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飘忽不定,有如风中的蛛丝,被从很远的地方吹拂过来。
“‘万地苍烟’的隐术,才是名不虚传。”杨恩执匕道:“早听说这种来自异域的隐术,可以将有形之人体,化为无形之烟雾,从而混淆视觉,攻守自如。只是你方才已被我伤及喉部,真气受损,只怕已不能继续维持下去了罢?”
“可是你看不见,又怎能伤我……”影子不由得摸了摸喉头的伤痕,话语里也带了一丝惊异。雾气开始渐渐扩散,化作无数团浅浅的灰雾,人形在其中若隐若现。
“将有形化为无形的遁术,骗过的是人的眼睛,却骗不过人的心。可惜有时候,我们太过于相信自己的眼睛,却忘了判断最准确的,永远是我们的心。”
杨恩从容道:“对于一个没有眼睛的人,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一个人而已。”
话语之间,灰雾果真徐徐散去,室中显出来的,是一个身形瘦削的男子。青灰布袍,用白绦系住,宛若丧服。脸上却覆了一张黄金面具,那面具做工精致,金光灿然,有着极为狰狞的面目五官,却与外面的青铜兽首几乎是一模一样。他喉部渗出的血渍,已染红了领口,整个人颇为委顿。
“咦!”琴追阳突然叫起来,手指那白玉桅杆,叫道:“怎么那上面……那上面还是两个人……”
果然,在“月”的微光里,悬挂在桅上的两个人影,仍是晃动不定,栩栩如生。
苏兰泽抬手从发间拔下一枚月牙钗,挥腕射出!噗噗有声,月牙钗凌空旋得两旋,竟将悬有两个人影的绳子全部截断!人影飘然落下,软软落在舫外,消失不见。
苏兰泽转过头来,向着琴追阳淡淡一笑:“两个人形木偶而已。”
“苏姑娘,你能逃出来,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说话间,总仿佛有咝咝的冷风,夹杂于幽冥主人的唇齿之间,故此口音听上去颇为奇特:“看你功力如常,难道你和杨恩一样,居然也不惧怕曼沙珠华之毒!”
“什么?兰泽,你可还好么?”杨恩微微一惊,转向那苏兰泽。
“别担心。我怎会害怕这种地狱之花呢?”她低声向他道。她的唇边,露出一缕神秘的微笑:“你忘了我来自什么地方么?那里有世界上最圣洁的花朵,四季长开,如雪如云,永不凋败。”她的声音,极轻极轻,仿佛进入了一个遥远的梦境:“它所独有的香气,早就融入了我的血液之中,连同我的呼吸、我的心跳……它是曼沙珠华天然的克星,我又怎么会惧怕曼珠沙华的毒香?
杨恩无声地抿了抿唇,突然觉得手心里,沁出了微寒的汗意。
七幻花,只有他知道,苏兰泽所说的是七幻花……那如雪如云的花朵,代表着至高无上的圣洁,和生命的永不凋败。但在生命长存的背后呢?要七幻人间?还是七还人间?还有七年之约……这一切,仿佛在传递着某种独特的含义,或许那是他这些年来,从来不敢去仔细回想的往事。——七还之后,会是永久的别离么?他“看”了一眼苏兰泽,五根手指,不由得用力握紧了龙头匕,仿佛这样就能握紧那不可测的命运。
“我们触发机关,落入墓室夹层后,黑暗中,我被人点中了穴道,带离了那里。中途之中,他们唯恐我自解穴道,居然又对我施出了曼沙珠华的毒香。”苏兰泽轻描淡写道,仿佛说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之事,没有任何凶险。
“那人是谁?”琴追阳忍不住问道。
苏兰泽微微一笑:“对我施以毒香的,是您的宝贝侄女琴绣心姑娘。至于点中我穴道的,自然就是早已潜于夹层之中的这位幽冥主人了。”
“当时我假作被毒香所迷,让琴绣心将我带走。我被控制住行动后,先是被带到锦洞天之侧的洞室里,通过琉璃壁的反光,使你们有一瞬间的惊愕,从而让幽冥主人顺利地带走了琴绣心和江如雪,以致于江如雪,终于惨死于琴绣心的手中。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琴追阳低下头去,拉了拉黑笠。倒是苏兰泽轻轻叹了口气:“琴绣心,她……残忍又狡诈,多情又无情,其实,也不过是个寂寞的女人哪……‘要解伤心蛊,唯有爱别离’。只是她对爱别离的理解,未免过于偏激和狭隘,结果害人又害已,终于还是逃不脱蛊毒的魔掌。”
“再后来,我被幽冥主人放在舫中的黄金棺椁之中……”
“棺椁?”杨恩脸色一变:“你有没有受伤?还是会害怕?”
