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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青喘了口大气,又道:"我这一逃就是五年,也不知躲过多少追杀。亏我尚有几分小聪明,总算性命还在。可每次追杀,对头对我的行踪掌握得越来越清楚,看来是不成了!这次我被文家之人连砍数十刀,逼得跳河,要不是孟大侠救我一命,只怕我要死得不明不白。"他说到这里,又是恐惧,又是悲愤,忍不住抽泣起来。

孟天宁听得心惊意动,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凝思出神,暗里却在揣度楚青这段话的真实性:"他要是文蕴秀派出来的卧底,以此人武功,原不足为我所用,难以打入我孟家,也就派不上什么用场。如此白白诋毁主人的名声,对文家并无丝毫好处。只怕此人所言,竟是真的。那文蕴秀实在古怪之极,我不妨好生查证一番。"孟天宁忽然想到,也许,这个人正是他对付文家的绝好把柄?果然,苍天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他的夷光妹妹,毕竟不会白白死掉。孟天宁对着漫天乌云滚滚,微笑起来。

三 无尽秋风壮士心

孟天宁必须承认,时至今日,推动他不断挣扎着上进的动力,并非仅仅来自夷光的死亡。

权力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

短短五年的时间,他从一个淡泊无为的孟家低阶弟子,变成了叱咤风云的武林霸主,他已习惯了权力。逐步征服文家的过程,不仅仅是一种复仇的愿望,其实也有摧枯拉朽的乐趣。

孟天宁逐渐发现,他似乎很享受目前这个显赫的地位。一切始于夷光的死亡,可一切又并非仅止于此。孟天宁知道,他现在要的,是一统武林,做个名副其实的霸主。他永远忘不掉兄妹二人童年的卑屈岁月。在某种意义上,这个长期被家族轻蔑的低阶子弟,其实也有着强烈的证明自己的愿望。他不是堂弟孟天戈那种光芒四射、有如日神一般的绝伦人物,可他是孟天宁——绝对不容任何人忽略的孟、天、宁。

当年的老宗主眼中只有堂弟天戈,可孟天宁要世人知道,他才是可以中兴天南孟家的惟一人选。如今,横亘在他面前的,一是江南文家,二是蜀中唐门。文家与他有杀妹之仇,势必是孟天宁首先征服的目标,可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横扫唐门。

孟天宁把楚青安置到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一切布置妥当。他忽然笑了起来:"文若山,我这就来见你。"孟天宁大张旗鼓拜访江南文家,出来见他的人,却还是文蕴秀,这女子还是那么清淡美丽。传说中面若桃李、心如蛇蝎的女子,大抵就是这样吧?眼前人,心中事。是了,她是魔女,可他的心思已是纠结。如何能够不想她?自己真真入魔了。

孟天宁镇定一下心神,对文蕴秀徐徐笑道:"文小姐,在下有要事与令兄相商,还请小姐回避为好。"文蕴秀长眉微颦,轻声道:"家兄近日偶感微恙,不便见客。有什么事,就请孟大侠赐告小女子也是一样的。"孟天宁冷笑一声:"原来文公子不便见客啊,在下本来还有意与他商谈一件皮具之事。"说到"皮具"二字时,他有意加重了语音,目不转睛地看着文蕴秀的反应。果然,文蕴秀花容微变,一下子雪白了脸儿,轻轻咬一下嘴唇,迟疑一会,眼中闪过一丝又是悲哀又是绝望的神情。

孟天宁看着她这个含情又含愁的眼神,心头莫名其妙地为之一窒。这个妖女,明知她大大不妥,他却还是不能忘情。这样的清雅美丽,对这个女人,要如何才能狠得下心?可又如何能不狠下心?

孟天宁一咬牙,再次加重语气,缓缓道:"文小姐,你还不去通报吗?"文蕴秀沉默一会,美丽的脸上绽开一朵温存的笑容,低声道:"既然如此,就请孟大侠随我入内吧。"把他带入文府之中,到得文若山卧房之外,文蕴秀道:"孟大侠且稍候片刻,待小女子先行禀报家兄。"说罢,闪身入内。

隔一会,听到里面文若山缓缓招呼道:"既然如此,秀儿,你且请孟大侠进来。"文蕴秀低声答应,出门延请孟天宁入内。

房中光线有些昏暗,孟天宁看到文若山斜坐在檀木椅上,隐约可见他面色颇为苍白。孟天宁忽然心头起了一种莫名的异样之感,这才记起,一直以来,每次看到文若山,他总是这样一副苍凛如冰雪的模样,似乎害着大病。看来,文若山这几年的隐居,果然大不简单。

文若山看到孟天宁,淡淡微笑道:"孟大侠既然来了,无论你划下什么道儿,文某总归接招就是。"声音沉稳冷淡,一如既往的骄傲。

孟天宁淡然哼了一声:"文公子果然爽快,只是此事非同小可,还请令妹回避为好。"他虽要以文蕴秀之事要挟其兄,不知为何,却总不忍当面令这女子难堪。

文若山笑道:"再大的事,秀儿也可听得,孟大侠直说无妨。"文蕴秀静静侍立一侧,听得这句言语,悄悄伸出手,握住了兄长苍白修长的大手。隐然之间,兄妹二人竟有些同仇敌忾的模样。孟天宁看着,不知如何,竟生出一个错觉,似乎自己才是那万恶不赦之人,前来逼迫这无辜的兄妹。

