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
武宽全身的血都沸腾起来了。他的手指捏得咯咯一响,尽量平静地道:“那东西……是什么?”
老者轻轻地道:“你终于明白了。”
“真的……已经穿透到那么深的地方了吗?”武宽犹不敢信,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老者道:“非常艰苦……不过,我们终于做到了。”说到“做到了”三个字时,他的声音竟也微微颤抖了几下。
当年黄帝与数万人族英雄乘龙上天时,半途却突然被黄龙抛弃在重重云海迷雾之中,雷电交加,风暴嘶鸣,眼看他们便要尽数命绝。黄帝在绝望中向深渊魔境发出呼喊,黑云笼罩了天空,长达十数年。过了很久,云中族突然出现在云界内,凭借其无与伦比的赤金制造术征服各个小族,建造了独霸云界的五大浮空城。这段久远的过去,尽管今时今日已不再有人提起,但云中族与深渊魔境的渊源却是云中族中人人都知道的事。
不过,虽然云中族人不像巫族或人族一般对混沌有天生的恐惧和憎恨,但那毕竟不是属于这个天地的事物。现在真的有人将它取出地面,武宽除了觉得不可思议外,更多的是深深的忧虑。混沌还未真正出现,世间最强的四个种族已经展开了争斗,如果它真的像传说的那样,能给人带来近乎神明的力量,恐怕天下都会陷入恐怖的魔境之中……
而眼前这个人,这个慈眉善目、谦和恭顺的老者,竟然就是亲手取出混沌的人。武宽看着他沉静的脸,几乎克制不住想要一斧头劈开他的头颅,瞧瞧里面究竟是什么。
老者似乎十分清楚武宽的心思,道:“我们所做的事,确非常人所能了解,但我们并不是疯子。相信我,关于混沌的可怕和不可思议,我们比任何人都明白。所以,阻止混沌落入世俗之人手中,也是我们最重要的责任。”
武宽沉默了许久,终于道:“是怎么一回事?”
“一次背叛。”老人叹了口气:“我其实非常不愿意这么说但……确实有几名同僚,在混沌取出的最后阶段或有心或无意的背叛了我们。事情发生在半个月前,我正和最高长老‘净’拜访北冥琨城,商讨与贵国共同分享混沌之事。那时节,岛上的大多数人也正在准备防御海潮。我们太疏忽了。”
“有个妖族的人,现在可以肯定,他与昆仑山有着密切的联系。他利用关防转换的微妙时刻盗取了装有混沌的神器,并且成功地召唤出了一只神兽——他是有备而来的,而且一待就是二十年。趁着天罚之时出逃,他的计划几乎天衣无缝,如果不是察行司一位长老感应到了神兽的出现,我们恐怕连他怎样逃、去向何方都不知道。但那时神兽的再生已经接近完成,那位长老察觉到无法阻止他时,就以自己的性命为注,换取了一个血咒。他在骑上神兽的一刹那,与神兽接触的身体将融入神兽内,永远无法解开。这个诅咒出奇的成功,估计他的血肉有一部分同时融入了神器,以至痛不欲生,产生的怨念之强,几乎上达周天之气。你看——”
他伸出右手,沾了点茶水,在小几上画了一个圆形的符文。符文立即显现出红色,光亮越来越大。武宽暗中握住了腰间的剑柄,见老者闭上眼,手掌在符文上缓缓移动,道:“我可以深切地感受到这股怨念,所以知道他的所有动向。他先是逃匿到泰山附近,但那个地方距贵国的既苍城太近,立即遭到围捕。因为神兽也遭到诅咒的伤害,一时无法重新展开,他于是冒险利用妖族的‘蝽门’转移到东海的‘汨罗’。从那时起——我想说,真不幸——妖族和周国人都被惊动,开始全面搜索。这之后,他还乘神兽逃过了几次追捕,而现在么……他已经沉入湖底,不死不活地半埋在淤泥之中,永生永世接受惩罚。”
武宽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么……他不是骑上了神兽么?为什么又沉入了湖底?”
