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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追阳心头大骇:这琴弦化为利器,以柔转刚的绝技,往往出人意料之外,刚柔并济,又兼以利器与乐音之威;任是怎样的高手,也没有如她这样随意自如地破解!除了需要有内力上的深厚修为外,还要极其精通音律,特别是深谙以乐驭力的诀窍,才能在乐音转为真气的刹那间隙中,准确出手,击破那稍瞬即逝的薄弱一环!
他先前立意要杀了雪剑客江如雪,也是想独力进入墓中。谁知竟冒出这样一个神秘女子,武功又是如此高强。如果让她进入那黄金墓,自己只怕行动更难自如!
想到此处,杀意大起,手指用力,在琴面连连拂开!
铮铮铮铮铮!
剩余五弦的同一端,同时断绝!
琴追阳嘴角露出一缕冷酷的笑意,左手抱琴,右手五指蓦地拂洒而出,指尖灵巧转换,变化出无穷幻影!
五根丝弦在空中扭曲交织,化作奇特的线条!嗖!一根丝弦率先奔出,笔直扎向女子咽喉,而另两根丝弦已左右环绕,巧妙绞向她的颈项!白衣女子竹笛挥动,拨开那剌向咽喉的弦尖,就势一绞,已缠住了另外两根丝弦!琴追阳冷笑一声,最后两根丝弦悄没声息擦地而出,如出洞毒蛇一般,嗖嗖两声,已分别缠住了她的手腕!
他咬一咬牙,力贯右掌,五根丝弦蓦地向外拉开!
白衣女子双臂受力,被猛然拉开,竹笛脱手飞出,啪地一声落入草丛之中。
琴追阳大喜!脸色虽在黑笠的遮掩下看不分明,但也听见他的牙关兴奋地格格交击,仿佛野兽待人而啮一般。
他毫不迟疑,左手食指伸出,正待在琴面最上端凹处按下!
一声清啸,突然从白衣女子的口中发出!
那啸声穿越夜空,扶摇直上,仿佛一直钻入深远神秘的云霄深处,也有一种穿透人内心的力量,将某种积蓄的力量破坏了,使之在刹那间失去了最锋利的威力!
就在琴追阳心神失守的刹那间,所有的丝弦失去了力度,由绷紧的直线突然软化,在空中飘洒开去。白衣女子跃起身来,层层衣衫如同百合的花瓣,在空中蓬然盛开。
白衣女子凌空回转身子,衣袖飞舞间,伸出一只白玉般的手来,五根指尖只在空中虚虚一捞,已将一把丝弦都握在手中!
琴追阳顿时回过神来,沉身不动,挥手只在琴面一拍!
寒光闪动,却是琴面七点绿石脱身飞出,闪动着幽然的绿光,扑面而来!
白衣女子右手再招,无形气机自掌心涌出,直向绿光抓去!
琴追阳阴鹜的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却听有人厉声道:“当心绿光!”
啪!绿光陡然大盛!原先不过是幽绿的七点,在那一瞬间冒出千头万缕,形成七簇细细光针,刷地一声,无数细绿光芒,向四面八方喷射开来!
江如雪脸色惨白,喃喃道:“怪不得这琴又叫夺命琴!原来……原来这就是夺命……”
白衣女子挥袖一招,绿光受真力所吸,尽数入袖。然而噗噗有声,竟然那绿光穿破衣袖!白衣女子蓦地弯腰闪避,绿光几乎贴面飞过,只在袖上留下一片小孔。
琴追阳狞笑一声,喝道:“夺命七星,遇者夺命!”言毕身形一闪,径直跃到了江如雪面前,手腕一拂,琴上两根丝弦刷地飞出去,径直缠向江如雪的咽喉要害!另三根脱弦而出,当空绷紧如箭,直向那提醒白衣女子之人的发声处飞去!果然是存了一个遇者夺命的心思!
两根丝弦如毒蛇一般,素白的光影划过夜色,眼看就要缠上江如雪的颈项!江如雪双眼瞳孔睁大,已经染上了绝望恐惧的灰色。
铮!
一声琴弦轻响,在这充满了死亡寂静的月夜中,悠悠传来。
而两根纤秀修长、骨节均匀的手指,已是掠空而至,几乎是贴着江如雪颈部的肌肤,指节只略微一曲,堪堪夹住了那两根细细的丝弦!
