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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咬紧牙关坚持,忽听药师长长叹息一声,说道:“真像。”
“嗯?”
药师回过头,深深看进幕的眼眸里:“你跟你姐姐茗,原来真的一模一样。”
幕看着药师,脑子里一时什么念头都没有。她这个时候竟突然专心致志地听起屋外的松涛之声来,哗拉啦……哗啦……哗啦啦……松涛从远及近,从东至西,一浪一浪,无有止息,她的心也跟着起起伏伏,高低不知。
药师把刚才摸过她手臂的手伸到鼻子下仔细闻了一阵,点头道:“确实是禁忌之水。你掩盖得很好,恐怕用了不少吧。唉……可惜了。以你对源的领悟,本可成为我族最强之人,可惜了……可惜。”他沉重地摇摇头。
“你知道什么?”幕看他惋惜的样子,突然心中怒火冲天,暗道:“你们这些人,根本不知道生活在姐姐阴影之下的我是什么滋味!”
她恶向胆边生,一下坐直了身,整束衣冠,冷冷地说:“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什么禁忌之水?在此圣地,你胆敢猜忌我,是不想要命了?别以为大祭巫曾夸你是我族有史来最好的药师,便可恣意妄为了!”
药师毫不动容地看着她,眼里渐渐有了一些怜惜,道:“你身上那些淡红的印记是什么?嘿……禁忌之水对你伤害会有多大,你根本不明白。现在虚火上蹿,四肢无力,还只是开始而已。今后一生,你才会慢慢体会到……如果你活得下来的话……”
“什……什么禁忌之水,我根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话虽如此,但幕看着药师独眼里透出来的光,激灵灵打个寒战。
药师嘿嘿一笑,撩开罩在头上的麻布,露出头脸。他的头上长着一连串巨大的肉瘤,从脑后一直延伸到面部,把左边的脸覆盖了大半。在肉瘤的侵蚀下,他的脸早已完全毁坏,嘴奇怪地裂着,露出狰狞的牙床,鼻子只剩下两个形状不一的大洞,左眼被肉瘤生生挤瞎,唯一的右眼歪到一边,据说只能看清不到两丈的距离了。这样子就算在白天,骤然见到也会吓死人。他得这怪病已经二、三十年了,从来无人知道究竟是什么病。幕虽从小见惯了这张脸,不过此刻在跳跃不定的晦暗的灯光下,仍觉得彻体寒冷,和他对视了一阵,终于侧过头去。
“源是我们的生命所依,我们的灵魂,我们的一切……它带给我们力量。”药师似乎连自己都惧怕自己的脸,颤抖着又罩上麻布,说道:“但它实在是太强大了,我们的所有行动都离不开、避不了。对我而言,它成了负累,让我无法集中精力去做其他的事。然而我却有那么多不得不做的事……”
他转过身,褪下衣服,露出后背。背嵴的正中盘踞着一个巨大的蘑菇状的肉瘤,随着他身体的摇晃而微微颤动,仿佛有生命一般。它伸展出无数分枝,密密麻麻缠绕在药师的身体、四肢间,原来头上那些肉瘤只是从这里延伸出去的一段末枝。
幕突然省悟,捂着狂跳的心,浑身战栗着问:“你……你……你也用过……用过……”
“禁忌之水……”药师点头道:“多么芬芳的味道,不是吗?我在梦中都闻得到……无数的噩梦里,这香味折磨着我,撕咬我的魂灵,让我永不得安宁。但是……你瞧,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这就是报酬。”
他伸开双臂,仰天道:“我想成为第一流的药师,我想救助我那疾病缠身的家族。相信你也听说了,我妹妹和母亲的怪病……我救活了她们,我让她们……让她们多活了好多年,是不是很奇妙?嘿嘿……所以我觉得很值,这代价非常的值。你呢,幕?你准备好这代价了么?”
幕已经软倒在榻上,闻言嗯了一声,随即惊道:“不!不不!我……我没有……啊,对,对对!我……我不是幕,你认错了!”她惊慌地用被子遮住自己,叫道:“你……你认错人了……走啊,快走!我不想再看见你!”
“是吗……那么好罢,我出去了。”
药师躬着身子,慢慢向门口走去。刚走两步,幕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床,两步冲到他面前,一下收刹不住滑倒在地。药师伸手来拉她,却被她反抓住手腕,尖尖的指甲几乎掐入他的肉里。药师皱起了眉,为因被肉瘤蚕食的手已感觉不到痛楚而遗憾。
“你想……想要做什么?”