老者一手抹去了符文,有些迟疑地道:“这个……我只能感知他的情况,至于为什么离开神兽跌入湖里,我就不清楚了。常吉士既然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应该明白为何北冥琨城城君为何会赠与我信物了吧。混沌对你们,意义同样重大。城君不想它落入妖族或周国人手里,无论任何代价,他也希望我能取回来。”
这个任何代价,当然也包括菱号星槎的存亡,武宽当然明白。如果真是混沌的话,当得起这个代价。虽然心中不甘……甚至是无比憎恶眼前这个人,他仍然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懂了。那么……菱号星槎从现在起,一切听从阁下的安排。”
老者微笑道:“常吉士过谦了。我何德何能?只不过可以指点一下方向而已。希望我们可以精诚合作,顺利取回这东西,避免落入凡俗之手,为祸人间。”
武宽听到“为祸人间”这四个字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只觉无比讽刺,他突然留意到那老者右手腕上的一个菱形刺青,脱口道:“原来你是齐国太史宫的人。”
老者的手迅速收回袖子,客气地道:“曾经。”
十六
巴国 姬山 坠毁的绞杀号浮空舟天空一片澄清,连一朵云都没有。巫镜抬头看着,觉得天从未如此亲和,一点也不刺目。原来昆仑之外的天空是如此模样啊。
他懒洋洋地躺着休息时,老家伙在不远处和老四两人收拾着破烂的绞杀号,受伤惨重的老二老三躺在别处养伤。他躺的是一棵折断的大树,他眼前还有一路这样倒塌的树。
三天前的晚上,仅仅是因为运气,绞杀号才没有砸在姬山上变成一堆烂木头和碎肉。一场向东的狂风迎头撞上姬山陡峭的悬崖,无可宣泄,转而向上。风的一部分掠过山顶,偷袭了当时正摇摇欲坠的擎天石柱;另一部分却托起了坠毁的绞杀号,顶着它擦着石壁的边歪歪斜斜飞行了几十丈,终于在一处稍低的断崖冲入这片密林中。绞杀号那被巫镜耻笑、被老家伙宣布放弃的冲撞犄角居然神奇地顶住了无数树干的撞击,最终浮空舟在藤蔓的纠缠下停了下来。
不过,虽然侥幸没有变成人肉拌木屑,但绞杀号也差不多成了一堆烂木。“看样子没十来天是不可能再升空了,”巫镜想:“难道要我一路走到巴国去?不不……也许现在根本不用到巴国去了。”
他在心里仔细盘算过:那场风暴,确实是冲着九头狮鹰来的。坠落的时候速度太快,他几乎已完全失去意识,但仍然依稀记得发生了一次强烈的雷暴……如果雷暴已经将九头狮鹰消灭,自己的任务可就没有再执行下去的必要了。不过……他还没听说神兽被彻底毁灭过,要是就这么回去向巫昊报告说:夜深,雨急,一阵雷当头劈死了九头狮鹰……就算不被责骂,传出去也会成为族人的笑柄。我巫镜岂是可以受人羞辱的?
不行!就算九头狮鹰真的死了,也必须找到证据。他想起装那东西的是神器“具离”,鲧曾经用它装过偷来的能够无限生长的“息壤”,据说能装进天下,且永不会破裂。如果真是这样,那……那至少“具离”应该保留下来了。找到“具离”,任务也算完满完成,从此巫镜可就不再是默默无闻的二等侍侯观星史了……
但是,让出身高贵的巫镜完全没有料到的是,昆仑山之外的山里,竟然鲜有路径。他在坠落的第二天一早就出发了,沿着一段光秃秃的看上去像路的山石走。第三天下午,当他疲惫不堪地爬回来时,只觉得万幸,竟还能找到浮空舟,没陷入那遮天蔽日的林子里一辈子走不出来。
这下他也不敢到处乱走了,只得跟老家伙们待在一起,期盼哪天浮空舟真的能修好,才好出这深山。早听说巴国以夜雨着称,果然名不虚传,每天晚上都有雨,淋得巫镜只想咒天。但他咬牙坚持下来了。
“我要的不是你的精神能力、家世或者智慧什么的。”他想起巫昊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要的是你无法掩饰的野心。”
巫镜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野心,说得太好了,我有的就是这个!哪怕将要面对的是混沌……想到这里,巫镜突然一顿,偷偷转头看那老家伙,好像只是这么想一下,那罪恶的东西也会从自己脑子里爬出来,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一般……还好,老家伙和老四还在敲打那堆破烂。巫镜悄无声息地溜下树,走得远远的,犹不放心,最后躲到块岩石后才坐了下来。
混沌……这……这东西真的冒出来了吗?虽然巫昊向他保证,用“具离”装着的混沌是绝对不可能泄露出来,但是——巫镜摸着风暴留在他身上的无数伤口,泄气地想:“他还曾经保证神兽九头狮鹰一定能飞到巴国都城去呢!”