“没有,黄金棺椁中,有主椁和副椁,副椁是用来放置殉人的,不过天朝早有明令,即使是王侯贵族,也不准以人为殉,所以副椁只是循古礼而置办,里面却是空的,我便被放置在那里。那里明‘月’当空,‘月’光透过虚掩的椁盖缝隙照进来,我居然在椁内发现了一曲悼亡的诗歌。”
苏兰泽轻轻念道:“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琴追阳惊道:“这是外面墓碑之上刻的那首,名字是叫做……《葛生》罢?”
“不错,正是《葛生》。”幽冥主人长叹一声,接下去吟道:“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於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於其室!”他此时的发音奇特,与先前在“锦洞天”中一口纯正的官话颇显不同,然而即使如此,吟诵之中,却分明蕴藏有无限感慨、深深悼意。
“墓前的草丛与葛藤交缠,此间墓中的一切,依然华美鲜明。可是,冬之夜,夏之日,要熬过如此漫长的时光,才能回到你的身旁。”苏兰泽的声音很轻,而四周更静,仿佛所有的人,都堕入一个哀伤的梦境里:“我躺在那具棺椁之中,看‘月’色明光万里,想着椁外的画舫、‘海’面,心里反复默念这支挽歌,四下里那么安静,仿佛那墓主的灵魂,也在静静地倾听。不知这墓中主人,究竟有过怎样的生平,才在亡故之后,还有人追思不已,在碑上椁中,刻下同样的哀婉诗句?”
“方才你们只是一心想拿下杨恩,激烈争斗之时,我擅长匿形潜踪之术,自然不会留意到我的存在。只到我见杨恩……”
“你纵然见到杨恩,也未见得你们全有胜算。即算我武功不敌杨恩,苏姑娘又脱离了我的掌握,”面具人缓缓向后退出一步,冷笑道:“可我手中还有一个百若夜呢,他是百草堂大公子,亦是此次捕神大人前来的目的之一,你们忘了么?”
百若夜!
苏兰泽望了一眼杨恩,但见他的唇边浮起一抹微笑,似乎气定神闲:
“百若夜,京城百草堂的大公子,他的确是被琴姑娘吃掉了心肝,做了一味说不清是解药还是毒药的材料。”他目中光芒灼灼,甚至比常人还要凌厉三分:“琴先生,此时我们所指的百若夜,是那跟我们一同入墓,自称夜陌,也自称过百若夜的中年男子。”
“夜陌?他……”
“或者,我不该叫他百若夜,我应该叫的是你,”杨恩还是紧紧“盯”住那面具人:“幽冥主人。”
“他……他就是那个夜陌?”琴追阳失声道。
幽冥主人嗤地一声,轻轻地笑了。他的笑声很奇怪,象是从齿缝中抽出的冷风:“谁告诉你我是那个百若夜?”
“早在平安镇时,你就处心积虑,接近我们。那式‘别载千里发如霜’,我曾以为是死去的几个杀手中一人所为,然而他们分明又功力不够,难道是临死前用了什么邪法不成?在场的人都死了,唯有羊皮袋中的你,是活人。只到将你从羊皮袋中救出来时,我发现袋子的底部,全部是由粗糙的羊毛线编织而成,经纬之间自有小孔。如果说躲在袋中发射,倒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幽冥主人又是一声轻笑:“仅仅便是如此么?”
“还有你身上的气息。”杨恩道:“我目不能视,所以对气味和声响特别敏感。你或许是料到了这一点,又了解百若夜的习惯,来前便在身上薰了药香。然而真正让我起疑的,正是这种药香。”
“唔?”
