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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先聊着,我出去走走。”说完,卓安婕起身出了屋。“咦?卓姑娘她……”顾中南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来,卓安婕就这么走了。“顾先生……”方慧汀突然道。
“啊,什么?”
“请问你有没有自己非常非常想救,却没能救得了的人?”方慧汀认真地问道。
顾中南的手突然一抖。“哗啦!”药碗掉在地上,跌成碎片。
“顾先生,你怎么了?”方慧汀忙问。顾中南愣愣地望着地上的碎片好一阵,才摇了摇头,叹息道:“没什么。”方慧汀虽然天真,却也知道是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歉然道:“顾先生,对不起……”“不关你的事。”顾中南摇头道。默然片刻,他的目中露出茫然之色,“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有自己非常非常想救,却终于没能救得了的人……”
“那是谁啊?”方慧汀好奇地问。话一出口,心中旋即后悔,不该继续提顾中南伤心之事。顾中南望着她好一会儿,眼中露出温柔之色:“阿汀,记得将来无论如何也不要做大夫。”“为什么?”方慧汀睁大了秀目,不解地问,“我觉得治病救人很好啊。”“所谓医者不自医,此乃万古不移之理。就如同一个绝顶高手,他的武功再高强,也绝对没有办法击败自己一样……”顾中南喟然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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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寄桑一进问菊斋,便听到了顾中南的这句话。他的身子如同被施了定身术,呆立在当场。那是一种下意识的震撼,等他清醒过来时,却已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变得如此了。他慢慢地向前走着,脑海中反复地琢磨这句话,“为什么自己会对这句话有这样大的反应?这句话究竟触及了什么?”可惜就和早上一样,再也无法抓住那一现即逝的灵感。
阳光洒在满院的菊花上,烂漫得如霞如火。云寄桑脸上却是一片茫然。
“谁在外边?”顾中南问道。云寄桑清醒过来,忙道:“是我,顾先生。”“是寄桑啊,来看阿汀对吗?还不进来?”顾中南在里面热情地打招呼。
云寄桑挑开帘子,迈入房内。方慧汀的目光向他瞄去,只一触,又飘了回来,落在身前的药壶上。云寄桑闻到一室的药香,不由吸了吸鼻子,赞道:“顾先生不愧有壶公之誉,所用之药皆是一等一的佳品。”他又笑问道,“阿汀,觉得好些了么?”
“嗯。”方慧汀秀气的睫毛垂了下去,小手不安地揉弄着被子。
云寄桑觉得她有些异常,不经意地问道:“对了,你卓姐姐呢?”方慧汀的睫毛轻轻一颤,低声道:“她出去了。云大哥,你是来找她的吗?”云寄桑一愣,摇头道:“不,我只是来看看你怎么样了。”突然瞟见地上的碎片,不由疑惑起来,看了方慧汀一眼。顾中南忙笑道:“是我自己不小心打破的,不关阿汀的事。”
云寄桑瞧了一眼一言不发的方慧汀,见她的小脸依旧有些苍白,秀目低垂,分明有什么东西和平时不再一样了。他故意逗她道:“阿汀,顾先生的话一定要听,药也要乖乖地吃,知道么?”
方慧汀突然抬起头,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孩子气呢?”
云寄桑愕然,不由分说地拉着一脸茫然的顾中南出了屋子:“顾先生,阿汀她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顾中南莫名其妙:“怎么了?没出什么问题呀?”
