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预测的大致相同,冲撞造成右侧两具、左侧一具冲镧轻微偏移,不过都没有超出固定盘的移动范围。但底舱一个舱室受损,据说有清气泄露,情况尚不明朗。常镧士已派人前往增援!”

  “悬停会有问题吗?多长时间能修好?”

  “目前悬停没有问题,常镧士建议最好不要超过两刻时间,有情况他会另行报告。”武扁点点头,在面前的指挥台上郑重地摆下两只铜虎标志。

  “底舱战斗部报告:地面新发现的两架发石车周围士兵已溃散,没有抵抗,没有抵抗!目测观察,没有发现新的能对本舰发动火石攻击的目标!”

  “看来第一轮攻击对蜀国士气影响极大。”一名观察伍长从观察镜上抬起头道:“属下相信他们基本已停止抵抗。”

  “不要相信,要证实。”话虽这样说,武扁还是欣慰地朝他点点头。

  “第一队赤金具已经扼守住宫殿大门,没有遭遇抵抗!陆吉士请求新的命令!”

  “等待。”陵勿低声到。武扁立即道:“就在那个位置等候命令,随时报告。庶吉士呢?还没有传回消息?”

  一名伍长闻言立即跑出了指挥室。武扁身后一名侍从道:“几乎全无抵抗,蜀国的军力不会衰弱至此吧?几百年前,这里还曾是我族最为头痛的堡垒之一。大人,恐其有诈。”

  武扁哼道:“诈?谁也不可能在如此强大的攻击下使诈!你要知道,此,早非昔日的蜀国了。传令底舱,向八个方向释放火石弹,严密监视地面,如果没有新的攻击,底舱战斗部不得再随意放箭。传令冲撞犄角,也向大殿内释放火石弹,确保安全。”

  刚才那名伍长跑进舱室大声道:“庶吉士所在的犄角部传来消息:已经打通第一层石壁,观察到大殿的情况。没有发现发石车,也没有蜀国士兵,庶吉士请求进入大殿!”

  陵勿站起身来,点头道:“进去吧。请放心,这个时候目标已经在控制之下了,他们只须小心接收便是。”

  依来一口气攀到倒塌的岩石顶,见那巨大的冲撞犄角钩住了最顶端的横梁。犄角下有大片空隙,他闪身钻入,跳下石堆,进入到大殿里。

  大殿一半已经倒塌,殿内的灯火也早熄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摸索着向里走,手摸到一块石头,忽觉石上冷冰冰的,竟似积了很厚一层雪。他吃惊之余,回头看那片空隙,不对呀,并没有风能将雪刮到如此深的殿内来。

  他试着用脚踩踩,地面上果然也有积雪,刚才心情过于激荡,竟没发现。正当他想要俯身看个究竟时,身后啪啦一声巨响,跟着蓝光闪耀。一枚火石冲天而降,一直撞到大殿最里面的柱子才落下地。那火石不知何物所制,火焰呈蓝色,良久不熄,烟也不甚大,照得整个大殿重新亮堂起来了。

  依来看见冲撞犄角前端烟尘弥漫,想来火石是从那里发出来的。他心中一动,急速蹿到一扇侧门后,小心地探出头看。

  大殿内果然到处都是雪,所有的东西都被埋在雪堆下,只能从模煳的轮廓隐约看得出铜灯、小几等物。中间还有几个人形雪堆,不知是殿里的侍女还是寺人。

  雪一定是骤然降临,他们甚至来不及奔出近在咫尺的殿门就被冻僵,既而被彻底掩埋了。蓝幽幽的火光跳跃,无数鬼魅的影子晃动,好象随时要从雪中站立起来。

  依来只看得背嵴发冷。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是露天的地方,大雪纷飞了一天一夜——哪里看得出短短半个时辰之前,这里还是灯火通明的蜀王宫?

