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音并没有受到老者的呵斥影响,依旧在湖中回荡……老者不由再次喝道:“鲁千秋,我顾临水早已恭候多时,堂堂阎王伞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婆婆妈妈,藏头露尾?”
幽怨的萧声陡然一变,从缓慢悠然的曲调变成了轻快活泼的节奏,隐约透出一种嘲讽的味道……青衫老者面色一沉,回头对两名躬立身后的弟子一招手:“取我的流金镗!”
两名弟子应声从门内捧出一柄长逾七尺、流光溢彩的奇门兵刃,老者举重若轻地操入手中,“备船!老夫就在湖上会会阎王伞!”
“师父,小心有诈!”一名弟子忙道……“嘁!为师从小就在洞庭湖边长大,还怕谁在水上使诈?”老者一声冷笑,一脸自负……小船很快就备好,老者也不要旁人操桨,独自跳上小船,流金镗在岸边乱石上一点,小船顿如脱弦之箭,向黑沉沉雾蒙蒙的湖中悄然射去……两名弟子不敢违背师命跟上去,只得在岸边侧耳细听……只听萧声突然断了,跟着就响起流金镗沉闷的呼啸和师父隐约的怒吼,跟着是一声惊恐万状的惨呼,然后一切声响就都归于平静,湖面上就只剩下波涛微澜的单调声音……“走!去看看!”两名弟子再顾不得理会师父的命令,挑起一盏灯笼,跳上一艘小船就向湖中划去……深入湖中数十丈远,就见一艘小船孤零零飘在湖面上,正随着湖水的起伏在微微荡漾……二人认得是方才师父的小船,忙划船靠过去,就见师父已经倒在小船中,胸口血肉模糊,像是被带齿的车轮碾过一般……“师父……师父被阎王伞杀了!”二人失声痛哭,虽然从未见过阎王伞,但他们也听说过,天底下也只有阎王伞,才会留下这样血腥恐怖的伤痕……
一、死约
一场大雨洗尽了深秋的阴霾,使天地焕然一新……在天青水绿的洞庭湖边,一人一骑沿着湖岸踯躅独行,蓝天碧水将他的白衣白马衬托得越发清晰明亮,让人疑为画中……前方的喧嚣吵闹吸引了画中人的注意,他一扫懒散闲适,使劲一踢马腹,纵马向吵闹处奔了过去……只见湖边一座巍峨的庄园前,十几个披麻戴孝的汉子正乱哄哄地翻身上马,正要打马出发……他们的脸上有一种共同的表情,一种发自内心的悲愤和绝决……“请问,这里就是飞鱼庄?”白衣白马的年轻人勒住奔马,对十几个佩刀带剑,同时又披麻戴孝的汉子客气地问道……“正是!”领头那个三十多岁的彪壮汉子打量着来人,一脸的警惕,“请问公子这是……”
“在下受人之托,专程前来拜见飞鱼庄庄主顾临水……”陌生人拱手道……他看起来十分年轻,顶多二十出头,却有一种他这个年纪的人所没有的冷定和从容……“我就是顾家长子顾全忠,不知公子是受何人之托前来拜见家父?”国字脸膛的彪壮汉子冷冷问……“在下是受江南鲁千秋孤儿寡母所托……”年轻人话音刚落,周围就响起此起彼伏的兵刃出鞘声,只见十几个披麻戴孝的汉子心底的悲愤像是蓦地被点燃,齐齐将年轻人围在中间,纷纷破口大骂:“鲁千秋那王八蛋居然还敢派人前来!他现在在哪里?”
