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镜一屁股坐下喘气,枢劫在旁边坐了,取出水来,两人喝了,再在暴露出的皮肤上抹些水。巫镜见枢劫又取出挂着的那玉蝉在手里玩,便道:“殿下很喜欢这玉蝉啊?是殿下的母亲霜殿下留下的吗?”

枢劫一怔,低头看看,似乎自己都没意识到把玉蝉拿在手里。他勉强一笑,把玉蝉塞回怀里,道:“不是,是一位……小朋友送的。”

巫镜还要再问,突然狠狠打了个喷嚏。他抹着鼻子道:“哎呀,失礼了!小臣第一次出昆仑山,没想到下界气象万千,实在跟山上大不同。现在已经四月了吧,没想到这山里还这么凉。”

枢劫道:“习惯就好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就喜欢这样四季更迭。你如果不到北冥的冰原去看看,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作滴水成冰。”

枢劫好周游天下,是预备长老里最不安分的一个,关于他的事迹在巫族的年轻一代里甚为流传。巫镜知道他当年曾为了一句承诺,独自一人前往北冥,与困守菁城麓台的几十名周国士兵一道阻截云中族的偷袭,半个月内顶住了十余次围攻,击毁十三艘星槎,且射杀前来督阵的黄绳府*武平经年,震动天下。他忙道:“殿下真是游历广泛。小臣真希望如殿下般周游天下,可惜力量浅弱。不知道殿下是怎样练得如此功夫的?”

枢劫道:“我们巫人还是当以精神控制为主,何需舍本逐末?你还年轻,就有如此胆量,假以时日自会有所成就。”

巫镜想起他的父亲乃人族勇士,身体比之普通巫人要强悍得多,不禁气馁,但随即又想:“若此次能立下不世大功,自当恳请昊殿下传我上乘的法术。劫殿下说得不错,扬长避短,我族人不一样纵横天下?”当即信心百倍,站起来道:“好了,我们继续上路吧!”

枢劫道:“我包袱里还有几件衣服,你要不穿上?”

巫镜哪肯示弱,摇头道:“多谢殿下关心,小臣感念至深。不过动起来就不冷了,不必劳烦殿下。”

枢劫辨清山势,带着巫镜顺着一处较为平缓的坡往上爬。爬着爬着,山上的灌木渐渐少了,林子也见稀松,树木比山下的高得多。阳光一道道穿过树梢投下来,照得林间明暗分明。“畜生们大概已经跑光了,我们却还要硬着头皮往前走……”巫镜有一阵愤愤地想:“真是比畜生的命还贱啊。”

他又打了几个喷嚏,恼道:“怎么爬得浑身是汗了,还觉得冷?看来晚上是受了凉了……对了,殿下,有件事小臣还未向您汇报。”

“哦,什么?”

“前天夜里……”巫镜凑近了点,道:“有人趁小臣睡得迷糊时,对小臣下了一道禁制。”

枢劫没由来眼前晃过那浑身湿透了的娟秀的脸,脱口道:“矢……是吗?”

“是!”巫镜皱紧了眉头道:“很强的禁制,小臣陷入其中,竟一点办法也没有,后来小臣睡熟了,醒来时那法术已经消失。小臣因为见殿下无碍,所以一时竟忘了向殿下禀报,请殿下责罚。”

枢劫不由得对他另眼相看,被囚禁在禁制中,竟还能睡熟。看来他年纪轻轻就入八隅司,不是没有道理的。他顿了片刻,道:“其实前夜是我下的禁制,因为当时我有极重要之事要做,封锁了方圆一里的范围,没留神竟把你也圈了进去。你没受伤吧?”