“可是我总觉得她今天和平时不大一样啊?”云寄桑纳闷道。
顾中南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指着满院的菊花叹道:“轻肌弱骨散幽葩,真是青裙两髻丫。便有佳名配黄菊,应缘霜后苦无花。寄桑,你可知这诗中的深意么?”云寄桑微一迟疑,脑海中旋即闪过卓安婕的身影。忽然间,他明白了卓安婕要带方慧汀来起霸山庄的用意,顿时心中一痛。
“你们这些少年人哪……”顾中南摇头叹息,“真让我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那就不要说吧,顾先生。”云寄桑勉强一笑。
“不说就不说,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明天就是寒露,雌雄香煞到时一定又会出现,不知道寄桑你有什么打算?”顾中南试探着问。
“雌雄香煞,”云寄桑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尽量用淡然的语气道,“这两日他们哪一天可也没有闲着,我担心的是,到了寒露那天,他们要上演的就会是连环杀人案的最后一幕。要是我们不能在那之前阻止他们,那一切就都太晚了。”
“这么说,你已经有线索了?”顾中南的语气中充满了期待。云寄桑默然片刻,摇了摇头。“唉,也别太着急了,大伙儿现在还不都是束手无策?我看你还是进去看看阿汀吧。”顾中南道。
晨光下,方慧汀正坐在床上,悄悄摆弄着自己的秀发。那种纯真让云寄桑的心中充满了歉疚。这起霸山庄中,最无辜的人怕就是眼前这个天真无邪的少女了。而自己竟然会在不知不觉中对她稚嫩的心灵造成了伤害。方慧汀抬头见他进来,目光中透出了柔婉的坚决,道:“我一定会帮到你的。我一定会让你明白,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桌上,那盆洁白的“空谷清泉”正散发着幽淡的清香。
※※※
卓安婕一个人沿着林间小路向西漫步。
这一带种满了菊花。白得绚烂的银丝串珠、空谷清泉、月涌江流;黄得耀眼的黄莺出谷、泥金狮子、沉香托桂;绿得醒目的绿阳春、绿柳垂阴、春水绿波;还有白中带绿的玉蟹冰盘,红中透白的枫叶芦花;以及花瓣奇特的惊风芙蓉、松林挂雪、香罗带、老翁发、金铃歌……
面对着这无边美景,卓安婕却无心欣赏。她不知道自己带阿汀来这里,究竟是对是错?她脑海中又升起云寄桑昨夜在危急万分时的一声大吼以及发现自己时那炽热的眼神。
可是,斯人已逝,还有什么人能开启她久已封闭的心田?她解开腰间的黄色葫芦,痛饮了一口。菊径将尽,再前面是一丛丛犹未结蕾的寒梅。这里应该是任自凝夫妇所住的沁梅居了。果然,遥遥地,已经望见那座古朴雅致的小楼。卓安婕停住了脚步。
小楼中,有隐隐的人语声传出——
“可是,小盈,我总觉得胡总管和云少侠的提议很好啊……”
“你这个呆子,大家都在一起就安全了吗?也不想想,陆边是怎么死的?金蚕蛊无影无形,谁能防得了?就算是那迷香,也不是我们能够应付的。咱们住的沁梅居依湖而建,前面只有窄窄的一条路,地势上最是安全不过。为什么要搬出去?”容小盈的声音清脆而流畅。
“可是我觉得这个时候,我们大家应该是互相扶助。”
“你觉得你觉得,你就没看出来?那杀人魔王十成十就在咱们几个人当中,稍有不慎,就会丢了性命,你呀,活够了是不是?”
“我不是说……”
“不是就好,你只需听我的就成了,其他的,不用你管。”
“那……那我出去练剑了……”任自凝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去吧去吧,别说我没提醒你,这个时候山庄危机四伏,不论是谁靠近,你都要出剑自保,明白了么?”
