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逐流喜道:“是么,他可有什么托你转告我的?”

  李敦笑道:“江大侠当然不会知道我会遇见你。不过,他们那边却很需要人。看情形,经过了今晚这场大闹,史白都必然更为戒备森严,六合帮的好手比我们多得多,暂时只怕是难以救出史姑娘了。依我之见,不如咱们到西昌去来个以逸待劳。”

  李茂怔了一怔,道:“什么以逸待劳?”金逐流听了李敦的话,却是一点即透,笑道:“不错,闹出了这场婚变,史白都赶走了厉大哥,和他的妹子也已经撕破了脸,看来他是一定会把史红英送到西昌,迫她嫁给那个西昌将军帅孟雄的了。咱们在这里斗不过他,到了西昌和他再斗。”李敦接着说道:“西昌如今是在清军手中,但在城外的大凉山就是义军的基地。义军首领竺尚父是武林的老前辈、大宗师,江大侠又已到了那儿。史白都送他的妹妹到西昌,咱们正好联络义军,夺城劫人,一举两得。”

  李茂笑道:“只须一个江大侠,就是再多几个史白都,也不是他对手。好,就这么样,我也跟你们一起去。”

  金逐流正自担忧他们走了之后,史白都来向丐帮报复,李茂可是不易抵挡,听了李茂这样说,笑道:“对,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史白都是扬州的地头蛇,黑白两道全都是和他有勾结的,你们暂且让他一让,到了西昌,再和他算总账。”

  计议已定,待到天明,便即动身。石霞姑所中的毒,早已由陈光照按照李敦所授的“金针拔毒”之法,替她拔清。陈石二人也随大伙同往西昌。

  金逐流这次大闹六合帮,救人虽没成功,也总算是破了史白都的阴谋。史红英目前暂时受困,但料想决无生命之忧。唯一使他放心不下的就只有厉南星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金逐流等人前往西昌,暂且按下不表。先说厉南星的遭遇。

  且说厉南星那晚遭受贺大娘的暗算,中了一口毒针,为了摆脱贺大娘的纠缠,也为了恐怕史白都赶到,厉南星迫不得已,只好跳下江中。

  这一段江面水流湍急,好在厉南星精通水性,湍急的水流正好为他所用,省却他划水的气力。他暗运玄功,闭了中毒之处的附近穴道,随着波涛,顺流而下,手中仍然紧紧握着那把玄铁宝剑。水是有浮力的,只要是精通水性的人,在水中携带重物,比在岸上省力得多。厉南星虽是受伤,也还支持得住。水流湍急,不消半个时辰,已把他冲到下游,扬州城已是远远地抛在后面。

  但厉南星毕竟是经过了一晚的激战,如今在波涛里挣扎了半个时辰,手中又是提着百多斤重的玄铁宝剑,到了江流平缓之处,必须他划水前进,渐渐也感到了气力不支,难以为继了。

  厉南星舍不得放弃宝剑,远远的看见江面似有渔火,心里想道:“我只须支持片刻,或许还能够游到那儿?”哪知气力减弱之后,穴道封闭不住,毒性便即发作。

  厉南星正在水中潜泳,忽觉脑袋晕眩,心知不妙,想跃出水面叫嚷,哪知不用力还好,一个用力,反而沉下去了。这是因为他带着玄铁宝剑的缘故。带着这柄宝剑,等于身上缚着百多斤重的石头,一旦气力消失,哪里还能浮得起来?

  本来厉南星应该在紧要关头抛开宝剑,只因毒发得快,出乎他意料之外,一觉不妙,转瞬便已神智迷糊。在神智迷糊中,厉南星本能的仍然握牢这柄宝剑。

  此时刚是黎明时分,也是厉南星命不该绝,碰上了一艘一早出来打鱼的渔船。

  船上是父子三人,老渔夫撒下网,恰好网着了厉南星。他用力一拉,厉南星翻了个身,几乎把他拖了下去。

  老渔夫又惊又喜,连忙叫道:“有一尾大鱼入网了,你们快来帮忙。”

  他的两个儿子年轻力壮,三人合力,才把鱼网缓缓拉起。大儿子道:“不对,哪有这样重的大鱼?”话犹未了,小儿子已在叫道:“呀,原来是一个人!”大儿子嘀咕道:“是人也不该这么重啊!”