江如雪气血凝滞,此时心中一松,猛然迸发出来:“啊!”
那是一只苍白而优美的手,从浅灰的袖中伸出来,指甲剪得干净整洁。两指略曲,琴弦在中。三指屈伏,隐于其后,宛若幽兰形状,异常之美;而那屈伏的三指间,露出一缕熟悉的素白,两端各绷于无名指及中指的根部——居然是另外三根袭去的丝弦!此时无名指却在弦上轻轻一拂,那琴弦轻响,便是由此而来。无论姿势,拟或弦响,均悠然而自得,浑然一体,毫无懈处。
琴追阳心中突然升起一种恐惧!他经验老到,对于危险的感知,一如山间历经猎阵的老狐。虽尚未看清情势,但当此情际,也本能地一跃而起,疾速向后退去!
即使是在如此仓猝之时,他仍不忘将琴身当空一挥,布下三重劲气!
崩崩崩崩崩!
五根琴弦,一齐当中断裂!蜷曲的弦身落入荒草,仿佛抽去了筋骨的蛇尸。还是那五根修长的手指,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食指微曲,旋即弹起!
有一缕冷风,自指间疾射而出,奇迹般地穿破重重劲气!琴追阳只觉胁下一酸,满身真力刹那间找到一处出口,全部泄去。手腕酸麻,从不曾离手的琴身居然“啪”地一声,掉落在地上。
而腰、膝、踝三处穴道上,仿佛一阵微风吹过,血液就此凝滞不行!他再也站不稳身体,扑通一声,已栽倒在道边草中。
白衣女子俯身蹲下,从草丛中拾起弦断石散的那具七弦琴,托在手中。只那一个优美的侧影,江如雪已认出正是霞光楼中,那风神如玉的白衣少年:“是你……”他望向那个轻易间便破去琴追阳琴弦之势的灰衣男子,顿时努力想要起来:“下官……下官参见捕神大人……”
“江捕头伤势如何?”杨恩从怀中摸出一只小瓶,递给了他:“瓶中是顺气疗伤的‘和香丹’,你受了内伤,先服一丸调理罢。”
“‘和香丹’?这可是上好的内伤用药,”江如雪接过瓷瓶,倒出一粒服下,但觉丹田间有暖融气息升起,伤势果然缓解许多,喜道:“多谢……捕神相赐……”
苏兰泽一手扶琴,一手理弦,灵巧穿梭,顷刻间断弦已全部续好。
“琴……还我……”琴追阳跌躺在荒草之间,嘶哑着声音,伸出双手,固执地叫道。黑笠阴影下,面部轮廓急剧扭曲,那样渴求而又惧惶的神情,仿佛被夺走了生平最亲密相伴的情人。
“琴先生,你胆子真大啊,居然还敢无视京畿卫之令,伤了我们的人不说,竟潜入了黄金墓。”苏兰泽看了一眼灰衣男子,淡淡道:“先别说你的琴,且问杨恩如何处置你。”琴追阳神色一变,喃喃道:“杨恩……我早该想到……可是先还我琴,我的琴……”
苏兰泽托琴而立,淡淡道:“其实我早认出来了,这‘爱别离’之琴,原是新罗琴师朴正焕所制。朴正焕于景贤年间随金妃入朝后,从名师多年,尤擅识琴制弦。听说他一生孤寂,郁郁而终,所制琴虽都为上品,却多为凄苦之音,不被达官贵人所喜,加上他是异族人,所以声名并不显着。他的这具‘爱别离’,据闻是宫中之物,后来遗失,怎么会到你的手上?还被你镶了七颗宝石,取得个什么‘七星夺命琴’的俗名,没得糟蹋了它!”
“朴正焕早死了,这琴……这琴流落民间,为青虹帮所得,虹姑把它送给了我……”琴追阳穴道被制,起身不得,着急道:“她说爱别离、爱别离……这琴的名字,取自佛经中八大苦恼之一的爱别离,”
爱别离。
苏兰泽忽觉胸口有如针剌,剧痛蓦然袭来,不由得双手一抖,几乎要将那具七弦琴摔下地面。杨恩感觉到她的异状,敏捷地扶住了她:“怎样?”
