棍子打在康慨背上,康慨一震,绷直身体,然后再也不动。
姚远惊叫一声:“大人!”
冷辉道:“大人!毕竟没什么损失!唐家不是认帐赔款了吗?”
韦行终于怒了:“滚!滚出去!”
这下子,两个人再不敢说话,倒退着出去,远远地听着棍子打在人身上的声音,清晰地不受打扰地,一声一声传过来。

韦帅望一直没出声,一声不吭,眼睛虚看半空,过了一会儿,他转过头,看屋子另一边。
沉闷的击打声,帅望从来不知道棍子打在人身上会发出那么大声音,那声音,象噩梦一样可怕,却比噩梦更真实。
韦帅望咬着牙,一声不吭。
真残忍!真是残忍!
比直接打他还残忍。


第 47 章
四十七,黑牢

疼痛钻心,康慨不能动不能呼吸,痛到忍无可忍,却不得不忍。
他可不是个孩子,可以痛叫挣扎,他必须使尽全身气力同疼痛对抗。
在窒息般的痛苦海洋中,康慨忧心,帅望为什么没有声响?不不不,他不是怪帅望不为他求情不为他哭泣,可是他觉得如果帅望哭,那比较正常,为什么没有声音?
原来在剧烈的疼痛中动一下眼睛要费尽全部意志力,康慨看到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的韦帅望,微微侧过去不肯看他的脸,韦帅望没有表情一动不动可是全身散发抗拒的气息,那倔犟地拉低了的攻击性的肩膀,那僵直握着拳头的手臂,紧咬的牙,冷峭的表情。
康慨在惨痛中恍惚地想,糟了!
糟了。小家伙在——那个表情,怕是会——如果他哭了,如果他哀求,也许,这件事就算了,可是,这个表情——

康慨有一瞬间,眼前一黑,等他再一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倒在地上。他挣扎着支起身子,帅望扶住他,那张倔犟地忍着泪咬着牙的小脸,康慨痛苦的皱皱眉,竭尽全力,不过叫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帅望!”帅望,你这是干什么?你是成心要激怒你父亲吗?
康慨喘息,他说不出话来,即使他能,他也不能当着韦行面说什么,他只是焦灼地看着帅望那张铁青的小脸,天哪!别发脾气!请控制你的脾气!
谁说韦帅望不是韦行的孩子,他的臭脾气简直同韦行没多少分别,他明明是知道自己有错的,明明知道韦行会惩罚他们两个,可是看到康慨挨打,依然愤怒了。

韦行见康慨摔倒,也停了手,他不过是给康慨个教训,对康慨来说,这种耻辱可能比疼痛更可怕。

帅望呢?他拿着这孩子怎么办?
他不想打他,他不喜欢看韦帅望一脸轻松:“咦,我可不欠你了。”的表情。
可是,就这样算了?
韦帅望沉默不语,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他以为帅望会哭,但是没有。
看起来韦帅望是对这种后果早有预料,这个小孩子,忍心时也真忍心,他是一早打算把康慨牺牲掉了。目标明确,这个明确的目标,是为了不让韩青为难,还是为了冷良?
冷良那家伙,死了活该,根本不值韦帅望这样对他!

击打声停,韦帅望转过头去,一边嘴角倔犟地拉下来,冷硬地绷着小脸。那种:“你打死他干我屁事的表情”配合微红的眼圈,发抖的手,让韦行微微觉得好笑,你不是真的想让我以为你不在乎吧?
不过,你假装不在乎,也一样是挑衅,韦行一巴掌抽过去,帅望侧过头,眼睛渐渐红了,可是依旧忍着,韦行淡淡地:“我今天不打你,不过,为了睡个安稳觉,我关你禁闭,二天,或者二十天,看你的表现!”
挨了打依旧跪在地上不敢起来的康慨猛地抬头:“大人!”
韦行冷笑:“对,关在黑牢里。”
康慨怒吼:“大人!你太过份了!”
韦行淡淡地:“我一直如此,下次你做事,记得我是一个过份的人。”转身,又想起来:“对,你亲自送他进去,搜他的身,否则,出了意外的话——,哼!”这次真的离开。
康慨大叫:“大人!”
韦帅望怒道:“别叫了!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关两天吗?又不痛,你还想找打啊!”
康慨这回也火了:“你知道个屁!”微微一挣,痛到头晕,只得跪坐在地上,半晌才道:“帅望,去认错。”
韦帅望道:“死也不去!”
康慨想挣起来,心有余力不足,呻吟:“帅望,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帅望沉默,他看着康慨的目光那么复杂,以至康慨辛酸地:“我宁可看你哭,帅望!”
帅望轻声:“我不哭,我会记着的。”
康慨苦笑:“别这样,帅望,我希望你有心理准备,黑牢可并不只是牢房,那是——”
那是用来折磨刑讯惩罚的地方。