巫镜立马站直了,用力拍自己胸膛,道:“什么事也没有!原来是殿下所为,我说呢,竟有这样强的禁制,小臣还从未见过。啊……啊……”他拼命揉着鼻子,但还是忍耐不住,重重打了两个喷嚏,不住抱歉道:“小臣真是没用,这么一晚就冷病了……”

枢劫沉声道:“恐怕你的身体没病,而是真的冷了。你看看那山顶的树。”

巫镜抬头看去,只见远处山顶的树,树叶不知为何已全然凋谢了。山顶上的乱风将枯黄的叶子吹得满天都是,远远望去,好像无数枯叶蝶在围着山头翻飞。奇怪,这山里其他地方都还是一片苍翠,怎么这个山头好像已经进入冬天一样?

巫镜想了想,突然脱口叫道:“啊,九头狮鹰就在山那边!”

他猛地一把捂住自己的口,然而枢劫已经接口道:“九头狮鹰?你看见了?是在风暴之眼中看见的么?你到此地来究竟是做什么?”

巫镜伏身行礼,恭敬地道:“小臣奉命出使巴国……”

枢劫冷冷地道:“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八隅司行事,许多并非正道,等会到了上面看到什么奇怪的事,你最好想清楚如何解释给我听。走吧。”

十九、巴国 矢村

他奋力地向前爬着。尽管背上的痛楚无时不在折磨着他,吞噬着他的魂魄,但是不要紧……力量……他有的是力量……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力量……他简直不得不向前爬,那力量既支持他,庇护他,又驱使、奴御、压迫……甚至是完全控制着他。

他得爬,使劲爬,因为腰以下已经没有了,随着九头狮鹰沉入了湖底……真该死,真气馁!他处心积虑二十多年的计划,竟然……如果不是他借助神器“具离”,倾尽全力顶住了那一下子,恐怕早已经跟九头狮鹰一样被雷劈得粉碎了。但抗争天罚,得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具离的禁制封印也被那一下击碎,罪孽越禁而出,爬满了他全身,真是好……他至少亲身体验到了这不可思议的寒冷,得到了这匪夷所思的力量——尽管看起来更像是这力量得到了他。

他的身体破碎,他的脑子混乱。同时充满了兴奋、狂喜、悲愤和痛苦的感情,这真不是人可以承受的。他只能狂乱的像跳上了岸的鱼一样翻腾,根本不辨方向乱爬乱蹿。躁狂与迷乱的间隙,他想起了一些事。

在那贯穿幽明黄泉的漆黑的五行通道里,两千多人牲彼此纠缠,结成绳索,让混沌慢慢向上攀爬。这些人牲因为魂魄被完全吞噬,到最后大都变成了焦黑的一小块,可是有少数竟然能够爬出坑道,疯狂杀戮。这些无知无觉的东西力量之大,往往将人撕成碎片,一块块吃掉,连用纯铜制造的上层坑道的封井都可以轻易突破。如果杀不到人,他们最终会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一口口把自己吃掉……这力量既让参与者心惊胆战,却又让他们暗中艳羡不已。

要说运气也好倒霉也好,他现在已经成了“纯”里第一个品尝到这滋味的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可是……真可怕,他竟然期待着死。从那东西浸入他体内的那一刻起,他就突然明白到生不如死的感觉。

得找……找到什么人,随便谁都行……这力量已经无法压抑无法克制,更加无法摆脱……来个人啊……他在心里悲切地呼唤,随便谁……杀了我也好,这可诅咒的躯体已经不是我了……

突然间,混乱的意识听到了一些声音……他一下停止了动作,仔细听……渐渐近了……是……人的声音。

他的心猛地一跳,然而在头脑做出任何反应前,四周骤然一片空净,什么也听不见、看不到、摸不着,连思考……思考……也……

他再也无法思考,因为他的魂魄已经被彻底吞噬了。

“喂啊,你们看,这是什么东西?”

“啊,好可怕的模样!”

“什么?是人吗?是山傀吗?”

“不像……山傀可没这么大,你看他大得像头牛……瞧那拱起的背……真可怕,好像已经腐烂了……”

“好臭……妈的好臭啊!”

