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白都背负长剑,但在金逐流急攻之下,连拔剑的空暇也腾不出来。他的气力给金逐流的玄铁抵消,只有挨打的份儿,心中暗暗后悔初上来时太过轻敌。不过,话说回来,金逐流与他初交手时是空着一双手的,以他的身份又岂能使用兵器?

  转眼又过了三十多招,史白都大汗淋漓,渐渐有点招架不住。宫秉藩躲在街角还是不断地大叫“妙呀,妙呀!”史白都气得七窍生烟,越发难以应付了。

  金逐流挥舞那藏着玄铁的匣子,圈子扩大,把史白都迫出了离身三丈开外,蓦地一个转身便跑。

  史白都正自怕他追击,不料他反而转身逃跑,史白都莫名其妙,心里正想:“这小子捣什么鬼?”只见金逐流飞身一跃,已是跳上了他的坐骑。

  金逐流哈哈笑道:“多谢你的玄铁,多谢你的坐骑。宝剑名马两皆得之,看在这份厚礼的份上,不打你了。哈哈,我去也!”

  史白都这匹坐骑乃是一匹千中选一的大宛名驹,给金逐流抢了去,当真是气怒交加,他连发三枚钱镖,追下去打金逐流,金逐流用玄铁匣子打落一枚,接着来的两枚钱镖已是落在马后,其实史白都也是知道打不着金逐流的,不过聊以泄愤而已。

  金逐流哈哈大笑:“你不要这样小气,玄铁我笑纳了。这匹坐骑你舍不得,我就当是借用你的吧。到了北京,我还给你!”口中说话,但却是快马加鞭,说到一个“还”字,早已是驰出数里之外,所说的话,也不知史白都听不听见了。

  金逐流打败了史白都,又得了宝马,心中得意之极,想道:“我若是见着红英,说给她听,想必她也要笑痛肚子。她受够了哥哥的欺侮,这匹坐骑我可以还给她,让她在哥哥面前出一口气”随着又想,“但我得罪了她的哥哥,只怕史白都这厮更要千方百计的阻挠她和我好了。”想至此处,又不觉哑然失笑:“人家和不和你要好还不知道呢,哪里顾虑得了这许多?”

  骏马奔腾,风驰电掣,金逐流残醉未消,乐得在马背上手舞足蹈,哼着叫化子喜欢唱的“莲花落”小调,路上行人,只当他是疯子。纷纷躲避。其实金逐流骑术甚精,他是绝不会撞着路人的。

  一口气也不知跑了多少路,忽见一骑马迎面而来,突然离开了大路,跑上了山坡。

  一路上都有人马躲避他,金逐流本来是不当作一回事的。可是这个人却有点特别,他见着金逐流似乎是骤然受惊的模样,把帽檐拉下来,遮过了他的半边面孔,金逐流未看清楚他的庐山真相,他已经跑上山坡了。其次,别人躲避他,最多也只是离开大路少许,绝不会离开这么远,跑上山坡了。

  金逐流心念一动:“这人似在哪里见过?”于是一拨马头,也追上了山坡,叫道:“朋友,你的坐骑在平地上是跑不过我的,我就和你在山路上赛一赛马看。”

  那人看见金逐流追来,越发惊慌,情知逃脱不了,只好跳下马来,向金逐流作揖求饶。

  金逐流一看,笑道:“原来是你。”

  这人原来是曾经用“千日醉”暗算过秦元浩的那个封子超。

  封子超颤声说道:“金大侠,那次在令师兄家里闹事,都是文道庄这厮的主意,可不关我的事。”那次金逐流打败文道庄是他亲眼见的,所以他见着了金逐流就似耗子见着了猫一般。

  金逐流笑道:“你和文道庄是一丘之貉,怎能说完全无关?不过你胆子小,临阵先逃罢了。”

  封子超以为金逐流要杀他,吓得面如土色。不料金逐流忽地又是哈哈一笑,说道:“你还值不得污我的剑呢。不过你可得依我一桩事。”封子超道:“金大侠请说。”金逐流道:“你的女儿呢?”封子超苦着脸道:“小女不知去向,我也正在寻她下落。”心想:“难道他看上了我的女儿?”

  金逐流道:“你要找她回去迫她嫁给文胜中这小子是不是?”

  封子超忙说道:“不、不、不!姓文这小子怎么比得上金大侠,我岂会看中他?姓文这小子不过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而已,其实我们父女都是鄙视他的。”他一着急,说出的话简直是语无伦次。

  金逐流道:“好,既然如此,那么我就给你做个媒,我要你把女儿嫁给秦元浩,你依得要依,依不得也要依,否则我就打断你的两条腿!”

  封子超这才知道金逐流是为朋友做媒,并非自己想要。心里想道:“天下竟有如此霸道的媒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口里却不能不说:“是,是,是。金大侠做媒,这是给我天大的面子,我怎能不依?”

