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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恩动指如风,在他身上大穴连点数下,企图输入一丝真气,然而木指童子的眼耳间也有血丝沁出,头已向一边颓然垂下。
四、夺命
杨恩的手垂了下来:“十八种剧毒……终于发作了……他最后或许是想告诉我们,谁是指使他来的主谋,然而只能说出一个字。黄……是黄金的黄么?”
“或许他要说的,正是黄金墓。”苏兰泽闭了闭眼睛,喟然道:“这座墓如此诡异,也许真的不是只有传说中的黄金宝库那么简单。我突然想起了幽冥门……黄金墓,幽冥门,二者之间,究竟会不会有所联系呢?”
他二人相处日久,心意相通,杨恩点头道:“方才那式‘别离千载发如霜’,据说是只有幽冥门的主人才会的功夫。不过,这几人的功夫虽然不错,却还比不上传说中的幽冥主人,或许是他的亲传弟子也未可知。”两人都沉默了片刻,然而思绪刹那纷飞,都不由得想起了落梅镇上的张福娘。(详见三眼捕神之二《不老人》)
“哪个才是幽冥主人?”苏兰泽为宽他的心,岔开话题,指了指那伙计及擅暗器者的尸身。
杨恩摇摇头,道:“我当时只急着要救你,一时不及,就下了杀手。况且杀人出动,向来只是领命临时的组合,却并见得不知晓彼此的真实身份,或许两个都不是……”
苏兰泽担忧地看着他:“可是你的内伤如今只有六成,这一次强行运行八成,岂不是对经脉之伤是雪上加霜么?”
杨恩已觉心腑间一阵阵气息上涌,颇为难受。然而当着苏兰泽的面,他还是在强行压制下去:“是一点小伤要紧,还是你要紧?唉,早知他们如此狠毒,竟然使用‘伤心蛊’,我就该速战速决,根本不必想过留下活口问案。人即使死了,线索也不会死。如此也不会让你……兰泽,不如你先返回我们住所调养,黄金墓我一人入内便可。现在京畿卫封锁了道路,那些江湖人是进不来的。我……”
苏兰泽笑道:“你别担心,我并不惧这伤心蛊,我自然是要跟你在一起的。我只是在想两个奇怪的问题——肯让木指童子及其情人甘为赴死,这主使者定非常人。如果真要杀我,重金聘请十个八个这样的高手,我也就死定了。为何木指童子一定要用伤心蛊?此毒被禁已久,要找到它可也不那么容易;二来,他为什么不用这蛊伤你?”偶然一瞥间,她的脸色突然变了,视线落在那死去妇人的身上。
杨恩敏锐地感知了她的不安:“你发现了什么?”苏兰泽俯下身,拨开那死去妇人头上包着的抹额。
近了看时,才发现那妇人虽是乡野装扮,尘土满面,然而擦去灰垢后,里面露出的皮肤着实细腻,并不象久惯劳作的粗糙。而最让人惊讶的,是那妇人的鬓角,黑如鸦羽,掠上去后,可看出被修得齐整如月的发根,显然并不是真正的乡野妇人。
杨恩摸索着一触鬓角,两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此时脚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呻吟,竟然也将二人吓了一跳。
茶楼中既混进了假伙计,这真正的主人和伙计自然是不知所终。加上镇外道路皆被京畿卫封死,捕头官兵都不能赶来。平安镇上的百姓见这阵势,早就吓得关门闭户,四周颇为宁静,这声呻吟也就听得分外清晰。
两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个置于桌下的羊皮袋。袋口被撑开一道缝,半只羊腿伸出来,里面装得满满的是什么?
杨恩指尖一捺,已扣有一枚小小银针,正是方才还击那擅暗器者时,尚留在手中的一枚。
苏兰泽足尖挑起,已将地上一支匕首挑落手中,手腕轻抖,匕锋凌空划出,刷地轻响,那袋子应声被一剖而开!