“真臭……这恐怕是山妖的尸体,得赶紧烧了埋掉,不然会给村里带来麻烦的。”

“快去叫平叔公来!快去啊!”

“等等,那是什么?你看,亮晶晶的……在他背上那些腐肉里插着的……”

“是鼎?”

“放屁,鼎哪里像这样?”

“可是那好像是铜做的嘛。”

“我去看看,如果是件宝贝呢?”

“你……你小心点……”

矢平匆匆带着人赶上一处山丘,迎面传来一股恶臭,两名手下立刻叫道:“哎呀,好臭!”矢平皱紧了眉头,觉得这股恶臭实在熏人,恐怕有非常之事发生。他往下看,见不远处有一堆奇怪的东西,两三名村民正围着指指点点。矢平忙用袖子捂着鼻子跑下去。

还没跑到,忽见其中一人爬上了那堆腐肉,正用力拉扯着什么。矢平叫道:“别动!不要碰它!”

站在下面的一个村民喊道:“平叔公,你快来看,阿三发现了一件奇怪的……”

他还没说完,突听身后阿三模糊地低叫一声,跟着矢平惊恐地叫道:“快!快跑!”

他吓了一大跳,想要回头看阿三究竟怎么了,只觉身上一冷……好冷……

矢平猛地刹住脚。山丘挡住了太阳,那堆腐肉躲藏在丘的阴影中,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从那上面喷出了一股细细的白色的烟雾。阿三是第一个被喷到的人,一瞬间整个人就冻成了冰,歪倒下来,摔在地上时“砰”的一下,竟破裂成数块。在他倒下的同时,白雾转而向下,袭击了站在下方的两人,同样将他们瞬间冻成冰人。

矢平身后跟着的两人都吓傻了,目瞪口呆地看着白雾越拉越长,仿佛鬼魂的手向四周慢慢探索,所经之地,连石头都被冻得裂开。

矢平拼命给了自己一巴掌,回过神来,转身吼道:“快、快、快跑!叫大家快跑!”

二十菱号星槎

“常吉士,发现三条山脉,似乎是云山的三系。”

正在凝神静思的武宽睁开了眼,道:“是吗?把瞰云镜升上来。”

一名伍长起身走到他的指挥台下,板动机关,“咯咯咯”一阵响,一台两人环抱的巨大铜轴慢慢升上来,铜轴内嵌着块晶石,直接透视到舰底。武宽待它升到自己指挥台平行的位置,俯身往下看。晶莹透明的晶石下,一朵朵白云正缓缓飘过。白云下是一条绿色的山脉,由北向西南方伸展。在他们的左前方——根据观察兵的报告,准确方位是亥时方向,六十里,高度九里——山脉逐渐分成三条,仿佛是一只手上的三个指头,相互平行延伸,一条碧色的江水横过三条山脉。因为巴国偏僻弱小,山林又实在茂密,根本看不到有任何城镇村落。

武宽看了良久,抬起头来道:“是云山。通告全舰,减速,保持高度。让作战部队和赤金具的官员立即上来候命。”

武扁忙转身大声下令,命舰船运行方面的常舵室、常翼室、常镧室的十长各自回舱指挥,而作战的陆吉士等官员则立即到总舱集中。他见武宽站起身来,便道:“要不,末将去通知那人吗?”

武宽略一思索,道:“还是我去吧。你来指挥全舰,注意隐藏在云后,我不想有巴国的人看见我们的行踪,节外生枝。这事早点了断的好。”

武扁明白他的想法。那老者带来的一定是个惊世骇俗的秘密,是以武宽一直单独见他,想一个人守住,不让旁人沾染。他行礼道:“是!大人也请宽心,我舰全体士兵皆唯大人马首是瞻。”

武宽拍拍他的肩膀,刚要转身下台,一名士兵推开舱门进来,手里举着一封信函,叫道:“常吉士!北冥琨城的急信,刚刚接收的。”

武宽接过来看了一眼封面,有些诧异地道:“是给他的。”

“他”自然是指编队里多出来的那位不素之客。北冥琨城竟然越过菱号的常吉士向一个外人传来急信,武扁心中一寒,忙道:“大人!要末将加强戒备吗?”他朝武宽做个眼色,意思是让他多带几名侍卫去见那老者。这个时候,舰长常吉士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武宽沉吟半天,还是摇了摇头,只道:“按我刚才说的做。曜青城的增援到了没有?”