他随即回过神来,哑然失笑,只觉这个念头荒唐之极。可见得这文家兄妹迷惑世人的功夫却也当真厉害。当下冷笑道:"既然如此,在下也不客气了。实不相瞒,贵府上昔日门客楚青,现在我处养伤。文公子,在下向来不肯白白做事,既为你救得此人,却要来索取一点报酬了。"此言一出,但见文若山不易觉察地震动了一下。文蕴秀倒是神情不变,只是眼中绝望之气却越发浓重。

文若山沉默一会,喃喃道:"楚青,楚青么?"他冷淡如木石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激动之色,抬目逼视着孟天宁,咬牙道:"你要什么报酬?"孟天宁脸上慢慢笑开,一字一顿道:"我要——令妹嫁我为妾,还要——文孟二府结盟。"此言一出,文蕴秀的眼神陡然变得说不出的诡异,一下子逼视着孟天宁,嘴唇微颤,欲言又止。孟天宁看着她波澜变幻的眼,心头一阵乱。这娇美而又可怕的女子,此时在想些什么?

文若山剑眉一皱,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动作之大,甚至打翻了案上的茶盏,"砰"的一声脆响,掉在地上。他这一站起来,孟天宁忽然觉得,向来温文尔雅的文若山竟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激烈凶悍之气。他双目炯炯,看着孟天宁,斩钉截铁道:"不行!"孟天宁面对着这一双气势夺人的眼睛,并不回避,只是柔声微笑道:"那么,那个皮具的事——"很久以来,孟天宁早就习惯了被人拒绝。"不行,你是旁支弟子,不可以和嫡系弟子一起学武。""不行,你们兄妹虽然可怜,我乌二嫂的地也不能不算钱。地租你还得按时交,否则就别怪二嫂我不仗义了。""不行,我不能娶你的妹妹。"……

经过了太多的困顿,孟天宁无论遇到什么不可以的事情,也要把它变成可以。没人可以拦住他,文若山也一样。

文若山仰天朗笑起来。他虽然在笑,眼中的神情却比不笑还要冰冷骇人,淡淡道:"什么皮具,那楚青是疯子,孟大侠要信得那疯子的言语,岂非自己也是疯子吗?"他的情绪似乎颇为愤怒,反是文蕴秀悄悄拉了拉兄长的袖子,文若山看了她一眼,神情微微一敛,多了几分沉凝之气。

孟天宁来此之前,心中早已计较过无数次,自然早料到文若山有可能翻脸不认帐,闻言笑道:"文公子说得好,既然楚青是疯子,疯子的言语自然不会相信的。那么,就让这疯子满世界胡言乱语,却也无妨。你说是吗?"文若山的拳头陡然一紧,"喀"的一声,檀木椅的手柄被捏得粉碎。孟天宁心头淡淡笑了。原来,这个人也无法忍受别人威胁到他妹子的名誉。

孟天宁看了看他的手,越发神情淡定,冷然道:"想不到这几年文兄闭门苦修,武功却越发不长进了。这一手捏木成粉,尚有不少木屑遗漏,看来也不怎么样!文兄你这个江南武林领袖,武功固然越来越不行,连出门也要妹子代为发号施令,实是可笑之极。"文若山神情一凝,眼中射出两道怒焰。尚未开口,文蕴秀忽然静静插言:"孟大侠,就依你所言。"文若山吃了一惊,看了妹子一眼,正待说话,文蕴秀又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文若山迟疑一下,烈焰般的眼神渐渐收敛,直直看着文蕴秀,却多了一种又是温柔又是愤怒的神情,缓缓垂下目光。他脸上神情虽尚算淡定,孟天宁却注意到文若山的手上已是青筋毕露,分明心下大起波澜。

他眼看这兄妹二人的反应,心下忽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感,就听文若山缓缓道:"既然秀儿愿意,一切就有托孟大侠了。"不知为何,孟天宁居然觉得文若山的言下带着隐隐的震颤,似乎在硬生生地从心头剜出了什么东西一般。

孟天宁按下心头隐约的不安之感,哈哈一笑道:"既然如此,以后我孟文二府就又是亲家了。不过,文兄你放心,虽然你逼死了我的妹妹夷光,我自然不会如此对付我家——爱妾的。"说到"爱妾"的时候,他故意把声音拖得又重又长。文蕴秀听得越发面色苍白,身子一颤,缓缓别过了头。文若山的眼中却又燃起了两道电光,随即看一眼文蕴秀,勉强不语。孟天宁看着文若山失态的样子,回想起五年前在此地的遭遇,心下大起痛快之感,冷笑道:"大舅子,兄弟我一行人千里迢迢来此求亲,可累得紧了,还要劳烦你为我等安顿住宿,多谢多谢。"文若山微微一咬牙,森然道:"不必客气。"孟天宁在文家住下,他想着日间文家兄妹的眼神,总觉得大是不对,心下思疑不定,就在这时,隐隐听到远处随着风声飘来隐隐约约的怪响,又像是呜咽,又像是野兽的嚎叫,在静夜中听来,分外骇人。