“幕……你的眼神一向如此凶狠呢。如果不想被大祭巫看出来,可得注意才行。”
幕合身撞入他怀里,顶得他往后踉跄两步,重重撞在石桌上。她猱身上前,想要掐住药师的咽喉,然而手还没伸到,胸口剧震,哇地吐出口鲜血,再也支撑不住,一跤坐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药师摸着幕吐到自己衣服上的血,轻轻道:“你瞧,你的血都淡去了。禁忌之水一旦使用,便没有回头的机会。源已经永远抛弃你了,幕。”
他蹲下身,伸手想扶幕,却被幕拼命推开。她勉强爬到榻边,脑袋无力地靠在上面,吐着血沫道:“你……你不用看我笑话。你去把……去把他们找来……都找来……”
药师沉默了片刻,问她:“你能告诉我,你想得到的是什么吗?”
“滚……滚出去!”
药师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皮囊,手有些哆嗦地解开囊口的绳子,倒出一粒金色的丸子。他凑到幕面前道:“你想得到这个吗?”
幕傲然瞥他一眼,并不回答。
“这粒丸子是我才制出来的,没有任何人知道。吃下它,人会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地死去,一点痛苦都没有。当然,也绝不会有人查得出死因。”
幕还是不说话,但喉头咕哝一响。
“如果你告诉我,你究竟想得到什么,或许我会把它给你,让你可以体面地,毫无痛苦地死去……”
幕盯着那药丸半晌,怔怔地问:“为什么?”
“说不上来。”药师嘿嘿嘿地笑着说:“我只是想知道,一个跟我一样背弃自己生命与魂灵的人,是因为什么理由。”
幕的眼眶忽地红了,她虚弱地说:“我……我想……如姐姐那样华丽地生活。”
“就这样?”
“就这样。”
药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哪怕会痛苦地死去?”
“嗯?”
“痛苦啊……难以想象的痛苦。如果不肯接受像我这样的丑陋,就得自己动手……使用禁忌之水前,你难道没有想过?”
“哪样死去更痛苦呢?”幕流下泪水,眼光却明亮起来,提高声音反问他道:“永远戴着面具,卑贱地、无声无息地死去,还是如夏花一样灿烂地绽放,然后痛快地死去?哪一样更痛苦?”
药师后退了一步。
“你鄙夷我,是吗?”
“我鄙夷你。”幕干脆地说:“我鄙夷你这个人,不……是憎恨!”
“还好,你鄙夷的是人。”药师松了口气,“生活不能被鄙夷。”
“我面临的选择……跟你不一样。”他在屋里转了一圈,藏在衣服后的身体蜷缩得更厉害了。末了,他字斟句酌地说:“我需要考虑的事也……很不一样。至少我所做的决定,没有让我后悔……茗大人呢?你并没有杀她,对吧?”
“哼!要杀她,除非先杀了我!”幕恶狠狠地说,“她的生死得听我的!”
“果然……嗯……不错。”
“现在……咳咳……兑现诺言吧!”幕抹去咳出的血丝,向药师伸出手:“把药给我。”
药师看着她不说话。幕压低声音吼道:“快给我!我死之前会告诉你茗的下落,行了吧?你这卑贱的东西!”
药师把药丸举在眼前仔细看,道:“你知道,这东西制起来很不容易呢。药材可难寻了,有些得到遥远的周国都城洛邑才买得到。鹤顶、歧石、螟篾……”他慢吞吞地数着,末了,忽然慎重地说:“幕,或者……我不会说出去。你会相信吗?”
幕迟疑了片刻,摇摇头。
“没有族长和大祭巫的准许而使用禁忌之水,是莫大的罪名。”药师凑近了幕,低声道:“当年我使用之后,逃遁到外地,流浪了十年才回来,别人只道我与母亲、妹妹一样得了怪病。你瞧,直到今日也无人知晓。现在,你知道了。你我共同守住这个秘密,行吗?”
他盯着幕的眼睛,紧张得捏紧了拳头。他看见她眼神飘忽,在犹豫,在权衡,过了半晌,忽地一凛,因为幕仍然固执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药师哆嗦着问,“为什么呢?”
“我不相信任何人。”幕向他伸出了手,“我累了。我的身心已经在谎言和猜忌中挣扎了十几年,清楚得很。命运操纵在别人手里,永远别指望能睡安稳。我不想再活在恐惧中。”
“我们……”药师几乎落下泪了,“我们……我们这些背弃之人,始终无法安心活下去吗?”