“还没有,计算日程,最快的冲梭应该在今天下午赶到。”

“传令,作战部队和赤金具现在进入作战准备中,增援赶到后,等我的命令,随时投放。今天的航行志就由你来写吧,连同前两个月的一起送回曜青城。如果真的会有战斗……”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下了指挥台。

周围的操纵军官和侍卫们纷纷起立施礼,武宽略一举手,穿过人群,匆匆向舰后走去。

当走近自己的房间时,武宽放慢了脚步。现在这里已经是那位自称“纯”的老者的静修室,每次武宽走到门前,总会莫名其妙的背上生寒。取出混沌的人,是不是已经与混沌融合了,所以连他们身处的地方都会变得寒冷?

他在门外深深呼吸了一阵,敲了敲门。门里立即传来那老者谦和的声音:“请进。”

他把信藏在袖口里,推门而入,见老者如往常一般闭目端坐,便道:“好消息,我舰现在已经处在巴国境内了。”

那老者睁开眼,微笑道:“果然神速。”

武宽走到窗口,哗啦一下拉开厚厚的帘子,道:“请看,下面就是云山的三条支脉。有您所说的湖泊么?我已经派出三艘小型星槎仔细搜索附近的山。”

老者不经意地隐身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只道:“不用看了,还没有到。感觉应该还要往东一些。”

外面的阳光很刺眼,武宽眯着眼往东看,那边是三条山脉里最高的一条。他喃喃地道:“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三条山脉依次是姬山、缙山和梁山。那么我这就吩咐舰船转向,先向缙山方向搜索。”

老者道:“不用太着急呀,常吉士。岂不闻徐徐而图之,方为上吉么?请坐。”

武宽身着宽大的铠甲,不方便坐,只在小几前长坐着。老者给他倒了茶水,他喝了一口,道:“我很好奇,想知道阁下的感觉,是否真的那么准确呢?”

老者笑道:“这要看什么人,什么事,是否与本人有关。比如常吉士现在袖口里藏着的那封信,大概就有些关系,不然怎么我觉得手指痒痒,非要看上一看呢?”

武宽自失地一笑,道:“看我,都把这事忘了。这是北冥琨城加急送来的信,你看看吧。”说着递给老者。老者接过信,一边解开牛皮袋,取出里面的竹简,一面道:“常吉士诸事繁忙,还能在百忙中抽空亲自为我送信来,本人已经感念不已……”

说到这突然一顿。坐在对面的武宽见他脸色骤变,一下子无比苍白,额头处简直白得发青。信件只有两根竹简,应该非常简洁,但那老者翻来覆去看了好久都放不下来。武宽见他那枯瘦的手微微颤抖,忍不住道:“出了什么事?”

话刚出口,他立即后悔多嘴,按剑起身道:“阁下既然有事,我就不打扰了。我已命作战部队和赤金具作好准备,阁下有需要的话,可随时投放。”

他刚要开门出去,老者忽然叫道:“常吉士,不知可否留下,陪我一叙?”

武宽的门开了一条逢,正好可以看见走廊尽头,几名重甲侍卫侍立着,当是武扁派来加强防守的。见到房门打开,其中一人紧张地举起了弓弩。这些是最强力的劲弩,就算舱门关着,也可以将刻有禁制符文的箭穿透进来。武宽若无其事地关上门,笑道:“有何不可?与阁下畅谈,真求之不得也。”

老者道:“劳驾,请拉上帘子……我老了,眼睛见不得太强的光了。”

武宽拉上帘子,回头瞧了他一眼,见鬼,就这么一忽儿功夫,那老者的脸竟然老了十岁不止。他刚登上菱号星槎时,虽然老迈却极有精神,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而现在……他的脸已经灰暗了,松软了,塌陷了……

他心中暗惊,不敢多看,在那老者对面坐下,不急不慢地喝着茶。良久,那老者才开口道:“常吉士,你一定……很讨厌我吧?”