哗啦,几根干羊腿先散落在地。随即又是一声呻吟,从袋里竟滚出个人来。
那人四肢攒绑,全身弯弓,双目紧闭,面朝地下紧紧缩在一起,宛若将要抬上屠场的猪羊般,若不是那细微的呼吸起伏,几乎便如死人无异。
杨苏二人吃了一惊,苏兰泽拾起匕首,上前斩断绳索。杨恩伸手一探那人脉息,便发现不过是被捆绑过久,气血微滞而已,当下运劲贯入,助他推拿活血。然而这一近前,鼻端却嗅到一缕淡淡的药草清香。
那人徐徐睁开眼来,似乎有些愕然,低声道:“求求你……你们不要……杀……杀我,我告诉我爹爹……我们百草堂会给……给你们钱……”
苏兰泽目光一闪,但见他衣襟下摆,衣褶间垂有一块晶莹剔透的玉壁,下面束有梅花络子,中间镂空,五色丝线绞就一个“百”字。陡然想起虹姑的话来,杨恩却已先出声问道: “你难道是百草堂……百草翁的少公子……百……”
苏兰泽与他几乎同时说出来:“百若夜?”
那人此时已缓过劲来,喘一口气,点了点头,微弱道:“在下正是……正是……百若夜,你们……你们是?”他不过四十来岁年纪,相貌颇为清秀,或许是因为先前受惊的缘故,面色十分苍白,眼神中时时流露出一种倦怠,带有几分苍凉之意。
杨恩亮出一块腰牌,淡淡道:“你不必害怕,我是公门杨恩,奉令前来查处平安镇外黄金墓一案。听说你与琴绣心姑娘一起失踪,现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琴姑娘呢?她在哪里?”
百若夜眼中一亮:“是三眼捕神么?素闻您神目如电,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我……我终于有救了……捕神,我……不是我害了绣心……”他急得几乎又喘不过气来,连连咳嗽。
苏兰泽递过一盏茶,他感激地看她一眼:“这位难道就是乐……乐神……”
苏兰泽点了点头,道:“听说你如实道来,杨恩绝不会冤枉你的。”
“一年前,我被派往淮中收帐,在那里机缘巧合,遇见了绣心……”百若夜倚桌而坐,喝下一口凉透的茶,已恢复了不少气色。说到此处,虽然脸色仍然苍白,眼中却多了几分羞意:“她说要入京游玩,我便一路随来,为了怕父亲责怪,故意跟家中失去联系。谁知到了京郊,她听说了黄金墓的传说,定要来这平安镇。我拦阻不及……”
“琴绣心果然进了黄金墓?她失踪的时间岂不正是……”
百若夜低下头去:“今晚就是月圆之夜,我失去她,已有整整一年。”
“什么?”苏兰泽失声道:“你难道不知道黄金墓的凶险?这么长时间了为何也不声张?至少要告知青虹帮中派人前来救她啊!”
百若夜头更低了些,声音也几乎低不可闻:“那个月圆之夜,她执意不听我的劝阻,跟了几个江湖上的少侠,进入黄金墓中。我不肯进入,他们一起笑话我,但最终还是同意我留在外面,说好一月后在平安镇见面。可一个月后,他们再也没有出现……”
杨恩静静地“凝视”着他,道:“你爹爹很担心你,甚至不惜动用了朝中的力量,去寻找你的下落,你知道么?”明知这位捕神目不能视,然而那样的“凝视”,虽然淡淡的,却仿佛有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使得他更不敢抬头:
“我就是怕爹爹生气,又怕青虹帮怪罪我,甚至找我要人。我谁也不敢告诉,只在这平安镇四周流浪,一直暗暗侥幸地期盼着,终有一天他们能出来,只到……只到上个月,我实在不敢也不想再等下去,就派人向青虹帮送了信,想托他们的力量,能把绣心从墓中救出来……可没想到,青虹帮的人首先抓住了我……”
“是青虹帮的人抓住你的?”苏兰泽瞥了一眼地上那擅暗器者的尸身。
百若夜也随着看那尸身一眼,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这位抓我的人说……是青虹帮重金悬赏的……他在镇外找到了我,抓我放在袋中,但好象遇上了一件紧急事,来不及将我送到青虹帮,就奔到了这里,然后……然后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苏兰泽与杨恩对“视”一眼,杨恩从身上取出一锭银子来,递给百若夜:“我们有公务在身,不能送你回京。你自己先回去到衙门投案,候我们查清后必会还你公道。有令尊在,便是投案后也不会有什么苦头,你可放心。”
“不!不!”百若夜急得站起身来:“我不能这么回去!”他连连摆手:“这一年来,我一直自怨自艾,恨自己当时胆小,不敢随她入墓,成天提心吊胆,生不如死!我之所以没离开平安镇,心中也是在暗暗想着,能否等到这一年的开墓之期,亲自进去看看,哪怕死了,也死得瞑目……”
苏兰泽蹙眉不语,只看了看杨恩。
百若夜已经抓住杨恩的手,几乎要跪倒在地,哀求道:“如今捕神既然亲临,就请带我入内,我的武功虽然不算强,但我也不害怕……我要见绣心!我要见绣心!”