“你身上所有的气息中,含有檀香、丁香、木香、广苓、排草等药材的味道,此是药汤沐浴日久而生的香气……即算你后来沐浴后才戴上面具出现的,但这香气却不易驱散,仔细辨闻,仍若有似无。其实百若夜出身百草堂,家传之学长于内调,他家有秘制的香体丸,是用白芷、杜若、杜衡、薰草等物研蜜成丸,噙含内服。体内自然萌发香气,又何须用这种外用的香汤?更何况这种香汤本是女子所用!”
幽冥主人轻轻“啊”了一声,道:“天朝绝学,果然博大得很。小小一个百草堂,也有如此多的讲究。”
“不仅如此。”杨恩指端在剑身上轻轻一抚,道:“在石室之中,我们遇见了琴绣心。她说她已服过三剂人心为药,江如雪是第四剂。从江如雪跟她的对话中,我们知道苑少卿死在她手里,焦华死在她手里,那第三剂药,来自于谁的人心?她说她把百若夜给吃了,却语焉不详。想来是受你的指使,想让我以为百若夜此时已经死了,然而让我们按照她的说法,来排个序吧,苑少卿是第一剂,焦华是第二剂,百若夜是第三剂,江如雪是第四剂。可是我们一落入那个机关,我与琴先生便与其他人失去了联系,我们从找到机关,到‘锦洞天’中与江如雪重逢,最多不过一枝香时间。如果是那位‘百若夜’真的被杀,也只在这一段时间。可是琴绣心又说,第三剂药已经服用了很久啦,岂不是自相矛盾么?到了此时,我几乎可以肯定,她所吃掉的百若夜,也是真正的百若夜,并不是那随我们入墓的少年,而是那具捆在宝座底部,胸腔打开的白骨!”
他从怀中摸出手帕,取出那根在墓道中拾到的无名指骨:
“当初拾到这指骨时,我便有些疑惑,因为指骨根部,有一处微微凹进,显然曾受过损伤。百若夜少时有一次在药房之中,贪玩打闹中,不慎打翻石埚,将无名指砸断。后经名医接驳后,才恢复如初。但此时我仍不敢肯定这就是百若夜的指骨,只到琴先生帮我查勘过,说此指骨的长短形状粗细,均与石室宝座底部,捆绑好的那具白骨的指骨十分相符。而第三根肋骨泛灰,是因为百家的子弟,自幼便要经历百毒试炼。解毒的法子,除了药物外,还有一种家传秘术,可以将毒素全部逼到肋下第三根骨处,由骨而入皮肉,再由经脉排出。因第三根肋骨承担了排除毒素的重任,年长月久,终会受毒素之害,泛灰变脆,甚至到了老年之时,不得不忍受极大痛苦,切开皮肉,而将此骨取出,以免它随时脆弱断裂,剌伤内脏。”
“百家如此秘辛,你如何得知?”琴追阳越听越奇,不由问道。
杨恩微微一笑:“断指之事,是八年前与百草翁饮酒,无意间跟我谈到的。关于肋骨么,则是因为他们曾求助于兰泽的医术。”
他握紧长剑,剑光闪耀,柄上的龙头更显威势:“到了此时,我所有的猜测都找到了证据,难道我还猜不出,你就是那个所谓的百若夜么?”
“我一直有一种感觉,从接到旨令彻查黄金墓,到入墓之后。无论是明府的曼沙珠华,还是那一曲《葛生》,到木指童子发出‘伤心蛊’,到黄金河山的出现,再到琴绣心的药方……觉得这一切看似偶然,却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从头到尾操纵着一切。而我只想知道,”他一字一顿地道:“你处心积虑,甚至能够影响到那人,将我和兰泽诱入墓中,究竟想要干什么?”
苏兰泽明眸如波,定定地凝视着幽冥主人:“要解伤心蛊,唯有爱别离。”她叹了口气,说道:“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给琴绣心和我下了伤心蛊的,对么?”