不,不是动刑。
没有窗户,所以,没有光,地下,大门厚重,所以没有声音。
帅望在黑牢里,努力睁大眼睛,然后他伸手摸摸自己的眼皮,证明自己确实是睁着眼睛的。黑得什么都没有的黑。
也没有声音。
身上东西都被搜走。

帅望站在屋子中间,伸直双臂,刚刚够长,咦,他妈的,谁这么缺德啊,造这种房子,韦帅望还以为牢房只是牢房,原来是关黑屋子,这这这,这关上半天还可以,关上两天就闷死了,关上半个月,人就疯了。
难怪康慨会气得大吼,韦帅望在墙角坐下来,心想,韦行那个王八蛋果然是很过份。
帅望缩着身子坐了一会儿,伸手捂住耳朵,咚咚的心跳声居然这么响,真让人心烦意乱。让帅望想起棍子打在人身上的声音,好可怕。
比打在自己身上还可怕。
还有康慨张脸苍白痛苦的脸,他努力不出声也不动,脸上没有表情,可是一双眼睛已经痛得失去焦点。
帅望慢慢缩紧身子,好可怕。

无尽的黑暗中,可怕景象不住地回放,既使帅望瞪大眼睛,黑暗中看到的依旧是康慨痛苦的眼睛。逃也逃不掉,韦帅望不得不面对。
不得不面对,那双痛苦的眼睛,帅望问自己,我为什么选择牺牲康慨?
然后帅望发现,他不愿韩叔叔为难,更重要的是他不愿冷良死,他为什么不希望有人死?生命中认识的每一个人,他不希望看到死亡,任何人的。
他慢慢知道这只是一个孩子的孩子气的执着。
慢慢明白,这执着象是不住地撞墙,撞得鲜血淋淋,也许会成功,也许不,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墙,是无穷无尽的。
帅望觉得累了,用流血来阻止死亡,尤其是流朋友的血时,感觉是那样的沉重,那样的累。
下一次,或者大下次,终于会有一次,韦帅望选择放弃,于是——忍心,冷漠,无可奈何,长大成人。


