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豪,你没事吧?”见二人去得远了,萧恨天这才转头问道。韩志豪此刻脸上神情已恢复了正常,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脚才道:“我没事。”
“这二人是何许人物?身手居然如此了得?”萧恨天话音刚落,吴天已抢着道:“他们不就是新败在我手里的熊乌龟和虎王八了?再了得又如何?还不是我吴天的手下败将?”
萧恨天皱起眉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天立刻洋洋得意地吹嘘起来:“咱们今日出来游玩,刚好就碰上了这两个家伙,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咱们兄弟虽然武功高出他们不止一筹,不过咱们却不想过分相逼,所以便斗了个旗鼓相当。哪想他们二人比武不胜,非要在别的上跟我们分出高低。那熊乌龟自称最擅长吃饭,咱们兄弟不服,便要在这个上面跟他见个高低,说好谁输谁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
“是啊!”吴法也抢着道,“我看那熊乌龟身材高大,肚子肥得足足装得下两头小猪,所以我便提议单手倒立比试吃馍馍,以增加比试的难度,没想到他就同意了,于是便败在了我的诸葛妙计之下。”
“胡说!”吴天立刻反驳,“若不是我大肚能容,你那妙计有个屁用啊!”
二人顿时又争吵起来,萧恨天已知道了个大概。想来以两位兄长的为人,要他们安安静静呆在家里不惹祸,恐怕比要他们不说话都难,也就没有多加责怪。只转头问韩志豪:“那两个大汉到底是什么人物,就连你这个东厂千户他们也不放在眼里?”
韩志豪苦笑道:“他们是太行六星君中的黑虎星君和大熊星君,原是我东厂客卿,已经多年没有在京城出没了。他们六人以前曾为东厂立下过大功,就连王公公对他们都礼遇有加。只是他们早已不为后来的这些厂卫认识,我也是从王公公口中知道他们的模样。”
“六星君?”萧恨天蓦地想起南宫琳听五奇说起过的那句话:一妖二神三长老,四绝五奇六星君。不由问道:“东厂客卿都是些什么人?还有那妖、神、长老之类又是些什么人?”
韩志豪警觉地扫了萧恨天一眼,然后略带歉意地摇摇头:“天哥,我们虽然是兄弟,可一些关乎东厂的秘密我也不能随便告诉你,那只会害了你的。”
萧恨天一怔,这才省起东厂可不是寻常衙门,它的不少秘密恐怕都关乎千万人的性命,自己贸然相问倒让韩志豪为难了。于是忙拱手道歉,趁机也向他辞行,在京中小住了十多天,南宫琳的事一解决,萧恨天心中就萌生了去意。一来是担心在京城天子脚下,两位义兄不定还会闯出什么祸来,二来也惦记着义兄金刀法王匡野,不知他在无敌魔神耿行舟和他那些兄弟的帮助下,是否已经重获自由。但最主要的是心中有个疑团还要通过义兄来解开,那就是关于自己生父萧成过去的一切。有种种迹象表明,父亲与白莲教定有着莫大的关系。以义兄匡野在白莲教中的地位,想必知道他过去不少的情况。
见萧恨天突然要走,韩志豪忙诚恳地挽留再三,但在萧恨天的坚辞下,韩志豪也无可奈何,最后只得与萧恨天挥泪告别。
萧恨天三人趁着天色尚早,回去稍稍收拾行李后便出城往西而行。出城后萧恨天忍不住黯然回望,心知从今往后,恐怕都没有机会再见到南宫琳了。虽然内心深处很想再见她一面,但却又怕见后徒增伤感,只得无奈悄然离开北京。三人一路上有韩志豪资助的马匹、盘缠,倒也少了节衣缩食、风餐露宿之苦。这日来到扼守晋、豫、陕三省交界的潼关地界,沿途不时见到不少刀剑随身的江湖人物也源源不断地赶往潼关,并听得众人议论,方知大家是收到武林盟主欧阳飞云的传书,去参加武林盟主大会。萧恨天这才想起,武林四大世家之首的九天城,原来就坐落在背靠华山的潼关附近。
早就耳闻九天城在武林中的显赫地位,萧恨天心中也有些好奇,再加吴法吴天两位义兄嚷嚷着要去看热闹,萧恨天只得依了他们。稍稍易容换装,把自己打扮成一个面目平常的江湖汉子后,便随着众多江湖人物前往。他没忘武林盟主欧阳飞云的武林缉杀令,在北京城天子脚下还不怕他胡来,不过如今到了九天城的地界,萧恨天不得不小心谨慎了。
潼关虽然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城高墙厚,易守难攻,但潼关城却不大,也远不如江南或北京城繁华。不过如今临近武林盟主大会之期,城中倒也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三人正随着人流在潼关城古老的街头流连,突听身后传来一阵鼓噪:“九天城二天王欧阳天虹过来了,果然是相貌堂堂,威风凛凛啊!”
