都在船上,不由得心花怒放,连忙叫道:“封老前辈,你快把船靠岸,我才好帮你的手呀!”
厉南星大怒,拿起了一枝桨,喝道:“岂有此理,你还算是人吗?快快把剑交回,否则可休怪我不客气了!”
封子超笑道:“有本领你就拿去!”说时迟,那时快,剑已出鞘,划了一道圆弧,先下手为强,便向厉南星削去。
厉南星举起了桨,当作小花枪使,一招“神龙入海”,刺向对方小腹。可是一枝木头做的桨,却怎敌得住玄铁宝剑,只听得“咔嚓”一声,桨给削了一截。
厉南星身形一晃,不退反进,半枝断桨俨似灵蛇游走,伸缩不定,似左似右似中,遍袭封子超身上的七处穴道,这是从追风剑式化出来的一招,封子超几曾见过,只好舞剑防身。这一次厉南星一击不中,即把断桨收回,没有给他削着。
厉南星见文胜中已经策马来到岸边,心里想道:“想不到这老贼倒也颇有几分硬份(真实功夫),说不得我只好冒点风险了。”原来厉南星因为那晚制服封子超太过容易,是以并不怎样把他放在心上。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厉南星在遭受他一次暗算之后,还敢坦然与他同处一船。殊不知封子超的本领虽然比不上他,却也非泛泛之辈。如今他有玄铁宝剑在手,而厉南星的功力又未恢复,一消一长,形势反而是对厉南星大大的不利了。
但封子超给他几记精妙的招数,攻得也是有点心慌。当下他一面舞剑防身,一面把船摇向对岸。
封妙嫦见两人动起手来,更是吓得呆了,半晌方始叫出来:“爹,你怎么可以这样?”
封子超冷笑道:“女生外向,这话当真说得不错。好呀,你若是看不顺眼,你就和这小子并肩儿上,对付你的老子吧!”
封妙嫦气恼之极,可是她又怎能和自己的亲生父亲动手,气急之下,不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厉南星欺身进招,封子超剑光一合,“咔嚓”一响,半枝断桨,又再削去了一半,剩下来的已不到两尺长了。
眼看厉南星就要丧命宝剑之下,封妙嫦这一惊非同小可,忙叫道:“爹爹,你要杀他,连我也杀了吧!”奋不顾身的就扑上去,想用自己的身体替厉南星挡这一剑,好叫封子超有所顾忌,未必敢下杀手。
哪知封妙嫦的动作虽快,却仍是慢了一步,就在这瞬息之间,只见剑光人影,已是纠缠在一起了。封妙嫦心头一凉,方自暗叫:“糟糕!”忽听得封子超突然一声尖叫,玄铁宝剑脱手飞出!
原来厉南星在那枝桨给削成了短短的一截之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拿这一截桨当作判官笔使用,倏地欺身进招,削尖了的桨正好可当笔尖,一点就点着了封子超的手腕。
此时小船已靠拢岸边,封子超的宝剑脱手飞出,却是向岸上飞去的。文胜中侧身一闪,抓着剑柄,把玄铁宝剑接到手中,哈哈大笑。封子超身形一起,使出“一鹤冲天”的轻功,跟着也跳了上岸。
厉南星暗暗叫了一声:“可惜!”原来他是准备在夺剑之后,接着就要抓碎封子超的琵琶骨的,但由于封妙嫦已经扑到,遮在他的身前,封妙嫦的原意是要掩护他的,形势一变,反而变成了替她父亲掩护,以致厉南星计划落空,宝剑夺不成,人也没抓到。
厉南星失了玄铁宝剑,焉肯罢休,封子超前脚着地,他跟着后脚追上岸来。文胜中道:“封老伯,你这柄剑借我一用。请你劝劝令爱,至于这小子就交给我好啦。”宝剑已经落入文胜中之手,封子超自是不便讨回,明知这是“刘备借荆州”,却也不能不“借”。“女儿嫁不成史白都嫁给文胜中也很不错,但求他杀了这姓厉的小子,玄铁宝剑就当作我给女儿的陪嫁吧。”封子超心想。
封妙嫦此时亦已上了岸,解下佩剑,递给厉南星道:“厉公子,我这把剑借给你。”父女各自把剑“借”给一方,正好是唱上了对台戏。
文胜中吃上了无名醋,不由得杀机陡起,冷笑说道:“封姑娘,原来你已经抛开了秦元浩那小子吗?下一次应该轮到我了吧?”封妙嫦气得破口大骂:“狗嘴里不长象牙,放你的屁!”