  金逐流笑道:“你别要口里这么说,心里又另打主意。你若迫你女儿嫁给第二个人,你就当心你的两条腿吧。我要打断你的腿,不论你躲在什么地方,也是逃不过的!”

  封子超道:“我只要找着小女,立即将她送到武当山去与秦元浩完婚。金大侠,你放心吧。”

  金逐流道:“那也不必如此着急,你只要不管他们的事,让他们什么时候喜欢成婚就什么时候成婚好了。”封子超又连忙应了三个“是”字,说道:“一切依从金大侠的吩咐。”

  金逐流哈哈大笑,说道:“看在你女儿份上,今天我饶了你。不过,我还得向你借一点钱。”

  封子超连忙把身上的金子都掏出来,双手奉上,说道:“金大侠尽管拿去用。”

  金逐流笑道:“你要送给我?也好!那就当作谢媒吧!”

  金逐流乘着酒意,做了这件妙事,十分得意,放声大笑,上马而去。心里想道:“秦元浩这小子害羞,若是要他自己求婚,他一定说不出口。如今有我给他作大媒,他这桩婚事是准成的了。只是秦元浩有我作媒,却不知有谁给我作媒?”

  金逐流快马嘶风,又跑了一程,到了一个市镇,天色已黑,便找了一家镇上最大的客店投宿。他刚在门前下马,那客店的老板已经率领伙计在那里恭候他了。金逐流见他们如此排场,倒是有点诧异。

  金逐流打了一场架,又骑马跑了一百多里,身上满是尘土。跳下马来,笑道:“我只是一个穷小子,你们可用不着如此客气。”

  店主人愕了一愕,立即打躬作揖说道:“你老说笑了,小店得你老光临,深感荣宠,招待不周,还望恕罪。”“你老”是这个地方对人表示尊敬的习惯用语,但金逐流年纪轻轻,听得店主人口口声声以“老”相称,却是不禁觉得有点滑稽。

  金逐流笑道:“你倒是招徕有术,可惜我只能住一晚。这匹马你给我好好照料。”店主人躬腰说道:“你老放心,这匹宝骑我们岂敢不小心伺候。”立即吩咐伙计给这匹马洗刷干净,牵入马厩。

  店主人道:“我已经给你老准备好一间上房,这是小店最好的一间房间。”金逐流摇了摇头,说道:“上房不上房我不在乎;我要一间房子对着马厩的。”店主人怔了一怔,随即明白他的意思,说道:“你老放心,绝没有人敢那么大胆偷你老的宝骑。”

  但那店主人还是依金逐流的意思,给他找了一间对着马厩的上房,跟着又亲自给他送来了一席酒菜。金逐流笑道:“我怎么吃得了这许多?”店主人恭恭敬敬地答道:“我不知道你老口味,只好叫他们多做几样。请你老随意尝尝。”

  金逐流过意不去,把银子掏出来,心里想道:“幸亏我有封子超的‘谢媒’银子,否则就要吃白食了。”原来金逐流身上的银子都已用光,只剩下一块金子,却是不便在小镇的客店使用。

  那店主人不待金逐流开口说话,连忙说道:“小店得你老赏面已是万幸,银子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要的。”金逐流道:“哪有这个道理,你们做的是要本钱的买卖,我岂能白吃你们的东西?”但不管他怎么说,店主人总是不肯接受,一脸惶恐的神气。金逐流不耐烦,把银子收回,说道:“好吧,你宁赔本招待,我唯有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心想:“待我临走的时候,悄悄留在他的柜上就是。”

  金逐流吃过晚饭,越想越觉得奇怪,实在想不出店主人这样奉承他的理由。心有所疑,这晚他就在床上闭目打坐,不敢熟睡。

  约莫到了三更时分,忽听得门外马嘶,有两个客人来到。店主人又亲自起身招待,金逐流一听他们说话的声音,不禁吃了一惊,原来这两个客人一男一女,正是六合帮中的青符道人和董十三娘。董十三娘本来是和圆海同行的,不知怎的换了搭档改为和青符在一起了。

  夜深人静,加以金逐流有“听风辨器”的功夫,听觉自是比常人敏锐,外面说话的声音虽然很小,他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只听得董十三娘问道:“你这里可住有可疑的江湖女子么?”店主人道:“连单身的女客都没有。”青符道:“那么,可有道上的朋友?”店主人道:“小人正要禀告两位香主,有一位贵帮的兄弟在小店住宿。”董十三娘道:“哦,那人是谁?”店主人道:“我不认识的。”董十三娘道:“那你怎么知道”?店主人道:“他骑的是史帮主的那匹坐骑。”

  说至此处,听得出董十三娘是吃了一惊的样子,急声问道:“有这样的事?你没有看错吗?”店主人说道:“史帮主曾在小店住过几次,他老人家那匹‘照夜狮子’小人绝不会看错。”

  青符道:“骑这匹马的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店主人道:“看来好似只有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青符甚是诧异,说道:“这倒奇怪了!难道……”

  店主人道:“我也觉得有点奇怪,他年纪轻轻,却得史帮主如此重用。不过,那匹坐骑的确是‘照夜狮子’,所以他虽没有表露身份,小的也不敢怠慢。”

  金逐流始恍然大悟,心道:“原来这店主人和六合帮是有来往的,他见了我这匹坐骑,只道是史白都借与我的,我能够有这个面子,当然是六合帮中重要的人物了。所以他才对我这样毕恭毕敬。

  青符说道:“难道又是那小子干的好事?”董十三娘沉吟不语。

  店主人惊疑不定,道:“两位香主不知有这个人吗?要不要我请他下来与两位相会?”