随着这阵鼓噪,人群已自动让到长街两旁的屋檐下。萧恨天忙低头拉起两位义兄也退到边上。只听一阵密如急雨的马蹄声从长街中央呼啸而过,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这一瞬间,萧恨天已看清了领头那个面色阴沉的中年骑手,赫然就是欧阳世家排行老二的欧阳天虹。当年在沧州彭文庆大寿之日,萧恨天曾远远见过他一面,依稀还认得。有些人只需一眼就能让人终身难忘,欧阳天虹显然就是这样的人。几年过去,他仍然像当年一样肃穆阴沉,不怒自威,逼人不敢直视。萧恨天如今已见过九天城四大天王中的三个,却不由感到有些奇怪。这三兄弟中,欧阳瑞雪风流倜傥,像个潇洒文士;欧阳奔雷貌似粗豪,实则行事谨慎,心细如发;欧阳天虹看模样则像个冷厉阴狠的主儿,面上更是木无表情,很难让人看出他心中所想。这三兄弟相貌性情都大不相同,却偏偏是亲兄弟,就不知九天城四大天王之首的欧阳飞云,又该是怎样一副模样?
直到欧阳天虹率众随从去得远了,街上才又恢复了平静。吴天却心有不甘地小声嘀咕道:“这龟儿子,好了不起么?这般嚣张!”
话音刚落,边上便有人接口道:“九天城远离江南、中原、京城等繁华之地,却能领袖天下武林,四大天王即便是少林、武当的掌门人也不敢轻慢,你说他了不了得起?”
吴天怪眼一翻:“领袖天下武林?不说大名鼎鼎的魔教群雄,就是小名鼎鼎的老子也不归它领导,更从来没把它放在眼里过。”
萧恨天听到这话莞尔一笑,不禁想起当年义兄匡野在襄阳谪仙楼上,以一模一样的三招击败欧阳瑞雪的情形,心中不由一阵温暖。从欧阳剑逼死义父那一刻起,萧恨天便对它没有任何好感,内心深处已把九天城所有人都当成了杀父仇人,所以听到吴天贬斥欧阳天虹时也没有出言阻止。
那人听到吴天这话,不禁嘿嘿一笑道:“想不到这儿还有个魔教的崇拜者,你倒也赶得巧。听说这次九天城正是抓到了一位魔教的重要人物,这才召集大家来共商大事,届时你可以好好欣赏一下你崇拜的魔教妖孽如何在烈火中永生了!”
魔教重要人物?萧恨天心中一凛。虽然对白莲教也没多大好感,不过义兄是白莲教四大尊者之一的清净王,更有生父萧成与之也有莫大关系,所以他也就留上了意,于是貌似随意地问道:“不知是魔教何等重要人物?”
那人白了萧恨天一眼:“武林大会之日,你一看就知道了。”
萧恨天见对方不愿明说,便故意不以为意地淡淡道:“大概是魔教某个香主之类的人物吧,九天城一向喜欢小题大做。”
“香主?”那人顿时涨红了脸,“若论到在魔教教徒心目中的地位,这个人只怕连金刀银剑,八大魔神也没得比!”
萧恨天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在心中把见过和听说过的白莲教诸人都过滤了一遍,暗想在白莲教中,地位要超过金刀银剑、八大魔神的人物也就只有教主了。但听对方言下之意,显然又不是指教主,不然九天城早就张灯结彩大肆庆祝了。萧恨天还想再问,对方已笑着走远,边走边回头道:“这人若是死在这里,魔教中人只怕会比死了教主还伤心呢!”