孟天宁一皱眉,觉得不对,当下披衣而起,却又怕是文家故意设下的陷阱,于是提起佩剑,心下道:"那文若山若要作怪,日间要杀我却也不是没办法,倒也用不着这么费尽心机折腾,他到底顾忌我孟家势力,料来不至于随性妄为。"孟天宁循声而出,悄然离开文家,到得一片僻静的旷野。那呜咽声越发分明,却是什么人在声嘶力竭地嚎叫,声音中竟是说不出的愤懑与凄凉。孟天宁一路寻了过去,远远看到有个人影在不住用掌力拍打一棵大树,那大树固然被震得颤动不止,那人影也是趔趔趄趄,看上去又是凄惨又是落拓。

孟天宁心头一动,这样的狼狈,他不是没经历过。五年前,夷光自杀之时,他也是这般恨天恨地的模样。一切如此惨痛,一切如此无奈。如今,他渐渐可以掌握这个捉弄他的命运,但夷光却成了一朵无可挽回的花,凋谢了,他再也要不回来。如果可以,他宁可还是那个穷得需要打猎为妹妹买花裙子的孟天宁。

孟天宁悄悄叹了口气,走了过去,沉声道:"兄台看来武功颇为不弱,不知遇到什么不如意事,竟要拿这大树出气?"那人闻声愣了一下,缓缓回过头来,孟天宁顿时也为之一怔。星光下,但见这人是个清秀少年,挺秀的眉宇,明亮锐利的眼睛,只是一张脸惨淡得毫无血色。那人看到孟天宁,也是神情一震,张口欲言又止,眼中却现出复杂的神色,那棵大树上竟已是血迹斑斑,而少年的一双手也已鲜血淋漓。

不知道是怎样愤懑欲狂,竟令这人掌击大树,双手伤痕累累却并不自知。可人生中,原也充满了无可言说的伤痛。孟天宁暗暗摇头,又道:"原来是位小兄弟啊,你受了什么委屈,不妨直言。在下或可相助一二。"那少年迟疑了一下,脸上神情变幻不定,隔一会冷冷道:"阁下误会了,我不过是在此练功而已。"他这一开口,孟天宁觉得他的声音虽嘶哑异常,似乎喊坏了嗓子,但不知为何,竟隐隐有些熟悉之感。

孟天宁皱了一下眉头,心下默默回想,却想不起何时遇到过这古怪少年。他眼见这人不肯再理会他,自觉尴尬,当下一笑:"既然如此,在下就不再叨扰。"告辞而去。他虽走在前头,却隐隐感觉到,身后那少年的目光如野兽一般狠狠瞪着他。

那样的凶狠和绝望。

四、沉吟至今难为诉

洞房花烛,一切按照孟天宁预料的进行。他甚至觉得顺利得奇怪。

武林中有点分量的人,差不多都想借此机会结识孟天宁,一时间贺客云集。孟天宁微笑着,心头却是冷笑。他想起了五年前,孟老宗主的寿宴上,也是这样热闹场面。却不料转眼风云激变、人情如冰。如今,这些抢着讨伐孟家的人,又争着前来巴结了。这就是人心。

繁华冷落,五年间已是一个轮回。

不知道有多少人向他敬酒,真要一一喝下来,就算他是海量,只怕也该醉了,但孟天宁心头记挂着文蕴秀,却不曾真的放量而饮。无论谁娶了这样一个半夜里面不改色剥人皮的美人,只怕都不敢喝多的。奇怪的是,明知如此,孟天宁仍然对她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孟天宁吩咐手下应酬宾客,自己端了一杯酒,悄然而出,身后的猜拳行令、笑语不断,在他听来,却是恍如隔世。一切势焰纷繁,似乎和他并无干系。恍惚中,又回到昔日破旧的草堂。夷光睁大清澈的眼,看着他打猎归来,笑靥如花地迎上来,脆生生地叫:"哥哥,哥哥!"孟天宁叹一口气:"夷光。"回答他的,只有低咽的风声。柳枝带着露水拂上孟天宁的脸,他摸到脸上湿漉漉的一片,哑然失笑了:"不,夷光,我不为你哭。但我要天下人知道,你是我孟天宁的妹妹,没有人可以轻视你。夷光,你地下有知,就看着我横扫武林吧。我已经征服了江南文家。"下一步,蜀中唐门。

其实,孟天宁缺少的,只是一个对唐门宣战的理由。毕竟,孟天宁崛起之初,曾经和唐门结盟对付文家。虽然只是利益之交的盟友,但贸然宣战大是不义,只恐有损孟天宁神剑之威。

更何况,文家势力初步归顺,尚有极大变数,急需稳定人心,这时候兵发唐门,也不得其时。更怕天刀流坐收渔人之利。这个极端可怕的组织,横跨南朝北国,高手如云。虽然半年前天刀主人病故,天刀流从此分裂为南北天刀,但实力仍是威震天下。北天刀之主秋夫人更是野心勃勃,若被天刀中人乘虚而入,无疑极头痛的事情。这次孟天宁纳妾,唐门也特意派世子来贺,礼数上并无缺失。怎么有技巧地挑最好时机翻脸,却是颇费思量。