年轻人尚来不及回答,一个面目粗豪的汉子就在怒吼:“跟他罗嗦什么,先将这小王八蛋拿下来,再慢慢拷问不迟!”说着便纵马向年轻人冲了过来,人未至,手中大砍刀已借奔马的冲力一挥而出,声势颇为骇人……看他这刀势,哪是要将年轻人拿下,简直就是想直接要了别人的命……“二弟不可鲁莽!”顾全忠失声惊呼,话音刚落,就见年轻人抢在刀锋及身之前侧身信手一挥,就听刺耳的刀啸被一声微不可察的风声打断,大砍刀突然失去了主人的把握,从他的手中打着滚飞了出去,“乓”一声钉在数丈外的一棵柳树上,惊飞了几只歇息的小鸟……“你、你……你他妈使妖法!”鲁莽出手的汉子吃惊地望着自己的手,只见手腕上莫名其妙裂开了一道浅浅的刀痕,虽入肉不深,却刚好使自己手指失力,再抓不住手中的刀柄……再看对方,两手空空根本没有任何武器……不仅如此,甚至他浑身上下也不见任何兵刃……“抱歉,阁下出手狠辣,我只好拔刀自保……”年轻人淡淡道……他那理所当然的神情激怒了众人,不等同伴招呼,尽皆挥刀向年轻人冲了过去……只听场中响起几声锐风的轻啸,冲在最前面的七八个汉子,手中兵刃先后飞了出去,有的“扑嗵”一声落入湖中,有的则钉在数丈外的湖滩上……这次众人总算看清,年轻人手中握着一柄薄如蝉翼的奇怪短刀,刀身怪异地向前弯曲,锋刃呈一种前掠的弧形……“袖底无影风!快住手!”顾全忠大惊失色,慌忙叫住同伴……其实不用他叫,几个冲在后面的汉子一听到“袖底无影风”几个字,就都不约而同地勒马停步,惊恐地盯着年轻人手中那柄薄薄的短刀,哪还有半点冲动?
“你、你是金陵苏家三公子?”顾全忠失声惊问,不住打量着正缓缓还刀入袖的年轻人……“不错,在下苏逸飞,见过飞鱼庄少庄主……”年轻人拱手一拜,“不知在下有何冒犯,大家初次见面,诸位竟然要齐下辣手?”
众人惊魂稍定,看看自己手腕,发觉手腕虽然受创,却只是皮外伤,众人心下稍安,纷纷对年轻人怒目而视……顾全忠面色难看,勉强拱手还礼道:“不知是苏公子驾临,舍弟多有冒犯,全忠这就向公子赔罪……虽然从未见过公子,全忠也听说过公子以一己之力,从魔教手中救下端木一族的豪迈,更耳闻公子孤身挑战猎头杀神步天歌的风采……今日一见,‘袖底无影风’果然名不虚传!”说到这他语气一变,“不过在下万万没想到,今日公子竟与鲁千秋那厮勾结,要在我飞鱼庄的头上拉屎!咱们虽然不是公子对手,却也不会堕了我飞鱼庄的威名!”说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须发怒张……苏逸飞皱起眉头:“与鲁千秋勾结?少庄主何出此言?”
顾全忠哈哈一笑,愤然道:“先父惨死在鲁千秋阎王伞下,全忠孝期未过,公子就受鲁千秋所托前来拜见先父,这不是来看飞鱼庄的笑话是什么?就不知鲁千秋那混蛋为何自己不来?也免得咱们千里迢迢到他鲁家庄送死!”
“顾临水死了?”苏逸飞满脸诧异,似乎不敢相信……“难道我还咒自己父亲早死不成?”顾全忠一脸悲愤……“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苏逸飞失声惊问……“就在上个月的月圆之夜!”顾全忠一声冷哼,“难道鲁千秋没有告诉你?”
“月圆之夜?”苏逸飞一怔,连连摇头,“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顾全忠厉声质问,“难道我会拿自己父亲的惨死开玩笑不成?”
苏逸飞见顾全忠双目赤红,须发怒张,再看顾家人人披麻戴孝,个个神情激愤,显然不是说谎……他不由垂头沉吟起来,喃喃自问:“奇怪!怎么会这样?”
“有何奇怪?”顾全忠愤然质问……却见苏逸飞抬起头,坦然迎上顾全忠的目光:“你知我为何而来?”
“难道不是受鲁千秋那混蛋所托,来看飞鱼庄笑话?”顾全忠连连冷笑……苏逸飞没有理会对方的讥讽,坦然道:“我是受鲁家孤儿寡母之托,前来质问顾庄主,为何要杀害鲁千秋?”
“什么?鲁千秋死了?”顾全忠一脸意外……苏逸飞见他似乎根本不信,不由面色一沉:“鲁千秋是先父好友,我还要尊他一声世叔,难道我会拿他的生死说笑?”
顾全忠一怔,突然放声大笑:“哈哈,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没想到那混蛋也会有今天……就不知苏公子为何要说他是死在先父手里?”
