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惋惜道:"若是如此,恐怕这龙飞难以为用啊。"四爷自信一笑道:"天下无不可用之才,只看你会不会用。我还须对他的身份和武功做进一步的证实,然后有一件天大的难事还要靠他去完成。"师爷露出震惊的表情,心惊胆战地道:"四爷说的莫非是……""没错,正是此事!"四爷傲然道:"你说还有谁比他更合适?"师爷默然片刻,叹息道:"没有!绝对没有!"
天色已蒙蒙亮,早起的人们开始了一天的劳作。调笑声、打闹声、倒水声、猫狗打架声、蛋倾入油锅声、柴火的劈啪声、水沸腾的咕咕声、锅碗瓢盆的交击声渐渐充斥了空旷的街道;柴火香、蒸馍香、油烟香、炒蛋香、水汽香也渐渐在贺云鹏的周围飘散开来。贺云鹏突然觉得这些平凡的人真是非常亲切,至少,可以找他们问问路。
"大叔,你知不知道……"说到这儿,贺云鹏才发觉自己甚至没有注意过昨晚那间客栈的名字。那个满面慈祥的老人微笑望着贺云鹏,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在老人眼光的鼓励下,贺云鹏开始结结巴巴地形容那间客栈的模样,老人脸上的表情渐渐从宽容和蔼变成深深的同情和怜悯,终使贺云鹏再也说不下去。从老人的眼中他已知道自己被当成了什么人——白痴,或者疯子。
就在贺云鹏绝望的时候,街上突然出现了几个衙役,直冲他而来,边跑边叫:"抓住那个疯子!昨夜就是他打劫了一家酒楼!"贺云鹏一惊,转身即跑,虽然挟着两大坛酒,却也不是寻常衙役可以追上的。转过几个街口,衙役们被甩得远远的,贺云鹏刚要松口气,却突然发现周围有不少大汉悄悄围了上来。大汉们都身着镶边黑缎的短打衣裤,眼里露出群狼望着猎物时的表情。
"跑啊,继续跑啊,上次让你侥幸逃脱,现在居然还敢在天津做生意,真不把我们长风帮当回事!"一个阴鸷的大汉脸上带着残忍的微笑调侃着。
"小子!你看看这是谁?"远处,一个得意的声音传来。贺云鹏心中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老者骑马打头而来,正是长风帮的尤旭。马后拖着一根粗绳,绳的另一端缚着浑身血污、狼狈不堪的龙飞!
"放开他!"贺云鹏大叫着扑上去,却被尤旭凌空挡住,二人在空中交了一掌,闷响声中,贺云鹏被挡了下来,没有占到一丝便宜。瞪着血红的双眼,贺云鹏暗暗蓄势,如出击前的猎豹。
"你滚吧,你早已不欠我什么!"龙飞突然艰难地道。贺云鹏摇头道:"我不欠你什么,但我们还是朋友!""我没有朋友,我也根本没当你是朋友!"龙飞的声音冷漠冰凉。贺云鹏大声道:"我贺云鹏一生交友无数,却惟有你在危难之时挺身相助。你可以不当我是朋友,却也不能阻止我救你,若是救不下你,就陪你把命留在这里又何妨!"龙飞缓缓闭上眼,似乎不愿那眼中的泪水滚落下来。
这是一场没有希望的战斗,以尤旭一己之力就与贺云鹏不相伯仲,再加几个仅比尤旭稍弱的高手,以及长风帮剽悍的帮众,贺云鹏远落下风,惟凭一股凶悍之气勉力支撑,落败只是迟早间的事。
就在贺云鹏苦苦挣扎,几近绝望的时候,一道黑色的人影突然从街边的屋檐上凌空掠下,像只灵巧的雏燕,轻盈地掠到远离战场的龙飞身边。几个长风帮帮众刚发现来人,就已被几枚暗器打落马下。来人手中短刀闪电般一挑,割断了捆着龙飞的麻绳。