琴追阳的声音微微一顿,涩滞起来:“我也是孤苦一生,唯有这具琴陪在身边……我喜欢这琴的凄清之音,可不喜欢这个名字,后来我把它进行了改装,又改了个名,叫……七星夺命琴……琴音再美,也比不是琴身实用……实用啊。”
苏兰泽但觉那剧痛越发加剧,先前如针剌,此时却仿佛有千万把小刀,在胸腔里疯狂搅动,她抱紧了七弦琴,喘息道:“没……没什么……”
百若夜悄悄看了一眼杨恩,道:“先前我在茶楼,也听见了……听见了木指童子的话……苏姑娘这个情况,莫不是伤……伤……那个发作了?”
“木指童子?”江如雪脸上一变:“我已接到手下报告,说是茶楼发生了搏斗,没想到茶楼死的那人,当真是木指童子?还有蛊母……我已经叫他们处理了现场。如此说来,苏姑娘你……”
杨恩打断二人话头,望向苏兰泽:“兰泽,你不是说你有办法压制下来么?”
百若夜见他的脸色陡转苍白,不敢再说,只微微点了点头。
苏兰泽勉强笑道:“偶尔会有发作,不过……不碍事……”她举起中指,放在唇边用力一咬,顿时有黑血流了出来,浓稠似墨。百若夜“啊”的一声,琴追阳却冷冷道:“原来乐神中了伤心蛊之毒。乐神精通医术,所以才用放血之术,不过放血之法只能暂缓一时……”
苏兰泽指尖黑血滴落了四五滴后,血色已渐变淡变红,神情也舒缓了许多:“只要延续更长时日,有获救生机,也未可知。”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挺直腰身,深吸一口气,向杨恩道:“时辰差不多了,快,我们走!”
“等等!”琴追阳急呼道。
“你的琴!还你!你擅闯平安镇,只怕也走不了,就留在镇上,听候公门发落。”苏兰泽将手中七弦琴抛到他怀中,转身欲走。“不是……不是琴……”琴追阳长喘一口气,道:“请带我进去,我听说绣心在里面……”
杨恩双眉一挑,轻声道:“月上中天了。”话音未落,忽然有金色光芒,自墓顶射出,刷!剌破了夜空的暗蓝!那光芒穿越天际,旋即化为一束弧形光晕,缓缓流转,交错不已。炫丽纯正的黄金光芒,于夜色中分外耀目,在一瞬间几乎迷失了所有人的心神:“金子!是金子的光芒!”
轰。
金光笼罩下的地面,忽然一阵轻微摇晃,眼前的墓门轧轧有声,居然露出一道漆黑的缝隙!如神魔裂开的唇,在那样诱人的金光背后,仿佛要择人而啮,隐约似还有暗哑莫辨的狞笑声,自其中隐约传来。
苏兰泽一拉杨恩,举步便待入内。百若夜略一犹豫,慌忙跟了上去。
“让我……让我进去,我家绣心……”琴追阳急切地伸出手,嘶哑着嗓子:“我要去找绣心,她是我唯一的……唯一的亲人……”
衣衫飘动,却是杨恩抢步在前,向墓门一掠而入!江如雪咬一咬牙,负痛起身,跟在后面。百若夜也急步跟上,苏兰泽落在最后,向四周警觉地扫了一眼,纵身向墓中跃去!
忽然足上一紧,被什么牢牢抓住!
她毕竟是个女子,在这荒墓之地,心中多少有几分害怕。不由得厉声喝道:“什么人?”
“是……是我……”她低头一看,却见足旁墓道上斜卧一人,左手探出,紧紧拉住了她的裙裾。他黑笠偏歪,露出几绺苍发,脸部掩映在笠下阴影之中,轮廓起伏不平,月光下看去,竟有几分狰狞如鬼,正是琴追阳!
苏兰泽又惊又怒,喝道:“放手!”
琴追阳不肯松手,抬起那张鬼怪般沾满鲜血的脸,哀求道:“我要进去!求你带我进去!”
“你是江湖人事,公门办案,怎好带你进去?”苏兰泽厉声道:“琴绣心是死是活,候我们出来便知!”
杨恩的声音,自墓中传来:“快些!这墓门开启不过半枝香功夫,顷刻就要关上了!”