“嗯,我知道了。”
“自凝,等等,过来,你的头发乱了……”
卓安婕缓缓摇头,唇边露出微笑,径自离开了沁梅居。
这一带已经是山庄的西北侧,地势颇高,居高望远,可以俯览整个起霸山庄。再向前走,便是昨夜发生血战的坟场了。卓安婕注意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望去——林间,一个少女正挑着一担水沿着斜斜的小路向卓安婕走过来,正是乔翼从崖下救出的那个渔家少女哑妹。
卓安婕斜身让开,招呼道:“哑妹!”哑妹见是她,清秀的脸上露出笑容,点了点头。“你住在这附近么?”卓安婕随口问。哑妹侧了侧头,显然在猜测她在说什么。卓安婕这才想起对方既聋且哑,心中升起怜意。“好了,你去吧。”卓安婕微笑着,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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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狂澜般的疾风突然掠过。白雾又自那湖中升起,如同一个白色的妖魔,升腾着,弥漫着,以惊人的速度吞噬了整个山庄。
剑锋灵幻如电,每一次出剑都决无停滞。雷霆剑如同有生命的精灵,盘旋在主人四周。数十道剑花飘扬如雪,瞬间收敛,任自凝已还剑入鞘。
这时他才发现,四周都已是蒙蒙的白雾,十丈之外,景色难辨。他皱了皱眉,心中升起不祥的感觉。
他不知道,此时,离他不远的树丛中,一个暗黑的身影正自树丛后冷冷望着他。一条细细的透明丝线正自黑影的袖中缓缓滑落……
第十章 连环
听了方慧汀的话,云寄桑轻轻拍了拍她的小手。虽然他并不相信这个天真的少女可以帮到自己,但对于她的心意,却还是十分感激的:“要帮我,那就先养好病吧。”方慧汀乖乖地点了点头。“顾先生呢?”云寄桑回过头去。不知何时,顾中南已经不在屋内了。
当他看到窗外那变幻着掠过的乳白色雾霭时,顿时愣住了。他猛然站起身来,冲到门边,向外望去。
白纱般的烟岚似慢实快,像奔涌的海潮,跳跃着,盘绕着,席卷了整个小岛。一切景象都变得若有若无,空幻得如同海市蜃楼。
“顾先生!”云寄桑大声喊道。没有人回答。
在这样的天气中,凶手想杀谁都是轻而易举的……云寄桑心内焦急,他很想冲入这聚散不定的雾气中,却又放心不下房内的方慧汀,不觉在屋中转起圈子来。
“云大哥,你要是有事的话就去好了,我不要紧的。”方慧汀看出了他神色有异,低声说。云寄桑摇了摇头,默然坐回她的身边。其实,他自己很清楚,必定将有事发生了,不断提升的六灵暗识清楚地告诉了他这一点。“那我跟你一起出去吧?”看出他的言不由衷,方慧汀乖巧地道。看到云寄桑犹豫地望了她一眼,知道他还不太放心,当下倒了满满一碗药,一口气喝了下去:“好啦,我喝了药就好了!”
看着方慧汀那一抹调皮的笑容,云寄桑除了微微苦笑,还能做什么呢?
出了问菊斋,两个人很快在迷雾中失去了方向,只能沿着修好的青石小路蜿蜒而行。对于去什么地方,云寄桑心中一点概念也没有,只能下意识地前进,他心脏却在剧烈地跳动,不祥的感觉愈发强烈,脚步便不由越来越快。方慧汀感觉到他的异常,也变得不安起来。
“呱!”一只寒鸦突然拍打着翅膀从两人面前飞过,让方慧汀吓了一跳,扑到云寄桑怀里。云寄桑扭头四顾。此刻,他们已经走入一片密林之中。
雾气中,黑色的枝丫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延伸着,似乎有无数只怪手攫摄而至。寒鸦惊鸣,剧烈的翅膀拍击声中,一道又一道淡黑的影子自他们头上掠过。
云寄桑心中一动,拉起方慧汀的手向乌鸦飞行的方向奔去。
绕过一片大林子,又穿过一片片湿漉漉的草坪,两个人喘息着停了下来,惊恐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十丈外,一大堆红叶隐约可见,数十只乌鸦正徘徊在红叶之上,长鸣不已,更有几只已落在红叶之上。
云寄桑离开浑身颤抖的方慧汀,一步步向那堆红叶走去。随着他的走近,乌鸦大叫着振翅飞开。终于,他在红叶堆边缓缓蹲下,轻轻拨开那堆红叶——一张熟悉的面孔露了出来,此刻,那张本是木讷忠厚的脸上凝固着迷惑与难以置信的惊诧。
云寄桑胸中陡然升起一阵揪心的痛。这样一个忠厚之人,竟然……
突然,一个疑虑涌上心头。为什么任自凝的头还在?为什么他没有像以前几个人一样被碎尸夺头?还有,现场怎么没有那种难闻的香气?他飞快地拨开那堆红叶,察看起来。
没错,任自凝的身体是完整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口。除了胸口处那一根透明的丝线。云寄桑缓缓将那根冰蚕丝自他胸口拔出。一滴暗红色血珠沿着丝线轻盈地滑下,掉落。整根冰蚕丝长六尺余,有两尺没入了任自凝的胸膛,刺穿了他的心脏。在内家真力的催动下,这坚韧的冰蚕丝真有不亚于名刀宝剑的锋利。
云寄桑的目光又被任自凝手中的剑吸引了——那柄雷霆剑已经出鞘过半,闪闪的寒芒异常夺目。难道任自凝已经对凶手出剑了?
