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柄已被血浸透,一定溜滑,这把剑无论如何韦帅望也握不住!
可是康慨还是使出了全身力气,只因他输不起这一招。
第十招。
剑与剑撞得火花飞溅。
韦帅望没有松手。
可是,剑还是飞了,飞出很远,带着韦帅望小小的身体,远远飞出去,然后落在地上,韦帅望四肢张开,大字型落在雪地上,一只手还握着剑。
康慨呆在当地,知道自己下手重了。
正要赶过去相救,却见雪地里的韦帅望手脚动了一下,然后一股喷泉般,鲜血从韦帅望的嘴里直喷出来。
田际惨叫:“帅望!”他本来已经被韦行吓得不敢出声,这一次却再也控制不了,惨叫痛哭,向帅望狂奔而去。
韦帅望挣扎,挣扎挣扎,终于支起身子,田际惨叫:“别打了,别起来,不要再打了,你已经尽力了!”
韦帅望微笑,坐在地上,双手握剑,看着康慨,意思是:我还没倒,我没输,有种你再过来给我一下,再多一下,就过了十招了。
康慨举着剑走过来,一脸震惊,他知道韦帅望已经抵不住他一根手指头,可是他一根手指头也不敢碰韦帅望。韦帅望惨白地笑着看着他,摇摇晃晃摇摇晃晃,可就是不倒。
寒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康慨身上冒出来的冷汗湿透了一层又一层衣衫。韦帅望已经支持不住,眼神没有焦点,坐在那儿,几次好象要站起来,却只动了动手臂,心有余,身子不听使唤,可是韦帅望就是不倒下。
康慨沉默一会儿,跪下一条腿,颤声道:“少爷要救田际,难道就非逼在下死吗?”
帅望想了想,惨,他非要康慨出这一招的话,康慨的功夫就会被废掉,虽然康慨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可是——
韦帅望叹了口气,往后一倒,继续吐血。

康慨呆住了,彻底地呆住了。

韦帅望受伤后的表现很象疯狗,那么个小小孩子非扑上来同他拼命,他真是吓到了,同时也佩服。这世界上的疯子真不多,若干种疯子是非常值得尊重的。他佩服这个小孩子的坚持固执责任感,这孩子的聪明智慧,这孩子的功夫。所以跪下来哀求:“小少爷,你躺下吧。”
可是没想到韦帅望真的会躺下。
小孩子固执骄傲的本来就比成年人多,可是这样宽宏不计较就比较少见了。



第 4 章
四,笑

韦行下马,走了过来。
康慨这才想到,自己性命全在韦行一念之间,他跪下:“属下无能,任凭处置。”康慨很明白韦行的性子,只要韦大爷觉得不爽,啥也别解释,老实认罪,否则越说越错,如果你不幸很有理,说赢了韦大爷,好了,你的死期就到了。
康慨即不说自己输了也不说自己赢了,他替韦行打这一仗,韦行当然不会承认自己输了。要是他非说自己没输,韦行的反应一定是,你这仗打得这么丢人现眼还敢说没输,我砍下你的脑袋看你还狡辩不!
韦行没理康慨,走过去,看看韦帅望,看到帅望嘴角流着血,呼吸时直冒血泡,心里也是一惊,刚想伸手扶起,帅望冲他微微一笑,口不能言,但表达能力依旧一流,那是一个得意的笑。韦行心里这个气啊,好小子,算你狠!
韦行当下冷笑:“平手,康慨,打得好!”
康慨一头冷汗,糟,不是说韦行很不得意这小子吗?怎么他过去看一眼气得脸都青了?当然了,他是把小孩子打得重了点,可是:“属下伤了小少爷,情愿自废武功,向大人谢罪。”
韦行冷冷地看着他,好啊,我看着你自废武功。
康慨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声音,不禁双手颤抖,要待动手,真是不舍得自己,可是不动手,又大话出口。
韦行看着康慨,心说,奶奶的,你明明是输给一个小屁孩儿了,韦帅望要不自己躺下去,老子就得实践诺言,现在那臭小子冲我得意地笑啊!你把老子的脸都丢光了还敢说是因为打伤我儿子才自废武功谢罪,你废吧,我看着。
刚烈的人在韦行手下是活不下去的,康慨终于选择哀求,颤声道:“大人,念在属下一时失手!”
韦行哼了一声拔剑在手,康慨大惊,可是一动不敢动,他知道韦行手臂受伤,心里不是没转过念头,可是韦行积威之下,他竟不敢跳起来与受伤的韦行对抗。
剑光过处鲜血四溅。
康慨闭上眼睛,咬紧牙关不出声。
手腕脚腕处剧痛。
韦行怒吼:“你十招拿不下一个孩子的剑,还同我说什么误伤不误伤。你可知道什么叫羞耻?”
康慨轻轻动一下手腕,筋已半断或者说,至少还连着一半,知道韦大人手下留情,惨白着脸磕头:“属下知错,谢大人教诲。”
韦帅望看到剑光闪动,挣了一下,眼前一黑,他又躺回去,他已尽力,真的已经尽力,他总不能再跳起来同他爹过招。
他很累。