突然看到有人救了龙飞,尤旭忙一挥手,留下几人对付贺云鹏,自己率先向那黑衣人和龙飞扑了过来。黑衣人黑巾蒙面,身材瘦小,一柄短刀招数阴狠毒辣,护在龙飞身前,长风帮一干人一时三刻竟然冲不过去。
龙飞艰难地站起,手中多了把长风帮众抛落的鬼头刀,遥遥指着尤旭:"尤旭,我虽重伤,仍能一刀斩下你的头颅,信也不信?"感受到刀上传来的压力,尤旭有些犹豫不决,不知该冒险应战以挽回面子,还是让手下一拥而上给他来个死缠烂打。
龙飞面带讥笑道:"枉你也是一帮之主,江湖中的成名人物,竟不敢接我一刀?"尤旭阴阴地道:"若我接下你一刀又如何?"龙飞淡然一笑道:"那我立即扔刀投降,任你处置!"尤旭心中暗喜,唤几个帮众抬来一面半人高、黑黢黢的巨盾。尤旭双手持盾,舞动两招,道:"好!我就以这面巨盾来接你一刀!"七 绝 情慢慢举起鬼头刀,龙飞突然一声大吼,一刀直劈而出,吼声如雷,刀光似电,猛地正面劈向那面巨盾。巨盾后的尤旭心神一震,本能地双手抓牢铁盾,运起十成功力迎向劈来的刀光。
刀光在离铁盾不及一尺时,不可想像地顿了一顿,尤旭以全身劲力迎出的铁盾没有像预料的那样受到重重一击,这使他就像一脚踏空般万分难受,胸中更是烦恶难当。就在此时,那道刀光猛地劈在铁盾上,爆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巨响声中,只见尤旭和那面巨盾被震得倒飞而出,直落在三丈开外,尤旭瘫倒在地上,口中鲜血狂喷。
对面的龙飞也不好受,倒退数步后摔倒在地,手中的鬼头刀变得像把曲尺,翻滚着飞上半空,嘴角渗出丝丝血迹,右手瘫软似若无骨,竟被震断了。贺云鹏和黑衣人忙掠到龙飞身边,查看其伤势,龙飞想抬起手臂,却软软地毫无知觉,苦涩地一笑,艰难地问:"我的手臂……断了?"黑衣人摸捏了一番道:"无妨,只是几处关节脱臼,小臂两处骨折。"那边尤旭躺在地上艰难地挥挥手,长风帮众人立刻抬起他,匆忙退了下去,片刻间走得干干净净。这边黑衣人手法熟练地为龙飞接上脱臼的关节,然后撕下一幅衣摆,把龙飞的手臂固定在身侧。
"你是谁?干嘛要帮我们?"贺云鹏待黑衣人忙完后,终于忍不住问。"我是谁并不重要,"黑衣人淡然道,"你只须知道我也是长风帮和尤旭的仇人就够了。"就在此时,龙飞竟压抑不住地发出一声呻吟,受伤的是手臂,他却抱着头在地上痛苦地翻滚。贺云鹏大惊,慌忙问:"你……你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 "酒!酒!"龙飞突然抱起刚才扔在一边的酒坛,仰着脖子把酒直倾入口中。那样子已不是喝酒,而是灌酒。只一会儿,一大坛酒半数进了龙飞的肚子,直撑得他的肚子微微凸起。放下酒坛,龙飞已是满脸血红,但他的眼中,仍是不可忍受的痛苦。少时酒气上翻,只听"哇"的一声,酒水和着血水,全呕了出来,方呕完,他又抱起酒坛,仰起脖子继续灌酒。
贺云鹏和黑衣人骇然地看着他把酒不断地灌下去,又不可抑制地呕出来,如此数次,直把整整两坛酒喝得点滴不剩。人早已醉得不省人事,尤在抱着头痛苦地呻吟。
黑衣人慢慢俯下身,轻轻掰开龙飞抱头的手,然后小心翼翼地分开他凌乱的长发。一旁的贺云鹏骇然发现,几枚银针深深地扎入龙飞的脑袋,发间只余一点银白的针头,在晨曦下闪闪发光!