“是。”幕倔强地点头,“要么毫无忧虑地活,要么痛痛快快地死。给我一个痛快吧。”
他们俩在昏暗中对视了一阵,药师叹了口气,站起了身。
“可惜,我只制了这么一粒,不能给你。”
“你……你骗我?”幕的眼睛几乎瞪出血来。
“真是对不住你。”药师一耸肩膀,从容地把药丸放入自己口中,嚼了两口,吞了下去。他痛苦地揉着胸口,转身端起桌上的茶大口大口地喝,老半天才憋出一口气,“啊……真苦啊。原来……加了水银的东西是这种味道……真苦……”
“你……你做什么?”
“这粒药本来就是为我自己准备的,幕,嘿嘿嘿嘿。”药师得意地咧嘴大笑,脸上的肉瘤跟着颤动,使他的脸看起来愈加恐怖。他扶着墙,慢慢走向房门,一边道:“我的女儿,我的母亲……在等着我呢。没有我的照顾,她们在地下也会不安宁吧?幕,你是安全的,至少今天晚上是。相信我,没有几个人知道禁忌之水的秘密。明天,他们会发现我吐血死在自己的房间里,没留下只言片语。他们会好好埋葬我吗?希望如此……而你,幕,明天过了,还有明天。一天接一天,你会逐渐体会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一年又一年,这变化终会让你刻骨铭心。天啊……但愿你能挺过来……今日之举究竟是对是错,总有一天你自己的心会得出答案,不过现在……还为时过早。明天的事,谁知道呢?”
他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最后回头道:“幕,别太性急……知道吗?他们不明白我们的选择,其实有太多事,根本无从选择……慢慢来,从容一点,你会安全的……茗呢?我希望……”
他顿了片刻,把后面的几个字无声地咽下,不再说话,吃力地推开房门。冰冷的夜风立时刮了进来,吹得他的衣服猎猎作响。屋外漆黑一片,屋里的灯火只照亮很短一段石路。药师佝偻的身影须臾便融入黑暗之中不见了。
幕使尽全力,把自己从地上拽起来,歪在榻上。她强忍着从身体各处传来的愈来愈难以忍耐的痛楚,在心中给自己打气:“明天……明天就好了……让我撑到明天吧……”
第七章
“她可能要突破到第九根石柱。”爱思考的花沉吟道。
“怎……怎么算的呢?”
“如果从最初开始算,就是所有的花都完好的话,第一、二、三根石柱根本不顶事,她在水中就可以完全控制。用水瓢带水攻下第四、五根不成问题。加上湿衣,可以上到第六根。但这只是第一次。她直接跳入水中,加水的速度相当快,第二次上来时能控制第七、八根石柱。不过越往上石柱间距越大,看她样子弱不禁风,就算能爬上第八根石柱,恐怕也要费不少力……”
“已经……上到第七根了!”花儿们惊唿。
“第九根她也许能够控制……”爱思考的花根本没听,眼望着穹顶继续盘算:“但是就算突破了石柱,还需要突破几丈深的洞穴。要带足够的水,她必须再次下水。嗯……第一、二、三不用考虑的话……”
茗攀爬时,面具里的水洒了大半,只刚把长得茂盛的第八根石柱清理出来。到了这里,石柱之间的间距已经大过她的身高,她不得不冒险往上跳,将湿衣甩到第九根石柱上。甚至等不及支撑衣服的那些可怜根须彻底枯萎,她就扯下衣服,纵身跳入水中。洞壁上的花儿们一起有节奏地喊起来:“快!快!下面的根须快长起来呀!你们他妈的吃屎的吗长这么慢?”
第一、二根石柱上的花儿们又是羞愧又是恐惧,更有一种被命运玩弄的悲壮心情。它们拼命生长,然而生长的意义却是立即死去,难怪一些花刚生出来就自己往水中跳,省得受辱。忽地有朵花厉声喝道:“蠢货,还在那里生长干什么?彻底放弃!第四、五根柱上的花快些长起来,你们才是取胜的关键!”正是那朵爱思考的花。
花儿们还在犹豫,茗又开始了新一轮攀爬。她只用两瓢水就清干净了最下方的三根石柱,奋力爬上第三根石柱。这一次,她谨慎地用衣服挤了点水出来,干掉了第四根石柱旁的洞壁上蠢蠢欲动的根须。第五、六、七根石柱毫无抵抗地任她攀爬,那些洞壁上的花儿骂骂咧咧,却无论怎样都无法激怒茗把水浪费在它们身上。她勉强爬上第八根石柱,踮着脚,思索着从什么地方爬上第九根石柱。
“怎么办怎么办?”爱思考的花儿旁一朵花焦急地问:“她会爬上来吗?”