四周一片平静,静得连呼吸都停住了,仿佛落入了一个幽远空寂的深洞,唯有分外凛冽的杀气,自龙头匕的刃锋间,腾然而起,直逼眉发,竟然连肌肤的表层,都被刮剌得隐约生疼。
幽冥主人的面具眼孔中,射出含意莫测的光芒:“你……你怎知伤心蛊是我所下?木指童子……”
“木指童子催发了伤心蛊,他的情人不过是盛装蛊虫的容器。蛊虫太过阴毒,平时必须要用雪蚕茧包裹,否则难以控制。木指童子虽然服下十八种剧毒,也能施出伤心蛊,却要唤醒蛊虫,却必须是由伤心蛊的主人才能施为。”苏兰泽袍袖微抬,手指一动,轻轻按下杨恩握紧龙头匕的手腕:“所以你才扮成百若夜,因为你必须要在蛊虫的近旁,用啸声将它唤醒。但即使这样,你大可在我中毒后即刻离开,先行在墓中等候。然而你还是扮成了百若夜,因为你想要紧紧地跟在我们的身边,这样才能时刻观察我中毒后的反应,从而猜测得出,伤心蛊到底是否无解?只到你亲耳听我说,我暂时也无法解开伤心蛊,你才在我们大家掉入墓道机关中时悄悄离开,恢复你另外一个身份:幽冥主人。”
“当然,如果此时我们还是没有发现你就是所谓的‘百若夜’,你还可以继续用这个身份试探下去,只是……似乎现在已经没有用了。”
她神情平和,似乎所言之事,与自己生命毫无关系一般:“伤心蛊的成虫的确已在三十年前,被江湖中人聚集在一起,全部销毁殆尽;所能得到的,应该只有蛊卵,而只有在中了伤心蛊之毒的人死后,蛊虫失去寄体,无法生存时,才会用尽最后的精华,产下蛊卵。将蛊卵重新孵化出来,使伤心蛊毒重现人间。三十年来,放出黄金宝库的谣言,引诱那些江湖人士入墓,然后将他们一个个用蛊毒害死,活生生地做成人骨灯;放纵琴绣心害人,任由她以人心入药,甚至在最后还牺牲了江如雪;借用各种压力,迫使杨恩与我亲自入墓,又不惜以木指童子二人的性命为代价,让我也身中蛊毒……你所做的这一切,难道不是为了那十个字么?”
“要解伤心蛊,唯有爱别离。”
杨恩深深吸了一口气,先前的强烈杀意渐渐按压下去,沉声道:“三十年来,你一直养蛊种蛊,以鲜活的人体为试验,却又费尽心机,寻求着解除蛊毒的办法。你选中琴绣心,又选中兰泽,都是因为她们出众的医术吧?”
“黄金墓前碑上的挽歌,与明府冥寿上的挽歌,都是那曲《葛生》;黄金墓中的地底洞室,跟明相府中的人间居所一模一样,甚至两处都种满了曼沙珠华。你说曼沙珠华还有一种花语,是还魂花。迷失在地狱的灵魂,能跟随花香的气息走出地狱,回到人间。你在黄泉深处,人间红尘,都种下曼沙珠华的花海,是在企盼着谁的灵魂归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座碧玉画舫。“海面”广阔幽远,“圆月”和“弦月”的光辉,照在桅杆上的画卷里,美人寂寞的神情,是最洞微的心绪。你寂寞么?在这广阔的世间,在这深重的幽冥?
十、别离
幽冥主人忽然冷笑一声,双袖拂处,三朵暗绿光焰破空飞出,赫然正是令人闻之色变的“幽冥寒光”,直向三人分别袭去!
扑扑扑,空中突然腾起一片黑雾!幽冥主人神色陡变,竟然挥起衣袖,在空中卷过一道旋风,复将三朵光焰又收回袖中。
“你竟然敢在这里放出‘蚀腐雾’?”幽冥主人厉声喝道:“如果你敢损伤这里一丝一毫,我便让你永远都出不了黄金墓!”
杨恩紧握匕柄,一手护住苏兰泽,淡淡道:“琴先生,这是何意?”