  老渔夫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把他拉上来吧。”拉了上来,解开鱼网,两个儿子啧啧称异。一个说道:“这人并不粗壮,看来倒像是个清秀文弱的书生,怎的却会这么重呢?我看最少也有两百斤,莫非他的身上带有金银珠宝?”一个说道:“哪有人带着一百几十斤重的金银跳水的?我敢断定他没有。不过,剑倒是有一把。哎呀,敢情他是海盗?强盗也有相貌斯文的啊!”说罢,伸手在厉南星身上一摸,笑道:“不出所料,身上连一个钱都没有。哼,穿的衣服倒是漂亮。”原来厉南星还是穿着昨日做新郎的那身衣服,他并没想到要从洞房中逃出来,身上哪会带得有钱?

  老渔夫道:“我们是安份守己的渔人,但求积点阴德,岂能希罕人家的钱财?不管他是什么人,先救醒了再说。”

  停泊在岸边的一艘商船似是已给惊动,正在向这边划来。老渔夫救人要紧,也不放在心上。

  老渔夫指挥两个儿子把厉南星肚子里的水压榨出来,这样就先要拿开厉南星手中的剑。他的大儿子学过几天把式,心想:“这柄剑我当然不能要他的,但拿来玩玩也好。”当下扳开了厉南星的手指,把玄铁宝剑一提。

  他哪里想得到这柄宝剑竟有百多斤重,岂是他只手提得起来,只听得“哎唷”一声,玄铁宝剑从厉南星身边移开,可是这个粗壮的小伙子也闪了腰骨,重重地摔了一跤。玄铁宝剑“咚”的一声跌了下来,压裂了一块船板。

  老渔夫吃了一惊,慌忙拉起儿子,说道:“你怎的这样不小心,跌着哪儿了?”老大站了起来,说道:“没事。现在我知道了,原来不是人重,是这柄剑重。”老二好奇心起,小心翼翼的过去试了一试,果然提不起来,诧道:“我可以拿起一百斤重的东西,这柄剑不过三尺长吧,我竟然动也动不了它,一柄剑有这么重,真是古怪!”

  父子三人正在啧啧称异,那艘商船已经靠在渔舟之旁,一个短髯如戟的黑衣汉子忽地跳过船来。

  老渔夫吓了一跳,不知此人是何路道,心想:“我救人总没犯法吧。”问道:“这位先生,有何贵干?”

  那黑衣汉子道:“我看见你们救人,特地过来看看,或许你们要人帮忙?哎呀,这不是小王吗?小王,小王!”

  老渔夫又惊又喜,问道:“你和他是朋友?”黑衣汉子道:“数日前我还和他在扬州一同游玩的,怎的他却会在江中给你们捞起来?唉,我知道他有点事情烦恼,但那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难道他一时看不开就自寻短见了!唉,他是失足落水的呢,还是自寻短见的呢?”

  这汉子相貌粗豪,却似老婆婆似的唠唠叨叨说个不休,显然是对这位老朋友关心之极。大儿子忍不着说道:“这个我怎么知道,你待他醒了亲自问他吧。”老渔夫担忧道:“我们已经把他肚子里的积水榨出来了,奇怪,怎的现在还未醒来?”

  黑衣汉子道:“我不想我的朋友给你们再添麻烦,多谢你们将他救了起来,以后的事由我料理吧。他的这柄剑我也一并拿了。”说罢掏出一锭元宝递给那老渔夫,道:“一点小小意思,请你收下。”

  老渔夫正自害怕救不活这个人,连忙说道:“我们救人是应该的,哪能要你的钱。我给你背过去吧,嗯,但这柄剑可怎么办呢?阿大阿二,你们两人扛它,小心一点儿跳过去。”

  黑衣汉子笑道:“不用费神。”一只手挟着厉南星,一只手提起玄铁宝剑,“嗖”的就跳回了原来的船。

  渔舟三父子惊得呆了,心中俱是想道:“想不到这汉子这么大的气力,他和这个小王恐怕多半是同一伙的强盗。”

