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宁微笑不答,突听叮叮两声响,那两枚尖刺被他的内息震了出来,掉在地上。世宁方才收手,道:“这样才不至于损耗你的身体。”

他轻轻将兰葩放了下来,道:“我去救小杨去了,你且等一会儿,我们一起走。”

兰葩点了点头,她实在也说不出话来了。

梵天洞府也许是三大神明的藏宝之地中最庞大的部分,世宁走了很久,眼前突然开阔,现出了一个巨大的石室来。阳光从洞壁的罅隙中透下,在石室中映射出柔和的光芒。在阴暗中行走惯了,突然来到有阳光的所在,不由得觉得面前一片尽皆灿烂。世宁轻轻眯着眼,一面抵挡着阳光,一面仔细地查看周围的形迹。

其实他并不必这么费劲,因为他所找的两个人,都站在这石室的中央。

帝伽与杨逸之对面站着,彼此都不说话。帝伽火红色的眸子笼罩在杨逸之的身上,竟然一动不动。那抹阳光正垂照在杨逸之头顶,他的人就宛如空明一般,隐藏在这阳光的寂静中。世宁忽然发现,杨逸之身上也发生了一些莫名的变化。

他仍然不会武功,但他的身上却多了一种气势,使他足以跟帝伽这样的高手相抗衡。

帝伽笑了。他的笑容是那么的优雅而散淡,仿佛高高在上的帝王,面对着他的臣子:“原来你已经得到梵天宝卷了,可是为什么我却看不到呢?”

杨逸之静静地思索着,终于缓缓道:“这世界上并没有梵天宝卷。”

帝伽道:“哦?”

杨逸之头慢慢抬起,如果说帝伽是君临天下的帝王,那么他就是游行四海的隐士,君王的权力虽大,但却无一毫可加于隐士身上:

“只有我。”

帝伽笑了。他深深看着杨逸之,仿佛一个寂寞了很久的高手,忽然看到了绝世的侠客一般。他的笑容中有赞许,也有残酷,因为他在渴求着用对手的鲜血,染红自己的侠名:“我要杀你!”

“或者,你来杀我!”

他手中的湿婆弓忽然跃起,金光闪过,那配在弓旁边的金箭,突然跃了起来,搭在了弓弦上。帝伽双眸中的火红色倏然浓冽了起来,他的整个身形端凝已如山岳!

宛如湿婆终年苦行的喜马拉雅雪山,巍峨不倒,在那遥远的天际之上,再无人能够攀登上去,也无人能够撼动!

他整个人与那弓,那箭都合而为一,箭头金芒闪动,对准的是杨逸之!

而杨逸之却什么武功也不会,他徒然有足与帝伽可抗衡的气势,但却没有武功,他的整个人都被这金芒卷动,不住后退。世宁心惊,他忽然宛如大鸟般扑了上来,落在了杨逸之的身前!

帝伽却没有动,他只是笑了。他的弓拉得更满,他的人也如这拉满了的弓,战气逼人而起!

呛啷一声响,舞阳宝剑出鞘,随着世宁的真气引动,宛如墙一般向帝伽推了过去。那金箭上的厉芒猝然一暗,跟着又炽亮了起来。世宁觑准了机会,一步踏出,就赶在金芒再度最亮之前,全身真气都向帝伽压了过去!

他已看清楚,帝伽的弓已蓄势待发,只要一有机会,便会怒射而出,那时无人能挡!他能做的,就是不给帝伽任何的机会,所以,他就要不住提动自身的真气,要压过敌手,让帝伽无机可乘。但这也无异于饮鸩止渴,因为他的内力,绝对没有帝伽深厚,何况得到了湿婆之弓的帝伽,似乎也突破了自身的极限,晋升到另外一个境界,这实在不是他能比拟的!

世宁很清楚这点,他能做的,也只是抢一个机会而已。只见他一步跨出之后,左手突然后摆,将杨逸之提了起来,从那阳光照射的罅隙中丢了出去!他的舞阳剑跟着劈下,轰然声响中,那罅隙被他劈得裂了开来,巨大的石块轰下,将罅隙堵住!

杨逸之大叫道:“你做什么!”

世宁不回答,那是个很高的坡,杨逸之立足不定,很快就听不见声音了。那罅隙整个填死,就算杨逸之再度寻来,也绝不可能进来了。

同样,帝伽也绝不可能追出去。

世宁这才转过头来,对着帝伽。他点了点头,笑道:“你方才并没有趁机出手。”

帝伽笑了笑:“我不必,也因为,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放他走,而不是自己逃走?自己的命难道不比别人的宝贵?”

世宁摇了摇头,道:“我是个浪子,除了这柄剑,我什么都没有。但我却比你幸福,因为我有爱情,有亲情,有友情。”

帝伽脸上浮起一丝揶揄的微笑:“你有?你真的有?是你有,还是只是你自己以为?”

世宁脸上露出的,却是辛凉,努力笑着的辛凉:“因为我若不以为,我若连自己都不相信,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头倏然抬起:“所以我愿意拼了这条命,只因为我相信!”

帝伽的脸倏然沉了下来,一丝表情都没有。

他的笑容与优雅,似乎都被藏了起来了,又似乎这只是伪装,再难挂在这一刻真实的脸上。

是不是在他的内心中,也有过这样的感觉呢?

爱情,亲情,友情,是不是真的只要你相信,就会有?在天涯流荡的浪子,连一杯热酒都没有的孤独者,却只能这样安慰着自己:只要我相信,就一定会有!

这又是怎样的辛凉与悲哀?