但孟天宁不着急,他在少年时的极端困苦中,早就学会了耐心和坚持。孟天宁淡然扬眉,慢慢反转酒杯,酒水洒入尘土:"敬你,夷光。"就在这时,一人缓缓走了过来:"原来你在这里自己喝酒。不如我们一起喝。"文若山的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眼中却燃烧着烈火,手里提着一壶酒,含笑而来。孟天宁一扬眉,静静看着他揭开酒壶,往里面撒下一包带着轻微香气的粉末,悠然道:"什么意思?"文若山眼中神情绝望而冷淡:"我想和你赌酒。谁输了就喝下去——自然是毒酒。"孟天宁笑开了:"哦?我已经赢了,为什么还要赌?"文若山淡淡笑道:"因为,你还没有赢彻底。"他眼中光芒炽热得可怕,却带着一种奇怪的冷静。孟天宁哼了一声:"是么?"文若山一字字道:"还有——蜀中唐门。天刀流势力过大,你动不了。但你一直想吞了文家,再灭唐门。不是么?"孟天宁慢慢挑起眉:"你想说什么?"文若山道:"这杯酒里的毒,是唐门的百幽散,唐门用此物杀人,可谓无往而不利,是以从不外传。我花了五千两黄金、牺牲了十多个子弟的性命才弄到手。"孟天宁反问:"那又如何?"文若山缓缓道:"所以,死于百幽散的人,可以断言为唐门所杀。"孟天宁的眼中陡然一亮,若有所思,喃喃道:"哦?你想得很多啊。"文若山冷然道:"若是在今天大喜之日,你我之中有一个死于唐门奇毒,天下人都会认为,是唐门为了破坏文孟二府的联盟,借机下手。而文孟两大家族,自然也会因为共同的仇恨,结合得更加紧密,奉活下来的那个为共同的盟主。你说是么?"原来如此。这文若山果然另有计较。这么看来,那日他手碎木椅时,只怕也是故意示弱。孟天宁慢慢吐出一口寒气,甚至有些佩服文若山了:"所以,你刻意忍耐,还甘心把妹子嫁我为妾,要的就是今天。我死了,你甚至会号召文孟两家一起为我报仇,顺便接收我的势力。或者把你妹子奉做孟家的傀儡主人。呵呵,果然是很好的计划。"文若山慢慢泛起笑容:"我死了,你也一样,可以全盘接收文家。现在,我们虽然结盟,族中子弟却只会听我的话。我若死了,他们自然会死心塌地跟着你,为我报仇的。这个交易,对我们绝对公平。"孟天宁沉思一会,哈哈笑了:"怎么赌?"文若山道:"我们都算武功不错,若效法村汉所为,缠斗不休,不免笑话。不如就赌一刀。你若接得下我这一刀,我立刻认输自裁。否则,就该你喝酒了。"他眼中又现出说不出的狂热之意,似笑非笑看着孟天宁。

(文蕴秀一身红妆,情急之下,居然顾不得新妇的仪态,全力施展轻功狂奔。)

孟天宁心下纳闷:"文若山擅长剑法,没想到居然会提出赌刀。莫非此人近年闭关,另有所成?"委决不下之间,忽然想起屈死的夷光,心下杀机大起,沉沉一笑道:"好,赌就赌。"文若山喝道:"爽快!"伸手缓缓按向腰间。孟天宁注意到,他腰中悬的果然是一把刀,分明是早有准备,不觉心下一凛,小心准备。

就在这时,一个焦急的女子声音低声道:"住手!"文蕴秀一身红妆,情急之下,居然顾不得新妇的仪态,全力施展轻功狂奔。文若山双眉一皱,叫道:"秀儿……"文蕴秀冲了过来,喘息未定,险些摔了一跤。文若山连忙扶住她。文蕴秀一摇头,挣脱他的扶持,忽然举起手,狠狠打了他一记耳光,低声道:"你……为何如此!要不是我赶紧找过来,你……你……就想骗他接那一刀么?"她用力甚大,文若山被打得头一歪,整个脸忽然微微起皱,凹凸不平,看上去诡异之极!孟天宁看得大吃一惊!