“啊?阁下何出此言?”

老者道:“我明白的。我们做的事,在常人眼中看来,不仅是不知死活,根本就是在造孽……我们没日没夜地向下挖着,好像挖掘死尸的人……不,比那更糟……我们挖掘的,简直就是死亡本身。你讨厌我,憎恶我,说明你还是个正常的人,是吧?我是清楚明白的。”

武宽不知如何回答,干脆默不住声,给他个不清不楚的态度。

老者弯下腰,疲惫地喘息了一阵,又道:“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在做什么。这件事你要说逆天而行,也对,因为现在的大神伏曦就是天,如果说反对他的话……咳咳……”他住了口。

幸亏他住了口,不然武宽真要喊出来了。反对大神?这事简直……虽然云中族并不像巫族或人族那样祭祀伏曦大神,但如此公然的做,却实在匪夷所思。他们穷其一生向下挖掘,取出混沌,竟是要……

北冥琨城为什么与他们暗中结盟?武宽脑子转得飞快……难道那个传说……那个关于上层有人秘密供奉淫祀(不得正神认可的神祀)的传说是真的?难道本族内也有支持他们的人……

武宽无声的咽了口气,不敢再往下想,强笑道:“阁下说笑了。其实你们鲆岛所为,我也略听说过一二。撇开原因,单是你们的专注、恒定,就让我敬佩不已。”

“是啊。”老者眯着眼:“确实很辛苦,非常辛苦……但……非常的充实。你能将一件事五十多年如一日地做下去吗?我们就在做。我们在做一件大事。哪怕再过一百年,我仍然想说,非常值得……我们亲如兄弟,不论是巫、人、妖,还是你们云中族……无法想象吧?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全是最强的精英……许多人死去了,许多人……”

他再次把几上的竹简拿起,凑到眼前细细看着,道:“我……我实在……找不到人可以跟我一道承受这个消息,对不起……我在这里能找的只有你而已,希望你不要介意。”

武宽见他神色怪异,又想笑又想哭的不知所谓,忙道:“阁下何出此言?有什么话请尽管讲出来。”

老者揉了揉眼睛,抱歉地道:“啊,是了,我还没有告诉你是什么……其实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海潮铺天盖地袭击了鲆岛,坑道被摧毁了……只有十几人活了下来……上天未免太冷酷了吧!”

他猛地一拳砸在几上,“啪”的一下,嵌着铜边的玉石小几被他打成数段。武宽猝不及防,险些被砸到。他跳起身一把按住了剑柄,正要往外抽,突然浑身一麻,整个人顿时凝固了一般,动不了分毫。

“扑扑扑”几声闷响,几支箭穿透房门射入。这些士兵早计算好位置,箭尖直奔老者而去。武宽眼睁睁看着老者纹丝不动,那几支在接触到他衣服的一刹那变成了灰烬,飘飘扬扬洒了一地。这是传说中最深奥的木术,没想到这老者竟身怀此技。

门猛地被顶开了,两名重甲侍卫举剑冲了进来,武宽见那老者眼中精光一闪,大喝道:“住手!给我停下!”

两名侍卫一怔,老者微微一点头,武宽立时能够动了。他心里清楚,像这样狭小的地方,正是法术威力最强的范围,就算全船的侍卫赶来,也非此人的对手,当即厉声道:“谁叫你们无礼?还不速速退下!”