"我……这是在哪里?"龙飞挣扎着抬起头,吃力地问。
"他娘的!你总算醒了,"贺云鹏惊喜地大叫,"你知不知道你足足醉了整整两天?你知不知道你喝酒的时候有多吓人?你知不知道这两天我都以为你醒不过来了?"龙飞望着像只快乐的母鸡一样唠叨着的贺云鹏,心里不由一阵温暖,眼里也渐渐涌出星星泪花。
"喂喂喂,你别装出感动的样子,其实这两天我也就在边上看着你,什么也没做,照顾你的另有其人!"贺云鹏忙道。见龙飞有些疑惑,贺云鹏立刻冲外面喊:"舒姑娘,龙小子醒了。"舒姑娘?就在龙飞疑惑不解的时候,一个浑身黑衣的姑娘轻盈地跨进门来。只见她身材高挑,肌肤黑里透着红润,面容虽算不上十分美丽,却另有一种飒爽英姿。尤其一双丹凤眼,顾盼之间似有珠光闪耀,只是眼光冷冷的,眉头微蹙,既有拒人千里的冷淡,又似有无穷心事。
"这位姑娘是谁?我这又是在哪里?"龙飞皱着眉,望向贺云鹏问。贺云鹏答道:"这位姑娘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她就是救下你的那个黑衣蒙面人,你受伤后也是她给你接的骨,并且带我们躲到这个偏僻的小渔村。你醉死这两天更是她给你熬汤换药,一刻不停地照顾你。"龙飞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臂被夹板固定起来,头上、身上有伤的地方也敷上了金创药。微微从床上抬起身子,龙飞忙道:"多谢姑娘照顾。"舒姑娘点了点头,道:"你的小臂骨折,我已经给上了夹板,不过要等几个月才能完全复原。所以,这段时间,你就安心在这里养病吧"她的话语真挚而诚恳,龙飞忍不住默默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数十日里,对贺云鹏与龙飞来说,可能是最快乐的日子吧。虽然没有声色犬马、酒池肉林的享受,但这种海边渔村的平淡生活却也充满了宁静与安逸。贺云鹏几乎有些不想走了。
舒姑娘的真名叫舒七七,在这段日子里,她对龙飞的照料无微不至。贺云鹏也看得出来,这个冷漠而怪僻的龙飞,眼里竟时时闪出晶莹的泪光——他绝少有这样的表情。看着他们两个,贺云鹏突然想:多么般配的一对呀!若他二人就此在这个小村里安安静静地生活,再也不理会江湖上的事,倒也是一种福气呢。
这天黄昏,贺云鹏外出采买归来,刚走到门口,却听见里面隐隐有不愉快的声音。他心中一动,缩回正欲推门的手,驻足倾听。但听得龙飞的声音又回复到那种冷漠:"尤旭不值得我杀,我也还有更重要的事,不想节外生枝。"舒七七的声音也变得异常凄楚:"阿飞,尤旭与我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若不帮我,这世上还有谁帮我?"然后贺云鹏听到好像是她扑上前去,抱住龙飞,她继续道:"阿飞,这段日子里,我已经把你当做了我的依靠,你难道不喜欢我么?"龙飞发出轻微的喘息声,却没有回答。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又岂能例外?但听得舒七七继续道:"我爹本是一名武师,一柄家传短刀在江湖上也还有点名气,不想那尤旭觊觎我家刀法,命人偷得我家刀谱。几年后,爹见那尤旭使出我家刀法,便上门理论,想讨回刀谱,哪知尤旭反诬我爹构陷于他,我爹被他打成重伤,终不治而亡。那尤旭更命人假扮大盗袭击我家,意欲斩草除根,我侥幸逃脱,但我娘和我弟弟均命丧贼手。你说,我能不报仇么?"龙飞还是不回答,屋中一片沉默,只有舒七七轻轻抽泣的声音。良久,龙飞终于吐出了几个异常冰冷的字:"那是你的事,我不感兴趣!"他的声音冷淡而残酷。贺云鹏听得义愤填膺:他妈的,这臭小子真不识好歹,简直没半分人情味!他几乎忍不住一脚踹门冲进去,扇龙飞两巴掌。就在这时就听得舒姑娘凄然一笑,道:"阿飞,你是我惟一的希望,只要你能替我报仇,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我不需要!"龙飞的声音冷淡如旧。贺云鹏强忍怒气,透过窗口观望屋中情况,只见舒七七竟慢慢地开始解开自己的衣衫。"你干什么?"龙飞说着后退两步,声音有些慌乱。