决战天刀主人……小树林……文蕴秀剥皮……被蚀去的尸体……龙潜凤扬……文若山深居简出,文蕴秀独撑大局……

他愣了一下,忽然心头电光一闪,叫道:"易容术!你……不是文若山!"那"文若山"与文蕴秀对望一眼,眼中现出又是狂热又是凄凉的神情,颤声道:"秀儿,我不能看他羞辱你呀!我只不过要杀了这人,为你献上天南孟家,你才该是孟文二府的主人。"文蕴秀深深叹息一声,镇定了一下,幽幽道:"不,师弟,你已经做了够多。现在,我只需要你什么也不做。这个秘密已经包不住,也没必要包住啦。"那"文若山"闻言低叫一声:"不!"陡然退了几步,颤声道,"秀儿……你……觉得我没用了?"文蕴秀叹道:"师弟,不要这样。以后,你不再是江南文若山……也别叫我'秀儿'啦。你是——师弟,所以,叫我师姐吧。我是你师姐,怎么会觉得你没用呢?"一边说,一边缓缓伸出手,温柔而坚决地从他头颈处慢慢掀出一层人皮。现出一张苍白、狂热而绝望的脸,正是那夜里对着大树发狂,击打得双手流血的清秀少年!

原来,这就是孟天宁听说过的皮具。当年那个血肉模糊、长着尸斑的尸体,竟然就是豪雄俊逸的文若山!曾经傲视武林的文若山,独步江南,堪称领袖一方的豪杰,想不到死后只剩下这点东西。他若在天有灵,不知作何感想?文若山退亲,不肯娶夷光,只为了他根本不是文若山!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一切诡异,忽然有了答案。可谁来赔回夷光无辜的生命?他那可怜可爱的小妹妹呀!

孟天宁咬咬牙,瞪着文蕴秀,沉声道:"看来,这些年你才是文家主事的人。你欠我一个解释。"红妆的她,比平时更多一番妩媚娇艳,看上去越发动人心魄。这样的美丽,可她却是逼死夷光的人!情意如何两全?如何两全啊!

文蕴秀温柔而惨淡地一笑:"对。我会解释的。现在,我们回房吧。"那少年又叫一声:"秀儿……"惨笑道,"你……你……果然要跟了他去?"文蕴秀幽幽道:"师弟,我已经嫁了他,不是么?"那少年闻言,身子一个趔趄,越发惨无血色,颤声道:"秀儿,既然如此,我……我就最后帮你一次!"他口中说着,嘴角慢慢泛出一个笑容,似乎是甜蜜又似乎是凄凉。忽然举起手中酒壶,一仰脖,一口气灌了下去!

孟天宁看得吃了一惊,手指一动,就待弹出一道指力打落酒壶!转念一想,这少年异日必对他构成威胁,当下一皱眉,硬生生收回指力,不动声色,静以待变。

那少年毒酒下肚,顺手扔开酒壶,定定看着文蕴秀,微笑道:"阿秀,刚才我和孟天宁打了赌,算我输了。"一边说,一边从文蕴秀手中接过文若山的人皮面具,就待套在头上,口中笑道:"文若山今日死于唐门奇毒,就有待你二位为我报仇了。"文蕴秀静静看着他,脸上神情居然平静异常,也不阻止他的举动。孟天宁看得心头微微一寒,只觉这女子的冷酷镇定实是出乎意料。文蕴秀忽然笑了一笑,对那少年叹息道:"师弟,你喝的不是毒酒,你买来的那包百幽散,早就被我掉了包。这不过是一包寻常香粉而已。"孟天宁吃了一惊,大起佩服之感,倒有些怀疑昔日文蕴秀和他争斗时,颇有隐藏实力的嫌疑。那少年闻言,神情一震,脸上笑容慢慢扭曲惨淡,厉声道:"秀儿,让我为你而死的机会,你竟然也不肯留给我?你就这么狠心吗?"文蕴秀柔声道:"师弟,你不用再说,你永远只是师弟,明白了吧?现在我要和夫君回房歇息了,你也闹得累了,这就请回吧。以后,你要多听孟大哥的话,服从他,就像对我一样,这样我才欢喜。你答不答应?"她言下虽温和,口气却坚定得不容拒绝。

那少年面色惨变,直直看了文蕴秀一会,浑身发抖,良久,慢慢低下头,颤声道:"你……既然是你说的,秀儿,我答应。"说着再难忍耐,猝然掉头,狂奔而去。

文蕴秀沉默着看他远去,眼中一片迷雾似的虚空,缓缓把手伸给了孟天宁。孟天宁静静听着二人对话,大是惊奇,只觉文蕴秀心机之深,颇为罕见,他眼看文蕴秀把手伸向自己,当下冷然一笑,握住她纤细修长的柔荑:"娘子,我们一起回去吧。"

五 一刀余意万古空

红烛默默燃烧,外面的喧闹渐已远去,洞房中一片喜气盈盈。可孟天宁的心头却是混乱不已,面前虽是美人如玉,他却不知如何面对。纵是举案齐眉,终究意绪难平。

他凝视文蕴秀一会,但见她眼中清澄如水,却完全看不透这女子的心思,不觉叹一口气:"现在你可以说了。"文蕴秀缓缓走到案旁,自己斟了一杯酒,凝视着,微笑着喝了下去,脸上顿时多了两抹晕红,越发娇艳绝伦,孟天宁竟有不敢逼视之感。

