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逐流浮上水面换气,只见那老婆婆已经浮到对岸,那两个小丫环则早已上了岸了。金逐流心里想道,“不知这盒子里是不是解药,倘若不是的话,可还得去找那老妖婆算账。”
金逐流刚才和那老婆婆在船上一场恶斗,船舱板壁已给他们毁了十之七八,四面通风。湖上的风虽然不大,但因无人把舵而又四面通风,这只画船在湖中心给吹得团团乱转。金逐流记挂着陈光照,在水中找寻失物既是希望渺茫,也就只好先上船了。
陈光照看见金逐流一副落汤鸡的样子,好生过意不去,说道:“金兄,辛苦你了。死生有命,找不着解药,也就算了。你叫丐帮的人送我回家,我的爹爹也许可以救我。”说话之时,已是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
金逐流道:“你静坐运功吧,不要忙着说话。我找到一只盒子,就不知是不是解药。”
金逐流打开那只盒子一看,不觉“咦”的一声叫了出来。陈光照忍不住问道:“里面是什么东西?”金逐流拿出一对龙眼核般大小的夜明珠,陈光照笑道:“霞姑这个奶娘私房倒是不少。”
金逐流道:“这对明珠不足为奇,明珠压着的却是一纸生辰八字。”
陈光照道:“谁的生辰八字,给我看看。”
金逐流迟疑了半晌,说道:“决不是你那位霞姑的生辰八字,你不看也罢。”
陈光照道:“你怎么知道不是?”
金逐流道:“这个人是丙寅年出生的,算起来今年已经有三十五岁了。你那位霞姑的年纪想来总是和你差不多吧,决不会有三十五岁。”
陈光照心里有点疑惑,心道:“看看有什么打紧?”金逐流好似知道他的心思,笑道:“你不必疑惑,我是想你专心运功御毒。既然这个盒子里装的是个哑谜,这个哑谜只有抓着那个老妖婆才能揭开,咱们就无谓多费心思了。”
陈光照一想不错,今晚之事整个就是哑谜,难以索解的地方太多了。“但愿我能够活得到见着霞姑,让我知道真相。”陈光照心想。这么一想,他也就安下心来运功了。
金逐流为什么不让这张八字给陈光照看呢。这里面有个原因。因为这是一张“合婚”之用的男方的八字,男方不是别人,正是六合帮的帮主史白都。
命书上写得分明是乾造扬州史白都。后面详列生辰八字,流年批语。史白都这张八字在这老婆婆的身上发现,当然是托她作媒的了。金逐流心里想道:“这老妖婆是陈大哥那位霞姑的奶娘,哎呀,不好,女方恐怕就是那位霞姑了。老妖婆是为她的小姐做媒。怪不得她要害陈大哥了。这事暂时可不能让陈大哥知道。”
金逐流掌舵划船,他是在大风大浪中驾船惯了的,使出了看家本领,小舟疾如奔马的向前驶去。不消多久,已是到了对岸。
金逐流扶陈光照上了岸,暗自思忖:“这老妖婆元气已伤,谅她也走得不远。”当下凝神静气,听一听附近有没有脚步声。忽觉身旁的一棵柳树,树叶无风自落。
金逐流喝道:“你躲不了啦,出来!”话犹未了,只听得“呼”的一声,一根碗口般粗大的铁杖已是向着金逐流劈头打下。
金逐流拔剑出鞘,一招“举火撩天”,将铁杖拨开,定睛看时,只见从柳树后面出来向他偷袭的这个人,却不是那个老婆婆,而是曹家的那个护院彭巨嵘。
彭巨嵘撮唇一啸,柳树丛中。伏兵齐出,黑压压的也不知有多少人。彭巨嵘哈哈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来。姓金的小子,看你还跑得到哪里去?”