第 48 章
四十八,黑暗的另一面

反正也累了,睡吧。
黑暗适合睡觉。帅望睡得很香,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错过两顿饭了,因为他在地上发现两碗饭,大碗米饭,上面放着菜,已经被帅望踢翻了一碗,帅望拿起另一碗,胡乱拨进嘴里,然后瞪大眼睛再一次试图发现黑暗中的一丝光。没有,什么也没有,密不透光,无边无际的黑暗。
帅望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不知呆坐了多久,然后不知什么时候又睡了,睡了醒,醒了睡,渐渐分不太清自己是睡着还是清醒。
这种一丝光也没有的黑暗,象一块固体一样,压在心头,让人透不过气来,再也睡不着时,帅望站起来,抚摸四壁,四壁都是粗糙的石头,大门是铁的,很厚的铁,手指敲上去,连声音都没有,只有手掌上的冰凉的证明是金属,不是石头。门的最下方有个小门,关着,轻敲,有声,是稍薄一点的铁,可是大约也得有二指厚,不是任何人徒手能打开的,即使能打开,离门锁仍然很远。
伸手,往上跳,跳了几次,终于确定,天花板不高不低,三米,铁板的。总有通气孔吧?帅望跳了十几二十次,开始觉得气闷,该死,这个地方是不适合运动的,通风不畅,再跳下去,他会缺氧昏迷的。
帅望在黑暗中慢慢坐倒,那种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竭力平息这种恐惧,开始喃喃背诵自己记得的所有东西,口诀,剑招,药方药性,孙子兵法,诗经,背到嗓子沙哑疼痛,他也累了,应该过了半天了吧?帅望发呆,渐渐回忆起儿时旧事,一串串的紫藤,风吹,阵阵清香。夕阳大而圆,彩霞血红地一片,母亲轻轻哼着歌,抱着他,在躺椅上轻轻地摇,帅望趴在妈妈怀里,妈妈身上有一股特别的花香与奶香,风吹,漆黑的发丝轻轻地抚动,帅望伸手抓住,轻拉,施施笑:“坏孩子,呵,坏孩子,你不是累了吗?睡吧,乖,累了就睡吧,你非睁着眼睛闹吗?真是累坏人的孩子。”
好可怕,一团漆黑中,记忆中的一切特别的清晰,清晰得象是真的能看到能听到,清晰得不象记忆,倒象幻觉。
已经很久没这样清晰地看到过妈妈了,帅望已经多久没叫过妈妈了?那柔顺光滑的发丝好象还在帅望指尖,可是那个人,他已经永远见不到了。
可怕的幻觉,这美丽的幻觉对帅望来说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幻觉,这样清晰的仿佛就在眼前,却又清醒明白地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幻觉,帅望摇头,不不不!不!
可是挥不去抹不掉,如果他睡了,他可以惊醒,如果他醒着,他可以瞪大眼睛看蓝天绿树白云,可是他却被关在黑不五指的地牢里,无处可逃无路可走,被逼面对自己内心深处的伤痕。
他看得见他的妈妈,却知道她已死。
帅望喘息,跳起来,后退,撞到墙,跌倒,然后哭了,不,不是我的错!我没有错,为什么这么冷漠?为什么没有人帮她?为什么她非死不可?不管什么原因,不管为了什么,不管是谁的错,她为什么非死不可?如果有人伸手,如果有人劝慰,如果有人阻止!可是一个人都没有!他们都冷眼看着,任她死去!
是我错了吗?我没有错!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利!我没有错!没有人有权力剥夺他人的生命!
在别人眼里,我母亲也是一个死了活该的人吧?
每个人都站在一边冷冷地:“与我无干,这个人与我无关,她是死是活有什么关系?我不关心不在乎。”每个人对每个人都这样,冷冷地,没有人为他人掉一滴眼泪,死了也不会得到别人的眼泪,每个人同每个人的关系,就象一棵草同另一棵草,死在他面前,他不过是迈过去。
帅望轻声:“我恨你们所有人!”
也恨这个世界的冰冷。
这个世界,就象他身在的黑牢一样,没有一丝光,冷硬,打不破逃不掉,你是哭泣也好惨叫也好,没有人会听到,没有人回应。
你伸手敲,这个世界没有回应,你大声喊,只有你自己的回音,你用头撞,墙无声地倒下,你以为你成功了吗?没有,墙的外面还有无穷无尽的墙,你抬头四望,看到的永远是冰冷的——墙!
无数的,打不尽的,倒下也不会痛的,没有心没有灵魂没有悲哀与怜悯的墙。

极端的黑暗,极端的安静,会让人出现极端想法。也许这正是黑牢最折磨人之处,你不得不同内心深处另一个自己面对面,是与自己和解,还是被自己重重刺伤?没有别的人与事来打扰阻止。
前情旧事,一点点闪过。