韦行向田际走过去,田际已经吓得瑟瑟发抖,一声都出不了。
韦帅望无法开口,可是听着康慨的话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要真是挑断了筋脉,康慨再奴卑相也不至于说谢谢。他努力做出一个安抚的表情,别怕,没事。可惜浪费掉了,田际没心情看,看了也不会理解。
四声惨叫过后,田际痛得在地上打滚。
韦帅望暗暗叹一口气,这位兄弟在他爹手下怕是活不长了。居然敢惨叫,他是他爹的儿子,都不敢惨叫。

韦行没说话,只是把剑擦过田际的耳朵插到地上,田际很快就体会到韦行的意思了,立刻闭上嘴,瞪着眼睛,一声也不敢吭。
韦行一脸厌恶:“你,看着韦帅望,意思是,让韦帅望一直跟在我身边,而不是你身边。再有一次,韦帅望不在我指定的地点,我会完完全全地废了你!明白吗?”
田际点头,点头。终于明白虽然痛不可当,这一次,他竟然还可以活动手脚。

韦行上马,田际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去扶韦帅望。
帅望皱紧眉头,勉强挣起来,觉得世界离他忽远忽近,且雾蒙蒙一片,看不清楚。帅望半靠在田际身上,咬紧牙关,只是无法动弹。田际刚刚受伤,也是稍一用力,手脚剧痛,痛得他全身直抖,勉强地扶着韦帅望,再贡献不出更多的力量了。康慨过去把帅望抱起来:“你烧了我的马,咱们只好骑一匹了。”
帅望微微一笑,鼻子里吐出个血泡泡,帅望再笑,笑得咳嗽起来。
康慨抱紧这个孩子,翻身上马,狂奔而去。