只听轧轧微响,苏兰泽蓦然回头看时,但见墓门果然重又晃动起来,自上而下,缓缓降落。
当下提足便要向墓中奔去,但才一用力,那琴追阳的手臂却犹自固执地紧紧揪住了自己的裙裾,不肯撤回。
心头怒起,只是稍一提力,竟然一跃而起,钻入墓门之中!只留下琴追阳身躯在外,尚有半截手臂,随着她的裙裾进入墓中,居然五指紧扣,还是不肯放手。
墓门下落之势愈急,苏兰泽俯下身来,咬一咬牙,正待撕去那幅裙裾。终是心中不忍,喝道:“墓门快要落了,你再不放手,可是不要自己的手臂了么?”
琴追阳喘息几声,嘴角又沁出血来,呻吟道:“绣娘她……她在里面……”
黑笠下的细眼中,那一瞬间闪过一道亮光:“我要去找她……她……”
话音未落,墓门挟千钧之势,轰然落下!
五、幻影
剧烈的冷风扑面而来,琴追阳绝望地闭上眼睛!就在那一刹那间,他忽觉身子已被一股力道掀了起来,腾空飞起,哧溜一声,落在另一片冰凉的石地之上,扬起一蓬微尘,直钻入鼻端!
一种沉郁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泥土所特有的干燥腥味,但旋即被一种淡淡的幽香所充满,心胸中的不适之感,顿时一扫而空。
他心中一宽:苏兰泽终于还是不忍心让他葬身墓门之下,他赌的就是她的不忍心。
他睁开眼睛,从略显昏暗的视界里,梦幻一般的,渐渐显现出高大巍峨的拱顶、笔直深邃的甬道。甬壁砌满三尺见方的巨大石面,每尺许远便镶有夜光石,散发出微弱的亮光。在这常年不见人迹,甚至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甬道里,那亮光便显得分外的诡异。沉重厚实的墓门,此时已凝然不动,隔绝了墓中幽暗,与外面的荒月清风。
拱顶下,最清晰的,是杨恩的身影,高挺而俊秀,甚至连那青灰的衣袂上,仍然流连着如此从容、自然的气度,仿佛没有沾上一粒人间的尘埃。
苏兰泽站在他的身边。微光的影子,勾勒出二人淡薄的身形,那种朦胧的美态,如此的不真实,却又莫名地让人心中感到安然。仿佛只要这二人所在的地方,都是如此温暖。哪怕是幽暗生怖的坟墓,也沐浴在春日的暖阳之中。
“你们要进来,我便带你们都进来。”杨恩转过身,冷然道:“在下与江捕头奉令查办黄金墓一案,也是为了止息谣言,以免更多江湖人现入觳中。各位入墓后,凡事但请自重,勿要擅自行动,否则不要怪杨某得罪。”
他话语说得虽然客气,但三眼捕神之名,早已威动天下。近年来他虽处于半隐退的状态,但凡出手,破的都是牵涉朝局的大案。而且又有这位乐神跟在他身边充作助手,如今的声名与在朝时相比,只怕还要更显赫一些。
“奉令查办?”琴追阳突然冷笑一声,道:“江湖人物死活,还劳得动三眼捕神大驾?哼,先前那墓外金光夺目,各位都看在眼里。难道对于传说中的黄金宝库,捕神大人就一丝都不想染指么?”他还是戴着那顶黑笠,一手抱琴,样子委顿。杨恩似乎已解了他膝下穴道,使他能够勉强站稳,但上半身仍然不得自由。
“世上最珍贵的,或许在有人看来是黄金,但在我杨恩心中,却不是。”杨恩淡淡扫了他一眼,道。他的眼神安然而温和,眉间如玉无瑕,哪里有那传说中犀利锋锐、“任你黄泉深藏,我自神目如电”的第三只眼?虽明知他的双目已盲,但当双方视线对接时,那目光中所蕴涵的温润风致,并不像其他盲眼一般散淡无神,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力量,仿佛要一直投射到内心深处,常常会让对方莫名地自惭形秽起来。
微弱光影间,在那清朗的风度中,总有一种震慑的威严。
江如雪轻轻地喘了一口气,靠着甬壁,挣扎着站起身来。“我们也想和捕神一起,查寻墓中真相。当然理应同心协力,不敢有违捕神之令,更不敢妨碍捕神办案。”百若夜嗫嚅道。
琴追阳阴沉着脸点点头,却疑惑地看了一眼扶着自己的百若夜:
“这位是……”
杨恩尚未开口,百若夜已抢先答道:“在下姓夜,名陌。只是一时好奇,才随捕神和乐神进来的……”
苏兰泽看他一眼,百若夜目中露出哀求之意,他先前在墓外,亲眼见过江琴二人为了琴绣心的拼命激斗,想必是担心引来这情人叔父和情敌的合力追杀。
她并未出声,似是默认了他的新身份。
“看起来就是一座墓,我还以为一进来,就会看到满是黄金的宝库呢。”杨恩握住苏兰泽的手,指尖似不经意地在她经脉上试了试,又放开去,微笑道。苏兰泽知道他心中仍在为伤心蛊一事不安,却也不肯说破,随之笑道:“奇怪的是,每年这一天的月圆之夜,总会有金光自墓中射出,直冲斗牛星宿。咱们刚才也看到了,偏这墓里一两金子也无,难道是咱们想金子想得眼都花了?”