  董十三娘道:“你不必惊动他,待我上去先看一看。青符道长,你也到马厩去看看,倘若真是帮主坐骑,可不能让它落在外人手里。”

  青符和董十三娘已经猜想到是金逐流了,不过也还是有点怀疑,因为以金逐流的武功,似乎还不能够抢得了他们帮主的坐骑。董十三娘心里想道:“这小子十分难斗,假若真的是他,我先让他尝两枚毒针。”她不许店主人叫醒金逐流,原来就是准备去暗算的。

  董十三娘对金逐流颇为忌惮,金逐流对他们也没有取胜的把握。董十三娘的武功已经和他差不多,加上青符是六合帮中的第三高手,除了史白都与董十三娘就数到他。他们二人联手,我可打他们不过。金逐流心想。因此,当董十三娘上楼之时,他就想好了脱身之计。

  董十三娘取出一支细长的吹管,插入门缝,对准卧床,吹了三支毒针,这是见血封喉的毒针,只要刺破一点皮肤,就难活命。心想:“即使射不着这小子,这小子也一定会吓得跳起来,他一跳起来,我的毒针续发,那就非中不可!”

  哪知毒针吹了进去,里面竟是毫无动静。董十三娘惊疑不定,“难道毒针射中了他的咽喉,他哼也不哼一声就死去了?”

  董十三娘决意看个明白,心里想道:“即使这小子未着毒针,凭我的武功,三五十招之内,也决不会败在他的手下。青符一来,我们便可稳操胜算。不过费力一点罢了。但这小子狡猾得很,可莫要着了他的道儿。”

  董十三娘一手挥舞软鞭,一手持着吹管,放大胆子,“乓”的一脚踢开房门,便冲了进去!

  她已经是小心防备了,不料仍是着了金逐流的道儿。

  只听到“当啷”声响,臭气四溢。原来金逐流在门头挂了一个尿壶,尿壶里有他刚刚撒了的半壶热尿,董十三娘踢开房门,立即便是臭尿淋头。董十三娘素来爱洁,这一下可真是把她弄得啼笑皆非。

  董十三娘气极怒极,顾不得揩抹,唰的一鞭就打下去,这一鞭打下,当然也就发觉床上没有人了。董十三娘本来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大怒之后,心念一动,立即想到:“这小子戏耍了我,焉有还躲在床上挨打之理?”果然就在此时,只听得青符道人在下面叫道:“四妹快来!这小子在这儿!”

  原来金逐流在摆好尿壶阵之后,早已从后窗溜了出去。他比青符道人快一步,青符道人正是在马厩碰着了他。

  青符道人拂尘一抖,迎头罩下,想要阻止金逐流抢马。他的这柄拂尘,尘尾乃是乌金玄丝,可以刺人穴道,也算是一件罕见的奇门兵器。但碰上了金逐流,毕竟还是技逊一筹。

  金逐流挽了一朵剑花,剑光过处,飒飒连声。青符道人的拂尘未打着他,尘尾却给他削去了一撮。金逐流提起那藏着玄铁的匣子,猛地往前一推,青符道人识得厉害,连忙后退。

  说时迟,那时快,金逐流已是进了马厩,把那匹马牵了出来。青符道人冒险抢攻,阻止他跨上马背。

  金逐流喝道:“好呀,你这牛鼻子臭道士不想活啦,我不要这匹坐骑,先毙了你!”挥舞玄铁,向青符道人硬冲,青符道人大惊,只好又再后退。

  董十三娘怒气冲冲赶到,喝道:“好小子,胆敢戏耍老娘,你可别跑!”

  金逐流迫退了青符道人,哈哈一笑,早已跳上了马背,说道:“好臭,好臭!我不敢沾惹你这臭婆娘,我可要走啦!”董十三娘挥鞭打去,打了个空,反给马蹄踢起的尘土沾了满面。她脸上尿水未干,给尘土沾上了牢牢附着,就似涂了个大花脸一般。董十三娘气得七窍生烟,只听得金逐流的笑声远远传来,他那一人一骑,却早已在夜色沉沉之中消失了。

  金逐流跑了一程,蓦地想道:“他们一来就向店主人查问有没有江湖女子投宿,莫非是史红英也到了这儿?”

  心念未已,忽听得蹄声驰骤,隐隐传来。金逐流听出了有四五骑之多,好生奇怪,心里想道:“三更半夜,这一伙人在道上奔驰,不知是为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