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陡然之间茶寮中那通明的灯火突然一暗,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聚集在了一起,全都映照在一人身上。白衣,一尘不染,宛如天山之雪一般,飘然闪现在众人的面前。这皎洁的白色似乎就是光源的中心,照得众人眼睛都是一花。千梅先生的瞳仁突然收缩,一声轻响,他手中的梅枝忽然裂开,暴涨了一寸!他的目光闪亮,盯在一人身上杨逸之。他永远是那种淡淡的,仿佛在沉思着的表情,没有一丝飞扬跋扈,既没有凌天宗那种海洋般的融合力,也没有千梅先生孤梅般的冷峻。他只是淡淡的,与世无争的萧疏,仿佛不愿意沾染一点星光。虽然不愿沾染,但夜晚的灯火仿佛被一种神奇的力量驱使着,鼓涌进入他的体内,放肆地挥洒着。世宁的双目中闪过一丝惊奇,这难道就是《梵天宝卷》的力量?他真实地感知到,杨逸之体内并没有丝毫的真气,但他的身上,却散发着一股令人不可忽视的力量,绝对没有人敢轻视此时的杨逸之!
难道《梵天宝卷》竟可以超越武学的概念,不运真气而伤人?同样,千梅先生的眼中也闪过一丝迷惑,他手中的梅枝在缓慢地生长着,逐渐将他的胸前护住。那梅枝乃是千年梅心木刻就,与千梅先生的真气遥相感应,在他真气运用到极诣时,便会缓缓生长。但张萧二侠显然没有看出这一点来,他们只看出杨逸之没有一丝一毫真气。——没有真气的人,有什么好怕的?所以他们的脚步连停都没有停,长剑一抖,挽起万千剑花,向杨逸之卷了过去。他们也没准备伤人,只将他吓走就可以了。
灯火更是一暗,接着骤然闪亮,亮得人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杨逸之袍袖摆处,身子动了动,他白衣上的亮光突然变淡,光晕流动,那亮光竟然全都聚集在他的手指间,光暗互绞,杨逸之的手指闪耀在其中,就宛如五柄利剑,突然刺出!如芒的剑气暴射而出,直刺入张萧二侠卷动的剑花中!他们二人手中的长剑就如探进了一汪极为粘稠的浆汁中一般,在空中停住。而炸开成形的剑气,就在他们二人的恍惚眼神中,缓慢却又极为迅疾地冲突而入,在两人的眉心处点了一点,然后突然收回。
茶寮中的灯火重归辉煌,但张萧二侠却仿佛陷入了极沉重的梦境一般,依旧一动不动。直到他们手中的长剑掉在了地上,两人方才“啊”的一声,跳了起来。一痕极淡的血丝从他们的眉心流了下来,方才那梦幻般的一招,杨逸之并未下杀手,只是留了两个梅花般的血印。张萧二侠互望了一眼,脸上尽是惊恐!
千梅先生的脸上现出一丝萧索,缓缓道:“老朽真是老了,江湖上出了这等少年高手,却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杨逸之身上的辉煌又转为平凡,平凡而沉静,淡淡道:“晚辈杨逸之。”
千梅先生低声道:“杨逸之?杨逸之?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杨逸之微微一笑,道:“晚辈想向千梅先生讨个情,放过晚辈这位朋友。”他的手指着世宁。千梅先生哈哈大笑道:“冲着你这句话,老朽还能不答应吗?只是剑心诀可以不看,血债却不能不偿!明日此时,我们在此了结!”杨逸之拱手道:“便是明日此时!”
千梅先生冷笑道:“你该知道我既然称作千梅先生,手下弟子万千,明日你们若是不来,我可就再不容情了!”
杨逸之傲然笑道:“梅先生也将晚辈看得太轻了!”
望江楼上,世宁看着悠悠江水,忽然一声长叹。杨逸之笑道:“忽然遇到这种事情,也难免你心中烦闷。你在江湖上可有什么对头没有?”
世宁细细思想着,摇头道:“绝对没有。江湖中人,我认识的也不过寥寥几个,更不要说什么仇家了。”杨逸之思量着,道:“那就只有一种办法了。”世宁笑了笑,道:“你是说回去逼问黑白子?”
杨逸之点了点头,道:“我想这种跑江湖的最怕的就是官府,我们若是假扮成官的样子,只怕会怕死,问他什么,立即会说得清清楚楚的。”
世宁点头,道:“一个说书的怎么会认识千梅先生、张萧二侠,而且还会知道我们就是凶手呢?更不用说将那三具尸体找出来,挂在宣明门外!”杨逸之沉吟道:“他若不是江湖高手装扮,那就一定有人在幕后指使着他。将这个人挖出来,就能还你清白了!”世宁道:“宁远尘与乔大将军虽然非我所杀,但我对此二人已怀杀心,这笔帐算在我头上,并无不可。只是凌天宗却决非我所杀,千梅先生这里,一定要做出交代的。”杨逸之想了想,忽然道:“你已经悟通了剑心诀,杀败凌天宗,那千梅先生跟凌天宗的武功在伯仲之间,你为何不施展出剑心诀来,将千梅先生打败呢?”
世宁苦笑了下,道:“其实我并没有练成剑心诀。”杨逸之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世宁道:“没有人能够练成剑心诀,因为剑心诀是于长空的!”
杨逸之沉吟着,道:“你是说,只有于长空才能练成剑心诀?”
世宁点了点头,道:“所以凌天宗才会心中生疑,最后败于我的剑下。他败给的不是我,而是他本身的怀疑,因为他的信心,在十年前已经完全丧失在于长空的剑下了。十年之后,他仍然无法重拾!”