百若夜颇为好奇,四面打量,却又带些忐忑,道:“这墓好气派!”
杨恩若有所思,道:“是啊,从风的走向来感觉,墓中的结构和高度要远远大于一般富室之墓,便是这青砖……”
他轻轻地拍了拍墓壁:“也是官窑用特殊粘土烧制出来的‘雨天青’,坚逾钢铁,不易盗挖。向来只有王侯才能用这砖,没想到黄金墓也有。”
江如雪进来便不停东张西望,此时忍不住道:“难道黄金墓中,竟会是一位王侯?”
苏兰泽摇头道:“此墓建于三十年前,本朝三十年内,共有四十二位王侯,中有十四人尚在世上,另外二十八人的墓地都在国陵之中。所以这里,不应该是王侯之墓。”
众人转过一处甬道拐角,百若夜忽然轻呼一声,手指向正前方,道:“这是……”
道路尽头,竟然是两扇紧闭的石门!门扇镏钉密布,门上当中悬有一只牛角獠牙的青铜兽首,其眼如铜铃,掀孔方鼻,夜光石黯淡的光影投下来,越显得神像的狰狞可怖。
苏兰泽在那铜铃般的妖异大眼的瞪视下,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道:“地府护卫神的青铜像?这个……不是中土墓中供奉的神祗啊!奇怪。”
江如雪此时已服下杨恩所赠的疗伤药丸,又胡乱地抹去了脸上血渍,倒是精神了许多。他凝神看时,突然叫了起来:“这里有字!”
青铜兽首的下颌处,悬有一块小小铜牌。兽首、铜牌上都隐约有铜绿斑驳,唯有中间那几行小字所镌之处,似乎是被人摩挲过,还闪动着晶晶的亮光。
“入我幽冥,付汝魂灵;黄泉不涸,永为墓殉。”
苏兰泽将这十六个字,轻声地读出来,所有人的心中都不由得升起一股幽幽的寒意。
“墓主是在警告我们呢,”杨恩抬起头,“望”着那地府护卫神的头像,若有所思:“如果我们进入了这道门,就是真正打扰了他的宁静,他将会把我们的灵魂留下来,永远作为他墓主的殉品。”他淡淡地“扫”了一眼琴追阳和百若夜二人:“墓中吉凶未定,且墓室结构,是层层扩进,越往深处,只怕到时越不易脱身。”
琴追阳阴沉沉道:“绣心在不在里面,我总要亲眼看了才肯死心。若她真在里面,纵然是她死了,也是我们琴家的人,也要我陪她死在一处!”
江如雪仿佛受到了极大侮辱,涨红了脸,大异他平时冷寒孤傲的模样,厉声道:“若是她死了,我也决不独活!她说过……”他连眼睛也仿佛变红:“她说过,若我爱她,便不能与她片刻分离!我怎会将她留在里面?我也自然是要进去的!”
苏兰泽突然“扑哧”一笑,清丽的笑音,如清泉汇入冰河,瞬间融化了剑拔弩张的敌意:“好一个相爱便不别离!看来二位都是重情重义之人,只怕幽冥界也不肯收才对。”她仰首看向杨恩,眸中映入微光,柔和如波:“我们可要进去?”
“要去。”杨恩答道:“‘月圆之夜,黄金墓启’。只为了这八个字,已断送了多少有贪欲之人的性命。岂能因为几句空话,便把我们吓回去的道理?”