帅望在康慨怀里,风呼呼地吹着他的脸,他微微侧头,寒冷的风刮在脸上象刀割,平时也就罢了,受伤之后,仿佛任何一点小小的伤痛都会直接刺到心脏里去。让他无法忍受,让他痛苦,让他想家。
怀里的那个小孩子微微瑟缩,康慨明白,一个人失了那么多血,当然会冷,他也冷,被鲜血浸湿的衣裳已冻在伤口上,可是,谁敢再提意见?
康慨把披风解下来,裹在帅望身上,帅望苍白地睁开眼睛,给他一个感激的眼神,更多的表示,他已经做不到。
冷,痛,恶心,这一切痛苦渐渐带来了一种孤独无助的感觉,渐渐消逝的力气,好象生命在缓缓流失。在马背上的时间好象无限长无限长,永无尽头一样。帅望慢慢开始感到恐惧,他明白这伤势不只是因为康慨失手,更重要的是,冷良打的那一掌根本就没治好,旧伤在身,他这一次,被伤得太重了。韦行刚刚只看了他一眼,就被他气走,可能根本不知道他旧伤复发。那个人根本不关心他的痛苦他的死活,等到他想起他来,他可能已经死了。
帅望还不想死。他渴望重回冷家重回到韩青身边,重新同小朋友们一起淘气玩耍,未来,还有许多,他向往的,没经历过的事情。
可是,他现在连眼睛都睁开,即使没被点了哑穴喊不出救命来。
康慨横抱着韦帅望狂奔了半个时辰,他终于觉得非向韦行通报不可了。韦帅望嘴角的血一直在流,小家伙全身缩成一团,脸色铁青,不动没声音,脉象越来越乱。虽然自己刚刚触怒韦行,田际也是因为替小家伙说句话吃了大苦头,可是——如果韦帅望真有什么事,他更担不起责任。
康慨的马渐渐向韦行身边贴过去,根据以往经验,韦行自会觉察到属下有事禀报,想不想听也立刻写在他脸上。
韦行果然转过头来,厌恶不耐也在他脸上表露无遗。
康慨一惊,迟疑着没敢开口。
韦行却已伸手:“拿过来!”
康慨道:“大人的手臂——”
韦行已伸手把韦帅望自他怀里拎过去,那手势就似拎一袋子土豆,康慨差点要叫一声小心,总算他是机灵人,况且韦行是那样可怕,光是看到韦行的影子就足够让所有手下屏息,康慨闭紧嘴,不敢出声。
可是韦行把帅望扔到自己身前,小家伙落下来的样子却象一根羽毛,如果韦行喜欢听马屁的话,康慨早就为韦行这手功夫大声叫好了,啥子叫举重若轻,啥子叫宗师级功夫?
然后帅望身上裹着的披风也被韦行扔了回来。康慨披上衣服,虽然,他很想为帅望尽点力,可是现实是残酷的,勇气是危险的,人都是自私的,闭嘴是最聪明的。
韦行一只手把帅望搂在怀里,依旧策马飞奔。帅望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重又闭上眼睛,一开始,觉得冷,每一下颠簸都引起剧烈的疼痛并涌出大量的鲜血,渐渐,大量大量的热量从韦行胸前传过来,韦行整个人简直不似一个人,倒象个火墙般。韦帅望虽然很讨厌这个他生命中的陌生人,此时此刻也禁不住要缩到他怀里取暖。
那种热量不但温暖他全身,且热气缓缓流过四肢百骸,热气所过之处,疼痛顿减,力气也渐渐回复到帅望的身体里。
于是思考能力重又回到韦帅望的大脑里,他渐渐明白,韦行这是在为他疗伤,就象韩青所说的那样,韦行不会对他好,可是,绝不会看着他死,不但不会看着他死,如果他真的遇到危险,这个家伙即使不会舍命相救,也会冒着相当大的风险来救他。
忽然间觉得委屈。
冷硬地微笑着的韦帅望一刹那儿有一点流泪的冲动。因为后背源源不断传过来的生命之泉,那温暖强大的力量给他一种可靠的安全感。
向强大的力量屈服寻求庇护似是人类的一种本能。
不过,这刹那儿的感动很快就过去了。因为韦帅望是个记性很好的孩子,不会轻易忘记过去。而且他也是个有自尊的孩子,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在他孤独无助时伸出一只手来收服他。
不!韩青是他第一个遇见的人,韩青以他的人格魅力折服他,不是以强大的力量,任何人,不能光凭一只万能的上帝之手就收服他。
他的手打击他的手治疗?去死!

这世上还真就多的是这种人,给你生命,然后无所不至地欺侮贬低折磨控制,他好享受一下做小型上帝的感觉,(比如贾宝玉他爹)你还不能怨愤。
你不满意吗?好的很,你大可不接受施舍,当场自我了断。
韦帅望没选择自我了断。
他笑笑接受好意,引导那火热的气息在体内游走,疏通所有淤滞断裂的脉络。得到比失去多,在这个世界上有他爱的人爱的事,忍受小小折辱,不赔有赚。
他一早决定,韦行这个人,在他生命中,不重要,所以,这个人只能伤到他的皮肉,伤不到他的心。


第 5 章
五,拒绝——韦帅望魔鬼的另一面

天色薄暮,韦行一行路过一个小镇。
康慨再次靠近韦行,他想提醒韦行,当然最好是韦行自己开口:韦帅望的伤势,不适合露宿野外。
韦行看了康慨一眼,他不喜欢别人靠近他两米以内,平时手下无事禀报都尽量不出现在他视野范围内,所以,康慨一过来,他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他点一下头,示意康慨前去安排住处。康慨松口气,领命而去。