雷霆飞一剑,电光石火间!难道凶手出手的速度之快,还胜过任自凝的出剑不成?心中一动,他拂开红叶,开始仔细地观察地面的痕迹。
方慧汀在不远处望着云寄桑。只见他敏捷地移动着,用指掌丈量着距离,一会儿又跑到林中观察起来。过了一会儿,他静了下来,脸色迷惑地站在任自凝的尸体旁。显然,有什么东西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方慧汀忍不住向他走去:“云大哥,怎么了?”
“地上的脚印显示,凶手趁任帮主背对他时,从林中偷袭出手。任帮主没有来得及出剑……不过,凶手能从林内纵跃近五丈的距离突袭任帮主,轻功应该很好才是。可我却在林中发现了非常重的脚印。不错,阿汀,你来看。”云寄桑当先向林中走去。果然,在一处比较湿软的泥土上,有几个颇深的脚印。“可是,这脚印就如同完全不懂武功的人留下的一样。这就奇怪了。”
“这脚印好小啊,好像是女子的呢。”方慧汀望着那脚印道。
“不错,不过这也可能是凶手在故布疑阵……糟了……”云寄桑突然身子一震,纵身跃出,落在任自凝的尸体边查看了一阵。“错不了,可是现在……糟了……”他喃喃地道。
“寄桑?阿汀?是你们在那里吗?”顾中南的声音自对面林中传了过来。“顾先生,快点过来!”云寄桑高声叫道。人影一闪,顾中南已飞身而至。
他的目光一触地面上的任自凝和那一堆红叶,顿时一愣,脸上露出惊骇的神情:“任帮主他……”“顾先生,你陪阿汀留在这里,我有些事要去看一下。”云寄桑急急道。“不,我要和你一起去!”方慧汀坚决道。实在不能再拖延,云寄桑只好向一脸惊愕的顾中南拱了拱手,拉着方慧汀再次冲入浓雾中。
※※※
顾中南目送两人远去,俯下身子,在任自凝尸身旁仔细察看了一阵。然后缓缓摇头,叹息着站起身来。他又望望云寄桑和方慧汀去的方向,看看地上的任自凝,开始忧心忡忡地踱起步来。
一个轻巧的脚步声自林中响起。“谁?”他警惕地大声喝问道。“是我呀,顾先生么?自凝和你在一起吗?”一个娇柔动听的女子声音道。
“任夫人!”顾中南惊道,忽然想起什么,大声道:“任夫人,请先别过来。”“怎么?难不成顾先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么?那样的话,小盈倒更要见识一下了。”随着盈盈的笑语,容小盈打着一把青色的纸伞,自林内缓步而出。顾中南黯然叹息了一声。
容小盈眯起眼笑望了他一眼,然后目光落在地上。笑容凝结,手一松,青色的纸伞翩然落地。“自凝……”她轻唤一声,身子一晃,便晕倒在地。
顾中南心中暗暗叫苦,不禁有些埋怨将他留在此处的云寄桑来。
※※※
“云大哥,我们是去哪里啊?”方慧汀随着云寄桑向前飞奔,一边气喘吁吁地问道。
“还记得那脚印么?那脚印是在任帮主受到袭击时所站的方位的侧面!”
“那又怎么样?”
“也就是说,那不是凶手的脚印!”