一个蠢人也没有,所以,在冷家苦苦支撑的韩青是那样的孤独,尽乎愚蠢的坚持。其实,冷家的这些冷漠的人,根本不配救赎,在冷家,唯一对帅望显露出善良的一面的,不过是冷良与冷颜,呵,不要提韩青,韩青不是冷家人。
如果所有人都觉得冷良活该死掉,那么,对帅望来说,冷家并没有别的人值得他关心,这些人同帅望有什么关系?全天下的人又同帅望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帅望饿了,可是没有人送饭来,大约是夜里吧?帅望可能是睡颠倒了,人家送饭时他在睡觉,现在他饿了,别人在睡觉。
帅望站起来,手指划过石墙,在不到四平方米的屋子里缓缓地转圈,坐着躺着,一动不动让他头晕,在深井般的房子里转圈也让他头晕,帅望用头轻轻敲墙,一切都是他庸人自扰,他可以不听不看不问的,都是他庸人自扰,他只要关心他的韩叔叔就行了,别的人——这个世界每天都有无数人生下来无数人死去,关他屁事。
他只要冷冷地看着,然后,麻木地转身干他自己的事好了。

帅望一拳打在石壁上,疼痛让他清醒,天哪,我这是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是睡太多了吧?是因为这黑暗与寂静吧?我想出去!让我出去!
太可怕了,不不不!
那不是我的想法!
那些不是我的想法!
不!

怎么会想起来那么久以前的事?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韦帅望才发现藏在他心底的怨愤,怨愤!恨他们没有救他母亲,恨这个世界对他的哭泣所回报的没有回应的冷冷的沉默。

他的可笑的对抗!
帅望笑了,是的,可笑的对抗,同他所知道的这个世界的冷漠规则的对抗,是可笑的。冷漠规则不在乎他所救的那几个人,那一点点的例外与大量大量的死亡比起来,可以忽略不计。

他冒险得来的银子能救冷良的命吗?让冷良去死吧,这个人同他没有关系。
不过帅望这么想时,眼泪夺眶而出。
真是蠢。帅望想,真是蠢!
在这个世界上,善良是软弱可耻的。

帅望狂叫:“放我出去!我再不捣乱了,我再不闯祸了!我什么都不做了!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害怕!放我出去!我害怕!”
这无边的黑暗里不知有什么东西,那些可怕的黑暗的冷冷的想法在帅望软弱时侵进来,帅望惨叫,惨叫,开始拼命捶打墙壁,开始狂叫。
不知过了多久,全身酸痛,身上不知什么地方在流血,拳头,手臂,额头,膝盖,脚,所有可以与墙壁冲撞的地方,都在疼痛。
帅望慢慢缩成一团,缩到墙角,忽然间这黑牢不再狭小,因为这黑暗,他看不到墙,这黑牢仿佛无边无际地扩散开去,变得无限大,无限广阔,变成整个世界,整个未知的世界!
帅望唯一能保护自己的,不过是自己的一双手臂,他紧紧抱住自己,哽咽,哭泣,救命,我害怕,让我从这里出去!

把一个孩子关进黑牢,比把一个大人关进去更残忍,因为小孩子的爱与恨那样强烈,他会自己刺伤自己。也因为小孩儿的想象特别的真切,他们会分不清现实与幻觉。

康慨白天时去给帅望送过两次饭,叫过帅望两声,没得到回答,细听,帅望的呼吸平稳缓和,象是睡着了。
韦行没准他回去休息,他只得咬紧牙关在韦大人身边侍候,韦行忍到晚上,终于问:“他在干什么?”
康慨道:“好象在睡觉。”
韦行沉默,睡觉!哼!
夜里,康慨疼痛难忍,疲惫万分,却又睡不着,昏昏沉沉到天亮,忍不住起来,来到黑牢外,听到帅望喃喃自语。
想叫帅望,可是门口有看守看着,黑牢的规矩是不准任何人同里面的人说话的,背上疼痛提醒康慨遵守规则。
早上的报告,康慨有点迟疑,半晌康慨才说:“帅望好象在自言自语。”
韦行愣了一下,不会吧?才半天一夜而矣。
康慨道:“帅望年纪太小,小孩子都怕黑……”
韦行沉默。

午饭时,帅望又在睡,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强过后背的剧痛,强过他勉强支撑的疲惫,发呆走神,词不答意,韦怒终于怒了:“滚!”
康慨立刻滚出去,再次去探望帅望,听到小家伙在里面大哭大叫,不断地撞墙撞门,康慨立刻转身去找韦行:“大人!差不多了,放他出来吧!”
韦行问:“他在干什么?”
康慨道:“在哭,在撞门。”
韦行道:“等他老实点的。”