听到这话,萧恨天更加百思不得其解,本不想在这潼关多做耽搁,不过心中的好奇最终还是占了上风。这次不等吴法吴天鼓动,他已一挥手:“走,咱们去九天城看看。”
九天城坐落在潼关远郊,依山势而建,远看像是个硕大的山寨或城堡,走近看时,才发觉它扼守山路要冲,建在两山相峙的谷口,四周有碉楼箭堡拱卫,黑压压龙盘虎踞,俨然一座远离尘世的孤城,称之为九天城一点也不为过也。萧恨天虽不谙兵法,可也看出这城建得深合攻守之道,若是不明底细的外人,恐怕会把它当成一座屯兵之城了。
随着无数江湖人物沿大道蜿蜒而上,渐渐接近了城门。今日是武林盟主大会之期,那阔大的城门洞开,任由众人自由出入,大门旁迎宾的九天城弟子只是恭敬地迎接来客,并不盘查阻拦任何人,就连乞丐难民也不过问,倒也显出世家望族的大度气象。萧恨天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暗想这多年未举行的武林盛会,前来凑热闹的江湖人没有上万也该有几千。九天城再仔细,恐怕也不能弄清楚所有来客的底细,自己只要不露出真面目主动表露身份,也就没必要担心欧阳飞云的武林缉杀令。
吴法吴天也知道这九天城不比沧州彭家堡,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再加有萧恨天事先的警告,二人说话行事也就收敛了许多,就是忍不住要贬上两句,也只是在嘴里小声嘟囔,倒也没引起旁人的注意。
进得城来,只见里面酒肆茶楼、商铺菜市一应俱全,完全不输于真正的城市。众人在九天城弟子的引领下,一路曲曲折折,最后来到城中一处阔大的广场,场中面南坐北搭有一方高台,上面早已布下桌椅布幔,只是空无一人。而台下也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排桌椅,已有不少江湖人在其间胡乱就坐,或品茶或聊天或争吵,显得好不热闹。萧恨天三人拣了个远离那高台的僻静角落,刚一坐下就有九天城弟子送来茶水糕点,殷勤招呼。
三人百无聊赖地坐了半晌,仍不见有九天城主要人物出来,大会也没有要开始的样子。吴天终于耐不住寂寞,突然拍着桌子高喊:“他妈的好大架子,咱们这么些人等了半天,还不见主人出来,小心等急了我,把这劳什子武林盟主大会给拆了!”
“这盟主大会又不是个东西,怎么能说拆了?”吴法忙指出其弟语法中的错误,“若是说把九天城拆了还差不多。”
“老子就爱说拆盟主大会,怎样?”吴天一梗脖子,拒不认错。二人顿时争论起来,惹得周围群雄连连侧目,几个在远处的九天城弟子听得鼓噪,不由纷纷赶了过来。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万家生佛成魔头 名门弟子变屠夫
九天城毕竟统领武林,门下弟子也颇有名门风范,对吴法吴天的无礼言语都没有在意。一个弟子还赶紧赔罪道:“这位前辈,实在不好意思,大会开始的时辰我们早已写在请柬中了,你没注意到么?”
萧恨天三人哪见过什么请柬,吴天顿时被问得哑口无言。吴法立刻在一旁帮衬道:“时辰虽然未到,不过老子肚子却饿了,你们就上这些打发孩子的糕点,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么?”