“什么?”方慧汀一顿,停了下来。
“那是另一个人的脚印!也就是说,当时还有另一个人在场,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云寄桑脸色苍白地道。
“不会武功的女子?”方慧汀喃喃道。
“不错,最有可能在这附近出没的不会武功的女子只有一人,那就是哑妹!”云寄桑大声道。“我们快走!”方慧汀再不多话,领先向前奔去。无须云寄桑提醒,她深深地知道对不会武功的哑妹来说,无意中看到凶手的相貌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
现在离得最近的就是任自凝夫妻住的沁梅居了。他们推想,哑妹在目击真凶杀人后,最大的可能就是就近找人。可当两人进入沁梅居内,却发现里面静静地,空无一人。云寄桑的额头不禁冒出了细细的冷汗。
“云大哥,”方慧汀在楼上叫道,“现在最近的就是西南方向的一座屋子了……”她的话音未落,云寄桑已经向那个方向奔去。
还未见到建筑,云寄桑已听见前面有女子的惨呼声。那声音迟钝而沙哑,正是聋哑人特有的嗓音。“住手!”急怒下云寄桑大喝一声,将轻功提至极限,如一道疾电掠过数十丈的空间,奔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雾气中一个朦胧的影子一闪,消失不见。哑妹倒在地上,嘴角有鲜血汩汩流出。
云寄桑上前扶起她,将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入她娇小的身子。哑妹睁开双眼,向他无力地一笑。云寄桑知道她心脉已断,再也无法相救了。
这时,方慧汀也已奔了过来,见到这样的情形,顿时呆了。然后“啊”的一声哭出声来。
“哑妹,哑妹……”云寄桑轻声呼唤着,右手不停地打出手势,“是谁袭击你?凶手是谁?”哑妹凄凉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然后又绽放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她的右手握成拳形,拇指食指扣成一个圆圈,缓缓向前一递。“哑妹!”云寄桑的目光中露出浓浓的悲哀。随着他的这声呼唤,哑妹的手重重地垂了下去。
泪水滚滚流过方慧汀清秀的脸庞,她的眼中第一次燃起了熊熊的怒火:“云大哥,那个手势是什么意思?你告诉我,你告诉我谁是凶手?”
云寄桑没有回答,眼望着远方,目光中是无尽的沉郁。
远处,隐隐地传来人声,胡靖庵带着其他人赶到了。
※※※
听雪楼内,云寄桑在静室中盘膝而坐。此刻,他的心神正集于一点,启动元窍,潜入自己的内心深处,借六灵暗识之力,窥探记忆中的真相。
不过此刻他的所作所为,大违六灵暗识如水如禅的宗旨,而是刻意为之。只要稍有疏忽,便会走火入魔,变成神智失常的疯子,动辄有性命之忧。修炼六灵暗识以来,他从未试过如此凶险的做法。但在他看到哑妹的那个手势后,他便下定了决心。
光怪陆离的幻影在他的脑海中盘绕着,他的思维如同脱缰的骏马,正飞快地穿越一条漫长而黑暗的隧道。这些天来他所见到的每一个场景都一一重现在他的眼前,听到的每一句话都在他的耳际回响。
黑暗中透出一道光芒,一条晶莹的细线缓缓地飘荡,游弋,如同风吹着蛛丝无声地掠过。突然间,无数丝线喷射出来,折射出万道银芒,网一样罩了过来。
一张大网的中间,冷闰章、白蒲、苦禅、金大钟被密密的丝线裹成一个个巨蛹,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只余下苍白的脸部……
一只巨大的黑色蜘蛛借着一根长丝荡了过来,它一口口地咬掉那几个人的头,滚动着将它们推出网外,看着它们向万丈深渊掉落……