这是连天都敬而远之的东西,天罚就是最好的证据,自己竟然要亲手去碰……每次想到这里,巫镜就止不住的浑身冰凉。听说混沌之冷,甚至可以将太阳的火焰冻结,冻死个小小的巫镜算什么?
不过……巫镜恼火地抓着头发……话说回来,如果他真的能够将混沌运回昆仑山,那就绝对不只不再是默默无闻而已,甚至可以一跃而成名留史册的大英雄!
巫镜把手指捏得咯咯作响。
他略一思索,伸手乱摸了一阵,呀,这才发现衣服早被撕破,随身携带的九绒纸也不知掉在哪里了。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气得头都晕了,啥事也不想做,躺着晒太阳发呆。
忽听天上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哨,巫镜一惊,翻身爬起,举起左手,一只飞鸿娴熟地落在手上。他取下信,见信函上烙着八隅司的印,拆开一看,只有简单的两句话:“劫在附近,远避之,此事不得有只言入其耳。周国师氏部队已经出动。”
巫镜有些奇怪。与巫昊同为预备长老的巫劫,号称巫族一千七百年来最强武者,只败在过巫昊手下,但昆仑山界中,他却是最尊敬与信任巫昊的人。当年巫昊以八隅城为赌注,灭商建周,巫劫倾尽全力相助,甚至不惜得罪大长老。今日之事说起来更加为长老会嫉恨,正是需要劫这样的强势之人支持的,为什么却不能告之,甚至要特意派遣飞鸿来警告?
但不管怎样,巫昊的命令是不得不服从的。再说了——巫镜歪着脑袋想——要是巫劫来插一脚,怎还会有自己的功劳?忽觉手上发热,他忙将那信函丢到一边,看着它迅速烧成一堆灰烬。
他歪着脑袋想的时候,眼前一暗,不觉抬起头,只见一只大雕无声无息地掠过身后的岩石,在空中绕了一圈,突然急速俯冲而下,十只锋利的爪子直插下来。
“哇啊——”
十七
巴国 姬山 独鼎峰“呼,这样看出去,风景还真不错呢。”
枢劫站在独顶峰,怡然东望。没有了擎天石柱的阻拦,下面的山谷果然一览无遗。他站在崖边向下看,郁郁葱葱的山体上袒露着一条宽几十丈、长达十几里的土黄色的疤痕,那是在这峰前站立了千万年的石柱留下的最后的痕迹。等到来年春风吹绿大地,野花野草掩盖一切之后,也许再无人会记得这里曾经有一根据说跟黄帝扯得上关系的石柱了。
“来年……”枢劫忍不住感慨道:“年年复年年,究竟哪一年是来年?”