苏兰泽忽然问道:“京畿卫早封了来镇上的道路,木指童子是怎么带你们过来的?”
百若夜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们很少互相交谈,似乎彼此也不熟识,只是临时组合在一起……我被装在袋中,看不到入镇情形,但木指童子好象给京畿卫的人看了什么腰牌,也就没被阻拦……”
铮铮!
忽有琴弦之声,遥遥传来,在这样的薄暮中,宁静如死的镇上,陡然听闻,但觉一种说不出的苍茫凄凉之意,悠悠散开。
杨恩三人悚然回首,但见满地斜阳之间,有一个黑笠黑衫的中年人,正从街道那头,踽踽行来。
他身后缀有数条人影,一路飞奔追来,然而不及到得他身边,琴追阳回首一瞥,也不见他如何出手,那些人影已经纷纷倒地。
杨恩长身而起,遂又顿住,道:“好手法!听那风声,似乎是青虹帮的独门暗器‘风兼雨’,难得他手法如此之准,每一枚都打在中者的膝弯……大约青虹帮目前在京都的人中,也只有一人有这样的功夫。”
百若夜突然噫了一声,站起身来,指着琴追阳道:“他……他我认得的,我在京城的一次堂会上见过他,他是琴师,听说是绣心的叔父!他……他怎么也来了?”
那中年人正是琴追阳。
此时他一手平伸,掌心稳稳托有一架样式古朴的七弦琴,另一手轻轻拂弄,竟也自成曲调,正是苏兰泽曾于明府弹奏过的那一曲《葛生》: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苏兰泽不知何时,已站在杨恩身边,驻目聆听。白衫如雪,衬着她沉思的面容,有一种遗世而独立的隐约光辉。
“叔侄关心,琴绣心又在黄金墓中,眼下墓门一年一度的开启之日将至,他怎能不前来探个究竟呢?”苏兰泽忽然道:“杨恩,你以前听过《葛生》这支曲子么?”
“据说三十年前已经有了这支曲子,我很小的时候,就曾经听过。”杨恩静静地道:“听说是一个男子,为纪念他的亡妻而作。因为哀伤凄美,以那样平凡的乐府曲调,竟然胜过了本朝第一大曲的梅曲,被作为思念亲人的挽歌,在各类冥祭仪式上广为传唱。”
《葛生》的曲音幽幽而来,杨恩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惧意,轻轻叹了一口气:“是怎样的深爱,才有这样的力量,纵然是别离也不能让它断绝,还要化作另外的一种方式,流传在这世上?”
琴追阳看上去走得颇为缓慢,然而有如烟雾一般,散入荒凉的野陌之中,刹那间失去了踪影。而另外一条血红的身影,正从镇外旋风一样飞奔而来,尾随而去。
“我们也该前往黄金墓了。百公子,入墓后记得紧跟我们,或许可保你安全。”杨恩向百若夜道,一边下意识的,摸了摸握龙头匕的柄首。
既来之,当安之。
月圆如盘,高高悬挂夜空中。青石铺就的墓道,一直延向那座高大的圆形山丘。墓道宽阔笔直,可供四乘车并肩而驰。道旁矗立有数十尊神态各异的青石守陵兽,神兽面庞,狰狞而拙朴,都沐浴在无边月色里,披一身冷冷的稀薄白光。
风吹过墓道前的一排白杨,发出簌簌响声。
路面已经破败,石隙中生满杂草。被一只玄色靴子拦腰踩下,微一用力,已重重地碾断了那细得可怜的草茎。一滴清露自茎头落下来,闪动着微弱的水光。
“黄金墓?”