杨逸之细细咀嚼着这句话,他的心中忽然有阵悲哀。江湖子弟江湖老,就算像凌天宗这样的高手,也无法挣脱这一轮回吗?
世宁接着道:“我幼年时遭逢一异人,传给我一种很奇特的内力,平时什么用处都没有,但那天我对战凌天宗,顿悟剑心诀时,这股内力却忽然爆发,与剑心诀合而为一,爆发出超乎寻常的力量,一举将凌天宗击败。但这股内力,却也就此消失,所以,就算我施展出剑心诀来,也绝对没有当初的威力,更不用说打败千梅先生了。”杨逸之点点头,道:“什么人,竟然传给你这样奇特的内力?莫非……”他的身子一震,眼睛望向世宁。
世宁摇了摇头,道:“不会是于长空。”他的神情中有些寂寥:“我那时没出息得紧,于长空怎么会看上我,传授我如此神妙的武功?可能是我多想了吧。”杨逸之笑道:“就算没有剑心诀,你此时的武功也足称得上是一流高手,放眼江湖,再没有几个人能超过你了!”
世宁也笑道:“你方才那一招,连我都未必能招架住。这一流高手,可真是不值钱呐。”
两人一齐大笑。这夜色,也就不那么黑了。
欲邀月色红衣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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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成都城里要找到两套官服,并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情。尤其是在晚上,又尤其找的人是世宁跟杨逸之。晚上巡逻的李副将跟他手下的亲兵才刚打了个盹,身上的衣服就无影无踪了。这件事被传得越来越奇异,云神者有之,云怪者有之。后来此地还专门造了个江神娘娘庙,据说香火颇为旺盛了一阵。
等到亥时一刻,夜深人静时分,世宁穿上副将的官服,带着亲兵打扮的杨逸之大摇大摆地向杜甫草堂走了过去。成都并未施行宵禁,但路上行人见了他们这种气派,却哪里敢去拦去?两人也不从门进去,飞身来到了青枫茶寮的门口。那茶寮早就关门歇宿了,只有后面一间小房子里还透出昏黄的烛光来。两人走近看时,就见黑白子正捧着一桌子散碎的银子,眉花眼笑地数着。他那本来就黝黑的皮肤被银子的光芒映照,竟然也带了几分光泽。数一阵子,就将脸埋到银子堆了,哈哈大笑一阵子,世上可喜之事万万千千,当真没有一件能够比上数钱了。
世宁遥想李副将那跋扈的形象,当下哈哈一阵豪笑,一掌将窗子打开,跃了进去。那黑白子猛见一个人影窜了进来,吓得一声怪叫,整个人都扑了桌子上去,想用整个身子将银子护住。世宁从他脖子里伸手进去,捡起一块极大的银锭,笑道:“黑白子,你好发财啊。”
黑白子脸上堆起极为谄媚的假笑,腾出一只手来,又抓起一块银子,向世宁塞了过去:“官爷发财、官爷发财。”他似乎又觉得这一块银子不够,犹豫了一阵,又抓了一块小点的,送到了杨逸之的面前。世宁猛地将桌子一拍,黑白子跟满桌的银锭一齐跳了起来。世宁怒喝道:“大胆黑白子,死到临头,竟然还敢用这些阿堵物来贿赂官长!给我拿了!”
杨逸之高声答应,抢上前来,就要捉拿黑白子。黑白子这下吓了个面如土色,长声惨叫道:“官爷!小人这些银子,可全都是辛苦挣来的血汗钱啊!求官爷明察!”
世宁冷笑道:“辛苦挣来的?宣明门外的死尸,是怎么回事?”
黑白子呼起撞天屈来了:“那些死尸跟小人无关啊!”
世宁道:“无关?怎么本老爷不知道那些尸体怎么死的,偏你知道得这么一清二楚,还拿来骗银子?”
黑白子说不出话来。世宁拿起桌子上的银子,往空中抛了一抛,放入了自己的口袋中,跟着又拿起第二块。他每拿起一块,黑白子脸上的肌肉就是一阵哆嗦,待到他拿到第七块,黑白子终于忍不住,道:“前日小人正在做春秋大梦,忽然被一人从床上提了起来。当时昏天黑地,小人也认不出他是谁来。他问小人想不想发财,小人穷到当裤子的地步,哪里不想发财?他就教了小人一番说辞,让小人今日说书挣些钱。”
世宁与杨逸之对望一眼,见那黑白子惊惶的神色,不似作伪。世宁眼珠转了转,道:“若是如此,你一个说书的人,又怎会认识张萧二侠与千梅老人?”黑白子又叫道:“是那人告诉我,张萧二侠正好在成都,一旦传出宁远尘的死讯,他们必定会赶至。至于千梅老人跟两位的行踪,也都是那人告诉我的。”世宁又跟杨逸之互看了一眼,至此两人已经确定,的确有一个隐在幕后的人,在准备着极为恶毒的陷阱,等待着他们钻进去。只是这陷阱的对象为什么是他们两个刚出道的人?这策划的人图的又是什么呢?
黑白子偷眼看着他们,忽然道:“那人还告诉我,这三具尸体他还有用,等今晚亥时,他就会收回去……”
世宁两人身子一震,顾不得再听黑白子说话,齐齐掠了出去!
风清月冷,黑白子的身形却动也不动,他极为注意地聆听着,直到确信世宁两人已经走远了之后,他才缓缓坐了下来,从袖子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紫泥茶壶,细细地呷了一口。他再也没有看那满桌的银子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