  咚咚两声,冲撞犄角侧面开了一扇小门,有人从门后探出头向下张望。他又扔下几个火球,顺着石堆滚下来,大概想要找出一条道路。依来知道他们立刻就会下来,躬身飞速向后殿奔去。

  一路上同样如有暴雪经过,有的地方积雪甚至掩过小腿,仕女灯、蚕丛王之面具等事物统统被雪封住。那些宽大厚重的帷幕被冰冻在墙上,繁糜的褶皱被冰极细致的勾勒出来,在暗中闪着幽幽的光,凭添一种诡异的美。

  每一扇门都是被巨大的力量从外冲开的,有几扇门被撞碎后,碎削甚至还未飞远,就被冰雪冻住,与门连成一体,让人一眼就能感受到撞击的力道有多大。

  依来仔细查看一扇门,用手摸着碎裂处的冰,喃喃自语道:“一个人……”

  侍从、侍女们被破碎的门击倒在地,随即被冻僵、掩埋,一个也没能逃掉。依来平日里瞧也不会瞧他们一眼,此刻国破家亡就在眼前,他心中徒然喟叹,不觉对自己以往的跋扈深深懊悔。

  “茗……”

  他慢慢走近了通往后殿的最后一扇门,握剑的手心里渗出了汗——那扇门完好无缺,门框周围甚至没有雪,冰雪在离它半尺之距莫名地消失了。

  它退却了么?不……依来从那光亮如新的门环上看出了它的从容……它已经胜券在握,所以从容地走了进去。

  依来深吸一口,气冷得透心,反而让他精神一振,挺直了腰。对方的从容重新激起了蜀王的尊严,他放弃偷偷潜入的打算,一把推开门,大步跨入。

  有个高大的人回过身,嘿嘿笑道:“蜀王殿下么?你来得很快呢。”

  依来没有回答,四处打量了一下。高高的铜灯静静燃烧,映得墙上那些突眼尖颊的面具金光灿灿;四个角落的八鼎雷纹六脚祁兽顶尊内的碳火也仍在散发热气,熏得一室如春。

  尽管前殿已经崩塌,数根顶梁断裂,这里的石壁却一点也看不出裂纹。巨大的冲击力与那冰雪一样,被无形的力量隔绝在外。

  究竟是什么力量?依来完全不知道。他的目光投向殿的最深处——四层阶梯之上,层层绸幕垂下,掩藏着紫檀榻上的绝色可人儿。

  四名寺人、六名侍女跪在榻前,灯火在他们业已冰封的脸上跳跃,他们神色如常,仿佛仍在静静等候着主人的召唤。

  那人站在榻前,头竟比榻顶的藻花顶还要高——简直是两个依来加起来的高度。他的穿着与典一般无二,都是灰暗的、宽大而厚重的袍子。但他身体实在太壮,袍子被绷得紧紧的,好象随时都会崩裂。

  他略弯了弯腰,当作行礼,说道:“如果殿下没有异议的话,这女人我便收下了……对了,还有怠来三器,哈哈!”

  依来拾阶而上,冷冷地道:“是么?你倒很是直率。典那贱人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骗寡人,一直以来都是个圈套,对不对?”

  “你说每一句,显然不公平。”那人摇摇头,“你不是让此女子成功地取出了怠来三器么?那么取出的方法就不能算是骗你。实际上,除了此女,你还真的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为你取出。然而最终这些全都得被我带走,这就叫作天命。蜀王殿下号称统御蜀国七山五水,一定知道天命难违的意思,哈哈。”

  依来在离他两丈远的地方停下,不理会他的讥讽,又道:“然而寡人还是不明白。”

  “请尽管问好了。”那人索性一屁股坐在榻前:“在杀你之前,我会很荣幸地为你解惑,毕竟杀一位王,而且是我仰慕的蚕丛王之后,可不是天天都能遇上的。”

  “寡人原以为,你们想要的是怠来三器,然而现在觉得,她……似乎更重要。”

  “是,你猜得没有错,她当然非常重要。殿下难道就没有想过,以她身份之尊崇,且又在昆仑山预备长老巫劫保护之下,为何就能轻易落在你的手里?”

  “什么?”