喃喃的几个字,似乎是从齿缝间咝咝地冒出来,带有一缕不易察觉的欣喜。
玄靴离地而起,靴边掠过一缕鲜红的袍影,在草丛中几个纵落,直向墓道尽处奔去。但那步履却是轻如薄烟,莫说是伤了茎叶,便连草上夜露也没触落一颗。
墓道尽处,是一座占地约百丈,高数十丈的陵丘。墓前立有一尊异常高大的石坊,八角飞挑,三重滴檐,檐下各垂有一串样式奇特的铜铃。借着淡淡的月光,可以隐约瞧见石坊、铃身都刻满了繁复而精致的菊纹。
玄靴略一犹豫,停了下来。距离靴尖不过半丈,沿着墓道延伸过去,便是厚重紧闭的青石墓门。门前的石面十分洁净,似乎未沾尘埃,不知被什么磨得颇为光亮。
他仰起头来,看那轮圆月在天宇升起,眼中闪过一抹狂热神情,左手已伸到腰间,紧紧握住了宝剑的吞口。
由于太过用力,连指节都捏得隐隐发白。
“月圆之夜……”声音低到几乎难以听闻,从他嘴里咝咝地吐出来,颇有寒意。红衫如血,映着寒夜凉月,却是说不出的萧索之意。
墓前竖有一块高过人头的石碑,云纹底座,素净光洁。碑面不是墓主名氏,反而密密麻麻,布满字体。
他不必俯首去看,便已喃喃念了出来: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於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於其室!”
那是《葛生》。
“不必百岁之后……绣娘……”最后这两个字,却是带有温度的,明亮跳跃。
月色在此时突然一暗,一个头戴黑笠的瘦长身影,出现在墓道之中,挡住了部分倾泻而下的月光。
红袍人若有所感,蓦地回过头来!
“琴先生?你不顾京畿卫的禁令,擅自进入平安镇,还伤了我好几名手下,我追你好久,却失了你的踪影。这倒罢了,你如今竟然还敢黄金墓前露面?”一阵风来,红袍飘忽不定,仿佛一片飘洒的鲜血。冷鹜的笑意浮现在他年轻的脸庞上,淡淡地盯着眼前那厉鬼般的黑笠人。
琴追阳的声音仍然沙哑,却透出森然的寒意:“我有什么不敢的?这是一年一度黄金墓开的日子,我一定要去找到绣心,无论生死。”
江如雪咬了咬牙:“京畿卫之令,任何外人不得进入黄金墓。绣心的生死,有我跟随捕神自会查明,何劳叔父操心?”
琴追阳的瞳孔,在乱发和黑笠的遮掩中,缓缓收缩:“不要胡乱攀认,你留着些气力,到我杀你的时候,也会有趣得多。”
江如雪随意地拂了拂剑柄上的流苏,轻松地笑了:“叔父大人……”似乎有些拗口:“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要找回了绣娘跟她成亲,我也是你的侄女婿了!你……”
“住口!”
琴追阳冷喝道:“我不会让绣心再见到你的!”
江如雪还是笑笑,笑容中有一丝诡意:“这可说不定。”他看了一眼那高大的墓碑:“百岁之后,归於其室……有些事,琴先生你是拦不住的。”
圆月渐移,已将要挂上中天。
琴追阳冷笑道:“那么就让我瞧瞧我这‘七星夺命琴”的厉害!”
铮铮!
两根银白丝弦应声断绝!随着琴追阳在草尖上迅速移动的脚步,弦身在空中蓦然崩直,原本的绵软化为了尖锐的利器,径直剌向江如雪的咽喉!江如雪翻身向左边躲开,谁知那丝弦如影随形,嗖!当中一根已抢先而出,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颊,如标枪一般,疾速扎入草下泥土之中!
“琴追阳哪来这么高的武功?”
江如雪背上一寒,汗意沁出。剑身只在空中划过一道眩目光芒,已向琴追阳疾剌而去!