晚饭时,康慨打开小门,里面没有声音,康慨侧耳细听,这一次听到的,不是呼吸声,而是耳语声,是韦帅望在说话:“韩叔叔,那天她除了托你照顾我,还说了什么?她有没有暗示她会自杀?有没有?如果她有,你会救她吗?还是觉得,她不过是个妓女,死了最好?”很低的声音,象耳语一般,亲切地温和地,好象真的在对着一个人附耳轻语,那语气,好象真的有一个人在他面前,好象一个幼儿在对自己信赖的人哀求,可是讨论的内容,却那样黑暗。
“父亲,你觉得呢?你也觉得她死了最好吧?”
“还有,你,长得很漂亮的那个家伙,你觉得好玩吗?”
让人毛骨悚然的纯真笑声。
笑:“站在那儿,看着她死吧。看着她,知道她的每个人,都是凶手!都是凶手!我恨你们所有人!所有人!不原谅!决不原谅!”
康慨吓呆了,这是什么?象回魂鬼一样的阴沉的语气,这是韦帅望在说话吗?
康慨被吓坏了,他一步步后退,然后飞跑到韦行面前:“大人!你必须去看看!”
韦行看见康慨苍白的脸:“怎么了?”
康慨道:“把帅望放出来!你打他罚他怎么都好,快把他放出来”
韦行沉默,康慨颤声道:“上次关进黑牢的那个——”
韦行起身去看帅望,上次关进黑牢的那个家伙放出来时已疯了。

韦行打开锁,微微推开一点,在黑暗中待久了的人会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吓坏。韦行听到帅望的喃喃:“我错了,你们是对的。你们是对的,你们用沉默逼死我妈妈。你们眼看着她死,你们用沉默杀死你们不喜欢的人,但是你们没有错,错的是我,肯定是我,在这个冷漠的世界里,错的不是你们,是我!”
韦行忽然僵住。
跟在身后的康慨不明就里,只是急切地怕韦行改变主意:“大人!”
韦行微微侧身:“带他出来。”声音平静,可是不知为什么里面好似有一股铁的味道,舌头舔过刀尖的那股生铁的淡甜味。
康慨进去,听到啜泣声,他轻声:“帅望!”不敢大声惊动,可是帅望仍然一惊:“谁?是谁?”惊慌凄惶地。康慨抱住帅望:“别怕别怕,是做梦了,只是做了个噩梦,不要怕。”帅望全身颤抖,是的噩梦,好可怕的噩梦,被平日的喧嚣掩盖住的噩梦!
帅望抬头看康慨,这个,也是不值得救的人,韩宇,也是不值得救的人,冷良也是不值得救的人,当我与我母亲落在水里,这些人没有救过我们,这些站在岸上看着的人,我为了证明我不是那样的人,要救他们吗?我做了蠢事!我做了蠢事!我做的这一切,并不是出于善良,而是因为恨!我恨他们,我恨养我的那个人,我恨所有冷家人!
康慨把帅望抱到阴暗的走廊里,帅望依旧被昏暗的光刺得闭上眼睛,帅望挣扎,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他轻轻但坚决地推开康慨,自己站到地上,黑暗中看到帅望一身淤痕,好象同谁打过一仗似的,额角一个淤青凝着黑色的血,黑暗中,帅望的目光冰冷。
康慨呆住,这双冷冷的眼睛,这么熟悉的冷冷的目光。
发生了什么?你永远不知道一个被关在黑暗中的人,看见过什么,永远不知道一个看上去健康的人,心底有着什么样的伤口,这冷冷的目光,多么熟悉,就象韩宇受伤后的眼神,冷的,死的,让人觉得他身上流的血都是凉的。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难道冷家人注定都要变成这个样子吗?这眼神,是冷家人血里的诅咒吗?
康慨忽然间红了眼睛,他无法控制地掉下了眼泪。
帅望冰冷的目光,炯炯地盯在韦行身上,过了一会儿,他缓缓走过去,抓起韦行的一只手,细看,小手,轻轻扳开那只握成拳头的手,看了一会儿,他抬起头:“上面有我妈妈的血吧?有血腥味!”
韦行呆呆地看着韦帅望,帅望微笑,在阴暗中,那张稚气的脸笑得那样温和,温和得近于慈悲,这种复杂的表情在一个孩子脸上是那样的诡异,帅望轻声笑:“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韦行缓缓抽回自己的手,瞪着帅望,怎么?不是小孩子淘气,不是因为你那泛滥的善良,只是为了永不原谅,只是为了同我作对吗?
韦行把帅望重又推回牢房中,康慨惊叫:“不!”
韦行关上门,听到帅望在门里的惨叫声。落锁,将锁头捏成一团铁球,永不原谅?那么,死在里面吧。
帅望在一片漆黑中,轻声:“杀了我吧,直接杀了我,比较慈悲。”
帅望的手指,在墙上拖过,留下长长的一道血痕,疼痛让帅望惨叫,惨叫声刺痛帅望的耳朵,帅望倒在地上,捂住耳朵,缩起身子,抱成一团:“救命,救命,救救我,救救我!”


