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宁紧紧盯着文长老与凌天雅,红姑娘与他谈的是杀人流血的事情,但对面站着的文长老与凌天雅,却在深深对视着。竹林中的清光很淡,却仿佛全都汇聚在凌天雅的脸上,她那平凡的面容变得光辉无比。

  世宁看着他们,心中忽然闪过一阵嫉妒:他忽然也很想要这样的幸福,即使是被全天下的人所唾弃所追杀,那也再所不惜!

  世宁心神飘忽,红姑娘的话仿佛从远处传来,他慢慢摇了摇头,道:“正与邪,何必分那么清楚呢!凌大侠若是在此,想必也跟我同样的看法。今日之事,我决定不插手。你要杀他,就请自己动手吧。”他说完之后,拉着杨逸之远远退了开来,在竹楼的另一边盘膝坐下,闭目养神,再也不说一句话。

  红姑娘冷冷看着他,她的凤目渐渐立了起来,冷笑道:“你不插手,那很好!”她的手一抬,只听猛地一声巨响,竹楼的地板突然从文长老与凌天雅的正中间,倏然裂了开来!

  整个竹楼轰然大响中,就此分为两半,慢慢向两边倾倒。同时,红姑娘全身都化作一团赤云,向文长老扑了过去。

  文长老箫声一振,吹出几个啸音,向红姑娘卷了过去。红姑娘身子疾旋,仿佛一阵红色的龙卷风,猛扑而下。那啸音打在她疾旋的身子上,劲力已经消解了大半,而她的身形,却丝毫不停,眨眼间就扑到了文长老的面前。

  文长老鼓劲一吹,内息从落伽玉箫中狂涌而出,同时,他玉箫挥出,向红姑娘点了过去。

  红姑娘的身形倏然翻转,竟然变了个头上脚下的姿势,双手招术丝毫不变,那凌厉之极的一招,却变成攻击文长老的下盘了。文长老的玉箫虽然厉害,击向的却是红姑娘的双腿。红姑娘身形一转,咯咯娇笑声中,脚尖在玉箫上轻轻一点,身子宛如离弦之箭,向竹楼的另一半飞射而去。

  那竹楼的另一半已经倾倒出三四丈,红姑娘的时机把握得极好,借着落伽玉箫的反震之力,转瞬之间已经到了凌天雅的身边。而在竹楼另一半的文长老、世宁、杨逸之,便再没有机会能救得了凌天雅了。

  红姑娘的身形转瞬之间已经到了凌天雅的身边!

  世宁脸色一变,果然就见凌天雅虽然神色丝毫不见慌张,但她却没有遮挡阻拦。想不到大侠凌天宗的妹妹,竟是一点武功都不会!

  红姑娘笑声清脆,双手却毫不留情,尖尖十指长长的,指甲上涂满了鲜红的蔻丹,向着凌天雅的脖子上拂了过去。只要有一根手指擦到了凌天雅的脖子,她就有十条命,也不可能留住!

  文长老面色焦急,正要驰援,就在此时,一阵清风忽然吹来,“咯嚓”一声巨响,一根腕口粗的竹子被齐根吹断,向竹楼飞了过来。风不断,竹林中突然充满了肃杀之意。绿意如凝,竹如兵。

  世宁的瞳孔倏然收紧,那吹断的竹子恍惚之中犹如一柄擎天之剑,怒劈而下!那剑气堂皇之极,宛如九天神龙一般,威力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就算面前的是泰山,也必将会被它一击劈开!

  红姑娘显然也感觉到了这一点。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惶,来不及思考,那柄竹子当头击下,红姑娘尖啸一声,急忙收手,那竹子就擦着她的指尖,轰然击在了半倾的竹楼上!

  那竹楼猛地一阵摇晃,红姑娘就觉一股巨力涌了过来,身子宛如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那截竹子更不停留,带着半倾的竹楼向前飞出。咯呀呀一阵巨响,被红姑娘劈开的两半竹楼竟然被这截竹子重新串在了一起,歪歪斜斜地立在了竹林中。

  文长老欣喜地猛扑上去抱住了凌天雅。他似乎料想不到会有这样的结局,不住地仔细查看,生怕她有丝毫的闪失。凌天雅脸上却没有惊惶,她只是脸上浮起一丝羞涩,怔怔看着文长老,缓缓道:“你……你终于肯抱我了。”

  文长老一惊,急忙放手,讷讷道:“对……对不起,我……”凌天雅轻轻道:“不,我很喜欢。”文长老惊喜道:“雅妹……”他们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互相凝视着对方。在文长老与凌天雅的世界里,此刻只有他们两个。

  因为他们的心中,只有对方,此外再也没有任何东西。

  世宁跟杨逸之却矍然一惊。他们已经看了出来,这只竹子绝不是无缘无故就倒掉的,乃是被人用极为上乘的剑法,御控而为。何人竟然有如此高明的武功?此人修为之高,绝不在他们所遇见的任何高手之下。

  难道出手的,竟然是人称佛心剑的大侠凌天宗?世宁仿佛想起了什么,大叫道:“不好!”他的身形跟着掠了出去,正向着红姑娘飞出的方向。

  竹绿茫茫,转眼将他的身形吞没了。

第三章脉脉风竹催紫烟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竹如箭,如剑,如兵!