"除了这身子,我已没有任何打动人的本钱,"舒七七的声音越显凄凉,"我只想以自己来打动你冷酷的心,甚至不敢奢望得到任何保证。""你……你不要过来!"龙飞惊慌地后退。贺云鹏已不敢再看,痛苦地蹲了下去,在心底早将不识好歹的龙飞骂了一千遍,一万遍!但他现在怎可冲进屋去?只听茅屋中龙飞喘着粗气大叫:"你不要碰我,不然……" "不然怎样?除非你杀了我,要不你就做回柳下惠!"舒七七的声音有些绵软温柔。"不要逼我,不要逼我……"龙飞的声音变得沙哑而软弱。接着茅屋中传来重物倒地声,翻滚声,粗粗的喘息声,压抑的呻吟声,以及各种让人血脉贲张的声音。贺云鹏双手紧握,心里只感到阵阵的悲哀。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茅屋中的声音早已消失多时,贺云鹏突然发现,不知觉间,自己竟在门外呆了一整夜。茅屋中突然传出龙飞淡漠的声音:"你就算这样对我,我也不会为你报仇,不要白费心思了。"接着传出舒七七幽怨的声音:"我知道,但任何事只要去做,总有些希望;如果不做,那就一分机会都没有了。"八 血海深仇转眼三个月过去。在经历了那件事情后,龙飞又恢复了那副冰冷异常的神态。舒七七却也不以为意,只是每每看到龙飞时,眼中总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股哀怨的神态。
已是初冬时分,龙飞的手臂已完全恢复,连身上的伤也完全好了,在舒姑娘的细心照顾下,人也白胖了一些。这天,贺云鹏趁着舒姑娘外出采买时,突然问龙飞:"你什么时候去给舒姑娘报仇?"龙飞扫了贺云鹏一眼,冷冷道:"我不会替她报仇。""什么?"贺云鹏真的愤怒了,"她这样对你,你仍是如此绝情。"龙飞还是冷淡地道:"我早就说过,无论她怎样对我,我都不会替她报仇,况且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贺云鹏恨恨道:"好!虽然你以前那样待我,我仍当你是朋友,但从此刻起,我们不再是朋友。不仅如此,我还要为舒姑娘讨个公道,毕竟,她也是我的救命恩人!"说着,"刷"地抽出了腰中的刀。龙飞眉毛一挑,冷冷地道:"跟我动手?你根本没有机会。" "本少爷虽不是你的对手,却也要打一回抱不平,就算死在你手里,也是我当初瞎了双眼的报应!"说着大吼一声"看刀",一刀直劈龙飞脖子。龙飞盯着贺云鹏的眼睛,一动不动,直到贺云鹏的刀停在了他的脖子上,仍纹丝不动。
"为什么不拔剑?为什么不还手?"贺云鹏刀架在龙飞脖子上大叫。龙飞讥笑道:"你眼中根本没有杀意,我何必要还手?""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贺云鹏大叫着,刀却缓缓收了回来,叫声变成了无可奈何的呜咽,人也软弱地跪了下去。有时候最可恨的人并不是你的仇人,而是那种你虽痛恨却还是不忍心伤害的人。
望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贺云鹏,龙飞的眼里闪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悲戚,俯身扶起贺云鹏,龙飞声音凄凉地道:"我不能为任何人报仇,正是因为我也身负血海深仇!"慢慢闭上眼,龙飞似乎怕看到那可怕的一幕,颤声道:"我亲眼看到父亲为了救我,不惜自断一腿一臂,最终仍被乱刀砍死;更亲眼看到奶奶、母亲、妹妹被人一刀斩下头,她们的血不断地喷出来,好多好多,流了一地。我踏着她们的血拼命地逃,血浸进我的鞋子,又湿又热,那是我亲人的血!可就是这样,我还是逃不掉,幸亏一下跌到江里,被激流冲走,才侥幸捡了这条命啊!"猛地睁开眼,龙飞的眼中爆出疯狂的仇恨,"从那以后,我的生命、我的一切都献给了复仇之神,什么感情、什么道义、什么朋友,所有一切都要从我生命中滚开,任何人、任何事也休想影响我的复仇之志!"