他身旁许多人跑来跑去,忙着收拾祭祀的东西。矢村的壮年们几乎倾巢而出,花了一天时间,砍下参天古树,在擎天石柱原来的位置重新立起一根柱头,又在独鼎峰上设立祭坛,大祭三天。现在祭祀已完成,守护先祖神位的祭师正一路敲打着节杖下山,赤身的巫女们跟在后面。他们要在今晚月亮升起之前赶到山下一处暗河洞口,祭祀里面的河神和山神。
祭祀时三次卜卦,均是大凶之兆,预示祸将从西而至。矢鳐愁得人都消瘦了一圈,和几位村中老人商量再三,还是决定暂时将村里的壮年男女及孩子们带出山一趟。她连夜与矢茵一道赶下山准备去了。
眼见矢村的人纷纷跟着祭师下山而去,峰顶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枢劫觉得耳朵总算清净下来,甚是满意。他眯着眼,遥听风声,过了一会,掏出竹箸,在地上摆出伏曦所创的卦图,又凭空画了道符文。红色的符文沿着卦图的方位旋转了几圈,在东北方向上慢慢消失了。枢劫向那个方向眺望半晌,收起竹箸,自言自语地道:“是了,应是那个方向。”那个方向与矢村的方向背道而驰,枢劫收起自己的小包袱,再把祭台上的肉干、酒什么的收了一堆,背起就走。他刚走了十来丈远,忽听身后有人叫道:“喂!你往哪里去?”
枢劫回头见矢茵正满头大汗的跑上来,问道:“你不是回去准备搬迁之事了么?难道东西忘拿了?”
矢茵喘着气道:“没……没有……我……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做什么?”枢劫拉拉耳朵:“啊,对了,今年还没给你礼物呢!走得实在匆忙了点……要不我过段时间托人给你送来?”
矢茵道:“谁稀罕你的礼物?我要跟你一起走。”
风从崖下吹上来,呼咧一响,吹迷了枢劫的眼。他忙用手揉着眼睛,道:“你说什么?”
矢茵道:“没什么……你先告诉我,这么匆忙要到哪里去?”
枢劫道:“石柱倒塌的那晚,我曾见到北面天空似有异象,如果真有灾难降临,就得赶在它发作前解决,单靠祭祀是没有多大用处的。所以我打算去看看。”
矢茵拍手道:“正好啊!跟我们村息息相关,我也要去。”枢劫笑道:“那可不行,说不定会有危险的。乖乖回去吧,小丫头!”
矢茵正色道:“我不是小丫头了!反正我要跟着你,你别想一个人跑掉……”她紧紧抓住枢劫的手臂道:“你说过你要我的,你想反悔?”
枢劫愣了片刻,道:“我说过这样的话吗……哎呀!”矢茵狠狠掐了他一把,快步跑到前面,叫道:“快走,别罗嗦了!”
枢劫叹了口气,慢吞吞跟在她后面,心中不住盘算该怎样劝她回去。
两人沿着独鼎峰山脊走着,周围到处是参天大树,太阳从左首照过来,在林间投下一道道的光束。矢茵开始还在前面,走啊走的,又跑到枢劫身后跟着。她看着他的身体在光束中穿行,忽明忽暗,心中只觉一阵阵温暖。虽然到此刻她还不敢相信昨晚枢劫说的“我需要你”是真是假,但能跟在他后面,就说不出的满足得意。枢劫的木屐在满是青苔的地上踩出了足印,矢茵就偷偷把赤脚踩在上面,呀,好大的脚……
走在前面的枢劫忽然一顿,停下了脚。矢茵正跟在后面踩脚印,差点一头撞到他身上,忙跳开两步,紧张地道:“怎么了?”
枢劫抬头看看太阳,道:“没什么……已经午时了,我饿了。”说着找了块岩石坐下,说道:“拿些食物来,吃了再走。”
矢茵放下包袱,掏出几个果子和肉干来。那果子又小又青,枢劫皱着眉头道:“就吃这个?”矢茵道:“是啊,走得匆忙,就只带了这个。”
枢劫解开自己的包袱,得意地道:“这不是有牛肉么?”矢茵凑上来看了两眼,迟疑地道:“这……这好像是祭祀用的三牲……”话没说完,枢劫已经撕下一条,道声占先,慢条斯理地吃将起来。矢茵傻了眼,半晌才放声尖叫起来。
枢劫道:“你叫什么呀,这么难听。”矢茵跳起脚叫道:“你、你……你怎么敢吃祭祀的东西?这……这可是要遭天罚的呀!”
枢劫笑道:“谁告诉你祭祀用的就不能吃?”
“这是祭祀神鬼之物,当然不能吃啊!还用谁来告诉我?”