瑟瑟轻响,琴动五弦。初时冷寒,化为了一团缥缈,仿佛汹涌的波浪,此时便化作了江心的漩涡,无声无息地席卷而来,吸住一切力量,向下、向下……
砰!剑气消散,其中真力顿时回弹!闷响声中,江如雪身子也被弹了起来,斜掠向后飞出,当真如一只断翅的红鸦般,终于悄然落于长草之中!
“你!”他强自抬起头来,怒视琴先生,口鼻耳中都沁出血来,十分可怖。
“我?”琴追阳发出一声轻微的笑,苍发披拂,看不清他的相貌,只可以猜测得出,他的脸上正带着讥嘲的神情:“你别再妄想啦。”
“手”字尚未落音,他已将两根干瘦的手指,轻轻按在了琴弦上。按指用力,琴弦“嗡嗡”响音,带有森寒的杀气。
江如雪暗暗运气,但受那一击之力,肝腑剧痛,竟然无法聚集真气。眼前突然一花,却是琴追阳指头挑起,另一根丝弦应声而断,破空而来!弦尖一点森然寒意,直奔咽喉!那寒意是如此的沁骨而入,竟连他的一声惊呼,都因此被冻凝在喉头!倒是刚才这一运气,牵动内伤,一股鲜血涌上喉头,张口一吐,便喷洒而出!
绣娘,莫非我再也见不着你……只是留恋的,想最后看一眼这个世界的影子。
眼角余光一转,江如雪忽然惊惧交加,失声叫道:“有鬼!有……”他舌音滞涩,却再也发不出声来,只是张大了嘴巴。
笛声一缕,幽幽响起。
那一刻他有些疑心:究竟是鬼魂,还是神仙?
他神情不似作伪,琴追阳不由得也转头看去,但觉眼前一亮!冷寂的郊野荒地,那一瞬间大发光明,仿佛集中了所有的月色清辉——不,或许月亮的光芒,仍然是不及她的。
一个白衣如雪的女子,从空中徐徐飞来,翩然落于墓道前的青石之上。她掌中执有一管翠绿竹笛,此时正翩然而吹,那优美乐音,正是自笛孔中悠悠飘出。淡淡的香气,亦随风逸来。月色下但觉风姿如画,清丽难言,竟然不象是这世间的人物。
她如此之美,前所未见。琴追阳却觉得有一股寒气从心底冒了出来,想都不想,一跃而起,手指疾速又向琴弦拂去!
白衣女子横笛而吹:“嘘溜溜——”一串清音流淌而出,仿佛有谁迎空洒出了一捧滚珠碎玉,飞泻而出的无形力道,斜剌里抢掠而出,已经当头拦住了那根尖利的丝弦!扑!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声响,丝弦绷紧的力道,仿佛从中被截断一般,顿时软了下来!
刷!
另一根扎入泥土中的丝弦弹跳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反向江如雪的喉头绕去!
然而只是迟了这么一瞬间,白衣翩然,如云气从山间轻盈地飘掠!她只是挥笛轻轻一绕,笛端划过唇间,又是一串清音逸出!琴追阳只觉指间一松,是那根丝弦又被她以奇妙的音律截断!
琴追阳心头大骇:这琴弦化为利器,以柔转刚的绝技,往往出人意料之外,刚柔并济,又兼以利器与乐音之威;任是怎样的高手,也没有如她这样随意自如地破解!除了需要有内力上的深厚修为外,还要极其精通音律,特别是深谙以乐驭力的诀窍,才能在乐音转为真气的刹那间隙中,准确出手,击破那稍瞬即逝的薄弱一环!
他先前立意要杀了雪剑客江如雪,也是想独力进入墓中。谁知竟冒出这样一个神秘女子,武功又是如此高强。如果让她进入那黄金墓,自己只怕行动更难自如!
想到此处,杀意大起,手指用力,在琴面连连拂开!
铮铮铮铮铮!
剩余五弦的同一端,同时断绝!
琴追阳嘴角露出一缕冷酷的笑意,左手抱琴,右手五指蓦地拂洒而出,指尖灵巧转换,变化出无穷幻影!