康慨找了个安静的小店,拿出大内侍卫的牌子把小店的其他旅客清空(不,康慨不是大内侍卫,那牌子只是为了他们几个进出王宫方便),留下手下收拾打理,自己去门前迎候。
韦行几乎是马上就到了,跳下马来,康慨伸手去接帅望,韦行没理,直行而过。康慨一愣,忙到前面引路,本来安排给韦行的是单人房,他见韦行抱着帅望的不象要松手的样子,临时把韦行带进双人房。
韦行进门,随即吩咐:“守着门口,别让人打扰。”
康慨大惊,立刻意识到是帅望伤势太重,他吓得“扑嗵”一声跪下:“小人罪该万死!”
韦行冷冷地:“不干你事!”一脚把门踢上。

虽然不干他事,康慨额头仍冒出冷汗来。
这玩笑开大了。
如果那小孩儿真的死了,他还是自杀了断痛快点。

田际有点惊恐地欲言又止,康慨招呼手下:“带田际去包扎伤口,告诉他点规矩。”再吩咐田际:“你先去休息,有事我会找你。”
田际喃喃:“帅望……”
康慨好气又好笑,这小子还是没有学乖啊,要不是他多嘴哪会招出这么大事来,他瞪着田际:“你想去大人房里看看他?”
田际站在那儿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畏缩地:“我不敢去。”
康慨快翻白眼了,好家伙,你还当真啊?他也不再开口,只挥挥手,让田际快从他眼前消失。

韦行一直抱着帅望没松手。
韦行知道,刚刚的热气化开韦帅望体内的寒毒,所有新伤旧伤,崩溃一样地发作起来,他倾尽全力才将伤势压制住,那种失控的感觉让他不安,他可不希望韦帅望死在他手里。
太难解释了,韦帅望同我手下打仗玩,结果被打死了。惨,这是能说得出口的解释吗?
这个废物康慨,我非给他点颜色看不可!

还有,——这个孩子,他虽然没法喜欢他,可是——他也不希望他死掉。
还有,他一生只爱过一个人,不能这样对不起她。

午夜时分,韦行渐渐觉得吃力。
觉得累,觉得气力在一点点流失。
慢慢额上冒汗,力不从心。不过,越是这样越不能放手,否则,就等着看韦帅望吐血身亡吧。

帅望觉得热。
头上冒汗,一开始这热让他很舒服,可是渐渐越来越热,热到他出汗烦燥难受。大量大量的热气涌进来同他的疼痛做斗争,就象两个人在交手一样,一开始那股热气所向披靡,走到哪里,哪里伤痛平复,渐渐却不太好使,象要是经过激战,才能把疼痛的势头打压下去。
做为这场激战的战场的韦帅望的身体,真是痛不欲生。
韦帅望终于禁不住呻吟出声,然后才发现穴道早为韦行的内力冲开,他轻声道:“盒子!”
韦行没听清:“什么?”
帅望轻声道:“冷良的盒子。”
韦行这才想起来,一早韩青交给他的盒子,糟,那盒子——
韦行扬声:“康慨!”康慨应声而入:“大人!”
韦行问:“早上我交给你的一个银色的盒子,你带着吗?”
康慨略想了想:“我带着呢。”
韦行道:“拿来。”
康慨答应着出去了,心里庆幸,一大早,韦行把个盒子扔到他手里,什么也没说,他看着韦行的脸色,好象韦行也有点犹豫不知该怎么办这个东西,所以,韦行什么也没说,他就带着那个盒子了,多背点东西,总比到时韦大人要拿不出来好。现在,可以庆幸自己的谨慎了。
韦帅望肚子里却在骂:“奶奶个腿的,你明明答应看看就还给我,原来带没带来你都不知道!”