文胜中恼怒之极,但却淡淡说道:“不错,姓厉这小子还活在这儿,当然轮不到我。没法子,我只好替阎王发请帖了。”口中说话,一步一步的向厉南星迫近。
厉南星情知敌强己弱,必须冷静对付,是以他双目注视文胜中的动作,丝毫也不动。待到文胜中走得近了,厉南星陡地喝声:“住嘴!”唰的一剑就刺过去。
文胜中横剑一封,迅即一招“推窗闭月”,径削出去,嘴里冷笑说道:“臭小子,你找死!哎呀!”话声未了,只听得“嗤”的一声,文胜中的衣襟已是给剑尖挑破。
封子超叫道:“文世兄不可轻敌,这小子是金逐流的把兄!”文胜中“哼”了一声,沉住了气,反手剑一挥,青虹暴涨,使的是“玉带围腰”的招数,宝剑光芒好像一圈银环,护住自身,反击敌人。厉南星手中拿的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青钢剑,递不进剑招,只好撤回。文胜中得理不饶人,唰唰唰连环三剑;厉南星展开了“天罗步法”指东打西,指南打北,虽然不能攻进对方的防御圈内,却也极尽声东击西的能事。文胜中这连环三剑,连他的衣角也没沾上。
文胜中迫退了厉南星一步,“哼”了一声,说道:“是金逐流的把兄又怎么样?”话里如此,心里却也不无怯意,自忖:“好在我夺了这把宝剑,否则只怕当真不是他的对手。”
厉南星毒伤初愈,功力未复,加以在船上又和封子超打了一场,气力自是难以持久。文胜中的家传剑法虽然不及他的精妙,但也是自成一家的上乘剑法,仗着玄铁宝剑之利,三十招过后,厉南星已是不知不觉额头见汗,剑招使出,每每力不从心。幸亏他的“天罗步法”轻灵迅捷,还足以自保。
封子超走到女儿面前,柔声说道:“阿嫦,你不要生气,爹爹是为了你好。”封妙嫦冷冷说道:“你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封子超道:“如今我不要你往扬州见史白都了,还能说我不顺从你的意思吗?秦元浩这小子有什么好,这小子是和朝廷叛逆做一路的,我说,你若是嫁给他才真是往火坑里跳呢!这位文世兄与你早已相识,他是武学名家之子,对你又是这么好……”封妙嫦掩耳道:“你这些话污了我的耳朵,我不要听!”封子超大为恼怒,但为了想要女儿依顺,却还不敢马上发作。封妙嫦又说道:“我知道你要骂我是不孝的女儿,好吧,你就当这个女儿早已死了,你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女儿!”封子超大怒道:“岂有此理,你、你、你这丫头竟敢顶撞父亲了么?”
刚说到这里,忽听得有个清脆的声音格格笑道:“有人打架又有人吵架,这里可真是热闹得紧啊!爹,不要走了,停下来瞧瞧热闹吧!”封子超抬头一看,却原来是来了两父女。父亲大约有五十多岁年纪,身穿蓝布大褂,脚登六耳麻鞋,手中拿着一支碗口般粗大的旱烟袋,十足像是个土老儿的模样。女儿却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少女,穿得朴素大方,明艳动人。父女站在一起,殊不相称,若不是她叫这一声“爹”,别人真想不到他们是父女俩。正是:
千里姻缘牵一线,消灾脱困会佳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几番惆怅歌金缕
无限伤心付玉萧
封子超见了这父女俩,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这个似土老儿模样的人,竟是红缨会的舵主公孙宏!红缨会是足以在江湖上与六合帮分庭抗礼的一大帮会,而且封子超知道,公孙宏的本领深不可测,他虽然没有见过,也曾听人说过,说是只有在史白都之上,绝不在史白都之下!
封子超心想:“这丫头想必就是他的女儿公孙燕了。听说她最得父亲的宠爱,跟她父亲出来走道还不到一年,却比她父亲更爱管闲事,许多江湖上成名的人物都怕了她。糟糕,糟糕,她这么一看热闹,只怕会看出岔子来!而且公孙宏见多识广,文胜中的武功来历只怕也瞒不过他。”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公孙宏说道:“唔,这场架打得果然是有几分精采。燕儿,你没有见过天山剑法,这次可以开开眼界了,和他作对手的这个小子剑法差些,但练的三象神功也似乎已是乍窥藩篱了。”公孙宏是在群雄大闹萨府之时见过厉南星的,但却没有见过文胜中。那次萨府贺寿,文胜中没有随他父亲同往。公孙宏是从他的武功家数看出他的来历的。公孙宏心里想:“文道庄的儿子料想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但我怎能和一个后生晚辈动手,可有什么办法帮一帮厉南星的忙呢?”
公孙燕道:“天山剑法的确很奇妙,可是看起来他好像还打不过他的对手,这是什么原故?”
公孙宏道:“这是因为他新近病了一场的原故。而且他的对手用的是玄铁宝剑,比普通的剑要重十倍,你看不出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