“祭祀这种事,心意到了就行了,又何必拘谨?当初我叫你娘多准备点,就是打算留着路上吃的呀。你看,肉啊米酒的,很不错呢。”枢劫扯下一块,递给她道:“快点吃吧,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矢茵这才知道被他骗了,又好笑又气恼,说什么也不接,只吃自己带的果子。枢劫也不多劝,毫不客气地吃饱喝足。其时太阳正当头顶,虽然有树荫隔着,但放眼望去,远处的山峦反射着日光,白得耀眼,也让人有些昏昏欲睡。枢劫道:“休息一会儿再走吧。”说着端坐着闭目养起神来。
矢茵在他身旁坐着,想到那个“石柱陷,矢氏灭”的预言,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她干脆抽出匕首,从自己背的小篓里掏出根黑色的木头,一刀一刀削起来。
削了一会儿,忽听枢劫道:“你在做什么?”
矢茵见他眼仍然闭着,没好气地道:“削个你的木头人像,在上面施法,叫你……叫你……马上变成秃头!”
枢劫吃惊地道:“我骗点吃喝是有罪,可也罪不至此吧?”
矢茵道:“你岂止骗吃喝,你还……还老是骗我。”
枢劫笑眯眯地道:“小丫头,我可是从小看着你长大,骗过你什么,说来听听?”
“很多啊,比如……你是龙变的。”
枢劫睁开了眼,看定矢茵,眼里有一丝古怪地笑意。矢茵拿匕首冲他比画道:“怎么,是你自己说的!”
枢劫道:“对啊,是我说的。我不只对你,对好多人都说过呢。可是只有你,只有你这个小丫头,才那么执着地追问了我十几年。”他撩起一只袖子,一直撩到肩膀处,道:“你过来瞧瞧罢。”
矢茵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枢劫袒露除了手、脸之外的其他肌肤,还常常笑话他比女孩子还要害羞。这时见枢劫露出手臂,怔了一怔,突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正要转开头,却瞄到他裸露的肌肤上,隐隐似有些东西。矢茵好奇心起,倒把害羞忘了,注目细看,只见枢劫白皙的皮肤上隐约有些花纹,是极淡的青黑色,呈尖圆形,大小相仿,如鳞片般层层排列。手臂外侧颜色略深,往内颜色变浅,手臂内侧便毫无痕迹了。枢劫柔声道:“别怕,你过来瞧仔细了吧。”矢茵大起胆子走近,用手摸了摸,感觉十分光滑,不像是皮肤上生长的东西,倒像是从皮肤里面透出来的精美花纹。她轻轻抚摩着,问道:“这……究竟是什么?”
“这就是龙鳞呀。”
矢茵一怔,枢劫只道她又要发作,却见她脸贴在手臂上,道:“我……我相信。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我……都相信。”
枢劫道:“我叫做劫。”
矢茵立即知道枢劫将要说出自己的身世秘密,禁不住抱住了枢劫的手。枢劫淡淡地道:“枢是巴国的大姓,但我只有每年来到在这里时才会用它,而在其他地方,我的姓是巫……你的身体在颤抖,可惜你猜对了。我不是人,我是巫族。确切地讲,我的母亲是巫族,而父亲,则是半人半龙的巴国大将枢弩。”
“二百七十年前,母亲就在这云山之下的幽明洞穴中生下我。你根本无法想象那洞穴有多大多深,当年她跟随灵魂已被鬼龙控制的父亲进入洞穴,走了整整一年,才下到洞底的黑暗沼泽之中。我在沼泽中诞生,我身体里流淌的血有一部分是龙血,虽然只是条见不得阳光的鬼龙……所以我说自己是龙变的,并没有骗你吧?”
“你知道为什么我叫做劫吗?因为我的出生对于母亲来说,就是场劫难。父亲……那被鬼龙吞噬了魂灵的父亲想要吃了我,所以才让母亲生下我,多么可怕……”矢茵吓得浑身一激灵,抱紧了他,却发现他的身体异常的冷,竟也出了一层冷汗。
他在往事中沉静了一会儿,突然一把推开矢茵,笑道:“哈哈,怕了吧,小丫头?哈哈哈哈!哎呀,真是好玩啊。你知道这个故事说明什么吗?”