韦行打开盒子,里面足有十几二十个格子,每个格子都有极精巧的盖子,打开一个,是绿色的丸子,再打开一个是玫瑰色的粉末,再打开,是黑色的药膏。上面全无标注,韦行当场迷茫了,这都是些什么?
却见韦帅望眼睛一亮,满面喜色,他只知道韦帅望脸上一露出兴高采烈来,准没什么好事,可是这种关头,帅望要这个盒子,总不会是为了毒死他吧?
却见韦帅望把盒盖“咚咚咚”一个个拔开,终于在第三行第四格找到一种银色的小药丸,扔到嘴里咽了。韦行这才来得及问:“那是什么?”
帅望灿然一笑:“止痛药。”
韦行气了个昏:“止痛药!韦帅望!”乖乖,你能不能弄个能治病的药?我治你这个伤都快累死了。
帅望继续拔盖子,又找到一种淡绿色的冰糖似的东西,含到嘴里。
韦行叹息一声:“这个,该不会是糖吧?”
帅望道:“不是,是当初冷良给我吃过的药。”
韦行“哦”一声,这才放手,但随即疑惑地瞪住帅望:“你怎么知道他给你吃的什么药?”
帅望淡淡地:“我还记得那味道。”
韦行哑住,好象想起了什么,半晌:“你什么时候醒的?”
帅望终于忍不住微笑:“啊,就在你说,我叫过你父亲,你不会拿我的命来换你的命时。”
韦行哽住,忽然间有种被人抓住偷东西的手的感觉,又或者,象是被人看到自己裸体的感觉,这种被人看破心思被人笑的感觉让他眉头抽动握紧双手,好想捏死他,这个小王八蛋!

帅望把盖子一个一个盖回去,盖到那个黑色膏药时迟疑一下:“黑玉断续膏,你要不要用?”
韦行气得,这种“嗟,来食!”的口气!还有刚刚迟疑那一下。
“不用!”
帅望笑了,吃完止痛药,人的心情就是好。听见驴叫也笑得出来了,帅望拿玉板挖出一小块来,拉过韦行的手臂,给韦行上药。
韦行微微挣了一下,想到第二天还要赶回京城,不知情况如何,如果真的要动起手来,他总不能用脚趾头拔剑啊!
小人的小手,灵巧轻柔地把药涂在他手臂折断处,把白天因为运动微微有点移位的骨轻轻对好,包扎,固定。
小孩子做事时,有一点专注的美,韦帅望的小模样在这一刻显得特别可爱。
断骨处一波波不断袭来的让韦行心烦的痛,立刻减轻了。传说中可以使断骨立刻愈合的神药。这么贵重的东西冷良居然送给一个孩子了。
讨厌这个孩子的人很多,喜欢这个孩子的人,也很多。康慨大约也很喜欢这个孩子吧?那个滑头的家伙居然多次以目示意,一脸焦灼,不然,韦行还真不知道帅望伤重成这个样子。

韦帅望涂完药,抬起脸来,忽然露出一个魔鬼笑容来:“嗨,两不相欠了!”
韦行一愣,这才明了,韦帅望的意思是,你给我治了伤,我也给你治了,我可不欠你人情啊。韦行忽然间大怒,抬手就是一记耳光。
帅望被打得扑倒在床上,可是吃了止痛药的小家伙,一点也没觉得痛,只是又困又累,倒在床上,微笑:“好困,我要睡了,你也睡去吧。”
韦行这才发现韦帅望态度异样,然后惊觉得这种奇效的止痛药怕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收回手,掌心火辣辣的。可是他的脸上更有一种火辣辣的感觉,一种被拒绝了的羞辱感,一种——微微有点绝望的,凉的感觉。紧闭多年的心扉,曾有那么一刻,微微松动,流露出一种他平日不敢让自己知道的渴望,他渴望刚刚那种温暖的感觉。虽然他也知道是奢望,可是那种被人关在门外的感觉,依旧令他绝望。有些感情,不容轻践,你曾经轻蔑地扔在地上,就永远地失去了。

过了一会儿,韦行咳一声:“好了,如果困了,就睡吧!”
帅望看他一眼,意思是:你不滚出去吗?不过看看韦行没有要滚的意思,韦帅望一向随和,拉上被子闭上眼睛。实际上,他想不睡着也很难,那个止痛药的药性实在超强,吃了之后,很快就灵魂飞升,肉体昏沉。
韦行一只手掌抵在帅望背心,帅望迷迷糊糊地说:“不用了,已经吃药了。”
韦行没出声,吃药,只是把伤势压住,可以缓一缓治伤的时间,这伤还是要治的,以帅望自己的功力假以时日,比如一年两年,也是可以愈合伤口的,可是前提条件是不能再受伤了,可是韦行觉得以韦帅望的不安份,再不受伤的可能性为零。而且,伤势拖得久了,对帅望没什么好处。对他来说,损失一点功力,并不算什么大事。