“不能!”爱思考的花冷冰冰地说:“她想不出……”
话音未落,下面的花儿们突然兴奋地尖叫起来,因为茗做了件愚蠢的事,她仰头观察的时候,不知不觉靠近了洞壁。两根小根须乘机偷袭了她,根须末端露出一张小口,狠狠咬住茗的手臂。茗感到一阵刺痛,根须咬住她的地方刹时变得血红——它们正疯狂地吸着血。
茗拼命一挣,赶在其他根须扑上来前扑通一声跳入池中,很久都没有再上来,只有几团殷红的血花浮出水面,在枯枝败花间慢慢晕散开去。满洞的花都被这股血味冲得疯狂,乱扭乱叫道:“血!血!”
“多么新鲜的血啊!”
“我的血!我的肉!”
有些花儿甚至激动得挣脱根须,跳入已经淡去的血水中,惨叫道:“哇啊!真他妈的死了个痛快啊!”
也有一些冷静地思考:“她……她死了吗?”
“死了!死了!真的死了!”
“那……那我们怎么办?”
“放心,死了总会浮上来的!虽然味道也许不太新鲜了……”
爱思考的花却凛然地自言自语道:“真不能小瞧了她……这样不顾命地尝试,下一步会怎么做呢?”
在一片尖叫声中,茗终于浮出了水面。她爬上第一根石柱,不理花儿们的挑衅,却坐在那里扯衣服。她撕下四张布条,一一细心地缠在脚和手上。爱思考的花叹道:“真是厉害。这一下最后两根石柱恐怕不保了,我得……”
它住了口,花瓣慢慢闭合起来,旁边的花奇怪地说:“喂,你做什么?”它不理,越收越小,变成一个花苞,蓦地不可思议地往根须里一缩,竟钻入根须之中。周围的花儿再蠢,也知道自己只能被根须无条件地生出来,绝不可能再缩回去,俱都惊呆了。
此时茗故计重施,顺利爬上了第八根石柱,灭了第九根石柱上刚冒起来的几根幼苗。洞壁上那两根曾吸了她的血的根须乱晃,指挥根须的花儿兴奋地尖叫:“来呀,宝贝儿!”
茗面对洞壁而立,把湿衣拧了两把,挤出的水包在口里。她凑近了根须,噗地喷一口水,几根小根须在花儿的惨叫声中迅速枯萎跌落。刚才还亢奋的洞壁瞬间一片死寂。茗不停地喷着水,每次只喷一点,恰能将蠕动的小根须干掉,并不伤害其上那些最大最粗,却又因缠在石壁上不能动弹的主根。片刻工夫,第八和第九根石柱间的洞壁就只剩下三、四条交错的主根了。茗用包着布的脚小心地踢了几下主根,见它纹丝不动,这才放心地攀在主根上,三两下便爬上了第九根石柱。
“哇啊!女人要跑了!”
“真该死!有谁长了脑袋的,快想想办法!”
“我的肉!我的血啊!”
茗在花儿们的惨叫声中灭了最后一根石柱上的花,不慌不忙地清理出洞壁,才深吸一口气,纵身跃下水池。这一次她故意歪着落入水中,扑通一声巨响,整池水都在剧烈震荡,仿佛在嘲弄那些在水面前面如死色的花儿。看来她已准备好最后一次带水,直接冲出洞穴。
她再次开始往上爬了!花儿们痛骂失声!
她爬上了第三根石柱!花儿们尖叫!
她爬上了第五根石柱!花儿们惨叫……
她爬上了第七根石柱!花儿们……
茗没有任何阻碍地一口气爬上第九根石柱,累得几乎瘫软,不禁伏在石柱上喘气……等等……怎么突然间没有那些愚蠢的叫骂声了?