那弟子忙指指广场边上一排棚子:“那儿开有流水宴席,酒菜饮食一应俱全,前辈随时都可以去享用,这个我们也是在请柬上写明了的。”
吴法翻翻白眼,还要出言刁难,萧恨天赶紧对他使了个眼色,然后站起来对那弟子抱拳笑笑:“这位小哥别介意,我这位兄长喜欢开玩笑,不过是闲极无聊找人说说话罢了。”
那弟子倒也不怪,只叮嘱道:“时辰就快到了,几位等不了多久的。”
说话间只听场中响起一阵骚动,高台上陆续开始有人上去就座。一个青衫文士正客气地招呼那些人,虽然隔得有些远,萧恨天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文士,赫然就是九天城四大天王之一的欧阳瑞雪。身旁那九天城弟子也连忙安慰三人:“快开始了,你看四城主已经在招呼崆峒、邛崃、昆仑的掌门和少林、武当的长老,以及彭家堡的人入座了。”
萧恨天连忙极目细看,却发现除了九大门派外,武林四大世家中除了欧阳世家自己,就只有彭家堡派有人来,却是萧恨天以前见过的彭龙,彭家第三代中的第一好手。萧恨天心中不禁有些奇怪,如此重要的武林大会,彭家只派一个小辈来,岂不是不给武林盟主面子?但他立刻就明白其中关节,想当年欧阳剑逼死义父义母,虽然跟着就死在了自己手里,但彭家和欧阳家大概还是因此交恶,能派个人来已算不错了。南宫世家宗主新亡,大约还没心思参加任何大会。至于韩家,早已被韩志豪连庄子都卖掉,自然已从武林四大世家中除名了。想到这,萧恨天不胜伤感。
只见台上众人你谦我让,台下群雄不住起哄打趣,又是忙乱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排定了座次。少林、武当来的虽然只是门中长老,不过以两派在武林中的地位,依然占了左右两个首席,其余十几个门派掌门、帮主则分别在二人身后正襟危坐,井然有序。待众人全部就位后,欧阳瑞雪才抬手示意台下群雄,等群雄渐渐停止了议论,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他的身上后,他才清清嗓子高喊:“我宣布,武林盟主大会现在开始,有请欧阳盟主!”
在众人的吆喝鼓噪声中,只见一个身形修长的老者已阔步上台,台上众人忙起身抱拳为礼,神情颇为恭敬。那人先与台上众人招呼见礼后,才转身对台下群雄抱拳,众人一时欢呼雷动,好不热闹。萧恨天心中不禁有些紧张,终于猜到,这人就该是当今武林盟主,欧阳世家宗主、九天城四大天王之首的欧阳飞云了。只见他年近五旬,却因为面容温润儒雅而显得比实际年纪年轻许多,颔下短而稀疏的髯须,一团和气的面容,再加那一身紫红员外锦袍,让人觉着他不像个武林中人,倒像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家翁。只有他那锐利如鹰隼般的眼光,让人有不敢正视之感。只见他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缓缓道:“各位英雄,你们在接到飞云的请柬和传书之后,能放下手中一切事务不远万里赶来,恐怕不是看在飞云的面子上,而是看在咱们当初结盟的目的上,看在江湖公义上。看到今天来了这么多人,除了台上这十几个门派的当家人,江湖中叫得出的门派几乎都派有人前来,显然江湖上渴望和平维护正义的人还是占多数,我欧阳飞云谢谢大家!”
说着深深一揖,几乎一揖到地。这几句话说得声情并茂,且又从容恬淡,却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就连坐在最后面的萧恨天也听得十分清楚,不禁为他这份举重若轻的功力暗自佩服,不过却又为他言语中的装腔作势心生鄙夷。
“咱们有多少年没举行这样的大会了?”欧阳飞云直起身来后,先轻轻一声叹息,才淡淡道,“以前是每年都举行,但现在,离上一次大会已经整整三年了吧。”
“欧阳盟主,你召集大家前来,该不是让我们听你婆婆妈妈地唠叨吧?有什么事直说!”台下有人在鼓噪,立刻有更多的人在附和。欧阳飞云淡淡一笑,悠然道:“当然不是,想咱们当初结盟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对付各地蜂拥而起的白莲社,以及啸聚成寇的白莲教。若没有这些魔教妖孽,我这个盟主早就搁下担子在家享清福了,哪用得着劳民伤财地开什么武林盟主大会?更不敢有劳大家。”
“魔教不是已经退到边远蛮荒之地么?”有人疑惑地问道。
“不错!”欧阳飞云接着道,“魔教确实是龟缩在祁连山中,但魔教妖孽却依然在九州大地上活跃着,中原、江南,甚至京城,都有他们的踪迹。”
台下一时静了下来,好半晌才听到有人小声反驳:“欧阳盟主是在危言耸听吧?咱们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欧阳飞云转望那人,声色顿时冷厉起来:“不说当年魔教金刀法王匡野从少林逃逸,也不说八大魔神之一的董昆藏匿于襄阳韩家庄。就说现在,各地乡野愚民秘密结社,吃素戒酒,禁绝房事,尊弥勒佛,拜光明神,尤其遇到天灾人祸之际,各种秘密结社更几成燎原之势。朝廷正忙于应付外患,无暇顾及内忧,咱们身为武林中人,也该为皇上分忧才是!”