“他是被流金镗刺穿胸膛,一击毙命……天下人都知道,流金镗是飞鱼庄顾庄主的独门兵刃,江湖上没人会使……”苏逸飞没有理会顾全忠的幸灾乐祸,冷冷道,“而他更是接到顾庄主的约战书才孤身赴约,却惨死在洞庭湖上……有人认出了他的遗体,这才连夜送还鲁家庄……而他死亡的时间,正是上个月的月圆之夜……”
“不可能!”顾全忠大声道,“虽然家父与鲁千秋有隙,却还没到生死相搏的地步,家父不可能主动与之决斗……恰恰相反,家父是接到他的挑战书才被迫应战,也才被他的阎王伞几乎齐胸割断……”
苏逸飞再次皱眉,沉吟道:“怎么会这样?就算挑战书可以伪造,但谁又能伪造流金镗?莫非他们是同归于尽?”
“不可能!”顾全忠连连摇头,“那晚家父听到鲁千秋的箫声,独自驾舟应战……我听到打斗声结束后,立刻驾舟前去查看,只发现父亲惨死在小舟中,周围根本并没有第二人第二条船……鲁千秋既然是孤身前来,若是同归于尽,怎么没有横尸当场?”
苏逸飞想了想,皱眉道:“看来此事另有蹊跷,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定要查明此事……”
“给你时间?等你从猎头杀神步天歌手中活下来再说吧……”一旁那个眉目与顾全忠有几分相似的粗豪汉子讥讽道……方才他被苏逸飞一刀割破手腕,挑飞了大砍刀,心中对苏逸飞早已又恨又怕,不由出言讥讽……虽然“袖底无影风”的名头如今已是如日中天,但在这之上,还有一柄“腰中软红信”也从未败过,而它恰恰就是苏逸飞不共戴天的仇敌——猎头杀神步天歌手中……他们决斗的日子近在眼前,这在江湖上已经不是秘密……苏逸飞神情一黯,心知任何人面对步天歌,都不敢心怀侥幸,所以别人会有此顾虑……这次本是受鲁家孤儿寡母所托,前来为鲁千秋讨个公道,然后赶到洛阳牡丹亭,与步天歌生死一决……谁知顾临水已死,事情另有变故,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查清其中曲直……他沉吟片刻,最后对顾全忠拱手道:“请少庄主给我两个月时间,只要我侥幸未死,定要查明顾庄主与鲁世叔惨死的真相……这期间还请少庄主约束家人不要冲动,更不可向鲁家寻仇……”
“我们凭什么要听你的?”那面目粗豪的汉子一声嗤笑,“你能不能活到两个月还是个问题呢……”
“二弟不得无礼!”顾全忠连忙呵斥,直到兄弟不满地闭上了嘴,他才转向苏逸飞,“好!就凭‘苏逸飞’三个字,我顾全忠信你这一回!”
“等我从洛阳回来……”苏逸飞说着勒转马头,打马就走,不再停留……众人直到他去得远了,才纷纷议论起来:“他真敢挑战步天歌?”“他有没有可能活着回来?”
没人能回答这样的问题……猎头杀神步天歌,是江湖传颂了二十多年的神话;而金陵苏家三公子的无影风,则是如今这江湖新的神话……看看离洛阳不到一日路程,苏逸飞不由放慢了马速……算算日子,离约定的时间还有整整十三日,自己竟比计划早到了差不多半个月,一方面可见自己对这次决斗的重视和期待,同时也可看出,自己已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和冷静,这是武者大忌,尤其在面对步天歌这种对手的时候……在路边一间孤零零的客栈前勒马停下来,苏逸飞决定不到时候决不提前去洛阳,他怕自己在等待中变得焦虑急躁,还未面对对手就先输了一筹……“公子是住店还是喂马吃饭?”客栈前的小二殷勤地上前为客人牵马……苏逸飞抬头打量了一下客栈,只见门楣上有块新篆的牌匾,上面的名字有些特别——无痕客栈……苏逸飞心中奇怪,不过却也没有多问,只将缰绳交给小二:“请给我一间上房,我大概要住上十多天……”
“好呐!”小二殷勤地走前带路……苏逸飞跟着他进得客栈,只见客栈中熙熙攘攘,竟有不少武林中人,正在旁若无人地高谈阔论……苏逸飞突然发觉店内的环境依稀有些熟悉,仔细一看,这才想起自己曾经来过这里……上次来洛阳为未来的岳父端木桦拜寿的时候,也曾在这里打尖休息,结果遇到要命乞丐与花秀抢劫,自己被逼出手,花秀这个黑道第一快刀,在见到渴望一生的快刀的之后,终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未来岳父端木桦,后来也是因自己的快刀愤然自裁,未婚妻端木雯欣也留书作别,至今了无音讯……想到这些,苏逸飞不禁在心中暗叹:真是世事无常,令人唏嘘不已……打量着店中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环境,苏逸飞又想起了上次在这里假扮掌柜的天魔教光明使卫戟,说起来他也曾救过自己一命,自己却眼睁睁看着他死于“黑暗”而无力营救,每每想起,总觉得依然还欠着他一条性命……“公子,要不要先用膳?本店的泡椒凤爪和香熏龙头可是远近闻名的特色菜,窖藏十八年‘血酒’更是本地一绝……不过这些却还不是本店最大的特色……”胖乎乎的掌柜过来殷勤招呼,将苏逸飞从心神恍惚中惊醒过来……他打量着胖掌柜那故作神秘的笑脸,不由问道:“那你们最大的特色是什么?”