  黑衣汉子跳上了船,船头晃了一晃。有个少女早已在船头等他,好奇的问道:“这人是谁?他这把剑……”这少女是从小练武的,虽然不是武学的大行家,也看得出玄铁宝剑决非凡物,要不然不会那样沉重。但更令她奇怪的是她爹爹向来不做好事,这次却会救人。

  黑汉子说道:“你先别管。把这人搬进舱去,关好窗户。”言下之意,自是不想人看见的了。少女满脸疑惑,但心想救人要紧,只好依言行事。这汉子吩咐女儿完毕,立即喝道:“开船!”自己也拿过一支桨,帮舟子划。舟子心里想道:“这家伙平时架子很大,我还以为他是当官的呢,谁知他却也会撑船。”

  少女把厉南星搬进舱房,探了探他的鼻息,知道还有呼吸,放下了心,想道:“他一定是在水里冻得僵了,我且让他喝点酒暖和暖和。”当下把父亲喝的一壶桂花酒取来,撬开牙关,灌给厉南星喝下。她哪知厉南星身上中毒,酒一下肚,毒发作得更快。

  过了一会,厉南星仍然晕迷不醒,少女仔细一看,只见他眉心隐隐泛有黑气。摸摸他的额头,热得炙手,少女吓得慌了,心想:“怎的还不醒呢?不知是中毒还是给点了穴道?”

  幸亏厉南星曾得金世遗所传的内功心法,内息绵绵不息,虽在昏迷之中,也会发挥抗毒的本能,不过不如着意运功之有效力罢了。迷迷糊糊中,厉南星感到腹痛如绞,不觉呻吟出声,叫道:“逐流,逐流!”

  少女喜道:“醒醒,醒醒!咦,你在叫谁?”厉南星叫了两声“逐流”,痛得厉害,又晕过去了。

  少女束手无策,只好出来向父亲讨主意。此时天色还未大亮,江面附近并无别的船只,黑衣汉子用力摇桨,小船向芦苇丛中荡去,舟子诧道:“老爷,你不是要赶到扬州的么?为何在这里停船?”

  话犹未了,只听得“咕咚”一声,舟子已给点了穴道,倒下去了。少女刚刚出来,大吃一惊,叫道:“爹,你,你干什么?”黑衣汉子把那舟子喉头一勒,一把举了起来,就扔下江心。少女赶去抢救,已来不及。

  少女顿足道:“爹,你为何杀人?这舟子也没犯了你!”黑衣汉子哈哈笑道:“你爹平生杀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那些人都是没有犯过我的。一个小小的舟子算得了什么?”

  人已杀了,少女急也没有办法,心里想道:“爹爹受过金逐流的一次教训之后,我只道他当真是痛下决心改邪归正的了,谁知他依然是恶性不改,说的话都是骗我的!”不禁伤心欲绝,流下泪来。

  黑衣汉子道:“傻丫头,死的又不是你的亲爹,你这么伤心?”

  少女道:“虽然是个舟子,也是一条性命呀。你为什么无缘无故杀了他?”

  黑衣汉子道:“我救人杀人,都是有缘故的!我杀了这个舟子,才能告诉你为什么要救那小子!对啦,你出来做什么,那小子醒了没有?”

  少女瞿然一省,说道:“那人好像是中了毒,救他不醒!”

  黑衣汉子道:“哦,待我看看。”当下把船摇进芦苇深处,然后提起玄铁宝剑,和女儿走进舱房。

  黑衣汉子仔细察看了厉南星之后,沉吟道:“不错。是好像中了毒,不过他死了也罢,只求这柄剑没有失掉就行。”

  少女道:“爹,你还没有告诉我救人杀人的缘故呢!这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你救了他就要杀那舟子?”

  黑衣汉子笑道:“这小子我不认识,他这柄玄铁宝剑我却知道!”

  少女道:“什么玄铁宝剑?”