两名侍卫看看老者,又看看常吉士,不知所措。武宽道:“我们正在商量要事,不得打扰,你们退下吧。”

待侍卫退出去,重新拉上房门,武宽几乎是强迫自己僵硬的手放开剑柄,道:“阁下心神激荡,原来是为鲆岛被海潮袭击之事。这番心情,我也可体会。”

老者长叹一声,拱手道:“我以为修行了几十年,已经心如止水了,没想到……常吉士真是豁达之人,叫我更加惭愧。”

武宽道:“只剩十几人?如此大的海潮,恐怕非人可想象的。阁下为同伴之死感慨,何来惭愧之说?”

老者不胜疲惫,重新坐下,道:“还不仅是同伴之死……坑道……坑道终于还是毁了。至少三、五十年内,不可能再打通了。如果幽明黄泉的五行通道破裂,更加无可挽回……”

武宽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咳嗽一声,打算稍微劝慰他一下。他还没开口,老者突然抬起头来,眼里的凶光吓了他一跳。只听老者急切地道:“快、快!快看看前面是什么地方?靠左的方向。”

武宽快步走到窗前拉开帘子,往下凝望,菱号星槎正在慢速通过一片云中间的空隙,空隙下是云山三系中的姬山。武宽仔细分辨,迟疑地道:“好像……有一处村落……不是很清楚。”

他转过头,却见老者蹲在地上,咬破了一根手指,正用血画着一个符文。他画得很快,但也很谨慎,许多地方用血不停地加厚加宽。武宽觉得这符文好不眼熟,仔细一想,想起当日老者曾画过这符文,是用来追查那名叛徒气息的。

他刚画完,符文就突然地一闪亮,沿着纹路升起大拇指般高的红色火焰。老者一屁股坐倒,脸都白了,惊恐地道:“难道……放出来了?”

武宽推开指挥室的门,大步走进。周围的士兵忙不迭向他行礼,他头也不回地走上自己的指挥台。武扁正在对一名百夫长说着什么,见他阴沉着脸走上来,忙道:“怎么了?”

“瞰云镜!”武宽大声道。

“快!瞰云镜侍侯!”两名伍长飞速升起铜轴。武宽往上一俯,良久喝道:“转向!左前戊时偏酉方向,二十里,村落,确认!”

指挥室分坐在前、左、右的三名观察士兵同时将自己的瞰云镜转动起来,过了一会纷纷回复道:“村落!二十里!”

“十八里,村落确认!”

“二十里,村落确认!”

“只有一个吗?”武宽追问道。

“很散乱……但祭祀的‘社’目前只发现一个。”最前面的观察士兵道:“未发现大型观测岗,不像是巴国部队所在。”另两名观察士兵都点了点头,道:“同意。”

“那么就是这一个了。”武宽铁青着脸,抽出佩带的长剑,用剑尖指向星槎前巨大的窗户。这是作战的命令,武扁立即挺直了腰,喊道:“礼!”

所有人同时站起身来,转向武宽的方向。武宽的两名亲信侍卫忙从台下搬出一具八足两兽龙头云纹鼎,放在他面前。鼎前部的龙头向上,微张着嘴,武宽把剑插入龙嘴里,沉静地道:“传令,今次的任务非比寻常,按最高等级处置。立即投放三支部队,三十五架作战赤金具。目标是村落。村落方圆一里范围内,所有人员一律就地处死。”

武扁的眼角抽动两下。云中族虽然与人族连年交战,但都是军人之间的战斗,还从未听说过袭击平民,而且只对顽固抵抗,造成己方大量伤亡的城才会下屠杀令。对这么个小村落,为何竟大动干戈?他偷偷瞥了一眼周围,见所有的人都麻木着脸,并没有齐声答应,看来都还没明白武宽的意思。

武宽也注意到了周围的沉默,道:“这是非常之举,具体原因,恕我不能详述。诸军下去后就会发现,村里的人……如果还有人的话,大概已经全部变成了鬼怪。”

周围响起一片吃惊的低呼声,武扁心中也是惊诧无比,但马上厉声道:“肃静!常吉士下达的命令,违抗者就地军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