“公子请坐,”掌柜将苏逸飞领到角落一张空桌,“你先品着‘血酒’,尝着咱们这特色的泡椒凤爪和香熏龙头,再看看这四面墙上的画,听听大家的议论,自然就明白了……”
酒菜很快就送上来,苏逸飞满是好奇地仔细一看,不由哑然失笑……只见凤爪原来就是一盘凉拌鸡爪子,龙头则是几个剥皮熏干的兔子头,呲牙咧嘴十分狰狞……而所谓“血酒”,不过是用状元红泡了些枸杞和红枣,使那酒色越发殷红如血,看起来有些吓人,不过喝到口中,除了一股冲鼻的药味,却没有半点血腥气……苏逸飞拿起一个鸡爪子尝了尝,又咸又酸,味道并不好吃,再尝尝香熏兔子头,也是又干又韧,实在算不上什么美味,想不通老板为何要以这两道菜作为特色……想起掌柜的叮嘱,苏逸飞便往两旁墙上望去,只见墙上挂着几幅简洁潦草的人物画,似乎是在打斗比武……仔细看了半晌,他才依稀认出,那些画竟然是以自己当初断要命乞丐的手、斩花秀的头等场景为原型!只是画师的手艺并不好,加上从未见过笔下的人物,因此画得形似神差,让自己都很难认出……若非每幅都标有四个字的说明,比如“乞丐断手”、“最快一刀”、“花秀买棺”等字样,恐怕很难让人联想到自己……看到这里,苏逸飞才总算明白客栈牌匾那几个字的由来,大概是取自“刀过无痕”的意思……没想到这客栈的老板竟如此精明,居然以自己当初在此断要命恶丐之手、斩黑道枭雄之头作为噱头,吸引江湖过客留足,竟让这偏僻小店成了远近闻名的名店……苏逸飞正在四处打量,就见邻桌一个粗犷的汉子突然举杯对自己笑道:“老弟,看你这身打扮,这凤爪龙头可得多吃点,血酒更不能少喝……”
“这是为何?”苏逸飞奇怪地问……就见那汉子哈哈一笑,往四下一指:“你看看他们,谁不是狂啃凤爪龙头,虽然味道并不怎么样,但到这无痕客栈的客人,若不吃他十个八个凤爪龙头,岂不空来一回?”
苏逸飞四下望望,突然发觉不少年轻人打扮竟十分相似,都是白衣长袖,束发履靴,这打扮有些不文不武……若非每个人随身带着各色兵刃,还真看不出他们是武林中人……只见他们每个人面前都摆了两盘鸡爪兔头,正在边啃边聊,吃得津津有味……苏逸飞看看面前的特色菜,不由疑惑道:“这鸡爪兔头名字取得唬人,味道却不怎么样,怎么大家如此喜欢?”
那汉子面上露出一丝不屑:“枉你这身打扮也算正宗,却不知这凤爪龙头的来历……”
“这东西还有来历?”苏逸飞有些意外……“当然了!”那汉子面露骄傲,“当初苏家三公子苏逸飞初入江湖,就在这无痕客栈断要命乞丐之手,斩悍匪花秀之头,那情形是何等令人神往!如今苏三公子的名头如日中天,他初次出手的这家客栈自然也就驰名江湖……许多崇拜苏三公子的年轻人慕名而来,除了想要亲眼看看偶像名扬天下的地方,也想沾点偶像的荣光……这凤爪龙头就是从乞丐的断手和花秀的头颅化来,咱们虽然不能像苏三公子那样为江湖除恶,但总可以啃啃代表江湖恶棍这断手人头的凤爪龙头,既解心头之恨,也算是用这种特殊的方式,对偶像表达咱们的敬意……我看你这身打扮就知道你也崇拜苏三公子,难道会不知这个典故?”