突然,蜘蛛又向他的方向冲了过来,将近时,猛地张开巨口,一大片金光闪闪的蛊虫狂拥而来。他正绝望时,蛊虫又掠过了他,向他身后飞去。他转过身,发现方慧汀正笑着向他奔来。他拼命大叫,让她躲开,她却恍若未闻,笑盈盈地跑了过来。然后,她那双稚气的秀目突然恐怖地睁大。不知何时,蛊虫已在她面前化成一张脸,向她咬去……
四周,无数的红叶飘零而下。红叶又渐渐稀疏,任自凝手持宝剑肃立。
一根细长的丝线自他的背后缓缓刺来。他转身,拔剑,刺出。长剑与丝线一触,竟然折为两段。丝线笔直插入他的胸膛。红叶纷纷而落,将他裹入其中……
哑妹突然出现,吓得转身而去。巨大的黑色影子在她身后不停地追赶,追赶。她突然失足跌下悬崖,危难中她紧紧攀住悬崖的边缘。黑色的影子从空中向她俯冲而至……
哑妹的脸上露出微笑,右手握成拳形,拇指食指扣成一个圆圈,缓缓向前一递,然后向深渊缓缓掉落……
云寄桑一个人在雾中缓缓穿行。有种无根无底的虚幻感。他就这样慢慢绕过了大半个山庄,到达了金大钟遇害的钓台。他抬起头来,那座悬崖正耸立在眼前不远的地方。他又望向小湖的对面,里许之外,亭台楼阁在雾气中隐约可辨。
他沿着小路走上那道悬崖,进入宗庙。雪白的墙壁上,血淋淋的十二个大字殷红依旧。他在那十二个字前站立了一会儿,出了宗庙,搬起一块十余斤重的石头从悬崖上扔了下去,同时闭上双目,默记石头落水的时间。石头划过三十余丈的空间,落入激荡的湖浪中,发出轻微的入水声。“是了……就是这样……”他用梦呓般的声音道。
然后他断然转身下崖,向坟场方向走去。
灰蒙蒙的天色中,门楼上那块被烧得焦黑的“德遗宗嗣”的匾额显得越发的凄冷。云寄桑沿着小路步入坟场,仔细地审视着一草一木。秋风渐劲,乌云低垂,坟场中长及腰际的野草在瑟瑟秋风中狂舞不休。最后,他停在那天自己以酒化火,一举击破金蚕蛊的地方。环顾四周,右面是大片的深草,左侧则是青翠的松林,再向前,便是铁家的坟地了。
他先走到松林内,察看地面的痕迹。最后他的目光向上移去,突然定住,停在一棵树上。他眯起眼看着,半晌后,他轻轻抚摸着那棵树,久久不语。然后,他开始在坟堆间漫步,突然发现坟丘的一隅处,有白衣一闪。
他的脚步停下。一步步走了过去。每走一步,他的心都在抽紧——绕过一个高大的坟丘,熟悉的白色身影赫然静立在一座墓碑前。
“师姐……”
卓安婕缓缓转过身来,两个人的目光顿时交接在一起。久久,卓安婕将目光移开。“任帮主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她轻声道。
“是吗……”
“还有哑妹,听说她看到了真凶的面目?她临死前和你说了些什么没有?”她问,转而自嘲地一笑,“瞧我这记性,她是不会说话的,不过,也许她用手语透露了什么?”
云寄桑目光低垂:“也许吧,我还不能肯定。”
卓安婕望着他,摇了摇头,嫣然一笑:“知道么,云师弟,我突然觉得你变了。”云寄桑不语,静静望着面前那墓碑——“爱子铁渊之墓,铁鸿来己丑年秋立。”几个模糊的字迹不禁刺痛了他的双眼。
地面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是那种天然的泥土颜色。云寄桑不由想起了卓安婕房中的红色颗粒。原来,她是每天都会到这里来看他的吧……
卓安婕摘下腰间黄色的葫芦,饮了一口:“过了今晚午时便是寒露,你有何打算?”云寄桑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仿佛说给自己听的一样:“今夜,我要揭开一切的谜团。”“这么说,你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卓安婕的手凝住不动,静静地望着葫芦口。“是的,凶手,还有他是如何行凶的,我已经都清楚了。也许他杀人是真的有不得已的原因,不过……”云寄桑抬起头来,年轻的脸上露出少有的决然,“我还是不能原谅他,不论他是谁,不论他曾经是怎样的。”“哦,怎么突然就知道了?”卓安婕淡淡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