“你是说那些乡野愚民啊!”有人哑然失笑,言语中颇不以为然,“那不过是些目不识丁的乡下人,没必要如此紧张吧?再说他们大多不谙武功,不是武林中人,岂能掀起大浪?”
“是啊是啊!”许多人也在附和,“他们结社也不过是想在遇到天灾人祸之际,能相互扶持熬过去罢了,咱们总该给人留一条活路吧?”
“活路?每有天灾,百姓不仅有朝廷赈济,更有咱们的捐助,为何还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信奉太祖爷早已明令禁绝的白莲教,甚至还秘密结社?”说到这欧阳飞云一声叹息,“诸位真是菩萨心肠啊!不过却忘了魔教当年是如何风生水起的。数十年前,不正是魔教教主段天机假借传教秘密结社,网罗了江湖上一大帮恶汉,终结成了天下第一大的白莲魔教,威胁到江山社稷的安全,让中原武林人人自危?当时正是为了对付风起云涌的魔教,咱们才歃血结盟,费了多少心机,经过多少艰难,又牺牲了多少武林精英,才扑灭了魔教那场漫天大火,难道诸位就忘了吗?”
众人一时哑然,似乎又想到了二十多年前那场中原武林与魔教的大决战。年长者心有余悸,年轻的则跃跃欲试,很想再有一次这样的大战,以给自己一展身手。欧阳飞云不等有人打断,又质问众人:“诸位能专心习武,想来家中都有丰厚产业,想必不是乡绅便是富贾。难道诸位就忘了魔教当年是如何对付乡绅富贾的吗?就算后生晚辈没亲眼见过,可也该听长辈说过吧?”
台下顿时沉寂下来,众人似乎又想起了魔教当年的种种暴行,脸上俱隐有惧色。半晌才有人小声道:“那咱们该怎么办?各地结社乡民不过是些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难道要咱们拿这些人大开杀戒?”
“是啊,”有人小声附和,“再说这是官府的事,咱们管不了也不该管。”
“天下多如牛毛的秘密结社咱们管不了,但总可以用别的办法为江山社稷、为国家的安宁出力。魔教教徒杀不尽,但专门传播魔教教义的传头却可以杀绝。”说到这欧阳飞云突然冲台下一招手,只见四个九天城弟子立刻抬着一个囚笼上得台来。在囚笼前后护卫的,竟然是九天城另外两大高手,欧阳天虹和欧阳奔雷。众人再看笼中,只见那是一个身着灰色百衲衣的和尚,被一只黑布袋蒙住了头,看不清面目。众人一时疑惑不解,不过看欧阳天虹和欧阳奔雷的神情,显然这和尚在他们眼中比谁都重要。
“诸位一定会为看到的人吃惊。”欧阳飞云悠然一笑,然后慢慢取下了那和尚头上的布袋,众人这才看清那和尚模样。只见他胡子眉毛已尽白,脸上皱纹重重相叠,几乎看不出那脸上皮肤本来的颜色。只看他那满脸斑痕的模样,即便说他有一百岁恐怕也没人怀疑,但他却有一双年轻人才有的清亮眼睛,目光异常坚定。这眼睛只在布袋揭开那一瞬扫了台下众人一眼,然后就缓缓合上,再不睁开,人也如入定般一动不动了。
“是普惠大师!”老和尚刚一露出面容,台下就有不少人失声惊呼,显然这老僧并非默默无闻之辈,至少台下便有一小半人识得。听到“普惠大师”这名字,萧恨天浑身也是一震,神情十分惊诧,就连一向损人不留口德的吴法吴天兄弟,也只是不解地问了句:“真是普惠那老和尚?”