但世宁的脸上却仍然浮动着笑容:“何况我未必就败给你,因为我自己悟出了一招剑法。”舞阳剑倏然从他的手中消失,插回了鞘中。世宁的头低下,不去看帝伽,他的眼睛,都已阖上。他并不是用眼睛在审度帝伽,而是用他的心,用他的神。

心神交聚,内与气合,心、神、气变化为一,然后外形而为剑。世宁完全忘怀了自己,这世界上存在的,只有一柄剑,舞阳剑,无坚不摧的舞阳剑!

这是他在这神秘的丛林中悟出的剑法,其实在与乔大将军一战时,这一招就已具雏形。

既然眼睛看到的,都有可能是错误的,那么为什么还要用眼睛去看呢?为什么不用心?用神?世宁这一剑的精华,完全摈弃掉自身,将全部的精神都寄托在剑上,这一剑挥出去,便已是自己全部的修为。

但这一剑,势必也让自己全部真气耗尽,若是不能一剑斩敌,那么就只有任人宰割了。

所以这是惨烈的一剑,剑意所指,正是于飞辰所教导的“恨”!焚身杀敌、不共戴天的恨!

帝伽眼睛中闪过一丝肃穆,他显然已感觉到这一剑的威力,金箭上的厉芒,重新明亮了起来!

兰葩紧张地看着梵天之门,她的力量已经耗尽,只能在这里等着。等着世宁带杨逸之回来。

一抹黑影忽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兰葩头抬起,惊喜地道:“师父!”

那黑衣女子长袖垂下,在兰葩的伤处点了几点,那不断沁出的鲜血立即便止了流动。

兰葩鼓了鼓勇气,道:“师父,你能不能救一救杨逸之?帝伽要杀他!”

黑衣女子冷冷道:“杀了便杀了,有什么好希罕的?何况他不会武功,帝伽一举手便可要了他的性命,我赶过去也晚了。”

兰葩低声申辩道:“世宁赶过去救他去了,也许…也许还来得及。”

那黑衣女子身子一震,道:“你说什么?世宁也进去了?”

兰葩点了点头,不知道师父为什么突然这么着急。那黑衣女子身形晃动,突然向梵天之门掠了进去!

真气流转,舞阳剑身上的紫气越来越亮,也越来越冷。一股清音从剑身上传了出来,不住攀升,将整个石室充满。但世宁却充耳不闻,他的心神已渐渐与这个世界脱离,全部转移到剑身上去了。

舞阳剑的清音中有一丝欢快的解脱,它也在渴求着杀戮,渴求在晨风中自由地怒舞着,为主人带来不败的传说!

突然一个沙哑的声音道:“住手!”

这一声并不很强,但却尖锐无比,直刺进世宁的脑海。他那凝聚的真气被这一声尖啸轰散,登时宛如大潮回涌,急速地向丹田回流而去。这下失去控制,真气全都变成利刃一般,在经脉中狂肆地抽钻着。

世宁身躯一阵摇晃,一声大叫,鲜血狂喷而出!

那黑衣女子并不理他,缓缓走了过去,将舞阳剑拣了起来,淡淡道:“这样的剑法并不适合你。在你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剑法以前,你还没有资格与他一战。”

帝伽始终微笑地站立着,世宁方才如此狂乱的剑意,仍不能让他那深蓝如同海水一样的发丝有丝毫的凌乱。黑衣女子凝视着舞阳剑,她的目光中有一丝流转的波动:“多少年了,没有挥动你…”

她的话语中感慨良多,舞阳剑身轻微地鸣动着,似乎也有着同样的感慨。

神物通灵,似乎也有故旧之情。

世宁吃力睁开眼睛,黑衣女子的身影在她面前摇晃着,仿佛是记忆的涟漪,在脑海中回荡,他哑声道:“我记得你,你…你叫姬云裳!”

第六章、比目永诀咫尺天

黑衣女子眼神中有些恍惚,仿佛那记忆的漩涡还未从她的身、心中消失:“不错,我就是姬云裳。有人跟你提过我么?”世宁摇了摇头,道:“我在严府水牢中见过你。”

姬云裳冷冷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神色渐渐蜕变成湖水一般的平静:“你知道我是谁?”

世宁点了点头,跟着又摇了摇头:“不知道。”

姬云裳的神色变了变,轻轻叹息道:“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她转头对着帝伽。

帝伽微笑。

姬云裳双目光芒闪动:“现在并不到四丈。”

帝伽微笑道:“是一丈一尺。”他顿了顿,淡淡道:“这是现在的你与我之间的武功差别,我高你低。”

姬云裳眼中聚起一个讥诮的笑容:“是什么让你狂妄如此?”

帝伽手抬起:“便是它!”

湿婆之弓上暗金色的光芒闪烁,宛如夕阳落处的金山流液,涌淌在帝伽的手上。那金光宛如实质一般,将他与姬云裳隔开,将整个石室都笼罩住。

姬云裳瞳孔收缩,仿佛被这强光映照:“湿婆之弓的力量,也不过是一个传说,你以为拿到它,就真能成为神选定的人么?”

帝伽悠悠道:“我不是神选的人,我只是湿婆选就的人!”

他倏然手指用力,电光石火之间,那张弓已经被他拉得如满月般圆!帝伽厉声道:“第二支箭是第二种象征,没有什么人、什么物、什么力量能超过其威严,我命名它为‘苦行’!”

传说苦行乃是人的力量之本,只要你能够苦行感天,你便可以实现一个愿望,就算你许愿具有杀神的力量,也必将能实现。难道说帝伽要以自己苦行的力量,来击杀姬云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