  “浮舟遭遇风暴,即将坠毁,然而就这么巧,被殿下救了?哈哈,哈哈哈哈!”那人仰天长笑一阵,又道:“当然也有巧的事,比如,那天正好有一名殿下信任的寺人提议殿下乘浮舟远行,而殿下就答应了。真的很可悲,那人却是异人所化,殿下真正信任的寺人此刻正躺在百丈深崖底下呢,殿下可知道?”

  “你……你的意思……这件事竟已计划了……很久……”依来眼前发黑,连退数步,撞到一名冰冻的寺人才停下。

  “其实也没有太久,只有十来天而已。当然,十来天就制定出这周密的计划,嘿嘿,也非常人能做得出来……”他得意地叹了口气,又道:“蜀王殿下识穷天下,却原来并不知道风雨雷是可以操纵的,而蜀境又恰好在世上最大之‘眼’里,只要善加利用,其威力更是了得……反正你就要死了,我再告诉你一件蚕虫王的事罢。看好,这是桫椤城。”

  他用根指头朝地下一点,咯的一声轻响,檀木榻沿上瞬间凝起一根寸长的冰柱。他手指不停,又在周围如法炮制出六根小冰柱,挥手道:“请殿下屈尊来看。”

  依来浑浑僵僵走近了,只见六根冰柱有大有小,形成一个椭圆。最先凝成的冰柱最大,却不在椭圆内。他呆呆地道:“外面这根是桫椤城?”

  那人哑然失笑,指着最小的一根道:“这个是桫椤城。旁边这个是鱼城,这个是尸灭城,这是朱雀坛和呙父坛,这是巴山深穴。外面最大的就是蚕丛王的星城。真可怕,蚕丛王如此伟大,利用蜀境天然的地势,创造出可称为天下最大之阵势,其后代却几乎连自己是何人都忘记了。不过,幸亏他没有来得及真正启用此阵便身死了,否则今日之天下,只怕还轮不到商、周之国呢。”

  “你……你……你说……这是蚕丛王设、设、设下的……骗人!你在骗人!”依来冲他大吼,声音在无人的殿内回荡:“你胆敢欺骗寡人!”

  话虽如此说,他心中却一片清明,知道那人所言非虚。他们家族代代相传,祖先蚕丛王另有一城,号曰“星城”,比之桫椤城更大更宏伟,其内神器无数。然而星城随着蚕丛王莫名的失踪而消失不见,传至今日,连星城的具体位置都不清楚了。

  关于星城,历代蜀王均视其为最大的秘密,也曾有强势的先祖发动顷国之力寻找,然始终没有下落。依来一直以为星城仅是以其富庶而闻名,没想到此人说来,竟事关天下大势。

  “古今宗义阍天阵。”那人说到这个名字时,声音凝重起来:“此阵以围绕蜀境的山脉中三座城池、两处祭坛、一处通达黄泉之穴为‘势’,以蚕丛王立国之星城为‘目’,一旦发动,吞并天下又有何难?”

  依来头晕目眩,这一天经历的事太多,他已完全混乱,禁不住跌坐在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那人却听清楚了,说道:“非也。其实只有桫椤城与星城是蚕丛王所建,其余的有他国国都,也有上古修建的祭坦。”

  他的手指头沿着六根冰柱划动,地上立即又隆起一圈冰,状若起伏的山脉,续道:“蜀境四周的山脉沿绵数千里,势成一环。若以伏曦八卦之图算计,其形与上古某位神所创的阍天阵相似,上可观周天之气,下可查幽明黄泉,名曰‘崎目’。若善加利用,或有不可思议之事发生。”

  “事实上,我们能击毁茗所乘坐的浮舟,也正是借用了此目之力。虽然只是小小的借用了一下,它的威力已经很惊人了。蜀王殿下当时便在其中,应有所体会。”

  “然而自然之物,纵使其兴时多么奇妙,也挨不过风霜雨雪,天雷地动。日削月减之下,逐渐破败,终究无法真正完美。而‘崎目’掩藏于山水之间,没有识穷天下的目里,根本就看不出来,是以千万年不为人知。蚕丛王却是这样一个人,只以两城便封住崎目之败处,形成阵势。”