感受到龙飞眼中那疯狂的仇恨,贺云鹏只觉得阵阵心悸,嗫嚅着道:"可是,这并不影响你多杀个尤旭啊!"龙飞凄然一笑,抚着自己曾经受伤的右臂道:"你知不知道我的手臂并不是被尤旭的铁盾震断的,而是被我自己震断的?"贺云鹏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龙飞叹息道:"我修习的是一种霸道无比的武功,每动一次真气,功力就要增长一分,有时还要承受一次大脑的剧痛,最后功力会超过我肉体能承受的极限。就像上次一样,震伤自己,甚至,震断自己的心脉。"贺云鹏先是茫然,继而又点头道:"难怪第一次见你时,你宁肯受胯下之辱也不愿拔剑。还有你年纪轻轻,却有头痛的老毛病。" "我的每一分力量都要用于复仇,"龙飞遥望天津方向道,"如今我的功力已经接近极限,每动一次手都会使自己离最后的崩溃更近一步,你明白我为何不能替别人报仇了?"贺云鹏艰难地点点头道:"我明白,可是舒姑娘……"龙飞叹息道:"其实认识你们后,我一直都在想这种毫无希望的复仇究竟有何意义?只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但是七七,她还可以选择。"贺云鹏苦涩一笑道:"只怕,她也不会有别的选择。"龙飞长叹道:"当初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实力,妄想以一己之力挑掉富贵坊。没想到富贵坊高手如云,尤其那个白衣剑客,明明功力反应俱不如我,我却偏偏奈何不了他,看来我的剑法还是太低。只是我已经没有机会再提高了。如今,我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虽挑不了富贵坊,至少——可以杀掉那个富贵坊的幕后老板!""我跟你一起去!"贺云鹏挺起胸膛道。
龙飞微微摇头道:"这跟你本没有任何干系,富贵坊也并没有得罪过你,咱们更不是朋友,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决不会是!""谁说不是?"贺云鹏大声道,"龙飞不仅是本少爷的朋友,更是兄弟,谁要敢说不是,我把他的舌头割下来!"龙飞的眼中弥漫起一层水气,猛地握住贺云鹏的手道:"你若当龙飞是兄弟,龙飞倒有一件事相托!""讲!" "我走后,望兄长替我照顾七七!"龙飞盯着贺云鹏的眼睛道。贺云鹏呆了一呆,苦笑着道:"我知道,你不想我跟你一起送命……可是,舒姑娘又何需我照顾?"龙飞摇头道:"我此次天津之行,本来了无牵挂,但如今,你们就是我的牵挂。我希望你能带着七七走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再想复仇之事!"见贺云鹏还要争辩,龙飞突然跪倒,大声道:"你若不答应,龙飞死不瞑目!"贺云鹏忙跪倒,抱住龙飞道:"我答应!我答应!"天色开始暗下来,龙飞已收拾好行装,贺云鹏望着天边血红的火烧云,轻轻地问:"你不等舒姑娘了?""不等了,既然迟早要分手,何必再经历那份生离死别,就让她当我是一个冷漠无情之人吧!"龙飞的话音里透着几许无奈。
望着龙飞渐行渐远的孤傲背影,以及那斜背右肩、高出右肩七寸二分的长剑,贺云鹏突然嘶哑着声音仰天长吟:"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吟罢,两行清泪已喷涌而下。
黄昏,天津富贵坊,繁华喧嚣如旧,一个黑衣人黑纱蒙面,悄然来到门外,对把门的大汉扬了扬手。手中,似有什么物事在残阳余晖下微微一闪,大汉蓦地一惊,慌忙让开,拱手望着那人轻快地进门而去。
那人一路无碍地直到富贵坊后院,在最里的一处小院外被富贵坊大总管严正迎住。只见严正面带微笑道:"舒姑娘总算回来复命,主上早已望眼欲穿了!"黑衣人摘下面纱,露出一张并不十分漂亮,却另有一分飒爽英姿的脸,竟然是舒七七。