金逐流冷笑道:“你是我手下败将,也敢逞能?”口中说话,唰唰唰的连环三剑,杀得彭巨嵘手忙脚乱。
彭巨嵘是少林派的嫡传弟子,功力不在金逐流之下,但却应付不了金逐流的快剑。金逐流以闪电般的剑法迫退了彭巨嵘,说道:“陈大哥,你紧跟着我!”一招“夜战八方”剑光四面展开,立即带了陈光照从缺口冲出。
忽地一条藤蛇棒斜刺打来,劲风扑面。金逐流反手一剑,使出了“横云断锋”的招数削去。这一招若是给他削实了,足可以削断那人的棒。但那人却也是十分溜滑,藤蛇棒往外一挂,倏地已变为“斜挂单鞭”,反砸金逐流的剑柄。棒长剑短,眼看金逐流就要吃亏,幸而金逐流的剑法已到了收发随心的境界,当下一领剑锋,招数未老,便即圈回,一招“长河落日”,青钢剑划了一道圆弧,登时反客为主,不但破了那人的招数,而且反削他的膝盖。
就在此时,人丛中又跳出一个人来,人还未到,手中的链子锤先打出来。链子锤可打到一丈开外,只听得“当”的一声,金逐流的长剑竟给他磕开,溅起了一蓬火花。金逐流虽然并未吃亏,也不由得心头一凛:“曹家走了一个连城虎,却添了这两个能人,倒是不可轻敌了!”
这两个人正是彭巨嵘替曹家找来,顶替连城虎的缺的。使藤蛇棒的那个汉子名叫田峻。使链子锤的名叫魏琦,两个都是江湖上的独脚大盗,不久之前,才合伙作了一件大案。他们之所以愿意投靠曹家,一来是却不过彭巨嵘的情面,二来也因为“大树底下好遮阴”,藉曹家避避风头。
那老婆婆和曹家是串通好的,由她将金陈二人骗到湖中,暗中下毒,还怕万一毒他们不死,又叫曹家的人埋伏岸上。满以为他们中毒之后,即使逃到岸上,也是无力抵抗的了。哪知金逐流会使正邪合一的内功,把毒茶从指尖射出来,本身竟然没有中毒。一上岸来,先杀退了彭巨嵘,田峻和魏琦也是一个照面就险些吃了他的大亏。田魏二人是黑道上早已成名的人物,平生罕遇对手,初时他们还不满于彭巨嵘的兴师动众,觉得他过份紧张。如今吃了金逐流的亏,这才暗暗心惊。
但这两人毕竟都是江湖大盗出身,凶悍惯了的,虽然心里吃惊,却仍然不甘罢手。魏琦用链子锤磕开了金逐流的长剑,田峻马上又扑上来。
金逐流大怒,正拟施展杀手,各个击破,忽听得背后呼呼风响,彭巨嵘的铁杖又已打了到来。
少林寺真传的伏魔杖法刚猛无比,金逐流若以一对一,可以用快剑将他克制,但如今在田魏二人夹攻之下,以一敌三,可就有点难于应付了。
激战中田峻一招“藤蛇缠树”,拦腰劈打。藤蛇棒是硬中带软的兵器,给它缠上可也不是当耍的,金逐流一个“大弯腰,斜插柳”俯身进剑,避过了藤蛇棒,拨开了链子锤,长剑一拍,“当”的一声,又把彭巨嵘的铁杖按了下去。金逐流一招三式,破解三种不同的兵器攻击,确是用得妙到毫颠。可是他也毕竟是只有两只手,分身乏术,力敌三大高手之时,对陈光照可就有点照顾不周了。
陈光照掏出冰魄神弹,喝声:“打!”攻上来的三个壮汉给冰弹打着,奇寒透骨,浑身发抖,金逐流转过身来,一个扫堂腿,把这三条大汉踢出数丈开外。
但陈光照是中了毒的,功力已经大大减弱,他用了冰魄神弹,自己也禁不着寒冷,虽还不致晕倒,也打了几个乞嗤。
田魏看出了便宜,数招之后,得到一个机会,绕到金逐流背后,喝道:“好小子,躺下吧!”藤蛇棒霍地向陈光照下三路来一个“盘打”。