他放低了声音:“倒是你,兰泽……”
“我们有过约定,你的眼睛一天不复明,我就做你一天的眼睛。”苏兰泽微笑着说道:“那你告诉我,我衣领上印有几枝花朵?说得出来,我就不随你进去。”
百若夜偷偷一瞥,但见她衣衫雪白,领口上面干干净净,哪里有一枝花朵的影子?
杨恩无奈地挑一挑眉,唇边不禁浮起微笑,这笑意仿佛是春天的花朵一样,从心底绽放出来,使得整个脸庞上都焕发出一种动人的光辉:“我看不见呢……看来你是不能离开我了。”
他伸手推了推,暗中已用了三成力道,但那两扇门竟然纹丝不动,想必是用了什么机关置合。
“兰泽,”他轻声唤道:“你来帮我瞧瞧,这门上机关,一定不会在很隐秘的地方,应该很容易找得到。”
江如雪忍不住问:“何以见得?”
苏兰泽已站在门前仔细查探,闻言横了他一眼,道:“看这墓主既肯一年开启一次外门让人进来,又放出黄金墓的风声,似乎恨不得多进去几个人,作为他的殉品。况且这十六个字如此晶亮,显然是时常被人摩挲的缘故,外面墓道里又没有成形的人体骨殖,自然那些人是很轻易地找到了机关,径进里面去了。如此推理,当知开门的机关,一定是在显眼之处。”
江如雪脸上一热,不敢再说,心中却也一动:“捕神乐神,果然是心思灵动,精细如发,若是我断不会在这顷刻之间,便能推测出这些情况来。”
苏兰泽突然轻轻地叫了一声:“在这里!”
玉雕般细长的手指,遥遥指定了那门上狰狞的青铜兽首。
江如雪定晴一看,失声道:“是了!看它的嘴巴!”
“呛”!
他抽出了自己的宝剑!
铜铃巨眼、掀孔方鼻之下,伸出两根尖尖的獠牙,最易吸引人的目光。然而在两根獠牙之间,却是一个指头大小的黑洞,洞边尚遗有一抹暗色的渍迹。琴追阳仿佛懂得他的意思,恰在此时,冷冷地接上来道:“那是血!”
江如雪点了点头,道:“不错,这也是一种异族的法术。据说愿意与护卫神结下血盟,护卫神才肯让他进入冥夜地界。”
江如雪的剑刃寒锋,薄而轻透,如一片枝头摘下的柳叶,在幽暗间越显雪白。他左手缓缓举起剑来,右手食指伸出,嘴角微一扯动,便将剑刃向那指端落下!
刃风掠过,手指一颤,鲜血如蛇般游了出来,有一滴立即落下地面,轻微地溅开。
他将自己流血的指头,毅然塞入了那个黑洞之中。
那洞似乎远而深,连指尖也无法碰到它的尽头。四周寂静,仿佛听得见血液流动的声音。江如雪拧紧眉头,保持着那个姿势半天,突然抽出指头来,叫道:“血止住了!”
众人一起抬头看去,但见那门坚如石崖,根本没有任何动静。他又要拔剑出来再割,却蹙了蹙眉,道:“只怕是要我们每人都滴些血进去,才算作是我们都与护卫神达成了进入冥界的盟约呢。”
杨恩从腰间拔出一柄精巧的匕首来,柄上还雕有一个小小的淡金龙头。江琴二人看在眼里,心中又是一动:“御赐龙头匕!”
但见杨恩手起刃落,已经划破了手指,将伤处堵在了黑洞之中。片刻血自然凝止,苏兰泽和琴追阳也先后如法炮制;不同的是苏兰泽借用了龙头匕,而琴追阳居然取下七弦琴上一片残破的木片,干脆利落地就划开了自己的指尖。
百若夜却咬破自己手指,也将血滴入洞中。
一俟琴追阳的手指刚刚离开洞口,那青铜兽首突然啪地一声,当中裂开!众人只觉耳边轧轧有声,镶满镏钉的厚重大门,缓缓向两边开启。一股凉意自门内悄然逸出,寒彻入骨,仿佛是真正的幽冥地府之门,已经张开了吞啮灵魂的巨口,正在狞笑着迎接鲜活的生牲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