矢茵茫然地摇摇头。
枢劫竖起食指,郑而重之地道:“有些事情,不可以就是不可以,不能够就是不能够。我父亲和母亲就是因为不同族而结合,才堕入深渊,永世不复解脱。所以这个世间,还是有规矩存在的好啊。哈哈,哈哈!”他站起来,昂着头四处乱看,搔着头道:“我该走了,再不走天黑前可下不了山了。你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丫头,回去吧。”说着抬脚就走。
矢茵抢上两步,一把扯住他衣服,叫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矢茵胸口剧烈起伏,但是心中憋着的那句话实在是忍不住,大声道:“你说你要我,不许我嫁给别人,究竟是为什么?”
“哦,”枢劫回过头来,笑嘻嘻地道:“是需要,不是要。你曾说过要给我做把好弓,我可一直惦记着。想想宋国路途遥遥,我又不常去。你如果嫁过去了,我还真不好来找你,所以打算在你出嫁之前先把弓拿到手……”
“啪”的一声,矢茵老实不客气给他一耳光,脸憋得通红,怒道:“再笑!你再笑试试!”
枢劫继续嘿嘿地笑,矢茵没有再出手,退开两步,盯着枢劫。枢劫在她目光注视下干笑两声,只觉脸上肌肉僵硬,那笑容变得比哭还难看,伸手抹抹脸,终于平复了脸色。
矢茵一手抹去泪水,点头道:“好……你终于还是说了实话。不过有些事,你不敢做不能做的,我偏要做给你看!你说得对,再不走就赶不及下山了。”说着转身继续往下走。
枢劫呆立良久,默默无言地跟上矢茵。这下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是埋头赶路。两边的灌木渐渐多起来,矢茵腰间围着的豹皮很短,腿上被灌木枝叶划破了好几处,枢劫要赶到她前面去开路,她就飞快往前冲,枢劫试了几次都不行,又不能用强,只得作罢。他偷偷画了个符文,那些碰到矢茵小腿的枝条瞬间变成水,矢茵闷着头赶路,也没留意身边的变化,腿上水淋淋的,她还只道是林间露水未干。
不知不觉已经赶了十几里路,前面的山脊陡然下降,形成一个凹地。两人抓着树枝草根爬下去,枢劫突然叫道:“等等!”
矢茵冷冷地道:“怎么?”
枢劫不答,沉吟片刻,找了块石头坐下,掏出几根竹箸排演起来。矢茵见他神色严肃,似乎有什么为难之处,当下环视四周,爬到旁边一棵大树上观察。
枢劫排演了一阵,道:“嗯,前方似有凶吉难测,敌友莫辨之物……奇怪的卦相?哎,卜卦终究让我头痛。”
矢茵从树上跳下来,牵起他的手道:“别算了,你要多走两步就能自己看得见了。”不由分说拉着他钻进一簇灌木。枢劫头冠被灌木撞歪,刚要诉说此非礼之道也,眼前忽地一亮,原来已经钻出了灌木,踩在一堆伏倒的灌木上。
这片伏倒的灌木向左延伸了十几丈远,中间几十根树被拦腰撞断,一路上到处散落着木板、破麻布、绳索等杂物,还有几根长长的、薄如蝉翼的东西,枢劫认出这玩意儿妖族人才有,用来作浮空舟的定风弦绳,使妖族的浮空舟比巫族原产的更加灵活快捷。
这一片狼籍的尽头,是更大的一堆……枢劫很努力地试图把它想成一艘浮空舟,但脑子里怎么也赶不走“破烂”两个字,最后只有放弃。他们走近的时候,两个人正站在破烂前,听到响动回过头来,其中一个人立即惊喜地道:“啊,老大,有人,这附近有村落!”
枢劫道:“你是……”
被称做老大的那个家伙眯着眼看着枢劫走近了,猛一挺胸膛,随即又剧烈咳嗽,捂着胸口,似乎伤得不轻。他勉强地道:“绞……咳咳……绞杀号浮空舟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