“都不要乱动,这根铁管经过我的特别改造,只要触动机簧,管中的‘蚀腐雾”承压之后,足以喷射数丈之宽,数丈之远,杀伤面极大呢。”琴追阳早向后退出几步,抱紧那具叫做“爱别离”的七弦琴,琴尾裂缝中,一根黑黝黝的铁管,如一只无所不在的独眼,正一霎不霎地盯住了对面三人。
黑笠低掩,看不清他的面目,只听他狞笑道:“这琴中铁管所藏,是能腐蚀一切,连精钢铁条也能变成脆薄如纸的‘蚀腐雾’。它的威力,方才我们脱困于精钢铁笼之时,列位已经见识过了。但只怕还不知道此雾遇金石则蚀,遇火则燃。姑且不说这些画舫啊,棺椁啊,会不会被它所腐蚀;便是你再敢放出那什么寒花来,荧火引发毒雾,啧啧,这样一处美丽的地下宫殿、海月胜景,连同那具黄金棺椁一起,可就要陷入熊熊火海之中了。更何况我还在毒雾里安装了‘暴雨针’呢,那种经我独特设计的针雨射出,角度既大,面积极广,你们武功再高,想要躲过所有的毒针,可也并不容易。”
“爱别离,虽然还有一个别称叫夺命琴,但却是指其乐音悲哀,几乎可以令人丧失生趣的意思,以前似乎并没有安置这些恶毒的机关。”苏兰泽忽然道。
“当然是经过了我的妙手改装。”琴追阳笑道,他轻轻抚摸琴身,无限疼惜,仿佛抚摸的是最爱女人的身体,话语中流露出情不自禁的沉醉之意:“我平生最爱之事,便是将一些费夷所思的机关,安装在一些费夷所思的地方。琴虽然是个风雅的物件,我偏偏就喜欢让它变成血腥的杀人工具,这样才不负夺命琴之名么。”
他缓缓向后退去,一步一步,退向那停泊于琉璃“海”边的画舫。幽冥主人身形一动,但又强行忍住,道:“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黄金河山!”琴追阳嘿嘿地笑起来,笑声中有着说不出的急迫与贪婪:“我首先想知道的是,那座黄金河山,它在哪里?我想在你的心中,最重要的事情,无非是要知道,能解除伤心蛊的爱别离三字,到底指的是什么。小小的黄金河山,反而不是你最在意之物吧?告知我又何妨呢?”
“黄金河山?为它已经有那么多人丧命,没想到连琴先生也会如此贪迷。”幽冥主人的话语里,带有一丝隐约的嘲讽:“原来琴先生处心积虑,一路跟随捕神出生入死,都是为了这黄金河山。”
“黄金美女,世人所共向往之,又不是我一人。”琴追阳不以为意道:“捕神说我们看到的黄金河山,不过是琉璃镜投射出来的幻影,但一定也会有本体的存在。否则每年月圆之夜,那从墓顶冲射而出的金光,又从何而来呢?我想这样珍贵的殉藏,一定是藏于墓中主穴总枢所在。可是进入这里,我四处打量,也没有发现黄金河山的影子,没办法,只好用这样胁迫的法子,‘蚀腐雾’毒虽毒了些,却也能让各位不至于再说假话。”
他的手指轻轻按在琴尾上,铁管有意无意地动了动,众人脸色不由得一变!心知那毒雾一经喷出,便是武功再高,也难免不被殃及,更遑论会损坏这棺椁所在的墓室完好。
“你真想要黄金河山,我也不是不能给你,只怕你大失所望。”幽冥主人沉声道。
“要!”琴追阳笑道:“这样富可敌国的财富,是我平生之愿,怎会大失所望?”
幽冥主人忽然冷笑一声,道:“富可敌国?那样无稽的江湖谣传,我传播也就罢了,你还当真信了?”
他衣袖一挥,手指遥遥指向舫首之处:“你要的黄金河山,就在那里!”
琴追阳大喜之下,急切一瞥,依稀只见舫首上一片小小金光!金光之中,似乎正是某种金质器物,然而最多不过巴掌大小,隐约可见线条繁复、雕镂精巧,却终因太小,看不分明形状详细。
他恼怒地转过头来,黑笠下的细小双目,射出寒光,紧紧地盯住幽冥主人:“你消遣我?”