  红姑娘显然已在这一招“以竹为剑”的攻势中受到了极重的伤,一路奔逃之际,那竹子被她踩得极为凌乱。世宁顺着踪迹一路追去,那竹枝被踩断得越来越多,到后来,竟然有点点鲜血,宛如湘妃之泪斑,洒在了绿竹之上。世宁心情沉重,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日色渐暗,那竹林中的阴阴绿意浓得几乎化不开了。就在这时,林中忽然闪出了一点红色,但这点红色却是枯萎的,收缩的,静止的,因为红姑娘蜷曲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她的身后,站在一个人。

  那个人看上去很平凡,他的个子并不太高,长着一张极为普通的“国”字脸,穿着一身毫不奢华的布衣,但他脸上的神情,却使他看上去绝不平凡,绝不普通。甚至当今帝王御临,也未必能比他高贵多少。

  他的神情并不倨傲,反而极为谦和,脸上永远挂着一丝笑意。他这笑意又仿佛是他本身的一部分,因为无论对着最高贵的人,还是最低贱的人,他的笑都是一样的。

  若没有超凡绝尘的武功,又怎会有这样的表情?世宁的瞳孔缓缓收缩,他甚至已不再注意红姑娘,那人仿佛有种奇特的魅力,一出现,便将世宁的目光全都拉到了他身上。就算这竹林中有千千万万人,第一个赢得注意的,还是他。他是不是第一名侠、佛心剑凌天宗?

  世宁放慢脚步,站在了那人身前七八丈处。他已不敢再跨进一步,因为他没把握近距离接下那人的一剑。这人早已察觉到了世宁的到来,他的目光慢慢抬起来,看了看世宁,眉毛忽然挑了挑,目光一炽,定在了世宁的身上。接着,他轻轻摇了摇头,依旧看着红姑娘。

  红姑娘却仿佛一朵衰败的花朵,在地上蜷曲着。

  世宁一咬牙,猛地跨上一步,竹林中本来宛如静止的绿意被他这一步吹动,掀起一阵云涛般的波浪,向着红姑娘与那人漫漫压了过去。世宁更不停留,跟着又是一步踏下。他的步伐极大,两步跨完,距离那人已近五丈。

  那人并没有动作,只是衣袖轻轻摆了摆,一股沉静的力量就从他身躯中漫延开来,向四周潮压而下。世宁就觉身上一紧,林中的绿意已恢复了那宛如亘古未变的宁静。大地也仿佛被这宁静所渲染,顷刻之间,连鸟鸣之声也都沉寂了。那人的身躯竟似乎跟这竹林、这大地都融为一体,化作天地间最宏大的存在,倏忽压到了世宁的面前。

  这一招,似乎是武功,又似乎已超出了武功的界限。世宁只在姬云裳与帝伽对决时见识过类似的武功,他哪里能够抵挡?只听他闷哼一声,被那力量结结实实击中,摔在了背后的竹子上。

  这一招看似虚无,但力量却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世宁早就将紫府真气运到了极处,护住了全身要害,但这一招袭来之时,却几乎将他全身的真气尽皆打散,力量直指,瞬息间到了他的心肺之间!

  便在此时,那股一直游荡在他心房间若有若无的真气,忽然强盛了起来,宛如一道灿烂的云锦,将来袭的力道裹住,推了出去。同时,世宁的心房宛如被一根利针扎中,他忍不住凄声长啸了一声。啸声将整片竹林震动!所幸那刺痛极为短暂,而那仿佛包容天地的力量,也在这一痛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时那人的脸却抬了起来,脸上的笑意隐去,有了些不愉之色。他冷冷道:“想不到于长空的传人,竟然与西域魔教勾结在了一起!”世宁身子一震,忍不住问道:“什么于长空的传人?”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你身藏于长空的舞阳剑,怎会不是于长空的传人?”

  世宁心中大为疑惑,却又不由得有些欣喜,难道自己这柄舞阳剑,却是于长空当年所用的吗?于长空少年成名之后,就极少用剑,江湖中倒真没有几个人知道他所佩何剑。听那人这么一说,他的心中忽然一凛,难道……难道当年在水牢中教了自己三日剑法的人,竟然是于长空吗?

  那人见世宁脸色阴晴不定,不答自己的问话,以为他被自己喝破,心下怯了,又是冷冷一笑,道:“正邪不两立,你学的是天下名剑,自然要做天下名侠,这妖女乃是魔教中有名的人物,你来将她杀了。”

  世宁身子一震,红姑娘身上的红衣忽然变得鲜艳,在他的眼前发出夺目的光,就算他想避,也无从避开。那人淡淡道:“当年我与于长空有一面之谊,不忍心见他后人堕落,你杀了这魔头之后,我便收你为弟子,此后好好督教你,管保你成为天下人人钦仰的大侠客。”

  世宁抬起头:“你认识于长空?你……你是凌大侠?”那人嘴角沁起一丝笑意:“不错,我就是凌天宗。”他说着自己的名字的时候,就仿佛一个地位极为平凡的人,在向别人介绍自己一般。但世宁知道这三个字,却绝不只是一个名字,而是一个招牌,一个象征,放到江湖上去,绝对可以震慑一方宵小!

  凌天宗的目光渐渐凌厉起来,缓缓道:“你既然听过我的名字,便知道我疾恶如仇,最容不得这些邪魔外道。快快将她杀了!”

  他这最后一句话,微微运了些内力,登时那些宛如碧玉琉璃般静悬在他身周的绿意全都被这啸音摧动,缓缓旋转了起来。凌天宗就宛如嗔目的佛陀,在对着外道做当头棒喝!世宁心下一凛,不由自主地跨上一步,向着红姑娘走去。

  万千绿意围绕在红姑娘的身边,将她身上的红衣映衬得鲜艳夺目,但她的脸,却是苍白的,孤苦的。世宁忍不住握住了舞阳剑的剑柄,那沉沉的凉意沁入了他的掌心之中,世宁强忍着心中那急遽的紊乱,抓紧舞阳剑,慢慢地、一步步地向红姑娘走去!他忽然发觉,他根本就没有看清楚过红姑娘,也从来没想过去了解一个真实的她。——自己爱过她吗?连这个问题,世宁都觉得自己其实并不能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