  黑衣汉子道:“史白都得了一件宝物,名为玄铁,同样的一块,玄铁要比平常的铁重十倍。我早已知道史白都要把玄铁铸成宝剑献给萨总管的,后来听说给人盗了,有人说是他的妹妹偷的,有人说是给金逐流抢去的,真情我就不知其详了。不过,咱们这次正是要来求见史白都的,玄铁宝剑不知何以落在这小子手中,这小子又不知是什么人,我为了这柄玄铁宝剑,只好救他,好把他连人带剑,献给史白都呀!嘿,嘿,我正愁没有宝贵的礼物,如今这份礼物到了史白都的手里,可要赛过世上任何珍宝了!哈哈,这当真是天老爷有心照顾,赐给我的!”

  少女道:“但那舟子呢,你为何又要杀他?”

  黑衣汉子道:“这柄玄铁宝剑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宝贝,决不能泄漏风声让人知道是在我的手上。我不杀这舟子,焉能和你讲这宝剑的来历?”

  少女叹道:“这么说,倒是我的过错了!”

  黑衣汉子说道:“不然。就是史白都大约也不愿意让人知道他重获宝剑。这叫做杀人灭口,你懂不懂?哈哈,我带了你拿玄铁宝剑去见史白都,史白都非得喜欢你不可!”

  少女嗔道:“爹爹,你胡说什么,我为什么要那姓史的喜欢?”

  黑衣汉子道:“嫦儿,你还在念念不忘秦元浩这小子么?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人家是名门正派的弟子,焉能要你?就是他要你,我也不能让你嫁给他!我这次和你来找史白都,为的就是想他做我的靠山,免得金逐流多管闲事!哼,金逐流这小子强自出头要做大媒,你以为我就当真心甘情愿的服了他吗?”

  原来这黑衣汉子乃是曾经做过大内卫士的封子超,这少女是他的女儿封妙嫦。那日封子超与金逐流陌路相逢,给金逐流吓了他一顿,吓得他不敢入京给萨福鼎祝寿,只好回家。但回家之后,却是越想越气。

  回家不久,封子超听到京中传来的消息,说是金逐流大闹萨府寿堂,给六合帮的帮主史白都打得大败而逃。这个消息当然是不尽不实的,但封子超却信以为真,听了这个消息,他暗自思量,得了一个主意。这个主意是:设法让史白都娶他的女儿,事情若果成功,他就是史白都的泰山,不用害怕金逐流来找他的麻烦了。

  封子超和史白都本来是相认识的,不过交情不深而已。他知道史白都前几年死了妻子,至今尚未续弦,前妻也没留下子女,年纪虽然比他女儿大些,对女儿也不算是委屈了。但怎样才能使得史白都娶他的女儿呢?

  封子超暗自思量:“嫦儿长得不错,首先得要史白都和她见面,有点意思之后,那时不愁没人出来做媒。”

  于是他就哄骗女儿,说要带她出去打探秦元浩的下落,封妙嫦是知道金逐流强自出头做媒,要她父亲将她许给秦元浩之事的。虽然她觉得金逐流此事未免做得孟浪,但心底里却是暗暗欢喜的。这次她父亲和她这么一说,她以为封子超当真是为了害怕金逐流,不能不找秦元浩来做女婿,因此也就羞涩涩的答应了。她并不是一个常在江湖上走动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史白都是何等人物,此次“路过”扬州,父亲说史白都交游广阔,应该去拜访他,顺便打听秦元浩的消息,封妙嫦也就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下来。她哪里知道这次并非偶然“路过”,而是封子超早就打定了主意的“安排”。

  想不到未到扬州,遇上了厉南星遭难而又被救之事,封子超骗了那家渔人,把厉南星接到他的船上,玄铁宝剑落到了他的手中。封子超认为这是天赐的礼物,喜上加喜。

  且说封妙嫦听了她父亲的说话,言语中已是隐隐透露了一点口风:是要拿她去巴结史白都的。封妙嫦不觉惴惴不安,心里想道:“爹爹恶性不改,我有什么办法躲过这场灾难呢?唉,以前两次是金逐流解救了我的灾难,但如今却又怎能找得一个金逐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