“早知你不肯相信,但这就是事实。”幽冥主人平静地答道:“你说得很对,如果真有黄金河山,自然是要放在墓中主穴之内,为墓主近殉。只可惜我家小姐不是那样的俗人,断不肯为了要座黄金河山殉陪,便生生破坏了这里幽远的美景。捕神也说得很对,你们在外面墓室所见到的黄金河山,其实是墓道中所安装的琉璃镜里,反射出来的幻影。但并不是幻影与本体的大小,就一定是一致的。那件金质器物,不过只有巴掌大小,但若你走近看时,便会发现那些山峦江河仍是雕刻得栩栩如生,至于所镶嵌的美玉玛瑙,珊瑚珠宝,虽然最小者只有米粒大小,最大者亦不过大如绿豆,工艺却极为精妙,堪称微雕上品。但论其价值么,当然远远比不上你心中所想要的黄金河山!”
他似乎并没有看到琴追阳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指了指天上的“弦月”:“每年的月圆之夜,月上中天之时,月光便会通过墓中孔道,射入地底,通过这轮‘弦月’,投射在这小小的黄金河山之上,放出耀眼的光华。”
他的手指移向那“圆月”,道:“而这轮‘圆月’,是精工制作的专门反射所用。当光华通过它,沿着墓道的孔洞反射出去,就会从墓顶冲天而起,化作一道夺目慑魂的强大金光!”
他的眼中,再次流露出那种嘲讽的神情:
“以琉璃为饰,是我们家乡建筑的特色。因为我们那里的疆域,没有你们这边的辽阔广大,所以我们一向擅长于在最狭小的空间里,通过对各类琉璃的运用,并经过神奇的光线折射,去营造最深远和多变的场景。”
“三十年来,无数人因这个黄金的梦想,断送了自己的性命。他们到死都不会想到,那个只在梦中才会有的黄金河山,那巨大无双的宝库,居然只有巴掌大小!”
那一刹那间,苏兰泽的面前,似乎又浮现出外面墓道之中,那些填满人鱼膏,长燃不息的白骨灯。它们的主人,曾怀着怎样贪婪的念头,来到了这里。枉想满足黄金的美梦,却没有想到竟会只为了这巴掌大小的一座镶玉金雕,却丧失了性命,消尽了血肉,甚至不得不留下自己的灵魂甚至白骨,变成永远不能解脱的墓殉。
“原来是这样。”半晌,琴追阳才冷冷道:“原来那个贱人,并没有受到传说中那样深重的宠爱!连个象样的殉葬品都没有!”
“不许你污辱小姐!”幽冥主人厉声打断了他的话头:“我不容许!”
“小姐?看来你是新罗金氏陪嫁过来的家仆了,是么?”琴追阳冷笑道:“你倒是痴心,三十年如一日守在这里不说,还费尽心思,想要解开她所中的伤心蛊,令她复活么?”
“你……你也不是琴追阳!”幽冥主人锐声叫道。
“我当然不是琴追阳。”“琴追阳”道:“你们所谋之事,以为别人就不知道么?有人令我如果到了这里,一定要告诉你那棺椁中的主子——以她这样卑贱的身份,生前享受到根本不应属于她的荣宠,死后能不暴尸荒野,已是格外开恩。如今更不要妄想借着那人的威势,迁入皇陵,因为这根本永无可能!”
幽冥主人面具下的目光,突然间亮得骇人:“谁说不可能?生同衾,死同穴,她为什么就不能迁入皇陵?我还要让她活过来,活过来去说破你那主子最怕被人泄露出去的秘密!”
“你还有这个可能么?”“琴追阳”讥诮地笑了一声:“本来我不想说出来,让你更加感到绝望——如果有真正的黄金河山,足以告慰我此番出马的辛劳的话……这么多年,我家主子本来是已经放过这一段旧帐了。是你们处心积虑,甚至不惜动用了明相,终于让那人看到了先皇留下的诗集,让他知道了‘爱别离’的往事。而你们的那个朴正焕,为了提醒他要记得,多年前就制作这样一张七弦琴留在宫中,还专门取名为‘爱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