她抹去脸上的水四下里看看——突然之间,毫无声息地,所有的花都凋谢了!凋败的花颜色褪去,只剩一抹淡淡的粉色,随着根须的颤动纷纷无助地落下,形成一场让人背嵴生寒的花雨。有好多花跌落在茗的发间、身上,又打着旋继续坠落。茗拾起一朵花,它还未完全闭合,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见到了茗,它低声呻吟着道:“啊……让我……求求你……让我吃……一……”
茗还没来得及把它放进怀里,它就彻底闭上了眼。周围不时还有一些低弱的声音道:
“啊……我的……肉啊……”
“真该死……真气……馁……”
“漂亮的……血……”
但片刻之后,除了花朵坠落在石柱上的絮絮声外,再也听不到任何响动。
适才还喧闹得简直翻天的洞穴,此刻骤然寂静下来。这些花虽然愚蠢,也算是自己的敌人,但茗看到满池的花朵们枯萎的身体,仍禁不住浑身战栗,几乎落下泪来。
咯咯……唆唆唆……咯咯咯咯……四周突地又起了响动。茗警惕地站起身,四下里打量,原来是根须们开始了奇怪的举动。
这些举动明显地分为两种:一是那些扎根在石柱对面的洞壁上的根须,最小的根须早已随花儿们一起枯萎坠落了,稍大一点的纷纷蜷缩在主根须上,渐渐与主根须融为一体。最终,主根须也开始蠕动着向上翻卷,向着穹顶那朵静默的主花收拢。不一会儿,随着根须的撤离,大片大片光滑的洞壁开始重新显露出来,波光荡漾其上,洞穴里明亮了好多。
而在另一边,根须们却格外奋力地生长。洞穴入口处,那些本来只是紧贴在石壁顶上的粗大根须开始生出更长的根,纷纷垂下,与地面和侧壁上的根须们相互融合、交织,纵横交错,渐渐编织出一张张紧密的根网。这下就算茗能够爬上最后一根石柱,想要用水泼出一条路也将极其困难。
石柱上的根须生长速度也加快了。有些甚至等不及水干就往上爬,当它们因沾到水而枯萎时,却也将水吸干,为后面的根须铺平道路。茗尚在震惊,一条粗大的根须突然向她一扑,幸亏距离稍差了一些,茗及时闪身避开,脚下踩空,落入池中。当她拂开池水面上厚厚一层残花冒出头时,几乎所有的石柱都已重新爬满了根须。洞穴里再度嘈杂起来,但这一次,不再是没有脑子、除了罗嗦外基本无害的花朵,而是无数根竖立起的根须悉簌的颤动声。
茗叹了口气,只觉身心疲惫已极。这一仗已经输了,反正上不去,根须们也下不来,她干脆平躺在水面,闭上了眼。
今天真是漫长的一天。明天呢……也许明天幕就会回来。明天就好了。
她这么想着,不久,往下沉了一段距离,翻转身体,以一个舒服的姿势在水中沉沉睡去。
“若我是泸侯,此处设弩五百,车百五十辆,可当三千卞军;从此处截断卞军左右两军,西面的卞军主营半日就可拿下了。胜负可定矣!”巫镜握着两块分别书着“弩”字和“车”字的小木牌,毫不迟疑地扣在小几上,发出“呵”的轻响。恰一旁的独脚棘兽火盆中柴火啪啦一下,蹿出火团,一闪既逝。一名女侍倾身上前掏火,巫镜道:“你们退下吧。我与先生恐怕会彻夜觅棋,留一两人于门外随时侯着便是了。”
几名女侍垂头谢了,倒伏着爬出房间。最后一人刚要拉上门,巫劫道:“别关。你们也不必留人侍候,今日便是如此了。”那人叩头谢过,挥手示意。于是走廊里絮絮之声不绝,奴仆们俱都退下了。
巫镜拿过掏火的钩子,一面掏火,一面道:“这种棘兽就是泸国所产,虽然独脚,跳来跳去的很是滑稽,却最是阴狠毒辣,内敛而不为人知。以此兽做火盆,便是取其内敛之意。其实泸国人又何尝不是如此?所以泸军擅长埋伏、偷袭,你要叫他们堂堂正正于阵前摆上五千军士,只怕卞军三千车骑便可溃之了。”
他们面前的小几上,放着一张方方正正的细密的皮,皮上绘着山川河流,详实形象,每座山、每条河甚至谷地、河滩旁都精细地绘着很小的鸟篆,以示其名。二十多只书着“车”、“弩”、“卒”、“麓”等字样的小木块摆在地图上,有些扼守河谷,有些占据高地,更多的则是两军对垒。
他俩操演“棋戏”,以当下最紧迫的卞国攻击泸国为题比试,在沂水对峙了半天,互不相让。但巫镜这着棋放在一处本不起眼的谷口,顿时使泸军的优势大增。巫劫慢吞吞沿着皮上的纹路摸了半天,道:“若是卞军强攻其后的高地呢?”他犹豫着把一块“车”棋放下,随即又拿起,摇头道:“不成。我从此山过时,听闻山高林峻,背面似乎无法行车。”把一块“卒”棋放下。
巫镜嗤笑着摆手道:“有多少卒?五百?一千,还是两千?大军囤在沂水已有多日,卞军所处的地方本就比泸军偏向下游,而且人数要少三千。只要敢再抽走五百人,泸军立即就会渡河而击。五百人强攻有车骑防御的弩阵,纯粹找死。除非卞侯凭空再变两千人出来,否则肯定成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