苏逸飞只觉得刚吃下的那个鸡爪子在腹中翻滚,一阵恶心差点儿呕了出来……他忙将鸡爪兔头全部推开,高声招呼小二:“来人,快给我撤下去!”
不理会众人诧异的目光,苏逸飞起身就走……墙上的这些画和食客的议论,勾起了他不愉快的记忆……想起当初这里发生过的血腥,他早已没有了半点胃口……让小二领自己上楼去房间的时候,他听到大堂中隐约飘来众人的议论:“你说这次苏三公子与步天歌的决斗,谁更有机会获胜?”
“当然是苏三公子的袖底无影风,步天歌令人恐怖的是他的箭,一旦他放下赖以成名的折叠弩与人公平决斗,肯定就不是苏三公子的对手了……”
“我看未必,‘腰中软红信,袖底无影风’,俱是当世神器,谁能轻言胜负?”……听到这些议论,苏逸飞暗暗叹了口气……除了堂兄苏逸荃,自己很少向他人提起这次决斗,步天歌也不是个好出风头的家伙,决不会将这次决斗张扬出去,没理由闹得天下皆知!他想不通为何现在几乎人人俱知道自己的决斗,不少江湖人还纷纷赶来洛阳,就等着看这场罕见的热闹……不过苏逸飞到也不怪这些人,也许喜欢看热闹,就是人性劣根之一吧……推门进入房间,苏逸飞在小二引领下四下看了看,还算比较满意……赏了一块碎银将小儿打发走后,他仔细关上房门,正要洗去一路风尘,却感觉有一样东西似乎不属于这种寻常的客栈……他四下看了看,终于发现在窗棂木雕花上,钉着一枚不起眼的小针……长断与缝衣针相似,却没有穿线的小孔……针上镀有黄金,闪烁着黄澄澄的微光……苏逸飞小心翼翼拔下一看,脸色蓦地就变了,立刻高声呼叫小二……听客人呼叫得急,胖掌柜也慌忙跟了进来……只见苏逸飞将那枚金针举到小二和掌柜面前:“这是哪来的?”
小二仔细看了看,笑道:“大概是以前的客人拉下的吧……公子你也知道,客房内总能捡到客人拉下的东西,没什么稀奇……”
“都怪咱们没打扫干净,我这就给公子换个房间……”胖掌柜陪着笑打开房门,示意小二给客人换房……却见客人拦住小二喝问道:“这之前有谁住过这个房间?”
小二躲开苏逸飞直透人心的目光,嗫嚅道:“客栈每日人来人往,小人实在记不起来了……”
“说谎!”小二躲闪的表情令苏逸飞心中更急,不由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这枚金针方才是钉在窗棂上,决不是谁不小心拉下……这间房内一定发生过什么,快说!”
小二刚想挣扎,却感觉手腕剧痛,几欲折断……他慌忙高叫:“我说!我说!”眼光却不住望向掌柜……苏逸飞见胖掌柜在一旁对小二连使颜色,立刻一把将他也扣住,喝道:“别耍花样,快说!若有半句不实,我立刻要你好看……”
“我说我说!”胖掌柜吃痛不住,连连讨饶……待苏逸飞稍稍放松一些,他才小心翼翼地问:“你、你不是官府捕快吧?”