  “可惜就在星城就要完工时,因一穴下接黄泉,周天之气受此影响,漏了一丝,却被昆仑山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巫人看破了。虽然蜀国乃昆仑山最重要的盟国,但巫人也绝对不肯在昆仑山界之外出现一个如此强劲的对手。”

  “于是巫人以神器设下圈套,欺骗了蚕丛王,终使其功败垂成,星城也随之被禁锢起来,从此于人界消失。说了你可能不相信,怠来三器其实与寻常武器没有任何区别。幸亏你还没来得及拿它来与巫劫斗,否则死得更惨。它唯一特别之处,只在于它乃开启星城之匙……嘿嘿嘿嘿,你的脸色真难看呢,蜀王殿下。现在你知道为何桫椤城会为此陪葬了罢?”

  “你……你们到星城去,要盗取先王的神器?”

  “神器?哈哈!你也太小瞧我们了。神器何足道哉?我们要的是……”

  那人硬生生吞下后面的话,一脚踢飞了冰柱,道:“沉睡千年的星城……伟大的星城……哈哈!惜哉,殿下不会看到……”

  他住了口,因就在那一刹那,依来突然强攻,长剑直指那人喉头要害!

  那人以更加匪夷所思的速度侧身避开这一剑,右手一勾,勾住了剑尖。依来一扯扯不动,那人另一手也抓住剑身,倾身向前,低声道:“好……好剑气!我倒要瞧瞧号称西陲第一剑的蜀王……”

  依来猛一使劲,脚下的玉石板啪啦一下破成数块,与之相连的也有两块破碎。反弹的力道顺着他的腿、腰、肩,一直传到手中的铜剑上。长剑剧颤,发出低沉的嗡响。

  那人闪电般退开两步,用力握紧手掌,缩回袍子里,不让依来看见他颤抖的手臂。

  依来冷冷地道:“你要瞧寡人的剑,只有一个法子,就是拿命来看。”

  那人低笑道:“好剑。果然不愧是蚕丛王之后。不过,可怜啊,堂堂蜀王,竟然只能只身殉国,连一个甘愿从死者都没有。你瞧瞧罢,蜀国糜烂成什么样子了……”

  依来怒喝一声,又攻了上来,然而那人始终比他快了一拍,手掌推出,依来面前瞬间凝聚出一片冰墙。长剑刺在冰墙上,略一停顿,砰的一声巨响,冰墙被排山倒海般的力量击得粉碎。

  冰削四面乱射,打得依来的盔甲咚咚乱响,其中有两粒划破了他的脸。他无暇顾及,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人的身影,眼见他从梁上落下,唰唰唰连噼三剑。

  铛!挡在两人之间的六兽四足铜鼎发出极清越的一声,一只雷纹兽耳高高飞起。那人大叫道:“好!”再次纵身跃上天花,却有一片衣角飘飘落下。

  依来抢上两步,在那人尚未落下前又是一剑纵噼。石壁发出咯咯的惨叫,一道深达数寸的剑痕从墙上直拉到顶梁,碎屑乱飞。

  眼见剑痕就要追上那人,他的身体陡然翻转。只见灰袍翻滚,那一剑消于无形。当他再一次露出脸时,身体已落到了接近地面的位置。

  依来见他眼中精光闪动,心头剧跳,手腕猛地抖动,将剑尖震得似一片碎花。噼噼啪啪一阵急响,那人拍出的一片冰被剑切出一个浑圆。

  然而剑身有限,仍有大片冰扫过依来的腿、手臂和头顶。依来闷哼一声,向后飞起,撞翻两名被冰封住的侍女,直撞到檀木榻前才停下。

  他眼前金星乱闪,张嘴哇地吐出口血,只觉全身彻骨冰寒,骨头仿佛都冻僵了一般,别说拿剑,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

  那人右手凭空一抓,只听嘶嘶声响,残留在依来手臂和腿上的冰如有生命般四面扩散。他的两条腿立即被牢牢冻在石板上,冷得失去知觉,然后是手臂、肩头、胸口……

  依来转头看见茗静静沉睡的面容,心中一酸,想:“罢了!寡人薨在你身旁,总算不错……”抢在冰彻底封死身体之前,手拼命向茗伸去。

  冰迅速覆盖了全身……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什么也听不到了……什么也……等等……

  手……手指间为何尚有一丝余温?