她笑了笑:"夫君,真是遗憾,我们第一次好好说话,却要弄成这个样子。"孟天宁心下一阵迷惘,想起昔日那个用香袋偷装了苹果送给他的美丽少女,不觉一声叹息。

文蕴秀把酒杯在手中转来转去,口中道:"你刚才也知道了,早在五年前与天刀之主决战后,我哥哥就已死去。后来的文若山,不过是我师弟顶着一张人皮面具,冒名顶替而已。"孟天宁点点头:"你师弟年纪尚轻,处理江湖事务未免吃力,所以每一次文若山出门,都有你陪同一侧,教他如何应酬江湖人物。是么?所以逼死夷光的,也是你,是么?!"他眼里冒出怒焰。

文蕴秀一口承认:"不错!包括那次你千里送嫁,师弟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我在屏风后面以传音入密,一句一句交待给他。所以,你说我是你杀妹仇人实不为过。你若恨我,却也是——理所当然。"她娓娓而谈,言下却是说不出的冷静,似乎浑不把文若山和夷光之死放在心上。

孟天宁听了,耳朵中陡然嗡的一声,那一点万一的指望也化为泡影!她是仇人!他暗暗咬牙,总算沉住气,缓缓道:"理由,我只要理由。"文蕴秀还是淡淡凝视着手中酒杯,悠然叹道:"夫君,你虽立志扬名江湖,却不甚关心天下大事,或对昔日天刀之主不甚了解。你可知道,我那若山哥哥为何明知不敌,还要迎战天刀主人?"孟天宁微一皱眉,沉吟道:"我只知天刀主人江听潮虽身居北地,势力却横跨南朝北国,实为王霸之才。若非他英年早逝,只怕这天下早晚是他的。文若山迎战天刀之主,我确实猜不透是何用意。"文蕴秀道:"昔日天刀主人虽武功绝伦,却患有重病,以他的病势原等不到慢慢谋取天下。是以江听潮权衡之下,竟与北国皇帝勾结,意图攻打南朝。当时,名列绝顶高手的孟天戈和云九霄先后暴毙,据说也与北国人的阴谋大有干系。武当清远真人虽号为武功天下第一,却性情冷淡,不理世事。我朝正值英雄萧条之际,江听潮视为良机,竟暗中亲身南下,察看南朝山河地理。他听闻我兄若山领袖江南武林,视为进军南朝的一大阻碍,是以向我兄下了战帖。"孟天宁一震,喃喃道:"所以……是天刀主人杀了文若山?"文蕴秀道:"不错,我哥哥虽不是对手,却知道若阻不了天刀之主,只怕山河之劫在所难免,慨然挺身迎战。我父亲明知若山此去必死,可天刀主人却不能不杀,竟然快马加鞭,赶在哥哥之前迎战天刀主人。只盼以身相代,留得哥哥性命。"孟天宁听到这里,心下大震,这才明白,原来当年文老族长的死亡,也大有玄机,当下脱口道:"如此说来,我千里送妹来嫁之时,正值文老族长病故,只怕是被天刀主人所杀,是么?"文蕴秀苦笑道:"正是如此。那日家父迎战天刀之主,却仍是不敌,家父……家父……"她的声音忽然颤抖起来,眼圈微微发红,勉强镇定一下,这才接着说下去,"家父是被天刀之下一刀两段,死得凄惨无比!那日……血腥惨烈的情形,从此成了我每夜的恶梦!"她一边说,一边簌簌颤抖。孟天宁心下怜惜,忍不住轻轻抚上她的柔肩,随即惊觉失态,迟疑着收回手。文蕴秀看出他的犹豫,眼中星光微微一暗,随即振作一下精神,现出一个骄傲凄凉的笑容,口中道:"家父性情豪迈,向来都说:'江湖男儿一世豪雄,难道不死于兵刃之下,却要死于病榻之上吗?'他能以风烛残年力战天刀而死,以他素日的禀性,怕是自觉死得其所的。"孟天宁听了,也是暗暗点头,只觉这位岳父大人果然大有豪气。可惜昔日不得多多交往,倒有些遗憾起来。

文蕴秀幽幽道:"本来父亲听到你孟家出事的消息,也是盼着以孟文二府的亲事,帮你家一把,是以催促夫君送夷光过来完婚。可那时谁会料到,夷光来到时,哥哥已死于天刀之下!造化弄人,一至如此。"孟天宁听了,怒气暗生,冷笑道:"是造化弄人还是你文大小姐弄人?就算夷光知道令兄的死讯,也当钦佩他为人做事,以他为荣!我宁可妹子做个寡妇,也不愿她在你的羞辱之下,自杀身亡!"文蕴秀涩然道:"这……只因哥哥人虽然死了,他的名字却是绝不能死的。这一点,无论付出任何代价,绝不容改变。"说到这里,眼中现出苦涩而坚定的神色。