“什么官府捕快?我什么都不是……”苏逸飞喝道……“你早说嘛,吓我一跳……”胖掌柜一脸嗔怪,揉着手解释道,“不是我不愿告诉你,昨晚发生的事要是让官府知道,小店多半也要受到牵连,所以……”
“废话少说,昨晚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苏逸飞急道……“就、就是有一位姑娘,被两名强盗给抓走了……”胖掌柜见苏逸飞神情骇人,这才仔细解释道,“也就是昨晚初更时分的事……当时有一位姑娘浑身是伤,到咱们这儿来住店,小二就将她安排在这个房间……她刚进房不久,就有两名蒙面人跟着进来,向小二问明她的房间后就冲了进去……我只听到一、两声挣扎打斗,房中就没了动静……待我和小二进去查看时,那位姑娘和两个蒙面人俱不见了踪影……这事要让官府知道,本店多半脱不了关系,所以我才让小二不要随便乱说……”
“那姑娘长什么样?”苏逸飞忙问……“身材高挑,十分健美俊秀,听口音似乎不像是中原人士……”胖掌柜忙道……果然是阿岚!苏逸飞心神一颤,像这种金针世上少有,难怪自己一眼就能认出来……尤其令人担心的是,阿岚在天魔教中地位崇高,身边不乏教中高手跟随保护……如果她遇到麻烦,那就一定不是小麻烦……“你们可知那位姑娘被蒙面人带去了哪里?”心中关切,苏逸飞语气也失去了固有的冷静和从容……“我们听到打斗进来后,屋里早已没人……”胖掌柜遗憾地摇摇头……苏逸飞见一旁的小二欲言又止,忙将目光转向他……只听他迟疑道:“两个蒙面人刚进店时,我好像听到其中一个提到三合村,也不知是不是……”
“三合村?”苏逸飞忙问,“这附近可有这个地名?”
“从这儿往东六十里开外,确有一个地方叫三合村……”胖掌柜连忙答道,“只是那里十分偏僻,外人很少听说过……”
“不知掌柜可否替我带路?”苏逸飞听说真有这个地名,心中稍安……虽然不知三合村的底细,但总要去看看才安心……见胖掌柜面露难色,苏逸飞二话没说便将怀中的银两尽数掏了出来,全部塞到掌柜手中:“你先收下这些,只要掌柜帮我找到那位姑娘,我再另行酬谢!”
捧着数十两银子的巨款,胖掌柜两眼放光,连忙对小二吩咐道:“快备马!我带这位公子去三合村!”
马很快就备好,当苏逸飞心急如焚地跟随胖掌柜出门时,天色已是黄昏……在胖掌柜的带领下,苏逸飞快马加鞭,不到半个时辰就赶到了三合村……此时天已擦黑,只见一座仅有十几户人家的村庄座落在群山环抱之中,显得异常安详静谧……当二人纵马进入小村时,苏逸飞的心一下子抽紧,他在途中就设想过可能遇到的各种凶险,但眼前的情形超出了他最大胆的想象……只见村中异常宁静,没有想象中的埋伏,没有鸡鸣狗吠,也没有半点人声,安静得实在有些渗人……苏逸飞沿着村中唯一的小路一户户找过去,只见房前屋后瓜果蔬菜长势喜人,屋里家什井然有序,洁净无尘,灶上甚至有刚做好的饭菜,依旧还冒着腾腾热气,但却没有一个人,甚至没有一只鸡鸭猫狗,偌大的村庄竟然没有一个活物!就好像所有生灵不约而同,一瞬间消失殆尽,只留下这座没有任何生气的宁静山庄……“怎么会这样?”苏逸飞喃喃自问……回答他的,只有胖掌柜结结巴巴的声音:“公、公子,我、我已将你带到三合村,也算是完成了公子所托……若没有什么差遣,我、我这就先回去了……”说完,也不等苏逸飞答应,就立刻打马狂奔,沿原路飞逃而去……“喂!”苏逸飞想要将他叫住,却见胖掌柜已纵马飞奔出村,转眼就消失在山道尽头……苏逸飞无奈摇头,只好独自在村中搜寻,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祈求能找到哪怕任何一点不起眼的线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四周的山色越发狰狞朦胧,虫蚁的鸣唱使山村显得越发幽静,偌大的山村竟然看不到任何一点火光,令人恍若置身鬼域……苏逸飞找了个背风处升起篝火,火光驱散了黑夜的幽暗,也让山村稍稍有了点生气……苏逸飞将马栓到离篝火不远的大榕树上,自己则跃上树杈,藏在树枝浓密出,勉强自己瞑目小息……虽然山里的夜晚寒气逼人,但想到这村庄如此诡异,他不敢太过靠近篝火,以免将自己完全暴露在火光之中……三更时分,一声枯枝折断的脆响将苏逸飞从迷糊中惊醒,他循声望去,隐约可见有两个黑影小心翼翼地接近了篝火……他耐心地又等了半晌,终于看到两个黑衣汉子耐不住性子,小心从草丛中钻了出来,慢慢来到篝火前……二人神情戒备地四下张望,其中一个还喃喃问道:“奇怪!村中不是已经没人了吗,怎么会有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