清晨,帅望醒来时,看见韦行在床上打坐,自己身畔,床铺整齐,连个印痕都没有,帅望惊奇:“你没睡吗?”
一说话已觉得经脉通畅,伤势减轻到几乎没有,帅望愣了一下,闭上了嘴。
韦行起身,再一次把冷良的盒子收走:“止痛药不许乱吃。每天记得运行内息疗伤。”话说完,人已走出去。
帅望沉默一会儿,窗外淡青色阳光照进来,室内越发地昏暗。帅望轻轻摸摸自己的脸,被打了一巴掌的地方已经肿了起来,他慢慢想起来自己最后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帅望想,一定是止痛药的原故。
不然,怎么会说实话了呢?韦帅望的实话是:啐!我不要!

那止痛药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 6 章
六,路上

天色半边通红半边暗青,韦行手下都已准备停当,早餐也吃过了,韦行拿起桌上一碗粥,一口气喝干,一声:“走!”众人纷纷起身。
田际飞跑到韦帅望面前:“哎哟,祖宗,快起来,他们都上马了!”
韦帅望苦笑着回想起以前在韩青身边,满床打滚躲避韩青捉他起床的美好时光。

两个人连滚带爬赶出去,田际还没忘抓两个馒头给韦帅望带着。
一出门康慨已经赶过来怒吼:“田际,你比猪还慢?”
田际此时已知康慨乃韦行手下管事的人之一,一声不敢吭。
帅望做个鬼脸,没等开口,已被康慨拦腰拎上马:“你先跟着我,路上少惹事。”
一边责备田际:“快,你记着不管做什么事,只能你等着,不能让大人等你!”
田际灰溜溜地,心想,我哪知道这位大人才出门五秒钟就吩咐上马啊。再说,韦帅望小朋友没起床不是我的错啊。
不过,他早已受够教训,再不敢畅所欲言。

一路无话,中午时康慨放慢速度,让帅望吃点干粮喝点水。帅望呻吟:“我的骨头散开了。”
康慨苦笑:“小点声,我有一次,跟着你父亲跑了二天二夜,用自己的腿,你还敢抱怨。”
帅望做个痛哭的表情:“惨,我想回家。”
康慨再一次把帅望横抱过来:“歇一会儿,放心,你能挺过去的。”
能,肯定能,没有人吃不了的苦。
下午时,帅望的话就少了,不但话少了,目光都呆了。人累到一定程度,就会思维停顿,目光呆滞。然后开始坐立不安,屁股大腿都疼痛难忍。康慨几次把帅望抱起来,帅望苦笑着发现自己无法保持尊严与骄傲,如果他坚持自己坐在马上,会疼昏过去。他实在,还是个小孩子。

这一天下来,帅望才知道原来昨儿韦行真是宽待他了,傍晚就住店了,今天直跑到午夜,破庙里大从家围一圈,点火烤了馒头吃两口,喝点水,就全体就地卧倒了。韦行向帅望这边一扬头,韦帅望立刻垂下眼睛吃他的饭。干巴巴的馒头烤出股麦香来,他实在快饿死了。
康慨急忙过来把帅望扶起来:“你父亲叫你。”
帅望叉着腿,慢吞吞走过去。
韦行对帅望说:“转过去,坐下。”
帅望站着不动,笑笑:“不用了,我自己行。”
韦行脸色慢慢变得难看。
康慨跪下一条腿:“大人,明天就到王宫了,昨晚大人已损耗很多功力,今天实在不能再这样了!” 韦行沉默。 康慨轻声道:“大人,安全第一,帅望的伤,已经不要紧了。” 韦行点点头,挥手,象赶只苍蝇般。
康慨松口气:“后面有两间僧房,已经打扫干净。”
韦行起身而去。
康慨前面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