孟天宁怒道:"文若山的招牌被你拿来欺世盗名,更害死我妹妹,你还有何话说?"文蕴秀眼中悲伤更浓,沉声道:"我是受哥哥所托,但害死夷光,却是意外。夫君,你听我说了那日经过,自然明白。"孟天宁冷笑道:"你且慢慢说,我看你也能说会道得很。"文蕴秀微微一颤,随即道:"那日我和哥哥赶到时,正好见到天刀之主的最后一招。那天刀之主看着虽病弱,武功却可怕之极!他的刀甚至根本不是刀,而是手上劈出的隐隐刀气。他一招之下,当真……当真就像苍天的诅咒一般!我们根本来不及出手,可怜父亲竟然被连人带刀劈为两半!我看得眼都红了,就想和哥哥一起动手,围攻天刀之主。要知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就算坏了江湖规矩,却又如何?何况,我心里也有数,以哥哥单人之力,只怕天刀之下,绝难活命,要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一个人去送死!可哥哥却坚持不肯,要与天刀之主单打独斗,还向天刀之主提出了一个赌约。"孟天宁听到这里,已是隐约明白,脱口道:"莫非文若山赌的也是一刀定胜负?"文蕴秀道:"不错,我家传武功虽不及江听潮的天刀凌厉风发,其实却一直有一式秘传刀法残谱。此招也不知如何得来,竟有泣鬼惊神之效!可惜只得一招,不足以仗之立威江湖。但这一招之下,就算绝顶高手也势难抵挡,必须回招自救。哥哥与那天刀主人只赌一招,倒反而比寻常比武多得两分赢面。"孟天宁这才明白那少年为何要和他赌上一刀,心下暗叫侥幸,还好文蕴秀及时赶来,不至于上了这样一个恶当。

却听文蕴秀道:"那天刀主人果然豪气过人,竟一口答应,哥哥一刀之下,暗中却使出了分血大法,强提全身精力,刀势威力更胜平日数倍,不料仍奈何不了天刀之主,只割下他一幅袍袖。天刀主人回招自救之时,掌中连发十二道刀气,却几乎震断了哥哥的全身筋脉!哥哥虽全身浴血,伤痕累累,却强撑笑容,傲立不倒。那天刀主人眼看他如此骁勇,反生出几分佩服之意,道:'文若山,江某虽要杀你,却也敬你是条好汉!'那时我分明看到哥哥已经痛得额头青筋跳动不已,眼神也有些虚散,知道他已是强弩之末,却不敢去扶他,只怕被江听潮猜出哥哥的武功其实就是那一刀最厉害,再无顾忌,对哥哥立下杀手。哥哥血流如注,却纵声笑道:'天刀主人,你虽武功智计均为一时之选,威焰熏天,可要勾结北国入侵我朝,却万万不得人心!今日只是我文若山割你一幅袍袖,异日必有更多南朝英雄,不惜以死与你一战!'那天刀主人听了,慨然对哥哥笑道:'天下于我江某,不过一个游戏。得失之间,并无大碍。江听潮一生纵横天下,纵与千万人为敌,也未必放在心上!不过,江某平生最重英雄,想不到南朝尚有兄台这等人物,实在难得。也罢,只要你文若山一日不死,我江听潮一日不犯南朝。'说罢折刀而去。"孟天宁听得这句,心头一动,忽然明白了一切的关键,一惊之下,定定看着文蕴秀,喃喃道:"原来如此。"文若山一日不死,江听潮一日不犯南朝!这就是文若山付出性命,立下赌约的报酬!

文蕴秀眼中已是泪光隐隐,哽咽道:"天刀主人虽说得好听,只怕也是看穿哥哥决计活不了,故意放个人情而已。或者,他也确有几分英雄重英雄的意思。江听潮一走,哥哥就倒了下来。我当时虽心头惊慌害怕,眼看哥哥已是不成了,却不得不强自支撑,哥哥反是镇定异常,对我笑道:'秀儿,天刀主人一言九鼎,他既已下了承诺,只要我不死,南朝暂时无事……可我伤成这样,也活不成啦!也罢,我死之后,你把皮剥下来,制为面具,要小师弟易容为我的模样。我看那天刀主人病势甚重,也不过几年之命。秀儿,只要你咬紧牙关挺过这几年,就可保南朝无事。'"孟天宁"啊"了一声,心里对文若山大起敬意。想着他昔日浑身浴血,却在天刀主人面前凛然傲立的样子,不觉神往不已。这血性男儿,竟然不惜身死形销,舍身挡住天刀南下之威。

文蕴秀道:"我听得一边发抖一边流泪,只是不住摇头哭叫。哥哥叹一口气,抬起血淋淋的手,抚了一下我的脸颊,叹道:"秀儿,你向来温柔胆小,可这事不做也是不成了,我可以死,我的名字却必须活下去,一直活到天刀主人过世,你——一定要做到!"他说完这句,一口气回不过来,吐出大量的血水,就此断气。我虽哭得发昏,却不能忘记他的嘱托,悄悄把父兄二人的尸体运回故里,对外面只说父亲病故,可一副棺材里却装了我最亲的两个亲人啊!"孟天宁忽然想起楚青所说,文若山尸体上长满尸斑,这才明白,原来是长途暗中运回家乡之故。却听文蕴秀道:"我快马加鞭赶回家中,趁夜里起出哥哥的尸身,强忍害怕,悄悄在小树林中剥下他的面皮。为了保住秘密,却只好把他的尸体化去。我那英雄一世的若山哥哥,就此死得了无痕迹。我甚至不敢在林中留下任何标记……"说到这里,她眼中泪水再难忍耐,簌簌滴落。