小院内一处幽静的书房,四爷望着进来的舒七七,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只见舒七七冲四爷拱手冷冷地道:"四爷,七七幸不辱使命,该是四爷履行诺言的时候了!"四爷点点头,大笑道:"好!我保证长风帮的尤旭,绝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严正,这事你去安排。"严正微笑着点了点头,四爷又转向舒七七问:"舒姑娘,龙飞什么时候会来?"犹豫踌躇片刻,舒七七小声道:"可能,就是这两天吧。" "好!从现在起,富贵坊立即清场,暂停营业!"四爷如运筹帷幄、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般意气风发,"通知各处眼线,龙飞一进天津城即飞马来报,严正负责把他引到我面前!"严正应诺着带舒七七退下,师爷崇敬地望着四爷叹息道:"四爷指挥若定,决胜千里,一切俱在掌握之中,尤其这招'没有弱点给敌手制造弱点'之计,更是空前绝后,旷古未有。大战尚未开始胜负已分,古今名将只怕也要自叹弗如!"四爷淡然笑道:"我以数倍人力物力,若仅仅击败对方那算什么本事?我要让这个武林百年一现的死灵门死士,转而为我所有,这才是上上之策。"师爷面上的神情已变成崇拜,却又有些疑惑地问:"那龙飞与四爷仇深似海,若仅仅用舒七七来胁迫,只怕难以如愿,不知四爷还有何后续手段?"四爷爽朗一笑道:"放心,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岂能如此自信!"九 生死交易龙飞进得天津城的时候,天已完全黑下来,虽然大街上空荡荡难得看到一个人,但相信富贵坊的眼线就隐在暗处不知几许。龙飞也不打算隐藏行踪,直往富贵坊而去,就在离富贵坊不远处,却见那个像酒店掌柜的严正早已恭候在路边。见龙飞来到面前,严正面带微笑拱手道:"龙公子远道而来,就让严正为你引见主上。"龙飞面色不变,心中却是暗惊,自己悄悄进城不过盏茶工夫,对方竟已知道自己行踪,更有严正在路边恭候,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自己一切俱在对方预料之中,怎不让人心惊。犹豫了片刻,他冷冷道:"带路。"富贵坊灯火通明如旧,只是没了往日的喧嚣,静静地显得有些诡异。龙飞跟在严正身后,虽然早已抱着必死的决心,但心里仍有些忐忑不安。看来富贵坊已经布下天罗地网,自己的一切都在对方算计中,报仇的希望微乎其微。跟着严正七弯八拐地来到最里的一个小院,跨进正对院门的大堂,立刻,龙飞就看到那个气度雍容、目光冷峻的富贵坊老板——四爷。
四爷望着双目喷火的龙飞,从容不迫地笑道:"明知不可为,仍要搭上性命一试,那不叫勇敢而是愚蠢。不过既然来了,我仍给你一个机会,不然你不会死心。"说着一拍手,左右护卫立刻拦在身前,组成了一道铜墙铁壁。只听四爷笑道:"我今日就端坐于此,决不离开半步,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只要能冲到我面前,你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报仇!"龙飞一声暴吼,一道剑光如长虹贯日,从他的背后斜飞而出,拦腰闪过当头两名武士的身体。众武士怔了一怔,突然齐声暴出疯狂的嗷叫,举刀直扑龙飞。龙飞身形如鬼魅般横移,手中长剑从怪异的角度突出,剑光闪烁中,立时有武士惨叫着倒下,却有更多的武士猛扑上来。
龙飞已不知自己杀了多少人,只是四周的武士不见减少,心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猛地抓住一个武士的尸体望空抛去,身形跟着跃起,一脚踏上空中那具尸体,身形再拔高数尺,甩开众武士,凌空扑向正堂上的四爷。