五根丝弦在空中扭曲交织,化作奇特的线条!嗖!一根丝弦率先奔出,笔直扎向女子咽喉,而另两根丝弦已左右环绕,巧妙绞向她的颈项!白衣女子竹笛挥动,拨开那剌向咽喉的弦尖,就势一绞,已缠住了另外两根丝弦!琴追阳冷笑一声,最后两根丝弦悄没声息擦地而出,如出洞毒蛇一般,嗖嗖两声,已分别缠住了她的手腕!
他咬一咬牙,力贯右掌,五根丝弦蓦地向外拉开!
白衣女子双臂受力,被猛然拉开,竹笛脱手飞出,啪地一声落入草丛之中。
琴追阳大喜!脸色虽在黑笠的遮掩下看不分明,但也听见他的牙关兴奋地格格交击,仿佛野兽待人而啮一般。
他毫不迟疑,左手食指伸出,正待在琴面最上端凹处按下!
一声清啸,突然从白衣女子的口中发出!
那啸声穿越夜空,扶摇直上,仿佛一直钻入深远神秘的云霄深处,也有一种穿透人内心的力量,将某种积蓄的力量破坏了,使之在刹那间失去了最锋利的威力!
就在琴追阳心神失守的刹那间,所有的丝弦失去了力度,由绷紧的直线突然软化,在空中飘洒开去。白衣女子跃起身来,层层衣衫如同百合的花瓣,在空中蓬然盛开。
白衣女子凌空回转身子,衣袖飞舞间,伸出一只白玉般的手来,五根指尖只在空中虚虚一捞,已将一把丝弦都握在手中!
琴追阳顿时回过神来,沉身不动,挥手只在琴面一拍!
寒光闪动,却是琴面七点绿石脱身飞出,闪动着幽然的绿光,扑面而来!
白衣女子右手再招,无形气机自掌心涌出,直向绿光抓去!
琴追阳阴鹜的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却听有人厉声道:“当心绿光!”
啪!绿光陡然大盛!原先不过是幽绿的七点,在那一瞬间冒出千头万缕,形成七簇细细光针,刷地一声,无数细绿光芒,向四面八方喷射开来!
江如雪脸色惨白,喃喃道:“怪不得这琴又叫夺命琴!原来……原来这就是夺命……”
白衣女子挥袖一招,绿光受真力所吸,尽数入袖。然而噗噗有声,竟然那绿光穿破衣袖!白衣女子蓦地弯腰闪避,绿光几乎贴面飞过,只在袖上留下一片小孔。
琴追阳狞笑一声,喝道:“夺命七星,遇者夺命!”言毕身形一闪,径直跃到了江如雪面前,手腕一拂,琴上两根丝弦刷地飞出去,径直缠向江如雪的咽喉要害!另三根脱弦而出,当空绷紧如箭,直向那提醒白衣女子之人的发声处飞去!果然是存了一个遇者夺命的心思!
两根丝弦如毒蛇一般,素白的光影划过夜色,眼看就要缠上江如雪的颈项!江如雪双眼瞳孔睁大,已经染上了绝望恐惧的灰色。
铮!
一声琴弦轻响,在这充满了死亡寂静的月夜中,悠悠传来。
而两根纤秀修长、骨节均匀的手指,已是掠空而至,几乎是贴着江如雪颈部的肌肤,指节只略微一曲,堪堪夹住了那两根细细的丝弦!
江如雪气血凝滞,此时心中一松,猛然迸发出来:“啊!”
那是一只苍白而优美的手,从浅灰的袖中伸出来,指甲剪得干净整洁。两指略曲,琴弦在中。三指屈伏,隐于其后,宛若幽兰形状,异常之美;而那屈伏的三指间,露出一缕熟悉的素白,两端各绷于无名指及中指的根部——居然是另外三根袭去的丝弦!此时无名指却在弦上轻轻一拂,那琴弦轻响,便是由此而来。无论姿势,拟或弦响,均悠然而自得,浑然一体,毫无懈处。
琴追阳心中突然升起一种恐惧!他经验老到,对于危险的感知,一如山间历经猎阵的老狐。虽尚未看清情势,但当此情际,也本能地一跃而起,疾速向后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