孟天宁听得心动神摇,想着文若山的侠义情怀,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那独步江南、英姿过人的男子,为了一个不可说的秘密,竟付出如此可怕的代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才是英雄。

孟天宁不禁叹息一声:"原来如此。这些年,秀,你一定很苦罢?"文蕴秀淡淡一笑:"夫君,你在可怜我么。不需要,我……还是你的杀妹仇人呀!"孟天宁一皱眉道:"你……"文蕴秀道:"夷光之死,虽是意外,我却难辞其咎。哥哥的秘密,只有我和小师弟知道。夷光到得文家之时,却要我们如何交得出一个文若山来娶她为妻?可此事无论如何不能说穿。无奈之下,我只好要师弟逼走夷光。那时,怎想到夷光竟会如此刚烈,就此自尽身亡!"她说到这里,身子不住颤抖,断断续续道:"夫君,这些年来,我面对你时总是满心愧疚……无论你对我做了什么,我竟无法下狠手对付于你。这也是……前生冤孽。"孟天宁迷茫之中,听到文蕴秀那一句又是缠绵又是凄苦的"前生冤孽",心下一颤,也说不出是何滋味,竟是痴了。

文蕴秀苦笑道:"世间之事,往往如此,夫君,你可知道,早在那次为孟老宗主祝寿之时,后园初见,我……我已忘不了你,却不料,你我二人所结毕竟只是孽缘。"孟天宁听得她这句情丝缠绵的言语,热血上涌,叫道:"秀,你……"文蕴秀忽然伸手轻轻按住他的嘴,柔声笑道:"夫君,你什么也不必说,我的时候不多了,你听我说吧。"孟天宁心下一惊,忽觉不妙,看着她手里一直拿着的酒杯,陡然浮起一个极可怕的念头,厉声道:"秀,你到底做了什么?"一把抢过案上的酒壶和杯子,扔到地下,激动之下,手上竟是微微发抖。

文蕴秀微笑道:"晚了,那百幽散我已喝下。夫君,我欠你的债,今日总算彻底还清。天刀主人既死,若山的秘密再无保留的必要,我也可以放心去见爹爹和若山了。"孟天宁大叫一声,紧紧抱住她,叫道:"秀,你别怕,我这就去找唐门的人,他们该有解药,你别怕。"就待冲出去。

文蕴秀笑着止住他,只是摇头,眼角和口鼻中慢慢溢出黑血,看上去异常凄艳可怖,神情却一如既往的温存,柔声道:"不用,夫君。这是我还给你的代价,不要救我。我死后,你可以号令文家的人攻打唐门,为我报仇,不是很好吗?我……我愿意为你成全霸业……夫君呀……不过,你肯抱着我,我……我很喜欢呢……"孟天宁怒道:"秀,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心头却不由一震,只觉这女子的心思竟敏锐得可怕!他不知道,刹那间,自己是不是起过这个念头。文蕴秀的死亡,也是可以利用的资源。长久以来,孟天宁已太习惯于把所有东西当作资源,估量价值了。她是他的心头所爱,他的妻,但也是——资源。聪明的文蕴秀,只怕早已看透这铁血男子的心。

文蕴秀笑得越发柔弱无力,再也撑不住身子,只能勉强靠在孟天宁怀中,微笑着叹息道:"夫君,你不是这样的人吗?夷光的死,我的死,不过都是你上进的动力而已,这样,才是你的本性。"孟天宁沉默了,二人目光纠结在一起,一时之间,倒如同交流了千言万语一般。孟天宁忽然叹了口气,弯下身子,轻轻在文蕴秀的脸上吻了一下,徐徐道:"秀,你什么都说对了,可有一样,你却不知道……我是这样的人,可我也是爱你的,不过,对不起……"他口中说着,缓缓放松了手。

文蕴秀失去支撑,软软倒下。她温存而平静地微笑着,看了孟天宁最后一眼,断了气。

孟天宁抬头望天,硬生生逼回眼中某种炽热的感觉。这个惟一可以影响他心意的魔女,终于死去了。以后,他是再没有弱点的孟天宁,多好啊。他甚至可以利用她的死,进一步整合两府实力,兵发唐门。谋划多年的霸业,正在其时。可他为什么会觉得有剜心之痛?

不——孟天宁镇定一下情绪,忽然提气大喝道:"快来人!快来人!夫人中毒了!"声音愤怒中透着惊慌,正如一个深情款款的丈夫该做的那样。孟天宁冲出房门之前,最后扫视了一下躺在地上的文蕴秀,轻若无声地叹息了一声。

别了,秀,我的妻。唐门,将会是祭祀你的礼物。我做不了文若山那样的英雄,但我会很小心,继续我的霸业。文若山会为了一纸战帖付出性命,我不会。天刀主人会为了一句承诺放弃天下,我更不会。该我的,我决不放手。所以,这天下终将是我的,不是他们的。

这本不是英雄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