陈光照只好拔出“冰魄寒光剑”招架,“当”的一声,寒光剑脱手飞出。田峻大喜,举棒就打。
眼看这一棒打了下来,陈光照就是不死,也得重伤。田峻忽然打了个冷战,手腕微微一抖,这一棒就打歪了。原来他的藤蛇棒接触了冰魄寒光剑,奇寒之气,传入他的掌心,此时方始发作。
金逐流手急眼快,一个“黄鹄冲霄”,身形平地拔起,把冰魄寒光剑接到手中,说道:“大哥,借你的剑一用。”双剑霍霍展开,方圆数丈之内,都在冷气寒光笼罩之下。杀得彭巨嵘等人近不了身。
可是彭、田、魏三人也都是江湖上的一流脚色,虽然冷得皮肤起栗,也还禁受得起,近不了身,依然苦缠不退。
曹家的家丁插不进手,远远的围住他们。彭巨嵘喝道:“放箭射那姓陈的小子!”陈光照跟在金逐流的背后,极力支撑,摇摇欲坠,已是有点支撑不住,跟不上金逐流的脚步。曹家的家丁有数十名之多,乱箭齐发,都是向着陈光照攒射。彭巨嵘等人在三丈开外,不怕乱箭误伤。
金逐流喝道:“暗箭伤人,算哪门子的好汉!”彭巨嵘冷笑说道:“谁叫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怕伤了贵友,那就乖乖的把剑给我抛了。我们的弓箭不射手无寸铁之人。”言下之意,即是要金逐流缴械投降。
金逐流怒道:“要我扔剑也行,你把人头交换!”跳将起来,衣袖一挥,荡开乱箭,人在半空,唰的就是一剑朝着彭巨嵘刺下去。
彭巨嵘身躯一矮,双手执着铁杖两头,铁杖一举,接了金逐流的一剑,火星蓬飞之中,彭巨嵘只觉头皮阵阵酸麻。说时迟,那时快,田峻的藤蛇棒,魏琦的链子锤双双打到,金逐流本来是要想以闪电的手法,一击成功的,一击不中,只好赶忙又退回去保护陈光照。
彭巨嵘吓出一身冷汗,脱险之后,大怒喝道:“好小子,居然想要我的吃饭家伙!好,且看是谁活得成谁活不成?”三人首尾照应,逐步推进。金逐流必须全神照顾陈光照,为他拨开乱箭,寒光剑的威力自是施展不开,圈子越缩越小。
正在万分吃紧之际,忽听得一片吆喝之声:“打狗呀!打狗呀!”转眼之间,只见一大群叫化子从山上下来,把曹家的家丁反包围起来了。
彭巨嵘又惊又怒,喝道:“王舵主,我与你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这是来干什么?”王泰笑道:“我们不是说得清清楚楚了么?叫化子天生就是要打恶狗!除非那只狗不咬人了,我们才会放他过去!嘿,嘿,彭大护院,你懂了么?你要我们打呢还是不打,现在就只是看你的了!”
王泰一发话,曹家的家丁吓得忙收了弓箭。原来豪门鹰犬,最怕的就是碰上丐帮的人。丐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官府的势力也压不倒他们。二来叫化子一无所有,衙门里的公差一向把丐帮弟子比喻作“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又榨不出油水,碰上他们,只有倒楣,决无便宜。
彭巨嵘面色铁青,尽管心中气恼,却是不敢发作。心想:“这群叫化子难缠得紧,好汉不吃眼前之亏。”于是只好挥手说了一个“走”字,转眼间一大群豪奴走得干干净净。叫化子拍掌笑道:“痛快,痛快!狗儿都卷起尾巴逃啦!”