“不错,正是普惠大师!”像是回答众人心中的疑问,欧阳飞云叹息道,“百姓口中的万家生佛,咱们眼中的大善人、活菩萨。曾孤身深入苗疆,亲试百毒,遍尝百草,找到五十年前那场为祸十三省大瘟疫的药方,救万千人性命;化缘三十载,筑成千里大堤,拱卫晋、豫两省二十年未遭黄河水患;为救一位落入盗匪手中的弱女子,孤身闯青狼寨,中三百余刀也不言放弃,终让匪首青狼放下屠刀,也放了那女子,而他竟不会半点武功。这样的事迹实在太多了,任何自诩为善人者在普惠大师面前都会惭愧,任何大侠在他面前都会自卑。百姓都说,如果这世上真有佛的话,一定就是普惠大师。”
“是啊!”有人接口道,“大师虽不是我武林中人,这一生做过的事却比任何大侠都让人敬佩,所以即便是最残暴的匪徒,甚至包括魔教妖孽,对大师都尊敬有加,盟主怎么能对大师这般无礼?”
“就是!盟主若没有充足的理由,恐怕今天在这儿的一大半好汉都要跟盟主理论!”更多人不客气地呼喝起来。萧恨天对众人的反应一点也不奇怪,普惠大师的事迹他很小就听义父说过,尤其青狼寨救弱女那次,让他现在想来也浑身发热,热血沸腾。当时匪首青狼有言在先,普惠大师敢说一句劝他放人的话,他就割大师一片肉下酒,结果普惠大师毫不迟疑就足足说了三百多句。身中三百余刀而面不改色,让青狼寨所有人都不忍再看,青狼最后也扔掉屠刀拜倒在大师脚下。当年听到这里时,萧恨天曾流着泪发誓要做这样的人,但义父却叹息说:像普惠大师这样的人你可以尊敬,但不可以学,因为那已经不是人所能做到的了。
所以不仅萧恨天不明白,恐怕在场没一个人明白,欧阳飞云为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囚禁普惠大师,并且在武林大会上公然把普惠大师用囚笼抬上来。
“因为,他是魔教中人!”欧阳飞云立刻就回答了众人心中的疑问。话音刚落,便听台下像炸开了锅,不少江湖上的鲁莽汉子立刻就不留情面地大声反驳:“胡说!大师供奉的是我佛如来,信奉的是普渡众生的观世音菩萨,岂会去拜魔教邪神?”
更有人大声嚷嚷:“就算大师同情魔教,甚至救助过魔教妖孽又怎么了?以普惠大师菩萨心肠,哪怕就是毒蛇猛兽他也会舍身相救,这也没什么大错。”
欧阳飞云任众人厉声责问甚至谩骂也不再开口,甚至有人要冲上台找他理论他也不说话。直等众人在台上十几个掌门和长者劝慰下渐渐安静下来后,他才转身对囚笼中闭目入定的普惠大师恭恭敬敬地一拜道:“大师,大家对你的身份还有所怀疑,希望你能亲口予以说明。这可关系到大师的声名性命,以大师诚实高尚的品德,当不至于信口开河,陷我于不义。”
欧阳飞云这几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众人耳中。众人顿时静了下来,场中一时鸦雀无声。就在这渗人肝胆的寂静中,只听普惠大师用低沉沙哑的嗓音缓缓念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光明故,喜乐哀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这几句非佛非禅的经文,顿时让众人尽皆变色。武林中几乎人人都知道,这是白莲教徒口中最重要最神圣的经文,每有同伴归天,他们都要以这段经文肃穆相送,不然就不是真正的教徒。这几句经文一出,立刻就证实了普惠大师的身份,只有白莲教徒才会用如此肃穆庄严的语调念出这段经文。不过大家心中一时仍无法接受,好半晌才听有人色厉内荏地喝道:“就算普惠大师信奉魔教又如何?大师一生从未做过一桩恶事,更没伤害过任何人,与别的魔教妖孽完全不同!”
“是啊是啊!咱们不能因为这个就责难普惠大师。”不少人小声附和,不过群雄已不那么异口同声了。欧阳飞云直等众人声音弱下去后才叹息道:“若普惠大师是魔教普通教徒也就罢了,我决不会为难他,更不会为此就召集大家前来共商大事。”
说到这欧阳飞云停了下来,缓缓扫视众人一圈后,才一字一顿地道:“但他却是魔教的传头,甚至是魔教教徒口中的圣传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