  依来用最后的力气勉强睁开眼。透过层层冰霜,他看见自己的手摸到了茗的手臂上。她的手腕并没有被冰封住,反而有一股暖意……是自己眼花了么?她手腕间那只毫不起眼的镯子似乎隐隐透出一层光芒……

  那人以手控制冰完全将依来封住,才走上前来,自言自语道:“无论如何,你也算得是厉害的人了,只可惜……哼哼。”

  他走到依来身后一尺的地方,就要越过他靠近茗。便在这时,不经意地,茗睁开了眼,定定地看着他。

  那人一怔,突然间彻体冰寒,心中涌起无法遏制的恐惧。他本能地想闭上眼睛,可是就在那一瞬,脑袋象被人狠狠踢了一脚,无数早已刻意忘却的记忆疯狂地涌上心头。那是……

  该死!是太行山……是冰冷黑暗的坟墓……殉死……永远走不到头的墓道……不可阻止无法忍受的腐烂……烂成骨烂成泥烂成……

  “啊——呜——”

  他纵声狂啸,如中魔一般发疯地乱转乱打,打碎了玉石屏风,打破了铜罩烛灯,打飞了冰封的寺人……

  轰!一排石梁被他的掌风打碎而坠落,西面的墙摇晃几下,稀里哗啦地塌落下来。其中一块巨石连蹦几下,携着无数碎屑直向檀木榻砸去。它刚突破最外层的蚕丝帷幕,突然寒光闪动,被一片冰裹得紧紧的。冰的触手到处乱插,就那么把巨石悬在半空。

  那人脑子陷入狂乱中,然而灵台尚有一丝清明,他眼前金星乱闪看不清楚,便憋着劲一掌接一掌地拍出。拍破了墙壁,拍碎了蚕虫王的金面具……终于有一掌拍中了榻上的茗,咯咧咧一阵响,茗纹丝不动,任凭冰霜爬满了全身。

  冰在她的手腕处僵持了半天,才艰难地盖住手镯。

  咕咚一声,那人直挺挺翻倒在地,全身抽搐。过了老半天,他才勉强撑起身体,艰难地道:“果……果然厉害,被‘佞’侵体还能如此……咳咳……不过你也小盱我了,巍巍太行尚且压我不死,哼!”

  他再一次聚集力量,向榻走去。刚走到封住依来的冰前,他脸色突变,一掌拍去,然而冰赶在他前头骤然爆发。依来猱身以近,长剑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和匪夷所思的速度向他刺来!

  那人暴喝一声,竟后发先至,在剑尖离咽喉不到一寸的地方死死捏住了剑身,往下一拧。

  然而剑气狂暴得匪夷所思,“嘶”的一声,那人背后爆出一根小指般宽的洞,剑气咧咧穿透,击中他身后三丈远的一根石柱。啪啦一下,石柱亦被击破,半边石柱塌下来,将其下蹲着的一个冰封的寺人砸得粉碎。

  剑气尤未消失,在殿内来回碰撞,撞破数张面具之后,化做一阵乱风,吹灭了大半的灯火。大殿内顿时暗了下来。

  但是依来的剑也抽不回来了!那人的手臂和剑瞬间被冰冻在一起。依来这一剑已使尽了所有的力气,往回抽了两下,竟脱了手,踉跄后退,一交跌坐在地,既而整个人躺在地上。

  那人站立不动,依来躺着不动,两人都在拼命恢复力量。过了良久,依来始终没有重新聚起力气,身体里的血倒越来越冷了。每冷一分,他心中的绝望便多一分……

  那人低头看看自己胸前的洞,溢出的黄色液体已流到了腿上,洞却没有一丝愈合的迹象。

  他点点头,嘶哑着道:“不错……我得承认我低估了你……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能如此伤我了。很好,很好。”

  他手臂上的冰飞速融化,手一扬,丢开了剑。那剑铛啷啷一路蹦跳,最后停在离依来的手不到一尺的地方。

  依来看看剑,又看看那人,低声道:“你最好别让寡人再拿到剑。”