王泰看了看陈光照的面色,吃惊问道:“这位朋友似乎是中了毒?”金逐流说道:“正是。客店我们不便回去了,王舵主,这次可是不得不打扰你啦。”王泰道:“我正是来接你们的,可惜还是来迟了一步。”
叫化子人多做事快,不消片刻,已是斩下柳枝编成担架,抬起了陈光照就走。王泰道:“金少侠,我和你说几句话。”金逐流放慢脚步,王泰走到他的身边,悄悄说道:“你这位朋友是……”金逐流道:“他名叫陈光照,他的父亲你一定知道的,就是——”话未说完,王泰已连忙问道:“可就是苏州陈大侠陈天宇的公子么?”原来王泰见了那把冰魄寒光剑,已是猜到陈光照的来历。
王泰得到证实之后,顿足叹道:“糟了,糟了!”金逐流道:“怎么糟了?”王泰道:“你这位朋友是给天魔教下的毒,恐怕活不过十二个时辰了,我不知曹家竟收罗有天魔教的人,早知如此,刚才我也不放他们走了。”
金逐流道:“这么说,我是来不及将他送回家医治的了。”王泰道:“当然不能,只有在此地想法。”金逐流道:“我有天山雪莲炮制的碧灵丹,虽然不是对症解药,总还可以拖一两天,在这两天内,我设法把解药取来。”王泰道:“你已经知道下毒的是什么人么?”金逐流道:“是一个老婆婆,但她的来历我还不很清楚。”
金逐流暗自思量:“这老妖婆多半是躲在曹家。即使不在,我只要捉住了曹家的人,也可以问出她的下落。”
回到丐帮分舵,金逐流请王泰拨出一间静室,把陈光照扶进去。金逐流以上乘内功替他推血过宫,可惜陈光照本身的功力配合不上,毒气不能完全发散出来,但也好了一些。金逐流再让他服了一颗碧灵丹,陈光照苍白的脸上渐渐恢复了几分血色。
金逐流说道:“陈大哥,不是我好打听别人私事,但我要找那老妖婆算账,却是不能不知道她的来历。你和你那位霞姑是怎样结识的?你可知道她的奶娘是天魔教的吗?”
陈光照吃了一惊道:“什么,她的奶娘竟是天魔教的遗孽么?”
金逐流道:“王泰看出你是给天魔教下的毒,他见多识广,二十年前,也是和天魔教打过交道的,想必不会看错。”
陈光照道:“我只知道霞姑的奶娘姓贺,我们叫她做贺大妈。在此之前,我还不知道她会武功呢。”
金逐流道:“天魔教虽是邪教,却也不是无恶不作的邪教。厉大哥的母亲就是当年天魔教的教主,她也早已改邪归正了。可惜咱们不知厉大哥到了扬州没有,否则把他找来,一定可以给你解毒。”又说道:“天魔教当然并非全是坏人,不过这个老妖婆的手段却是可鄙可恨!”
陈光照叹了口气道:“想不到这贺大妈是天魔教的人,又是如此工于心计,这就怪不得了!”
金逐流道:“什么怪不得?”
陈光照道:“怪不得三年前霞姑要与我断绝往来,敢情都是为了她这个奶娘的缘故。”
当下陈光照说出他与霞姑相识的经过,那时陈光照刚出道,有一次路过人烟稀少的淮右荒原,碰上几个贼人尾随一个少女,不住口的说些不三不四的风言风语,说他们是调戏吗他们却又只是动口而不动手,但若说他们是相识的吗却又不像。因为那女子甚是端庄,而且一直没有理睬他们。陈光照摸不清那几个人的路道,不过看他们那副下流的样子,也是忍不住心中有气,于是就跑过去干涉,斥责他们不该调戏良家妇女。结果当然是大打一场,那几个贼人给陈光照杀得头破血流,大败而逃。陈光照也中了其中一人的毒镖。
陈光照支持不住,顾不得和那女子说话,只能叫她快走。不料那女子却忽地将他按住,说道:“你别动,我给你解毒疗伤。”她取出一支银针,手法非常熟练,替陈光照刺了几处相关的穴道笑道:“这点毒算不了什么,不用吃药,我看也可以好了。”陈光照知道有一种针灸疗毒的法门,但从没见过,这一次却是亲身经受了。
陈光照好生诧异,说道:“你会解毒,想必也会武功,为何你忍受得那些贼人调戏?”
那女子说道:“我不是怕这几个小贼,只因他们是六合帮的人,我不想和六合帮结下冤仇。但你既然出了手,我也就顾不了那许多了。说老实话,如果你刚才不出手惩戒他们,等到今晚,我也会用我自己的法子结果他们的。”她没有说出是什么“法子”,但陈光照也可以猜想得到,她多半是要暗中下毒,这才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他们。
陈光照暗暗道了一声“惭愧”,这才知那女子虽然比他年轻,却是比他老练得多。
陈光照讲了这件事情后,说道:“我和霞姑就是这样相识的。霞姑的性情甚是温柔,一点也不像邪派中人。我常常觉得奇怪,为何像她这样一个好女子,却懂得邪恶的使毒功夫,如今我可明白了,敢情她的使毒功夫,就是她的奶娘教的。”
金逐流道:“你可知道她的家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