就在龙飞的剑尖堪堪刺到四爷咽喉的时候,"叮"的一声轻响,一道白光如天外流星,及时阻住了龙飞的剑势。龙飞攻势顿失,只好飘然后退。只见一白衣剑手拦在四爷身前,白衣飘飘,长剑斜垂,气定神闲,渊停岳峙,在尸骸满地、血光横飞的大堂中,一尘不染恍若天人。
虽是敌手,龙飞也忍不住在心中赞一声好,望着白衣剑手年轻英俊的面庞,龙飞忍不住问:"阁下何人?""孟骥,四爷足下一无名小卒耳!"白衣剑手淡然道。"好剑法!"龙飞赞叹,继而又惋惜道,"如此绝世高人想不到也甘做权贵的走狗!"孟骥微微一笑,不理会龙飞的讥诮,转移话题道:"死灵门邪术所培养出来的'生灵',果然非同凡响!"龙飞全身一震,没想到对方一语便道破了他的来历,心中震骇异常。"说那么多废话干嘛,孰强孰弱剑下见真章吧。我今日本不打算再活着离开,就让我临死前向阁下讨教。" "好!再陪你玩两手又如何?"孟骥的剑在龙飞的剑方扬起时已轻灵一挑,剑尖斜斜上迎。龙飞突然发觉自己劈出的剑若不变招,只怕未伤敌先把自己的手送到对方剑尖上。幸亏龙飞力量反应惊人,硬生生横移半尺,长剑继续下劈。哪知对方只略一转腕,剑尖像待机而动的灵蛇,随龙飞的手腕而动,始终瞄着发动攻势的起始点。
龙飞喘息着盯着孟骥,对方已经一语道破他的来历,夺其心志,此刻自己已然处在下风。但他已没有退路,略一停顿,立刻又大叫着挥剑再上,长剑像长虹贯日,直扑孟骥。只见孟骥长剑如流星般缭绕全身,又如有灵性的银蛇,在身前一尺之内游动不定,把龙飞铺天盖地的攻势巧巧卸开。场面上龙飞占尽优势,实则有苦难言。
"停手!"一直观而不语的四爷突然喝道。孟骥立即飘然后退,挡在四爷卫士们的前面,身形虽潇洒如昔,然而全身衣衫却也尽湿,死灵门邪术的威力任何人也不敢小觑。压力陡消,龙飞身体不由一软,忙用剑支撑着身体,双眼血红,疯狂而绝望地瞪着四爷。
"唉,生灵术的威力不过如此,若再拼下去,只怕你会自残而亡吧?"四爷叹息道。龙飞闻言浑身又是一震。"可惜可惜,"四爷连连摇头惋惜道,"我虽也是你仇家之一,然而却不是你最大的仇家,可笑你在此拼尽一切,却还不知自己真正的仇家是谁,实在让人可怜。"龙飞喘息着恨恨地道:"不能杀你是苍天无眼,你又何必巧言令色,我又怎会相信?"四爷淡然地望着龙飞,突然击掌道:"所有人听令!"众卫士一怔,忙拱手齐声道:"在!""立即退出大堂,不得留下一人!"四爷的话音里充满震慑四方的威严。众卫士闻言却是一愣,继而面面相觑,孟骥也露出不解的神情。"立即退出大堂,违令者,斩!"四爷的语气已经变得阴寒刺骨。众卫士虽然更加疑惑,却还是慢慢退出了大堂。"四爷……"孟骥见众人退出,四爷身边只剩下师爷和自己,不禁大为担忧,欲言又止。
"孟兄,也请你退出去。"四爷的语气虽然客气,却不容反驳。
孟骥和师爷最终慢慢地退了出去,大堂中除了尸体就只剩下四爷和龙飞。望着面前这个恨不能挫骨扬灰的仇人,如今毫无遮掩地坐在自己面前,唾手可得,龙飞反如身在梦境般怔立当场,不知所以。
只见四爷淡然一笑道:"如今我这样跟你说话,不知是否能让你相信一二?"龙飞闻言如梦初醒,长剑疾斩而出,嘴里大叫道:"待我斩下你一手一臂再听你说话!""你敢!"四爷突然一声暴喝,威仪非常。剑光猛地顿在四爷肩头,龙飞面带讥笑道:"我为何不敢?"四爷毫无惧色地直盯着龙飞的眼睛,声色平静地道:"你若敢伤我,除你之外,至少两人将为我陪葬!"两人?龙飞眉梢一挑,不明所以。四爷一瞬不瞬地瞪着龙飞,一字字地道:"贺云鹏、舒七七,你不会不记得他们了吧?"说着拍拍手,大堂右侧一面墙突然凭空裂开,像被一只巨手撕裂、推倒,尘埃弥漫中,可见墙外被反绑的贺云鹏,以及他身旁一脸愧色的舒七七。