  “当然。”那人郑重地道。他后退半步,弓腿,转身,曲肘,握拳。依来拼起最后一丝力气撑起身子,仰天狂叫道:“混蛋——”

  那人猛地一拳凭空击出,顿了一顿,又是一拳。打出这两拳,他双腿一软,险些歪倒,扶着一旁的柱子才算稳住身体。

  他喘了半天,低声道:“这也算对得起了你,蚕丛王之后。哼,好自为之罢。”

  他伏身扛起早已昏迷的茗,提起包着怠来三器的包袱,向殿外走去。还没走出殿门,已经听见武同术的声音在几重走道之外喊道:“你们几个,快去那边看看,仔细搜索……”

  那人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冰封起来的蜀王依来,见他兀自保持着不甘心而张嘴狂啸的模样,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道:“我瞧你还不甘心呢。要是你挣得脱,尽管来找我罢。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做踅!”关上了殿门。

第十二章

  巫镜举着火把小心地沿着地道走。这一段坍塌得很厉害,一大半的房间都倾覆了,幸好震动到来之前,绝大多数人已逃了出去,是以一路上还没看见几个死人。

  到处散落着东西,有些甚至价值不菲,不过巫镜正眼也不瞧一下——他要的是那份当面砍得人只恨老娘少生一张嘴的快意。

  由于跑得仓促,门窗大都开着,加上靠悬崖方向坍塌了一片,风从千百个孔穴里钻过,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他举着的火忽明忽暗,闪烁不定,那些阴暗破败的角落里,无数怪异的影子就跟着晃动、跳跃,看得巫镜毛骨悚然,展开了几层禁制。

  高一脚低一脚地穿越了十几间房后,巫镜发现一堆巨石彻底封死了通道。巫镜举着火把到处照,想要找到某处缺口,然而这一片岩顶整体坍塌下来,根本无路可寻。他不甘心,伏在岩石上凝神倾听。听了半天,除了岩缝里呜呜的风声外,什么动静都没有。

  他顺着岩石爬到高处,见有两块巨石搭在一起,形成一个三角状的缝隙。他试着往里钻,只进去一丈左右就又被封死了。

  巫镜烦躁地四处乱转,终于找到一处手臂般宽的缝隙。他画了道禁制投入缝隙内,脑袋顶在石头上死死盯着——那禁制一闪即逝,再无任何动静。

  巫镜觉得腿肚子发软,扶着岩壁慢慢坐下。火把啪啦啦一阵响,突地灭了,他也不管,心中一片空白,不辩悲喜。

  难道巫劫真的就这么被坍塌的岩石压得粉身碎骨了?但是白天当他投下一道禁制时,确实看到了只有与巫劫的禁制相撞时才会出现的蓝光。

  但……但是——巫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有可能。

  虽然当时巫劫可能一时未死,过了这么长时间,也许一口气撑不住,小山一般的岩石压下去,就此完蛋了……

  他与巫劫在缙山相识,大家先是相互利用,后来浴血一战,也算生死与共过。这一次遇上巫劫还不到一个月,论交情,也谈不上深浅,然而巫劫毕竟给他带来了重返昆仑山的希望。这几乎是他唯一的希望了……却不想希望瞬间就在自己眼前破灭。

  不仅如此,巫劫死了,从此天地虽广,要再想与同族人一叙,恐不可得也。

  巫镜把头深深埋进手臂里。他靠在石壁上,隐隐听见地面上传来隆隆的声音,可……管他妈的呢!巫镜没由来恨透了蜀国,恨透了象山鸡一样炫耀的蜀国人,恨透了这颓败残破的桫椤城。上面的人全他妈死光了才好呢,谁也别来烦我!

  正在他魂不守舍时,忽听不远处传来人的脚步声。巫镜骤然惊出身冷汗,但火把早已灭了,周围漆黑一片,连自己举在眼前的手都看不见。巫劫尸骨未寒,他此刻心慌意乱,完全没有底气,藏在缝隙里不敢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