第 49 章
四十九,握紧我手

韦行往前走,他只知道往前走,他已经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他不知道康慨在他耳边吼叫些什么,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他的耳朵里只有一句话,那稚气阴沉的声音:“你们用沉默杀死了她。”
好疼!
什么地方在疼?韦行不知道,他只是觉得无法呼吸,痛得他不想呼吸,也不想活下去。从没人敢这么说,从没人说得这样清楚,你用沉默逼死了她。
他不能忘记,他无法忘记,那张美丽的面孔,那双哀恸的眼睛,整整四年,如果他留下来,如果他开口说一句话,她就不会死,可是他没有,他用沉默杀死了自己最爱的人。
韦行第一次清晰地明了,不是他没有尽力,而是他——逼死了施施。
我最爱的人,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东西,是我亲手将之毁掉。
终我一生,求而不得。
永失我爱。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活着。

康慨怒吼:“韦大人!你不能这么做,难道你也是个孩子!你不能这么做!”
然后他发现韦大人的心灵可能比一个孩子更脆弱,那伤痛的眼睛,象是里面住了一个崩溃的灵魂,他不可能从韦行那得到一个理智的决定。
康慨只得回到黑牢,在送饭口,低头呼唤:“帅望!”
帅望不动,康慨说:“帅望!到这儿来,来,握住我的手!”
帅望不想动,可是,黑暗中,唯一的一丝光,从门下的小窗口泻进来,那微弱的,象希望一样脆弱的光,帅望慢慢过去,然后一只温热的大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帅望!”
门口的守卫,鼓起勇气,结结巴巴地:“大人,这是,不允许的,韦大人知道了,会,会——”
康慨道:“我就在这儿,一直在这儿,谁妨碍我,我就杀了他!”
守卫闭嘴,康慨发现韦行一向惯用的招式,原来真的好使。

紧握的手,温暖的,紧紧握住他手。
帅望厌恶地想抽回自己的手,走开,不要碰我!任何人!走开!
可是康慨紧握不放手。
厌恶,康慨的存在象是一种嘲笑,嘲笑着他的愚蠢。
可是那只大手里的温度却让他渴望。温暖的手,有力地握着他的手,传递着力量与温度。
象融化一块坚冰,帅望的身体慢慢松驰下来。
半晌,帅望轻声:“我害怕。”
康慨握紧帅望的手:“别怕,我会在这儿陪你。”
帅望轻笑:“我怕我自己。”
康慨沉默一会儿:“帅望,不论如何,我陪着你。”就象对韩宇,他帮不到他,但是,可以选择在落入敌人重围时,留下来陪他。
帅望在微光中看到康慨紧握的那只手,象是怕失去他。
这个人,宁可陪韩宇一起死,不管他忠于什么人,他不值得救吗?这个,在绝望的黑暗中留下来陪他的人。他就象一个即将滑向深海的人,被康慨一只手紧紧抓住。
仇恨,怨毒,悲哀,是多么有吸引力,一旦灵魂被占据,就象自空中坠落一样无法抗拒,一边恐惧,一边感受着堕落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