"你明白我为何敢这样单独面对你了?"就在龙飞变得呆若木鸡的时候,耳边传来四爷舒缓平和的声音。龙飞闻言面色一肃,突然一转腕,长剑抵住四爷咽喉,嘶叫道:"别以为这样我就不敢杀你,任何人也别想阻止我报仇!"四爷无畏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龙飞,缓缓道:"我敢这样面对你,是相信世间自有公道,真相总会大白!" "什么公道?你杀我全家还跟我讲公道?"四爷不为所动,冷冷地道:"当年挑漕帮的是当今十四皇子胤禵,你父龙在天本已投诚于我,却令胤禵生出忌惮。漕帮乃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大帮派,有漕帮在背后撑腰,便等于控制了半个江湖。当时胤禵与我斗争正热,他岂能坐视我收编漕帮?是以他用尽千方百计,灭掉漕帮!"四爷的冷静和从容让龙飞激动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对他的话将信将疑,兀自叫道:"我凭什么相信你?"四爷垂下眼帘叹息道:"当年正是胤禵受宠之时,被父皇封为抚远大将军。而我……"说到这里,四爷竟凄然笑了起来,"那时只不过是普普通通一名皇子而已,既无实权,亦无战功,哪有能力调动朝廷大军来剿灭漕帮?而胤禵手握雄兵十万,剿灭漕帮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龙飞沉默,暗想宫廷内部夺嫡斗争残酷无比,而且又是兄弟相争的丑事,若不是情非得已,四爷岂能将这些"家丑"透露给自己?再加上四爷又说得合情合理,是以沉思片刻,对四爷的话渐渐相信。但仍不解地问:"你为何要跟我说这些?总不会有什么好心吧?""当然不是,"四爷直言不讳,"我不过是想跟你做个交易,借你这个真正的死士为我做一件事。""何事?"四爷眼睛变得异常深邃,缓缓道:"行刺胤禵——事到如今,我已不必再对你作任何隐瞒,现今朝中,胤禵乃是我最大的敌人,若除去他,这储君之位便成我囊中之物。他日我黄袍加身,身登大宝,重建漕帮,追谥你龙氏一族又有何难?你为我做事,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你!你若不信,我以大清爱新觉罗氏的名誉作保!"说到动情处,慷慨激昂,声可掷地。
龙飞不禁心头一热,望着四爷一脸的诚恳,心里无疑经历着一次天人交战。父母亲人的血和贺云鹏、舒七七的面容在脑海中交替闪现。同样让人心痛,同样让人珍惜,这无疑是人生最痛苦的选择。四周的一切寂静得让人窒息,整个世界似乎都在静静地等待着龙飞的选择。足有炷香功夫,龙飞终于缓缓收回长剑,艰涩而无可奈何地道:"好,同意!"尾 声天津西门城楼上,师爷望着将要消失于地平线尽头的那个孤寂背影,忍不住叹息道:"四爷何以甘冒奇险,莫非肯定自己一定能赢?"四爷眺望着天边一行高飞的大雁,淡然一笑道:"未见结果前,谁敢言必胜,只是十成的赢面我们占了九成,再加我置之死地这一着,更出任何人意外,赢面增大到九成九,当然可以一赌。"师爷默然片刻,摇头道:"虽然如此,但四爷万金之躯实不该和一贱民做这等生死豪赌。"四爷面色一寒,缓缓道:"我已没有别的选择,胤禵权势日大,我若再不动手,终有一日他会对我开刀!我只得先下手为强,不惜用性命一赌!"师爷犹豫了一下:"小人懂了。只是……孟骥的武功既然胜过那龙飞,何不用他?"四爷微笑着耐心解释道:"善于用人首先要知人,孟骥的剑法虽强,但论杀人,只怕天下无人能及龙飞这个死灵门的死士,尤其像这种有去无回的行刺,正需要龙飞这种一去无回必死的死士。再加他跟我没任何关系,若行刺失败,任谁也找不到我身上来!"师爷眺望着远方的龙飞,微微摇头道:"可笑龙飞不惜用性命换来一身邪功,拼却性命也不知一切俱在四爷算中,最终还是为四爷所用,真不知学那一身功夫有何用?" "人啊,"四爷用手点着自己脑袋叹息道,"其实最大的财富在这里,若靠武力就能解决一切,那和动物还有什么区别?"师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赞叹道:"跟着四爷,总能在不经意间明白许多人间至理。" "回去吧!"四爷望了一眼龙飞那缈缈的背影,转身沿城楼而下,"他已经不重要了,无论成败他都难逃一死,我只关心那最后的结果,希望他能为我立下一功!"师爷最后凝目望了望远方,只见广袤的天宇下,那个孤傲的背影越显渺小……